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人臉蘑菇
石洞下麵的空間裏飄來陣陣太陽的味道,聞得我有些惶悚不安。
記得上次這個味道出現時,伴隨著一股膨脹的氣壓,不知是以何種方式孕育出來的能量。
性命攸關之際,我不能再久懸不決,早一分鍾下去海蠣灰就多一分生機。
因此我不再抑製下滑的速度,感覺手上一陣火辣辣的灼痛之後,眼睛被亮光猛地一閃,待瞳孔收縮,稍稍適應過來時,洞下的情景已然盡收眼底了。
天呐!這是何等怪異的景象啊!
就見洞下近似橢圓體空間的頂棚和四周,順次羅列著數以千計的巨大鱗片,每片都有扇麵大小,它們色彩斑斕、光暈繚繞,被遠處黑暗中一道微弱的光線帶動著,彼此反射聚光、交相輝映,把比龍王廟還要大出一圈的空間裏照得亮亮堂堂。
黑暗中射出的那道光線似乎是從懸崖一側反射進來的陽光,雖然微弱,但經過鱗片的映耀卻發散出亮如白晝般的光華。
繩下的地麵確實是一塊田,長滿了那種黑烏烏毛乎乎形似猴頭菇的圓蘑菇,不過要比猴頭菇大很多,在鱗光的照射下個個都顯得鮮活肥嫩。
我並沒有看到任何活物,但也不見海蠣灰的影蹤,於是兩手一鬆順著繩子落在地上。
田裏的土很夯實,踩在上麵的腳感就像踩在地磚上一樣邦邦硬,讓人非常沒有安全感。
我手握鋤頭再次環顧四周,確定海蠣灰不在鱗光籠蓋的範圍之內,倒是射出光線的那片黑暗裏,似乎還另有去處。
這時,一陣甕聲甕氣的聲音從上麵傳來,“畫麇,下麵什麽情況?老海在哪兒呢?”
我聞聲仰起脖子,衝著上麵搖搖頭:“沒看見人啊,不過下麵有些可疑,我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呢。”
“那你先別動!”魚腥水接著喊道,“讓我們能看見你,等我下去跟你會合後再說!”
我被鱗光刺得根本看不清上麵的洞口,沒答話便合上了眼,等低頭揉了揉再睜開時,沒想到竟看見腳下的一株蘑菇上,好像長著一張人臉!
這張臉小眼睛弔喪眉,塌鼻子鯽魚嘴,怎麽看怎麽像海蠣灰的臉!
我一下子想起剛才那一幕,記得海蠣灰在洞中消失的時候,田裏好似就多出一個蘑菇!
我蹲下身子仔細端詳這張臉,沒看錯,這的確是一張隻有中華傳統美德的陰暗麵才能熏陶出來的,一張非奸即詐、陽奉陰違、心胸狹窄、唯利是圖的小人臉,但看起來貌似比海蠣灰的臉還要再低劣七分!
我驚詫莫名,茫然望去,隻見田裏其它的蘑菇上都同樣長著一張張凶貧夭賤的人臉!
有狹隘的一字眉,嫉妒的桃花眼,虛偽的鷹嘴鼻,勢利的吹火口,蠻橫的尖刀眉,自私的三白眼,頑固的孤峰鼻,腐敗的覆船口,懦弱的掃帚眉,懶惰的死魚眼,狡詐的獐子鼻,貪婪的鯰魚嘴……各種麵相的人臉蘑菇,把掩藏在人性深處的劣根展露得淋漓盡致!
我的目光不由得開始刻意回避,因為從來沒有一次性麵對過這麽多張卑劣鄙陋的臉。
正在看哪裏都覺得不自在時,忽然眼見不遠處的田裏,立著一株特大號的雙頭蘑菇,而且每個蘑菇頭上都長著一張臉。
跟旁邊那些臉的麵相不同,這兩張臉一張生的龍眉獅目,伏犀鼻彎弓口;另一張長著柳葉眉睡鳳眼,鹿鼻櫻桃口,居然一臉的福相,確是超群絕倫、一株獨貴。
我重新把目光凝聚到腳下,那張弔喪眉小眼睛、塌鼻子鯽魚嘴的人臉上,心想這張臉真的跟海蠣灰肖似三分,難道是海蠣灰中了什麽妖術變成人臉蘑菇了?還是變的什麽戲法呢?
正想著的時候,魚腥水背著六棱棒,摟著一把鐵鍬從上麵滑了下來。
可能噸位太大,手裏又拿著東西不好操控的緣故,他下降的速度極快,就像踩空了從房頂上掉下來一樣。
還沒等我提醒他,魚腥水一腳就將一顆肥頭大臉的人麵蘑菇踩了個稀爛!隨後他沒站穩順著慣性往後一撤,又踢騰下來兩顆蘑菇腦袋。
“哎呀!這……”我惋歎一聲,看著踩扁在地上的人臉蘑菇,心說水哥呀,這要真是和海蠣灰一樣的人變的,你一上來就是要殺隊友的節奏啊。
“這下麵可真夠怪的!畫麇,給,你忘記帶這個了。要是這些鱗片再變暗了,你就打一發照個亮兒,彈丸已經裝好了。”魚腥水從褲兜裏掏出小燕銃,連帶著彈丸筒一齊遞了過來,他剛一俯身,便一怔,愣住了,“呦!這怎麽長著人臉呢?成精了吧?誒!這不是老海嗎?”
魚腥水用還未遞出手的小燕銃指著被我護住的人臉蘑菇,驚呆了。
我看他不動了,才敢把手放下來,一邊接過小燕銃和彈丸筒,一邊對著魚腥水說:“我說水哥呀,你可得小心著點兒!咱還不知道這些蘑菇頭是什麽來曆呢,萬一真是某種能讓人變形的咒術,咱不就成了劊子手了嘛!你看,這個已經被你踩死了,還有後麵那兩個,也都身首異處了。”
“誒呦,我也沒看清楚啊,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嗷,對不住了,各位。”魚腥水衝著被自己踩爛的人臉蘑菇雙手合十拜了兩拜,又轉身安撫了一下被踢掉腦袋那兩顆蘑菇頭,然後對著我說:“畫麇,這不會真是老海吧?你看這小鼻子小眼兒的一臉奸相,比蠟像還像啊,要不咱倆先把他挖出來得了,萬一再不小心踩爛了,就他那小心眼子,死了也得纏咱倆一輩子呀。”
我一想也對,別的蘑菇先不說,眼前這張臉跟海蠣灰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要是被我言中,人臉蘑菇真是個邪魔外道的妖法,以我和魚老仙現在的本事,還真就幹瞪眼搏手無策,不如依了魚老仙的猜覺,先挖出來運上去再從長計議,省得踩爛嘍。
主意打定後我跟魚腥水行動起來,他冒冒失失的我不放心,怕他挖出來海蠣灰也變成了殘廢。於是我把鋤頭交給他,用他帶下來的鐵鍬圍著蘑菇“一勺一勺”往外挖。
蘑菇田裏的土壤顆粒極細,很像風中殘落的沙燼,但挖開土表後裏麵的顏色卻有些發紅,而且越深越重,就像用黃沙蓋著血流成河的屍場一樣,紅裏透著紫,紫裏發著黑。
魚腥水把短袖一遍一遍往肩膀上擄,左邊一把右邊一把,急得像個等骨頭的大獒犬。
我仍然不敢造次,挖到貼近蘑菇根莖的區域時,幹脆直接用手一點一點往外扒,生怕扯斷蘑菇的根須。
若是手腳、胳膊腿兒還好說,大不了弄斷了重新裝個假肢、假腳趾什麽的,湊合還能用。
可萬一傷到了**,依海蠣灰的長相,就算去泰國發展,也得先飛趟韓國。
蘑菇的根莖很是奇怪,單從挖出來的部分看,非常近似於人或動物脊椎骨的形狀,而且粗壯堅韌,扯都扯不下來,看來我是庸人自擾了。
不過蘑菇頭和根莖的連接處還是相當薄弱的,一不小心就能令海蠣灰腦袋搬家。
我時時提防著搖搖欲墜的蘑菇頭,忽地被一個黑影遮暗了視域。
手捧紅沙抬頭一看,原來小迪也從上麵滑了下來,她體態輕盈,像個假日裏身著便裝的仙女,徐徐下凡而來。
“大妹子,你可慢著點兒……”魚腥水說,“這下麵可都是人頭,你可別當氣球兒給踩爆嘍,特別是這個尖嘴猴腮的,踩上他你下半輩子可就惡鬼纏身,永無寧日了。”
魚腥水的話音剛落,四周巨大而粲煥的鱗片好像慢慢黯淡了下來。
我連忙轉頭朝向懸崖的一側,發現剛才反射進來的那束光線已經不見了影跡。
立時,洞穴裏暗了下來,我急忙掏出手電筒和小燕銃,習慣之下還是先推開了電門,照著海蠣灰的人臉蘑菇,怕會生出什麽變異。
直等我傻乎乎地守了蘑菇好幾分鍾後才翻然醒悟過來!
現在該關注的根本不是眼前的人臉蘑菇,而是剛下來的小迪,記得海蠣灰就是在洞中變暗的時候消失的,小迪下來的時機正好與海蠣灰一致,不會連小迪也莫名其妙地變成蘑菇吧?
我心急火燎,趕忙四下找尋小迪的下落。
果然啊!
手電筒的光圈裏壓根就不見小迪的身影!
我一下子慌了神,立馬又冷靜下來,趕緊先拽住魚腥水的褲腿兒,對著他喊道:“水哥,你可千萬別亂動!聽我的,一點兒都別動換!”
安置住魚腥水後,我開始移動手電筒,擰著頭在附近尋找。隻見剛才被魚腥水踩爛的那棵人臉蘑菇上,竟然長出了一顆新的腦袋!
哎呀我去!
我心說小迪呀,你可別真變了蘑菇頭呀!
緩緩移動身軀,把暈黃無力的光圈照在剛剛長出腦袋的那株蘑菇上,我不知為何,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懊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