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何須再忍

摸著石碑,李寧胸中湧出一陣意難平。

大唐最盛的時候有多強大?

《資治通鑒》寫到:“自開遠門西盡唐境,凡萬二千裏。”

什麽概念?

人不歇馬不停蹄的六百裏加急至少得跑二十多天,尋常步行至少半年之久。

可現如今的大唐早就不複當年,全國麵積縮水一半以上,還剩下的一半的領土上有著四十八個大部分還都是不聽朝廷號令的藩鎮。

哪怕是大唐首都長安,在短短半個世紀內,已經被前後攻陷三次了。

自從失去河西走廊之後,長安便直接暴露在敵國兵鋒之下,從西境出發抵達長安,隻需快馬一日。

半個世紀連綿不斷的戰爭讓李寧這一代人早就要忘記了大唐最強盛的時期究竟是多麽恐怖的存在。

石碑記載的文字,讓李寧感受到那個強盛的大唐。

斷為兩截的石碑被滄海桑田所埋沒,則見證了大唐的衰弱過程。

它不再風光的矗立在開遠門之外,而是如同這搖搖欲墜的大唐一般逐漸被人遺忘在雜草裏。

現如今朝堂之上,誰還會惦記這萬裏之外的故土?

無人!

哪怕是有著中興大唐抱負的李純,也隻是有心無力,能守好當下的一畝三分地,已是極限。

李寧親手撫摸這曆經百餘年的石碑,不禁感慨萬分。

相較於由衰到盛需要數代人努力,由盛到衰則隻需一夜間。

曆朝曆代皆如此!

而安西都護府的幸存是大唐最強盛時期的最後的印記。

“安西都護府?”

“安西都護府!”

不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先苟著。

李寧念叨著,眸子逐漸亮了起來,胸中豁然開朗。

他的呼吸逐漸加粗,突然覺得有一種神聖的使命落在了肩上。

對於西域那片地,後世的李寧很熟悉,簡直是熟透了。

也許這就是緣分!

此時已是元和二年,安西都護府已經孤懸西域四十一載。

根據李寧在後世的了解,有記載推測出安西四鎮中最後一鎮龜茲於元和三年冬被吐蕃攻陷;

又根據《九姓回鶻可汗碑》記載,龜茲鎮自始至終沒有被攻陷,而是在元和三年聯合回鶻大破吐蕃,在等不到唐朝援軍之後,數十年後以自治身份融入到回鶻。

無論哪一種結局,至少在現在,安西都護府依舊奉李唐正朔,鑄造使用著大唐的錢幣,還在堅守著大唐在西域最後的孤島,唐旗依舊飄揚在安西上空。

想到安西白發老兵挺起脊梁守衛著大唐疆土,東盼王師一年又一年。

作為大唐皇子的李寧頓時血脈賁張。

再想到如今大唐境內各地藩鎮爭地盤戰亂不斷,朝廷之上宦官擅權,皇權式微。

李寧不免耿耿於懷。

安西都護府,可以說是大唐最後淨土。

“萬裏一孤城,怎敢忘大唐。生是漢家人,死亦大唐兵!”

李寧的呼吸逐漸加粗,他感覺到了自己的血液逐漸加熱,直至沸騰。

有一個聲音在遙遠的地方召喚著他:“萬裏長征……旗不倒!”

算起來安西大都護武威郡王郭昕已經七十五歲了,他這杆旗已經撐不了幾年。

旗倒,人心散!

安西都護府需要一杆新的大旗!

這一刻,李寧與手下的石碑心靈相通,穿越了地域的阻隔,與安西都護府緊緊聯係在了一起。

也是從那一刻起,李寧心中積鬱一掃而空,他找到了新的世界,那也是一片心中的淨土。

“萬裏長征……也隻是萬裏而已!”

想到後世兩萬五千裏,這區區萬裏又算什麽!

有地,有人,底氣就足。

眼前的石碑給李寧指明了方向。

……

開遠門城頭的小兵奇怪地看著城牆下蹲一邊邊撫摸著石碑的李寧,他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怎麽呼喚都沒反應。

這時,從遠處一隊人馬舉著火把出現在守城士卒視線裏,看那規模顯然是大戶人家回城了。

那少年對此毫無察覺,他還保持著蹲姿,一動也不動。

隻見一眾黑衣家丁簇擁著一輛豪華馬車緩緩逼近,馬車前麵的燈籠上一個大大的“李”字。

為首家丁舉著大燈籠仰頭道:“勞煩城門上的兄弟開一下門,馬車裏是李相愛女可馨,前些日子出城養傷,路上有所耽擱,所以……”

李吉甫,當今天子身邊的大紅人,中書侍郎、平章事,當今宰相之一。

但那又如何,在古代城門關閉之後不是說開就開的,誰都不好使,除非八百裏加急等緊急情況或者皇帝召令才能打開。

城頭士卒看到來人非富即貴,也不敢輕佻,當即回道:“抱歉了諸位,這城門一關,非聖旨不能入,諸位趕緊去尋住處,明日再來吧!”

為首的家丁顯然知道規矩,縱馬到馬車邊解釋著什麽,但似乎沒什麽用。

馬車裏傳出一道驕橫任性的聲音:“不行,本小姐今晚一定要入城!”

為首的家丁臉色有些不好看,但還是耐著性子陪著笑臉再次上前交涉。

那個為首的家丁路過李寧時瞥了一眼,看到嘴角上揚的李寧以為是在嘲笑他。

他強忍著不快,仰頭有些傲嬌道:“城上的兄弟,你可知道我家小姐已經與當今皇長子鄧王殿下有婚約,也算是皇親國戚,還望諸位行個方便!”

“說誰都沒用,請各位大爺就放過小的吧,擅開城門可是大罪!”城門守衛當場拒絕,然後詫異道:“咦,巧了……下麵這位公子剛還自稱是鄧王殿下呢,你們怎麽不認識?”

然後從城頭探出一群看熱鬧的不嫌事大的腦袋。

真的不是冤家不聚頭。

李寧聽到對方提到自己的名字,很快就猜出對方是誰了。

李寧不禁皺眉,起身厭惡地看向對方。

由於李可馨從驪山回來之後就一直在城外,她對城內的事並不知情。

尤其她的婚約也是昨天才解除,而且還涉及三皇子李宥,加之細節有損皇家顏麵,所以很多消息並沒有傳出來。

為首的家丁當即感覺到李寧不友好的眼神,他冷冷地瞥向李寧,威脅道:“年輕人不要亂瞟,小心戳瞎你的眼睛!”

“好大的口氣!”李寧緩緩起身,嘴角上揚蔑視地看著那個家丁。

“嗬嗬,鄧王殿下怎麽會孤身一人出現在在此……將這個膽敢冒充皇親國戚的惡人,給我拿下!”為首家丁冷哼一聲,就要下令拿人。

“慢著!”

忽然馬車裏傳來一道驚呼,隨即馬車簾子被打開,從裏麵鑽出來一位肌理豐盈的水靈姑娘,隻是眼神有些不自然。

她稍稍猶豫片刻,便極為靈活的跳下馬車來到李寧身邊,強歡顏笑道:“殿下弟弟,沒想到真是你,馨兒聽說你恢複了,這才急著回來看望殿下!”

此言一出,那馬上挑釁李寧家丁還有城頭看熱鬧的守衛們如雷轟頂,當場僵住。

“都是小人有眼無珠,還望殿下勿怪!”

那為首的家丁反應極快,當即滾下馬跪到李寧腳下,磕頭如搗蒜。

至於城頭那些彈出來看熱鬧的腦袋,早就消失不見了,隻聽見城牆上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

李寧冷哼一聲,背手傲然而立,一臉的嫌棄毫不掩飾。

李可馨微微皺眉,隻是這不快的的表情轉瞬即逝,很快她擠出一絲笑容,很熟練地伸手挽住李寧的胳膊,撒嬌道:“殿下,跟個下人計較什麽?”

“唉喲,我的胳膊!”

沒等李寧反應過來,李可馨突然就戲精附體,她揉著胳膊,表情痛苦道:“那日殿下遭襲,馨兒太擔心,趕來的路上被摔斷了胳膊,這還沒好徹底,剛太激動動作大了些,好疼……”

“放開!”李寧卻置若罔聞,頗為嫌棄的一把甩開李可馨,盯著李可馨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不,孤嫌棄的是你!”

“什麽?!”李可馨當場僵住,花容失色。

她原本以為李寧蘇醒後沒有那日的記憶。

並且相關的人員也被李宥處理了,隻要李宥不說,自己不提,就算那一兩個知情人也不敢傳出去,所以那日大帳內發生的一切就無人知曉。

可是看著眼前憤怒的李寧,好像並不是那麽一回事。

李可馨心虛的低下了頭,低聲抽泣著。

此時她還心懷僥幸道:“馨兒不知哪裏得罪了殿下,殿下說出來,馨兒必改!”

李寧惡心地看著眼前女子,冷哼一聲:“自己不要臉就算了,李相顏麵你總要顧忌幾分吧?沒去當戲子可惜了!”

李可馨臉色一會紅一會兒白,她深吸一口氣,抽泣地說道:“隻是馨兒一個小女子,遂王殿下若強來……”

想到那日李可馨憎惡至極的臉,李寧沒來由的一陣惡心:“拉倒吧,你大概還不知曉,昨日父皇已經與李相商議取消了婚約,所以你大可不必在孤麵前裝可憐!”

“什麽!”李可馨一臉慘白,整個人呆若木雞。

“嗬嗬,既然如此,馨兒也不裝了,以前是馨兒小瞧了您,馨兒向你道歉!”

李可馨突然恢複一副冷漠高傲的模樣,挺起了胸膛,甚至比李寧還要高傲。

她貼著李寧耳朵冷冷道:“之前馨兒錯了,如果家父輔佐殿下成為儲君,可否讓殿下不計前嫌,恢複婚約?”

對於李可馨來說丈夫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妃那個位置。

畢竟郭家權勢太重,已經足以威脅到皇權了,這個時候皇帝必然會平衡一下。

如今李寧恢複心智了,李宥那個紈絝皇子就沒眼前的李寧吃香了,所以不到最後一步,李可馨不願放棄。

“這是交易?”李寧看著眼前突然鎮定下來的李可馨皺眉道。

李可馨眸子中燃起了一團火:“隻要馨兒能夠成為太子妃,其他都好說!”

李寧冷哼一聲,漠然道:“孤不在乎!”

李可馨一窒,不甘心道:“你就不怕我們李家也投入遂王門下麽?”

李寧厭惡地瞪了李可馨一眼,斬釘截鐵道:“孤,不在乎!”

“你對太子之位真的不在乎麽?”李可馨不敢相信地看著李寧。

對未來已有規劃的李寧,微微一笑,看著一門心思嫁入皇室的李可馨,眼神裏全是憐憫:“孤再說一遍!”

“孤,不,在,乎!”

有些骨子裏的東西,比那些權勢利祿更重要。

李可馨氣急敗壞道:“等我阿爺助遂王成為太子的時候,希望你還能不在乎!”

“哈哈……孤告訴你,除非孤死了,否則你這都是癡心妄想!”李寧傲然道。

然後李寧臉色一正,手扶腰間橫刀,漠然道:“要不是汝父還算是能臣,孤今日定斬你於此!”

李可馨一臉煞白,連退數步躲在家丁身後,前段時間李寧折斷她胳膊的時候,李寧的眼神就這般瘋狂。

李寧蔑視的瞥了一眼李可馨之後,將眼光轉向城門,滿眼殺意。

既然要走,何須再忍?

片刻之後,開遠門內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城門口停下:“我是城門郎,請問門外可是鄧王殿下?”

“孤在此!”李寧傲然應道。

“殿下可有通關魚符?若有請從城門下麵縫隙塞進來!”

李寧將李純丟給他的那塊刻有“如朕親臨”的玉佩塞了進去。

“吱呀!”

沉重的城門很快被打開,當差的監門將、中郎將以及城門郎蜂擁而出。

“末將等恭迎鄧王殿下入城!”

監門將雙手捧著那塊玉佩恭恭敬敬的遞還給了李寧。

“辛苦諸位了!”

李寧收回玉佩,微微頷首,然後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那個喊話門吏躲在角落看著李寧遠去的背影鬆了口氣。

“還有我們呢?”

“憑什麽他能進,我們就不能進了?”

眼看城門就要關上了,吃了一嘴灰的李可馨不服氣。

“憑什麽?就是你阿爺,也得老老實實地等明天!”

城門郎頭也不回的關上了城門,將李可馨一眾人拒之門外,這一次沒了之前剛見麵時的客氣。

“李寧,你等著!”李可馨看著巍峨的城門緩緩關上,氣的直跺腳,她把這一切都歸罪到了李寧頭上,咬牙切齒道:“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