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這兒,是我大唐
大沙海道上的烽燧堡之戰,沒有在西州掀起任何波瀾。
那些老卒的死亡如同無聲凋零的枯葉,無人問津。
唯有他們的家人悲傷不已。
不久之前在西州城內,一道令人振奮的消息悄然傳開。
說是正值壯年的大唐太子李敢親率十萬大軍前來支援西州,先頭部隊已經抵達了西州邊界。
結合不久後全城突然新增的多達百戶人家掛白綾皆素縞。
百姓們更加相信了這一說辭,為此奔走相告,興奮不已,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為迎接王師做準備。
返回西州城的老卒們卻懵了,他們這是有口難開。
原來他們本來接受了李寧的命令,讓他們暗中宣傳大唐太子李寧到了西域,為收複失地爭取人心做準備。
畢竟得民心者,得天下。
可誰想他們還沒到西州城,關於大唐太子的流言四起。
隻不過大唐太子的名字叫李敢,壯年,而且還率領了十萬大軍!
沒等他們散出消息,全城百姓早就群情激昂,熱血沸騰。
鎮守使府上卻是另一番景象。
“大人,民心可用,你看看全城百姓不顧回鶻官員的威脅,如今又穿起了大唐的衣服,大家都在期盼著大唐王師的到了,這時候改弦易張,重新豎起唐旗,必然一呼百應!”
裴長安眼睛裏冒著火。
他雖然天天以唐人自居,但是西州早成了回鶻的附庸,這是他心中一大憾事。
所以此時他極力鼓動著楊朝東改旗易幟。
滿腔熱血的鎮守使楊朝東看著眼前不似假冒的太子教令,逐漸冷靜了下來,他搖搖頭道:“這不對勁,你們沒回來的時候,流言就出現了!”
楊朝東在大廳內來回踱步,蹙眉思索著什麽。
他突然停下腳步盯著裴長安道:“如果這時候全城百姓得知這是假消息會有什麽反應?或者他們得知,大唐太子隻是個少年郎,而且援軍不是十萬而是兩人,他們還會這般激動麽?”
楊朝東狠狠道:“散布流言的人是個高人,知道如何攪混水……利用信息反差,如今我西州百姓就算見到了大唐太子也就沒了今日這般高漲的士氣,必然沒了一呼百應的效果!”
沒等裴長安回過神來,楊朝東拿著那份太子教令轉身就要出門。
楊朝東表情極其嚴肅:“不行,我得去回鶻中軍大帳見見回鶻萬戶長,如實告知,以免他們回鶻人狗急跳牆。”
裴長安急了:“鎮守使大人這是要認回鶻為主了麽?”
楊朝東頓了頓,沒有停留,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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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安西都護府所在地龜茲城。
正舉行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安西大都護武威郡王郭昕和龜茲王白環正在招待來自回鶻使者,商討共禦吐蕃大計。
此時的吐蕃大軍壓境讓回鶻寢食難安。
如果西州一失,安西都護府同樣就危險了,他將失去東側屏障。
到時候安西四鎮僅存的兩鎮——龜茲鎮和焉耆鎮將麵臨著東西兩個方向的吐蕃大軍的夾擊。
“我家天可汗要求你們在十天內,從焉耆鎮出兵兩萬支援西州!”
回鶻使者大喇喇地坐在武威郡王郭昕下首,與龜茲王白環麵對麵而坐,他很直白地提出了要求。
對,不是請求!
是命令性質的要求!
回鶻使者話音剛落,大殿內一片嘩然。
安西軍將領的反應各不相同,有人對回鶻使者怒目而視,有人若有所思,而大部分則保持沉默。
求援居然也能這般理直氣壯?
回鶻使者對眾人的反應不以為意,他神情極度蔑視地看著一言不發一臉鐵青的安西大都護武威郡王郭昕。
“大都護拿不定主意了,那就讓本地的龜茲王幫你拿主意吧!”
回鶻使者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坐在他對麵一臉慍色的龜茲王白環。
**裸的挑撥離間!
“咳咳……使者多慮了,我身為安西副大都護,自然有守土之責,隻是西州已經失陷多年,我們安西都護府怕是鞭長莫及!”龜茲王白環一臉陰沉,著重強調了自己安西副大都護的身份。
這讓回鶻使者臉色陰沉了不少。
“哼,當真這麽想?”回鶻使者坐直了身子,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盯著龜茲王白環道:“既然你們安西都護府隻願意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那可否借道給我們葉護抄吐蕃後路?”
“借道?怕不是假途伐虢?”
“絕不能借!”
一聽借道,安西都護府諸將中相當一部分人嚷嚷著不幹了,還有一部分沉默不語。
回鶻使者環顧一周,一一掃過那些反對的人的麵龐,極為囂張道:“不借,那我們自己來取!”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如今的回鶻不是安史之亂之前對大唐唯命是從的那個回鶻了。
自從洗劫大唐東都洛陽三日之後,回鶻人逐漸支愣起來,對往日的大哥缺少了一些敬畏之心。
膨脹後的回鶻使者甚至橫行大唐京師,擅出鴻臚寺,肆意掠人子女。
唐朝官吏去製止,回鶻使者公然毆打,又以三百騎兵犯金光門、朱雀門,無奈關閉宮門來躲避他們。
在大唐長安回鶻人尚且如此狂妄,更不用說在被他們視為囊中之物的西域了。
回鶻使者目中無人,冷笑一聲道:“我們葉護已經率領五萬大軍不日就會南下抵達雀離關!
“什麽?”
安西都護府諸將一片嘩然。
“咳咳……”
一直默不作聲的安西大都護郭昕眼中精光一閃,很快恢複平靜。
年過七旬的安西大都護武威郡王郭昕身形消瘦,右手托著下巴冷冷地注視著一切,左手緊握著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自始至終保持著沉默。
隻見他抬抬手,大廳內立馬一片安靜。
郭昕看了一眼回鶻使者開口道:“據本王所知,這一次你們的保義可汗已經親率大軍前來支援西州,如今吐蕃人具體進攻方向還未知,有必要借道麽?”
“至於你說的讓我們出兵,於情於理我們沒來由拒絕,畢竟這些年你們回鶻替我們牽製了不少的吐蕃力量……”
如果西州被回鶻人占領,雖然安西都護府的處境好不到哪裏去,但起碼不用擔心吐蕃人兩麵同時夾擊了。
為了大局,鐵血郡王郭昕也不能明確拒絕回鶻使者的要求。
郭昕頓了頓接著說道:“所以本王會親率安西精銳進駐龜茲城東邊的鐵門關、焉耆鎮一線,為你們的可汗作為策應!”
安西大都護郭昕犀利的眼神射向了回鶻使者,“有本王前去,你們葉護大軍就不用勞師動眾了!”
隨即沒等回鶻使者說話,郭昕就轉向龜茲王白環道:“副大都護擇日也率一軍前往雀離關,慰勞葉護大軍,別讓他們認為咱安西都護府怠慢了遠道而來的客人!”
龜茲王白環抱拳道:“謹遵大都護令!”
當然真的是去慰勞回鶻大軍還是加強龜茲北大門雀離關防務,傻子都看得明白!
條件沒有得到完全滿足的回鶻使者感覺失了麵子,刷的一下站了起來威脅道:“如今我們天可汗就在西州,倘若戰事不利,很難說他會不會率領大軍深入咱們安西都護府避難,到時候那個責任你擔得起麽?”
郭昕臉色一寒,冷冷道:“那正好,本王親率大軍迎接他!”
回鶻使者眼神一寒,冷哼道:“別忘了,要不是我們回鶻,你們早被吐蕃吞並了!
我提醒王爺,這裏不是大唐,這裏是西域!”
回鶻使者極為囂張,他迎著郭昕隱忍的眼神咄咄逼人道:“之前我家可汗給王爺的建議,不知王爺考慮得怎麽樣了?”
白發蒼蒼的武威郡王郭昕眼神陡然一寒。
他沒有立即回話,而是目光堅定掃了一眼大廳內沉默的眾人,緩緩道:“本王還沒死!”
回鶻使者眼睛一寒,冷冷道:“這就是拒絕了?別忘了你們已經被遺棄四十多年了!”
回鶻使者看著突然沉寂下來的大廳,譏笑道:“希望王爺能再活四十年,就怕拖不了幾年,你們當年關中來的漢家兵所剩無幾了!”
郭昕聽到回鶻使者的話,眼神不易察覺地黯淡了下來,他呼吸逐漸加粗,低頭喃喃自語道:“四十二年了……哪怕再過四十二年,本王也不敢忘,不敢忘……”
再抬頭時,郭昕目光堅毅,迎著回鶻使者的眼神,一字一頓道:
“這兒,是我大唐!”
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大堂內一片寂靜。
大廳裏的諸多將領的眼神發生了變化。
眾將領血脈賁張,呼吸逐漸加粗。
回鶻使者注意到了大廳的變化,陰惻惻道:“哼,我希望王爺先不要急著答複,也許過兩天您改變了主意呢?”
就在這時,一位親兵來到議事廳門口對著站在議事廳門口一道疤痕從額頭斜劃過鼻梁一直到下巴的漢子耳語一番。
那名刀疤臉漢子聽聞之後大喜,但隨即陰晴不定,不安地回頭看了一眼郭昕,眉宇間與郭昕有七分相似。
這位刀疤臉漢子不是別人,正是武威郡王郭昕的次子,在安西都護府出生的第一個兒子,如今安西軍副都護——郭威。
猶豫片刻,郭威朝郭昕快步上前。
郭昕對著郭威嚴厲道:
“慌什麽,天塌不下來!”
“什麽?!”
下一刻饒是向來穩重的武威郡王郭昕,也不禁驚呼。
然後急切地問道:“屬實麽?”
郭威鄭重地點點頭。
郭昕臉色喜色一閃而過,低聲對郭威囑咐幾句後,調整了一下坐姿冷眼看著底下議論紛紛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