第十章 約定

進來看到裴輕的第一眼,塔敖怔了下。

看過無數次的草原衣裳穿在她身上竟如此不同,而那雙有些驚懼的眸子那般看著他,叫人不得不生出憐憫愛惜之意。

依娜看見男人的視線緊緊地黏在裴輕身上,她失落地起身,準備不聲不響地退到帳外。

因為能忍,因為安靜乖巧,所以她是塔敖身邊留得最久的女子,即便她不是那些女人中生得最美的。

但裴輕的到來,讓她久違地緊張起來。在全是健壯男子的部落裏出生長大,她太明白男人喜歡什麽樣的女人了。那些生得美卻不好靠近,難以得到的女人,足以掀起整個部落的爭奪。

“依娜。”裴輕見她要出去,趕忙喚了一聲,“你別走。”

依娜有些吃驚。這意思,就是在當著麵拒絕小可汗,拒絕草原上最英武不凡、最具生殺大權的男子。她抬頭看了塔敖一眼,他果然已經沉了臉色。

“出去。”

“是。”依娜隻得裝作沒聽見裴輕的請求,低著頭走了出去。如果塔敖要別的女人,那她能做的,就是仔細地為他鋪好床榻,而不是拈酸吃醋地惹惱他。

除了蕭淵,裴輕從未與男子這樣獨處一室過,她原本是坐在床榻邊,但見男人闊步走來,她如針紮般立刻起身站到了一旁。

這副像見了鬼的樣子,看得塔敖更生氣了。草原上的女人就沒有不愛慕他的,即便是喬裝打扮去了中原,那些女人亦是紅著臉悄悄打量他。

“我問你,你跟那個男子是什麽關係?”

裴輕說:“主仆,我是他的婢女。”

塔敖坐到了床榻邊,冷道:“你都伺候他什麽?”

“飲食起居,有時也——”

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起居?就是也伺候他睡覺?”

裴輕臉一紅,沒作聲。她幫蕭淵蓋過被子,也替他在睡前熄過蠟燭,這本都是婢女分內之事,可怎麽從此人口中說出來,似乎就變了意味……

“以後怎麽伺候他的,就怎麽伺候我。”男人起身走到她麵前,低頭看著她,“我不嫌你跟過他。”

“不。我不要。”裴輕幾乎是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塔敖一把攥住她的下巴:“你再說一遍?”

小巧的下巴被捏得很疼,疼得裴輕聲音都有些顫抖,可她仍然拒絕:“我隻要他。”

“那我不妨告訴你,他想逃跑,被我的人給抓了。要怪隻怪他命不好,遇上了手上沒有輕重的。”

裴輕雙眸倏地睜大:“所以呢,他怎麽樣了?”

“他死了。”塔敖麵無表情,“死前將你托付給了我,他說你無家可歸,讓我照看你。以後你就做我的人,若你一心一意,我可以讓你為正,做我的閼氏。若——”

可話還沒說完就見裴輕不可置信地往外跑:“我不信,我要見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塔敖一把拉住了她:“他已經被燒了!留著屍身會有瘟疫!”

裴輕先是怔住,隨後淚如雨下,塔敖還準備說什麽,結果就被一巴掌扇得偏過頭去。清晰的巴掌聲響徹整個帳篷,裴輕渾身顫抖:“我說了我們不是細作,你為何就是不信!他是好人,是救我護我於水火的好人!你憑什麽殺了他,憑什麽燒了他!”

她還要往外跑,奈何男人的力氣太大,隻一隻手攥著她的手腕便叫她難以掙脫。

她跌坐在地上哭得可憐極了,塔敖也是頭一回知道女人這麽能哭,他耐著性子生等著裴輕哭到沒有力氣,說:“事已至此,我既然答應了他,就不會食言。你一個女人,離開這裏隻有死路一條,有的隻會比死更忍之事——”

“你把我也殺了吧。”

“什麽?”

裴輕的聲音沙啞又冰冷:“除了他,我不要任何人,更不會留在這裏。”

塔敖沉默地看著她,回想起那男人篤定的姿態。

“她雖生得柔弱,卻不是任人拿捏的女子。就算我死了,她也不會接受你。不信盡管去試試。”

如此瘦弱的身軀,卻能說出如此決絕不留情麵的話,寧死不屈,還真是剛烈。若有一人能為他如此,倒還真是死得其所。

他什麽也沒說地離開了。再次進來的仍是依娜,她遵從小可汗之令,看著裴輕,不讓裴輕做出傻事。

蕭淵預料到塔敖會碰一鼻子灰回來,就是沒想到會碰那麽狠。看見塔敖臉上的巴掌印,他挑了挑眉,有點不相信是裴輕打的。

她還會打人?

他莫名地舔舔唇,有些好奇挨她的打是什麽滋味。是疼?還是癢?

或是……不知為何,他有些嫉妒塔敖。

“你說的條件可還作數?”塔敖問。

蕭淵從他臉上的巴掌印挪開視線,說:“自然。我助你贏了朝廷兵馬,你放我們離開。我們是不是細作,你心裏清楚得很不是嗎?”

塔敖皺眉:“你為何提出要幫庫裏部落?”

蕭淵一笑:“因為你母親。”

塔敖變了神色。

“當年若非那些公主和郡主下嫁草原,根本換不來朝廷十幾年的休養生息。如今草原落難,朝廷想落井下石,不顧昔日的血脈情分,去殺公主和郡主的丈夫、兒子。我看不慣便幫了,這個理由如何?”

“你也是朝廷中人?”

雖是疑問,但塔敖心中已然有數。若非朝廷中人,便不可能知道當年還有郡主下嫁,更不可能從紮猛幾句話,便料到朝廷兵馬意欲偷襲草原,更不會知道朝廷多半會派曾在草原住過多年的驃騎將軍掛帥作戰。而這位驃騎將軍好大喜功,隻要對症下藥,必能將之一舉擊敗。

最重要的是,此人一眼看清了局勢,提出了他無法拒絕的條件。這個條件關乎庫裏部落的生死存亡,即便想要那個女人,卻也不得不放她離開。

“怎麽,在你們草原人眼中,朝廷中人便一定是貪圖享樂落井下石之人?”蕭淵懶得扯這些,“你還未說她都說了什麽,或者你都說了什麽,居然讓她對你動了手。她都還未打過我呢。”

塔敖居然聽出一種詭異的嫉妒。

“她哭了。”

聞言,蕭淵臉上的笑便斂了些。他大概想象得出她哭得樣子,定是蹲在地上,瑟縮著讓人心疼。

“哭完又開始撒潑,根本就是個瘋女人。”

蕭淵眸中一亮:“撒潑?怎麽撒潑,你倒是說啊。”

塔敖回想起裴輕剛才的樣子,忽然不想說了。他難得看上一個女人,不嫌棄她有過旁的男人,許她正室之位,還容忍她的抗拒撒潑,可她呢,眼裏心裏都隻有這個看上去不像什麽好人的男子。

偏偏還口口聲聲說他是好人。

性子烈,這女人不要也罷。這麽想著,塔敖心中又湧起憤懣:“想知道你自己去問她!”

裴輕沉默地坐在榻邊,平靜下來後,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他……他真的那麽容易就死了嗎?可他的確被綁住了雙手。

但他之前受著傷流著血都還能翻牆打架……

這麽想著,眼眶便又紅了。

依娜在一旁看著她,雖不知她到底聽說了什麽,但同為女子,依娜知道她是在為一個男人傷心。

“依娜。”裴輕看向依娜,臉上還掛著淚珠,“我能出去看看嗎?我不是要逃走,我隻是……”

依娜為難地沉默著。

此時簾布忽然掀開,裴輕忙擦了眼淚,不願在塔敖麵前哭得那般無用。然而此時卻聽見一道戲謔的聲音:“美人兒落淚,本公子心疼得緊。”

裴輕一怔,抬眸看過去,那人俊逸容顏,含笑望著她。

什麽也來不及想,什麽也顧不得,眼淚滴落在地上,她跑過去撲到他的懷裏。

蕭淵著實沒想到會有這意外之喜,嬌軟的身子抱在懷裏,心底那股子邪意噌地冒了出來。

“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麽容易死的,我……我……”她嗚嗚咽咽,抱著他的腰不撒手。

被那雙纖細的胳膊環著腰身,蕭淵心猿意馬得有點控製不住自己,他不自覺地撫上裴輕的後背:“本公子出生時便有神卜夜觀天象,說我是天命之子,不僅沒那麽容易死,還易招美人之心。”

裴輕一聽便紅了耳朵,她要鬆手,卻被男人無賴地圈在懷裏:“方才可是你撲過來的,如今這又是躲什麽呢?”

“我隻是……”她聲音小得快要聽不見。

旁邊傳來一聲輕笑,裴輕湊過頭去看見依娜正捂嘴,也麵上緋紅,她就更羞得要掙紮開。

“抱夠了沒有,這是本汗的帳篷。”塔敖不耐煩地走了進來,“軍備圖備妥了。”

裴輕疑惑地望著蕭淵,他抬手摸摸她的頭,又看向一旁的依娜,說:“勞煩這位美人,今晚照看好她。”

塔敖一聽就皺了眉:“她是我的女人,你敢使喚她?”

依娜還被“美人”兩個字叫得回不過神,竟愣愣道:“好。”

然後就看見塔敖轉過身來,一副要秋後算賬的表情。依娜怔了怔,趕緊低下頭,不知為何,心頭竟湧上絲絲甜意。

蕭淵的意思是趁其不備,先下手為強。

此話一出,帳內眾人皆遲疑地看向塔敖。但塔敖並未多言。

蕭淵便繼續道:“朝廷屢次派細作潛入草原,如今卻忽然沒了動靜,要麽就是不再打草原的主意,要麽則是已打定主意進攻草原,一舉攻克。而你們派出去打探的人也說了,周邊村落的人比以往少了許多,如此反常,想必是瞧出了什麽端倪,在戰起之前速速離開。”

“就算你說得有理,可朝廷既然想吞並草原,派來的人必不會少,我們人數上定然敵不過,這又該當如何?”

“朝廷派兵不會傾巢而出,定是先鋒軍在前,主力軍在後。中間腳程相差多則五日,少則兩日。草原遭災在先,他們派細作打探在後,定會覺得是胸有成竹的一仗。我們要做的便是攻其不備,打散了他們的先鋒營,如此,觀望已久的其他部落自然就會出手了。”

蕭淵看向塔敖:“屆時無需寫信聯合各部落,隻要看出贏麵,他們必然奮起攻之。”

說到聯合其他部落,旁人不知,紮猛卻知小可汗寫了數封信出去,都沒有回音。這才明白原來那幫老奸巨猾的人竟然是在觀望,若能贏朝廷,他們就會出手,若不能贏……隻怕他們便會第一個獻降,說不準還會反咬庫裏部落一口,將之當成獻給朝廷的降禮。

“那麽,何時攻?”塔敖看向蕭淵。

“今晚。”

“今晚?”紮猛一臉驚訝。

蕭淵挑眉。

帳中之人也都明白過來,連他們這攻方都覺驚訝,驟然被襲的朝廷先鋒軍又該是何等的措手不及?數萬兵馬想要順利道草原隻能走官道,隻要沿途反向設伏,必能予之重擊。

“傳令,今夜夜襲!”

裴輕和依娜在溫暖的大帳中,聽著外麵從嘈雜變得安靜。她知道蕭淵要去做什麽,聽了依娜告知草原遭災後餓死的牛羊,和拮據的日子,便知此戰事關整個草原的生死。這本不關蕭淵的事,但他會做此決定,裴輕卻不意外。

縱然初見時他一襲黑衣,渾身是血,縱然他清楚很多江湖上肮髒的手段,裴輕卻知,他不是下流敗壞之人。他的身上總有股凜然之氣,讓她覺得安心。

遠處傳來了激烈的廝殺聲,竟持續了整整一夜。這一夜,留在草原上的所有人都難以入眠。因為她們不知等不等得回自己的丈夫、兒子,孩童們能否等得回自己父親。

天已經要亮了,裴輕水米不進,擔心不已。她實在難以再在帳中待著,她想出去看看。

依娜自然明白裴輕的擔心,她亦擔心著那個桀驁不羈,卻說戰後要帶她去庫裏台大會喝馬奶酒的男人。

她們走出了大帳。

下一刻,成群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小可汗回來了!”不知是誰率先喊出這一句。

所有帳篷裏的女人、老人和孩子都紛紛跑了出來,他們看見的正是一支打了勝仗歡呼著回來的草原勇士。

一夜的廝殺令所有人和馬都沾了一身的血,可他們渾然不覺,恣意歡呼著。

裴輕看到了平安歸來的蕭淵,更仿佛看到了他本來的樣子。戰甲銀盔,長槍利箭。他單手馭馬,威風凜凜地朝她飛奔而來。

那一刻,他張揚恣意得太過好看了。

男人下馬闊步走來,一把攬住裴輕的腰將她擁入懷中:“嚇壞了吧,我回來了。”

隔著堅硬的盔甲,裴輕仍感受到他胸膛之下心髒的怦怦聲。

兩人的相擁引來草原兒郎們的大笑和口哨,裴輕羞紅了臉,卻又做了一件極其大膽的事。

她踮起腳,迅速在蕭淵臉上親了一口。男人一怔,她趕緊跑回了帳中。

從草原離開之時,裴輕還不肯看蕭淵。

奈何蕭淵一路上追問個不停,叫裴輕都有些後悔自己那時的衝動。

“你這般親了之後就不理人的做派是同誰學的?我好歹也是正道人家養出來的兒子,本是清清白白的一位公子,現在被親了,將來哪個女子還肯嫁我?”他懶洋洋地牽著馬,還回頭看了一眼馬背上的人。

裴輕抿抿唇:“你不說不就沒人知道了。”

蕭淵像聽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一樣噌地回頭:“怎麽沒人知道?你知我知,整個庫裏部落的人都知道!就連這馬,那也是瞧得真真切切的。”

說到馬,蕭淵“嘖”了一聲:“早知如此就不幫他們了,幫了這麽大一個忙,就送了一匹馬。”

裴輕輕笑:“依娜說這可是草原上最好的戰馬了。今年他們遭了災,死了不少馬匹和牛羊,你若是覺得可惜,小可汗說要送我們一人一匹,為何又要拒絕呀?”

自然是為了與她同乘一匹了。

蕭淵輕咳:“那不就是為了讓他折成銀子嗎?”

“那就更不必了。”裴輕拍拍馬背上掛著的包袱,“依娜不僅給我們準備了幹淨的衣裳,還放了些吃食和碎銀子呢。”

蕭淵一聽,笑了聲:“你們倒是相處得不錯,差點都要共侍一夫了。”

“你胡說什麽呀。”裴輕嗔道,“我從來都沒答應過。”

“我知道。你除了我,誰也不要不是?”蕭淵停下來,看著她,“接下來想去何處?”

裴輕怔怔地看著他:“你……你會繼續陪我嗎?”

原本說的,是將她送至草原。所以從草原離開之時,裴輕心中有些忐忑。她說不清二人究竟是何關係,可她知道,自己不想他離開。

“怎麽,難不成你占了本公子的便宜,轉眼就想將我一腳踢開?”

“沒有。”她低聲,“隻是……你總是要歸家的。”

“即便如此,我也先陪你去想去的地方。”哪怕再遠,哪怕再難。

“如果,你現在還不想回去的話,”裴輕試探道,“可以去我家,去養傷休整一段日子。”

她聲音很小,可蕭淵聽得清清楚楚。

“我想去外祖父家,幼時母親會帶我到外祖父處住上一段日子,就離草原不遠。”

“好。”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正要繼續牽馬,裴輕叫住了他:“要不,你還是上來吧。”

起先蕭淵想同乘,剛坐上來圈過她去勒韁繩,就感受到她渾身僵硬緊繃,連耳朵也紅得不行。若是一路都這樣繃著,那得多難受。

於是他就變成了牽馬的馬夫。兩人走走停停,看著一路的風景,一路說笑著。

見他沒有立刻答應,裴輕知道他的體貼,想了想說:“要不,我也下來走走。”

蕭淵一笑,把她抱下馬。

可方落地,裴輕忽然被他大力扯到了身後,尚未明白是怎麽回事,便聽見一聲悶響,蕭淵重重地後退一步,裴輕低頭看去,他捂著腹部,而那裏插著一支羽箭。

下一刻又是“咻”的一箭狠狠地射在馬兒身上。它嘶鳴著揚起前蹄,聲音淒厲。

裴輕被眼前之景驚到,蕭淵已然拽住她的手腕往林中跑去。密林叢生,十分難走,但身後的箭矢越來越多,裴輕便知道這不是什麽打獵的誤傷。

根本就是追殺。

但追殺的不可能是她,而是……她看向蕭淵。

蕭淵臉上依然沒有了方才的笑,為草原打的那一仗狠狠地贏了朝廷,卻也讓其中有人認出了他。看來是風聲泄露,才如此快的引來了南邊那群暴虐之徒。

他緊緊地握著裴輕的手,心頭抑製不住地有了畏懼之意。這是他從不曾有過的東西,要麽生要麽死,他無所謂。可她……

很快,腹部的疼痛開始麻木,連帶著全身都開始無力。

連裴輕都察覺出他有些不對勁。

蕭淵低頭看了眼腹部的箭,冷笑一聲:“夠毒的。”

馬蹄聲越來越近,大概是天要滅他,出了密林,二人竟被逼到了懸崖邊上。

蕭淵是在劇痛中醒來的,醒來時,身旁空無一人。

他猛然坐了起來,能回憶起的是當時刀槍箭矢逼近,他隻能抱著她跳了崖。再後來的事……他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真的。

此時“吱呀”一聲,有人推門進來。

“醒了。”來人是一位老者,胡子花白,一手持著木杖,另一手則端著一碗湯藥。

“老伯。”這一開口,蕭淵才發現自己聲音啞得不行,“昨日與我同行的女子……可……可還在?”

他想問的,其實是裴輕是否還活著。

“昨日?昨日可無人在你身旁,你這一睡就是十日,這睡著了都還非要人家守著?”老者將湯藥往他麵前一遞,“喏,總算能自己喝了,全都喝幹淨。”

蕭淵接過去一飲而盡,燙得舌頭生疼:“她——”

“她連日來都在照顧你,昨日終於撐不住倒下了,今日你就醒了。”

聽了這話蕭淵總算放下心來,可聽說裴輕是撐不住倒下的,他便立刻要起身:“我……我想去看看她。”

老者看出這是個倔強的少年,倒也沒阻攔,將他帶到了隔壁的木屋中。

裏麵燃著安神香,榻上女子臉色還有些蒼白,睡得很沉。

蕭淵剛邁入一步,安靜的房中便立刻傳來吱呀聲,他看了眼地上,又退了出來,這幾步走過去,恐怕會將她吵醒。

他輕輕關上了門,轉身對上老者,躬身行了一禮。

“蕭淵多謝老伯救我二人性命,他日必定奉上——”

隻是話還未說完,就見老者擺擺手:“你不必謝我。我這裏不過是有些草藥,放著也是放著,拿來治病救人也不算可惜。要謝,你便謝她吧。”

蕭淵看向屋裏。

“你們從雲崖摔落至竹靈溪裏,竹靈溪到此處,尋常人要走上一兩日。而她這樣一個弱女子,居然背著你,走了整整三日,沿途問得了我的住處,深夜雪雨之時,跪在我的院門口求我救你一命。”

“而後她衣不解帶守在你榻邊喂你喝藥,替你擦身。人生在世,能一同經曆生死已然不易,無論是她對你有意還是你對她有意,患難之情,勿要相忘。性命是那些金銀財帛難以衡量的,既然大難不死,當珍惜眼前人才是。”

裴輕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時四周安靜,卻又有香味飄來。

神醫老伯終日食素,怎麽……會有肉香?

她心裏不解,可肚子已經叫了起來。

她掀開被子起身,打開了屋門,卻沒想會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

她愣在原地,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見了幻象。

蕭淵敏銳地察覺到背後的異樣,剛轉過身來還沒開口,就見裴輕朝著隔壁屋子跑去,見到了空空的床榻,她才相信外麵正烤肉的人真是的蕭淵。

“小輕兒。”房門口傳來聲音,裴輕望過去,他正笑著看著她。

此時的蕭淵已梳洗穿戴得整整齊齊,儼然一位偏偏貴公子。

裴輕倏地紅了眼眶,見他伸手,她卻後退了一步。

“你——”她聲音哽咽,“你以後不許再說那樣的話。”

裴輕至今難以置信和忘懷,瀕死之際,他做出了那樣的交代。

“等我死了,你別葬我,下葬要花很多銀子的。你……你就把我的屍身賣給撿屍人,像我這種年輕體壯的,能賣好幾兩銀子!可以給你當盤纏。”

“然後,你拿著這個去南川,找……一個叫楚離的人,他是我的至交好友,從小一起長大。他會把我所有的銀子都給你,你一定要收好,然後……叫他給你雇個各路山匪地痞都怕的鏢局,送你回家,好不好?”

他大概體會不到,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她心裏是什麽滋味。

“好,好,我的錯。”蕭淵走過去溫柔地抱住她,輕輕地撫著她的後背,“別哭了好不好?哭得我傷口疼。”

“我哭我的,怎麽會挨到你的傷唔——”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捧著她的臉吻了下來。

裴輕被這孟浪之舉驚得眼淚還掛在臉蛋上,尚來不及反應,糾纏吮吸間她隻覺雙腿發軟,有些站不住。而他攻勢猛烈,扣著她的腰使她難以掙紮半分。

唇舌交纏間,蕭淵有些控製不住,原本老老實實待在她腰上的手,開始四處遊走。裴輕招架不住他的纏吻,隻覺頭發暈,還有些喘不上氣。

忽然外麵傳來聲音,是木杖杵在石階上發出的響動。

神醫老伯回來了。

裴輕嚇得一口咬在了蕭淵唇上,他吃痛地放開她,滿臉的意猶未盡。裴輕羞得說不出話。

“裴輕,到了你外祖父家,我們便成親。”他撫著她殷紅的唇瓣,神色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