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靠譜的爹

喝下老太醫開的安神藥物之後,三天沒合眼的李寧終於睡著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午後了。

隻見自己躺在一張大床之上,周圍都是青色帳幔,厚厚地被褥散發出陣陣胭脂香。

帳幔外傳來一陣輕啜聲,透過那層薄紗能看見一位女子正在伏案啜泣,嘶啞的聲音講述著李寧幼年往事。

“你四歲時,去紫宸殿的路上被一根燒焦的木頭絆倒……你氣呼呼地說:‘安有三次被陷的京師,太宗皇帝有靈,定會被氣死。’”

嗬嗬,未來還有三次呢!

已是大唐皇子的李寧沒來由的歎了口氣。

那身材妙曼的背影頓了頓,接著說:“那以後你說要再現高宗皇帝時的盛唐……別人還在貪玩的年紀,你就選了一個最重的擔子,最難走的路,樹了無數敵人。

母妃倒是希望你做個太平王爺,也許就不會有這次意外。”

不得不說女人的第六感很準。

想來這裏便是蓬萊殿,眼前的女子便是李寧的母妃,紀美人。

李寧聽的直皺眉,四歲就暴露了野心,能活到十九歲也真是個奇跡。

李寧深吸一口氣,醞釀好情緒後驚呼道:“野…野豬呢?”

“寧兒,醒了?”

李寧佯裝錯愕道:“母妃?我怎麽在這兒?”

帳幔外麵的那道身影一愣,撲倒窗前掀開帳幔緊緊抱住李寧,兩行熱淚滴到李寧的臉上。

“我的孩啊,認識母妃了?……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聞著紀美人的體香,李寧掙紮著露出口鼻:“母妃,兒臣要憋死了!”

紀美人擦擦淚水,笑著朝著大殿外喊道:“快啟稟陛下,鄧王恢複心智了!”

……

得知最中意的皇長子得了失心瘋,唐憲宗李純下旨要求紀美人連夜喚醒他。

一宿的努力,果然有效!

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一道宏亮的聲音:“傳旨,賞老醫正還有紀美人各金五百,哈哈……”

“皇上駕到!”伴隨著宦官的吆喝,紀美人拉著李寧在門口恭迎如今大唐的掌舵者,當今皇帝李純。

那道急促的腳步聲還有笑聲在大殿門口戛然而止。

“咳咳……”

片刻之後,正值壯年的李純拉著一張臉,背著手一言不發進了門,他死死盯著李寧,目光如炬。

腦補了各種父慈子孝的相見場麵並沒有出現。

向來認為皇帝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的李寧被盯得渾身不自在。

他終於體會到人和人還是不一樣的,有的人真的與生俱來帶著威壓。

那便是天威!

看著頭上冒汗的李寧低下了眉,李純這才不易察覺的嘴角一勾。

他大剌剌坐下,沉聲訓斥道:“狩獵時逞什麽能,記住你的身份,是皇長子,是鄧王殿下,不是衝鋒陷陣的莽夫!”

“想效仿太宗皇帝,還差遠了!朕告訴你,高宗皇帝一生都沒有動過兵戈,照樣創造了盛世大唐!”

李純說著最狠的話,卻無不透露著他的擔憂,這讓李寧心中一暖。

帝王家,還是有那麽一絲人情味。

“陛下說的極是,寧兒以後可不要以身犯險了。”紀美人聽著李純的關心,喜笑顏開,趁著端茶倒水的時候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陛下,寧兒這遭遇險真的是意外麽?”

“嗯?”

李純臉色瞬間一變,冷哼道。

本來還有些許溫情的目光瞬間變得淩厲萬分,刺向了紀美人。

蓬萊殿內的溫度瞬間驟降至冰點。

紀美人一哆嗦,茶水灑在外麵,當即跪在了地上低聲啜泣起來。

這才是真正的天子一怒。

那餘威也讓李寧心中顫了顫,不由自主的膝蓋一軟,跟著跪下了。

“朕知道你在想什麽!”李純皺眉,強忍著不快,大袖一揮道:“不要疑神疑鬼,有朕在,誰敢?”

李寧心裏惶惶,咽了口唾沫小心道:“父皇,母妃擔憂兒臣安危,一時口誤,還望父皇勿怪。”

李純將目光轉向李寧,目光如劍,問道:“你也認為這不是意外?”

李寧暗罵自己多嘴,擦了擦汗,違心道:“兒臣以為負責驪山的右神策軍有失職之罪,兒臣幸有鎧甲護佑,方能幸存,萬一那野豬王衝撞的是二郎或三郎,怕會釀成大禍。”

李純聽到李寧的回答後表情稍稍緩解了些,他啞然一笑道:“野豬沒釀成大禍,你卻差點打死三郎了!”

“啊?”李寧一臉錯愕道。

“不光打了三郎,還把李卿愛女的胳膊掰斷了!”

“這!”李寧驚呼,無辜地看看自己的雙手,一臉不可思議。

李純麵無表情,眼神卻死死地盯著李寧的眸子。

人可以說謊,眸子卻不會。

當然這對普通人有效,對後世受過抗審訊訓練的李寧來說,這是小意思。

李純沒看出破綻,當即大手一揮,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容:“打就打了,你那弟弟被郭貴妃慣的不像樣子,權當教訓他了!

郭貴妃和李卿那裏,朕自會安撫,畢竟寧兒那時神誌不清,不必太過擔心!”

李寧長舒一口氣。

李純敲敲桌子對紀美人說道:“朕已經下令將負責驪山巡防的校尉下獄,這事說到底還是神策軍巡察出了紕漏,你放心,朕會給你和寧兒一個交代。”

說罷李純話鋒一轉,警告道:“至於那些有損他們兄弟感情的話,朕不想再聽到,別忘了,寧兒還不是太子!”

紀美人臉色一變,連忙低頭認錯道:“臣妾一時失言,還望陛下勿怪。”

李寧伏著身子,歡喜之餘卻不免有些失望。

欣喜的是自己那般痛毆三弟和李可馨,李純毫不在意,說明他真的很喜愛自己。

失望的卻是作為自己唯一的靠山,他卻這般武斷自負,難怪四年後自己會不明不白的死掉。

不過李寧很快釋然,有本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自負,李純作為中興之主,自然也不例外。

李純自認為大權在握,沒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

所以沒有具體證據的情況下,李寧就算將懷疑告訴李純,李純也未必相信,反而會覺得李寧容不下自己兄弟。

“都起來,坐下陪朕聊聊天。”李純看著趴在地上誠惶誠恐兩人淡淡地說道。

李純抿了一口茶,話鋒一轉,問道:“朕聽說你也喜愛看太宗高宗起居錄,還喜歡研讀史書,那朕問你,你怎麽看如今的大唐?”

李寧想到自己的意難平,看著眼前還算開明的李純,腦袋瓜子一熱。

“兒臣以為,當今我們大唐危機四伏,內憂外患,外有咄咄逼人的吐蕃和狼子野心的回鶻,內有割據藩鎮和,和……”

想到此時的李純對宦官的依賴,李寧猶豫要不要說出來。

“不就是宦官麽,繼續說!”李純麵無表情,悠悠道:“以後看什麽書自個兒看就行了,別當著人家的麵看。”

李寧心中一驚,李純對自己在驪山看《後漢書·宦官列傳》都這般清楚,卻不知道自己遇襲的詳情,李宥苟且之事?

自己身邊有鬼,且不止一個。

會是誰呢?

李寧眉間殺意波動。

沒等李寧答話,李純自顧自地說道:“先皇改革失敗,是那幫文人誤國,措施太粗糙,想著一下子把所有問題都解決了,怎麽可能?”

“飯得一口一口吃,得罪了所有人,失敗是必然的。

事有輕重緩急,藩鎮之禍大於其他兩患,勢在必行!”

李純頓了頓,接著說道:“至於那些宦官,不過是家奴而已……諒他們掀不起大浪來。”

言罷,李純語心長道:“你可懂?”

看著李純舉手投足間的自信,李寧到嘴的話咽了回去。

李純的策略並非不對,隻是李純給宦官地權力太大了。

此時正在施展雄才大略的李純未必聽自己的勸。

於是李寧恭恭敬敬回道:“兒臣受教了!”

“十四歲就這般見識,難得……像朕!”李純滿眼欣慰。

紀美人聽著李純這般掏心窩子的話,喜笑顏開,捏揉著李純的肩膀更加賣力了。

李寧心中卻有些苦澀,自己這親爹喜歡自己不假,但終究靠不住。

按原本的曆史軌跡,李純最終還是沒能護佑李寧的安全。

李寧不禁想到背靠大樹的三弟,遂王李宥,未來親手將大唐推向萬劫不複的唐穆宗李恒,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自己頭頂的大樹樹杈太大,漏風。

……

得知鄧王恢複神智後,回京的澧王和遂王也趕緊來到蓬萊殿“探望”阿兄。

昨晚遂王李宥沒料到太醫是帶著旨意來的,李寧比他先一步入宮,讓他失了先手。

此時蓬萊殿外,得知李寧蘇醒的李宥一臉鐵青。

他昂首站在比他高半個頭的澧王李寬身前半步,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稚嫩,好凸顯比澧王更高貴的身份。

澧王李寬倒也不介意,小聲關心道:“三郎,昨晚阿兄踹你的地方還疼麽?”

被揭了傷疤的李宥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他回頭瞥了一眼笑嘻嘻的二哥,皺眉道:“好阿兄的飛腳之仇,孤記住了……”

“殿下慎言!”李宥身後打傘的宦官皺眉,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響起。

李宥怒斥道:“主子說話,哪有奴才插嘴的份!”

打傘的宦官不敢有絲毫不滿,趕緊低頭認錯:“奴才知錯!”

“人啊,得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要清楚!”李宥嫌棄的甩甩手,扭頭對李寬說道:“二哥,你說是不是?”

“誰說不是呢,哈哈……三郎昨晚之事,阿兄沒看見!”

穿著貂皮大衣的李寬笑道,他哪能聽不出來話外之音。

但是他不在意,得知李寧蘇醒的消息,他很開心。

李寬撥開頭頂的傘,任由大雪落在自己頭上,眼神閃爍。

都說在皇家母憑子貴,但現實卻是子憑母貴。

如今年僅十二歲的李宥全然把他和鄧王不放在眼裏。

誰要李宥的母親是對大唐有再造之恩的汾陽王郭子儀的孫女,亦是唐代宗李豫的外孫女,唐德宗李適的外甥女,唐順宗李誦的表妹。

郭氏家世如此顯赫,放眼天下怕是沒有一個家族能媲美。

所以李宥的驕橫狂妄自有他的本錢。

在朝臣眼裏就算李寧有皇長子的身份,再把二皇子李寬綁在一起都不及郭貴妃及其家族的分量的……十分之一。

唐憲宗李純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後,很中意發憤圖強的李寧,卻遲遲不願確定太子之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忌憚郭貴妃背後的勢力。

更不用說澧王李寬的母妃地位比紀美人還要卑賤。

李寧蘇醒,意味著自己又可以躲在他身後悄悄發展,李寬怎能不開心。

看著李寬對自己的嘲諷毫無反應,這讓李宥臉色緩和了不少。

十二歲的年紀畢竟還是個孩子,情緒變幻無常。

李宥很快就忘記了之前的不快,他一臉傲氣,背著手斜視身後的二哥教訓道:“上位者要有上位者的樣子,哪有親自上陣打獵的,不然要扈從幹什麽?

母上說,人要有自知之明,大哥以為自己很神勇,處處想學太宗皇帝,嗬嗬……

這可是前車之鑒,二哥可千萬別學大哥,不然……”

李寬笑眯眯道:“三郎看的透徹!”

看著唯唯諾諾的李寬,李宥的心情莫名的愉悅起來。

挨頓打怎麽了?父皇喜歡大哥怎麽了?

澧王還不是服服帖帖,也許父皇不立太子是在等自己長大。

想到這,李宥舒展了一下筋骨,掏出一錠金子丟到那名挨打的宦官腳下,漫不經心道:“不用打傘了,孤要泡個熱水澡,回去準備吧。”

十二歲的李宥本來沒多少力氣,加上那錠足足十兩的金元寶讓那名宦官喜笑顏開,立馬忘記了剛才的不快,迅速轉身離開。

李宥記得母妃說過打人一巴掌,事後就要給顆棗。

母妃還說過,要他結好宦官,因為如今的宦官是陛下的最信任的群體。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二位小王爺抬頭一看是李純的貼身宦官,連忙迎了上去:“公公,是不是父皇召見孤?”

那位宦官搖搖頭,一臉嚴肅道:“陛下有旨,鄧王剛醒不便見人,兩位請回吧!”

“兒臣領旨!”

李寬依舊淡然,李宥卻一臉鐵青。

李寬起身後拉著那宦官的衣袖悄悄地塞了一錠金子,小聲問道:“公公,父皇都在裏麵多久了?”

那公公抬頭看天不動聲色道:“陛下來時雪還沒下,現在準備與鄧王共進晚膳了……這會兒雪大,二位小王爺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