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此去安西九千九百裏

“俱文珍!”

李寧想到曆史上記載的那個有從龍之功也有弑君嫌疑的宦官。

如今是右衛大將軍兼知內侍省事,總管宮廷內部事務的俱文珍。

他正是趙維強嘴裏的幕後主使,可如今卻上書要求立李寧為太子。

李寧怎能不詫異?

“你何時得罪了他?”李純踱著步問道。

“如果沒有其他主謀的話,那就是兒臣魯莽,讀<宦官列傳>引起他的殺意!”李寧沉聲道。

他曾思前想後好幾天也想不到自己與這位宦官頭兒有何過節,直到趙維強交代後才知道原因。

“這個教訓你可要吸取,好在你安然無恙!”李純來回踱步,臉上陰晴不定。

“他如今以進為退,第一個上書要求立你為太子,這時候你卻調查到他的頭上,會讓不明真相的朝臣以為你是薄情寡義之君!”李純皺眉說道。

李純揉揉鼻子,沉吟片刻道:“還有一點,俱文珍現在在朝中一眾宦官名義上的頭兒,有著眾多幹兒子……”

“如今各個藩鎮都心懷異誌,正是用人之際,隻有這些宦官他們才會忠於朕,此時朕若拿不出詳實的證據就收拾了他,不免讓其他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情……

再說僅憑趙維強一麵之詞很難給他定罪,所以隻能暫時委屈你了。”

李純懷著歉意看著李寧,“此事到此為止,一切主謀都是趙維強!”

李純看著默不作聲的李寧,有些心疼這個兒子,但是為了大局,他不得不努力說服李寧:“你可懂?”

“兒臣身為大唐皇子,自然要以大局為重!”李寧低頭沉聲道,“兒臣明白!”

李寧心中卻苦悶至極,雖然理解李純的苦衷,但還是難免有些失望。

自己四年後就要死了,你卻勸我大度?

沒有李純的支持,自己這個無權無勢的鄧王還能幹什麽?

就算有多千年的見識,怕也不能短期內扭轉乾坤。

還真應了那句話,爹帶娃,活著就行。

隻要自己活著,李純才不會重視。

可是自己死了,他再重視有屁用!

李寧首次萌生了離開長安的想法,如今的長安對自己而言就是一座危機四伏的黑森林。

李純重重拍了拍李寧的肩膀,安撫道:“不過朕答應你,這筆賬朕記著,遲早會清算,但不是現在……”

“記住,他再囂張,也是咱的家的一條狗……這次他主動上書要求立你為太子,不論動機好壞,都是你們和解的契機。”

李純自信道:“朕多給你們接觸的機會,他有愧於你,你再爭取一下,這樣以後麵對你三弟,你也多分勝算!”

李純顯然不認為俱文珍是個威脅,敲打敲打就會聽話,還幻想著讓俱文珍支持李寧對抗郭氏一族。

“兒臣明白!”李寧閉眼平複了一下情緒,說道:“兒臣有個請求!”

李純看到答應不再追究俱文珍責任的李寧,暗中鬆了口氣道:“但說無妨!”

“如今詔獄裏的有一個旅帥是被冤枉的,兒臣想要讓他跟著我,另外這些日子跟著我的那幾個紀府家奴也不錯,兒臣也想……”

李純一聽是這般小事,滿口答應道:“這個好辦!”

“不過!”李純抬頭看了一眼李寧,丟出自己身上的玉佩,“你快去追吐突承璀,不然紀家家奴此時怕是要被滅口了!”

李寧臉色一變,施禮後匆匆離開紫宸宮,沿著開遠門追了出去。

聽著遠去的腳步聲,李純眼神逐漸堅如鐵,自言自語道:“既然如此,何不順水推舟?”

“來人,召翰林學士李絳入宮!”

……

……

清寧宮內,一地的碎片,就連郭貴妃最喜歡的珊瑚小山也躺在地上斷為數截,一眾宦官侍女躲得遠遠的生怕被波及到。

“滾!給本宮滾出去!”

郭貴妃氣的發抖,丟完最後一個茶杯指著身邊的一名宦官怒罵道。

“告訴右衛大將軍,他這是癡人說夢!”

距離郭貴妃隻有兩步之遙的距離恭恭敬敬站著一個彎著腰的宦官,鮮血順著他的額頭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板上,周圍全是碎片。

“娘娘息怒,老奴的幹爹是真心想結好娘娘,為了表示誠意,所以才讓老奴前來的找娘娘示好!”

郭貴妃橫眉冷眼瞪著眼前熟悉的宦官,冷冷道:“你藏得夠深,你幹爹的手伸的也太長了,就不怕被剁掉?”

眼前的宦官是李宥的貼身宦官王守澄,服侍李宥已經快十年了。

同樣,郭貴妃沒料到他會是俱文珍布下的棋子。

所以郭貴妃盛怒之下,王守澄差點被開了瓢。

王守澄也是狠人一個,就那麽任由血流下來,硬是沒有皺一下眉頭。

王守澄抬頭看著郭貴妃的眸子情真意切道:“娘娘,守澄雖然是俱大人的義子,但是老奴也是三皇子的人……這麽多年,老奴並沒有做出過對不起殿下,對不起娘娘的事。”

“哪怕今天娘娘將老奴亂棍打死才會舒心,老奴也不會有半句怨言!”王守澄雙手交叉垂在胸前,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郭貴妃怒氣未消道:“哼,既然如此,他為何要上書陛下立那個庶出子為太子,這就是他所謂的誠意麽?當真以為我們郭家好欺負?”

王守澄微微一笑,顯然料到郭貴妃會有此一問,嘴角一勾道:“娘娘,我幹爹讓我給您捎一句話:‘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哦!”

郭貴妃聽到這話後,睫毛不易察覺的眨了幾下,隨即她對遠處侍女宦官揮揮手道:“你們暫且退下,未經本宮允許,不許讓任何人進來!”

一眾提心吊膽的奴婢如蒙大赦一般,趕緊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郭貴妃眼神閃爍,冷哼一聲道:“細說!講的好了,你繼續伺候遂王。講錯了,杖斃還是犬決你二選一!”

王守澄對郭貴妃的威脅毫無反應,他保持著恭敬,陰惻惻道:“娘娘,當今陛下正值春秋鼎盛,而且他喜歡鄧王向來不加掩飾,即便沒有幹爹站出來,自然會有其他人跳出來替鄧王說話以討好陛下。

逆勢而為的代價無法預測,所以還不如順水推舟,嘿嘿……不過即便鄧王是太子,誰又能保證他一直這般聰慧不犯錯,畢竟咱大唐不缺的就是太子!”

郭貴妃單手扶著額頭,思考著王守澄的話。

現如今大唐局勢內外憂患,而鄧王李寧處處效仿太宗高宗皇帝,無不期待恢複大唐盛世,無形中為自己豎起了無數的敵人。

藩鎮自然不希望一位雄才大略的雄主再次出現,否則自己怎麽做一方諸侯;

宦官當然也不希望一位獨當一麵的人當主子,否則他們這些閹人沒了權勢,那豈不是任人欺負?

世族門閥當然更不希望高宗這般殺伐果斷之人坐到那個位置,他們可不想再被清洗一次;

至於嚐到了耀武揚威甜頭的吐蕃回鶻,更不樂意將打下的疆土拱手送回!

所以李寧成為太子,確實是一個很好的靶子。

王守澄善於察言觀色,看著若有所思的郭貴妃,趕緊趁熱打鐵道:“鄧王就算是太子又怎麽了?隻不過是一時的太子而已……老奴身為遂王貼身侍從,自然不會站在鄧王一邊!”

聽著王守澄的話,郭貴妃的怒意逐漸熄滅,她忽然抬頭,眸子裏精光閃現:“前些日子鄧王在驪山遭到野豬襲擊一事……”

王守澄臉色微微一變,左顧右盼之後,不顧滿地碎渣往前一步,一步一個血印。

王守澄貼著郭貴妃的耳朵奸笑道:“嘿嘿,謀刺大案可要證據,據老奴所知那隻是一場意外而已,怎麽可能幹爹所為,哈哈!”

郭貴妃哈哈一笑,隨即臉色一寒道:“嗬嗬,就說嘛,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找本宮來合作,你們這是想借刀殺人?”

王守澄微微一笑,有恃無恐道:“老奴身為遂王親隨,早就與遂王榮辱與共了……何來的借刀殺人,是合作!

想殺鄧王很簡單,但是讓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覺,就沒那麽簡單了!”

王守澄看了一眼已經動了心的郭貴妃,繼續蠱惑道:“我們與幹爹合作,如果失敗了,由幹爹背鍋;如果成功了,受利者必是遂王殿下!”

郭貴妃沉默不語,片刻之後她盯著王守澄的眼睛問道:“那你們為了什麽?”

“幹爹隻是為了多活幾日!”

郭貴妃的鳳眼一抬,眸子逐漸明亮起來:“神不知鬼不覺,如此甚好!”

王守澄看著動了心的郭貴妃,當即咧嘴笑道:“恭喜娘娘!”

“好,來人,給王公公賜座換鞋,賞金百兩……”

郭貴妃又從身邊一匣子中取出一書地契和一串鑰匙。

她微微一笑道:“這是家父早年間給本宮置辦的一所宅子,一直閑置,如今看你伺候遂王近十年,本宮就將它賞給你,還望你日後能盡心輔佐遂王!”

王守澄不顧滿地瓷器碎渣,連忙跪下感謝道:“老奴必將盡心盡力輔佐遂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郭貴妃親自將地契和鑰匙交於王守澄之手,輕聲道:“他日宥兒若能跳龍門,必不會少了公公的賞賜!”

……

長安城外,那座空宅燃起了熊熊大火。

吐突承璀以沒有詔書為由堅持將所有人滅口。

看來吐突承璀也不靠譜!

合著這個太子真的就是孤家寡人,那麽不被人看好?

恍惚中李寧拒絕了吐突承璀護送他回京的好意,隻身一人任由老馬馱著他返回長安。

等李寧回到開遠門的時候,天色已晚,長安城門早已經關閉。

“開門,孤是鄧王!”李寧皺眉對著城牆上吼道。

“你若是鄧王,我就是他爹!”從城頭探出一顆腦袋,看著孤身一人的李寧罵道,“哪有親王出行不帶一個隨從的,你騙鬼去吧!”

看守城門的守軍還好心驅趕道:“趕緊走吧,不然冒充皇親國戚這一條,你得被誅九族!”

“好,你別後悔!”

氣急敗壞的李寧坐在城門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等待吐突承璀的到來,盤算著待會兒城門打開之後給守城士卒點顏色看看。

很快李寧就發現他屁股下那可不是一塊普通石頭,而是斷為兩截的石碑。

李寧將石碑上的雜草除掉,借著月光還有城牆上的火光,露出上麵九個鬥大的字。

“此去安西九千九百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