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虛實

魚腥水托著粘土團,就像托著一件以“天然肥料”為主題的泥塑,在我們麵前巡回展示了一番。

然後說道:“諸位上眼,龍離長海虎下山,家雀鱉蛄落房簷,頭頂七星琉璃瓦,腳踏八棱紫金磚,我是先請狐來後請黃,再請靈貂帶狸狼,手持寶器捆仙繩,馬後拴著拘鬼瓶,眼看日落黑了天,老仙我還邀了嫦娥把酒歡,若是不想魂魄散,眾鬼邪魅!趕緊給我把門閂,把門閂!”

魚腥水對著人造馬糞一陣念叨,都快把我樂壞了。我心說雙尾燕的驅邪咒是從哪兒學來的?怎麽這麽不正經呢?

還“眼見日落黑了天,老仙邀了嫦娥把酒歡”,這也才剛過了晌午飯沒多久吧,你老仙就飯飽思**欲,想著要去約會了?

還有那句“家雀鱉蛄落房簷”,這鱉蛄又是個什麽玩意兒啊?不會是為了押韻,你魚腥水老仙自己加上去的詞兒吧,哈哈哈哈……

魚老仙念完咒之後,一反手說了聲“去”,把“法寶”甩進了洞內。

黏土團垂直下落,我們都瞪大了眼睛,關注著它是否會有變化,我甚至希望可以看到那種觸碰到結界時,連帶出一片閃灼破碎的場麵。

但黏土團卻真像一顆馬糞一樣,結結實實地攤在了地上,洞裏仍然亮亮堂堂,田還是那塊田。

“看來這是個實景啊,不是虛象。”魚腥水搓了搓手上的粘土,“本老仙作的法一向通真達靈,所施之處必然原形敗露,畫麇,我看我們就別在這兒瞎費事了,直接下去得了。”

海蠣灰說:“雖然下麵不是虛象,恐怕也是詭詐之局,下去也行,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我一看這個局麵,肯定是要下去的,總不能把石畫重新塞回去當什麽事都沒發生吧,巾門中人麵對怪誕詭奇之事,可沒有打退堂鼓的習慣。

於是我對著他們說:“自然要下去,我看這樣,剛才綁何羅棺那根繩子挺結實的,咱們把它解下來,捆上柱子順到洞裏;我先下,你們在上麵拉住繩子,如果我發現下麵有什麽不對勁,你們還能及時再把我拉上來,怎麽樣?”

“不成,不成,畫麇,”魚腥水道,“有我跟老海在,怎麽能讓你先下去呢。再說了,就你這一米八的個頭兒,吊在繩子上跟個大龍蝦一樣,紮紮乎乎的,也不好往上拽呀。”

我一聽魚腥水還真會說話,我這個頭兒怎麽也看不出一米八的身高吧,脫了鞋可能連一米七五都不到,穿個不要那麽假,外增兩厘米內增三厘米的高跟鞋,還得再套上兩雙厚襪子。

“水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但必須是我先下去。第一,這委托是瞳天蝶接的,理應我來打頭陣;第二,這裏麵數我資曆最淺,想把白巾染成藍色,這些曆練是必要的,我在前麵試探虛實,你們也好在後麵見機行事啊。”

魚腥水說:“畫麇,虛實還用你去試探嗎,剛才的粘土團是幹什麽用的?它已經代替你打探過了,下麵就是實景,沒有什麽虛象,現在已經進入到見機行事的環節了。我和老海呢,相當於你請來幫忙的江湖朋友,都是要頭要臉的人物,哪有讓主家親自衝鋒陷陣的道理,傳出來我們還怎麽在江湖上混呐。”

我剛想說話,被海蠣灰搶在了前頭,“兄弟,別再爭了,你個子高,腥子又胖,我看還是我下去最合適,另外這種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幹了,比你們都有經驗,不要再爭了,就這麽定了,我去綁繩子。”

海蠣灰簡單的幾句話,把我跟魚腥水說得無言以對,帶有幾分身為兄長的氣度,雖然年齡不比我們大多少,不過在他心裏,可能早已把我們這些小的納入到需要他來保護的範圍之內了。

我一時間心生敬畏,也跟著他一個助跑扒住坑沿,雙手撐著跳出坑外,按照剛才的計劃,把繩索捆在離石洞最近的柱子上,弄完後再次回到坑內。

石洞的大小跟窨井差不多,隻不過是方形的,比圓形的窨井闊出四個方角,足夠寬敞。

繩子垂入洞內夠不著地麵,懸在那塊田的上方,大概差著一米多高的距離。

海蠣灰把渾身上下收拾利落,在手上搓了些幹土,順著繩子慢慢下到洞裏,我和小迪、魚腥水,都高度警覺地注視著洞內。

海蠣灰身手敏捷,兩腿蜷著,膝蓋和腳弓同時夾住繩子,兩隻幹巴的小手像老鼠爪子一樣緊扣繩索,控製著身體一點一點往下滑,隨時保持能夠重新往上竄的預備姿勢。

他不斷下墜,當脖子以下已經漏出石洞,隻有頭手還在洞內的時候,我們的視線也變得逐漸通透。

我感覺眼中一陣酸澀,可能是睜的時間太久了,在支撐不住馬上就要眨眼的功夫,忽然瞥見海蠣灰身下似乎有一團影子瞬間掠過!

我即速合眼舒緩了一下目力,等再凝目去看,好像下麵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急忙瞥了一眼小迪和魚腥水,魚腥水正抓著繩子斜眼瞟著洞內,而小迪卻和我一樣麵帶疑惑。

此時海蠣灰已經完全脫離了石洞,下到洞內的空間裏,我正欲提醒他警惕或許有不明的黑影時,沒想到洞裏的光線居然漸漸暗了下來。

沒十幾秒鍾的時間,石洞下麵已經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

我頓時驚惶失措,趕忙去摸手電筒,等慌慌張張推開電門,順著暈黃的光圈看向洞內時,發現洞中的繩子一**一**的,海蠣灰不見了蹤影!

“海哥!海哥!你在哪兒呢?聽得見嗎!”

“灰子!怎麽回事?快說句話!灰子!”

我和魚腥水急地向洞內呼喚,半天都沒有回音傳上來,這不得不使我朝壞的方麵想啊,一股強烈的自責感倏然湧上心頭。

海蠣灰可是替我下去的,如果真出了什麽事,可怎麽給人家交代呀。我越想越愧疚,腦子一熱就想順著繩子下去。

恰在這時,洞裏忽然閃現出一絲微弱的亮光,隨後光亮越來越強,整個石洞又慢慢地亮堂起來,洞下的那塊田也重新映入眼簾。

我俯身凝望,發現田裏的猴頭菇有些不對勁,剛才明明隻有三個,現在卻變成了四個!

我和魚腥水重複呼喊海蠣灰的名字,仍沒有回應。

情急之下,我也顧不了那麽多了,簡單跟小迪和魚腥水交代了兩句,把手電筒往褲腰後麵一插,便準備下洞救人。

小迪用另一隻手電筒照著洞內,怕是顧忌裏麵再次變黑。

魚腥水則緊握著繩子,“畫麇,要是有什麽不對,你就大叫一聲,我一把就能把你拉上來!”

他也知道自己不夠輕捷,小迪又是女生,現場機動性最強的就數我了。

我應了聲“好”,順著繩子下到洞內,方形的石洞對我來說還算寬綽,然而我的身體卻不及海蠣灰靈活,在繩子上根本沒有夾、扣、蹬、竄之類的動作,隻是用一條小腿和膝踝關節盤住繩子,兩手放鬆著往下滑。如果有什麽狀況發生,可能真得靠魚腥水把我拽上去了。

我吊在半空中兩腿有些發軟,心裏非常沒底,感覺自己就像一條魚線上的餌,不知道下去之後會誘出個什麽東西來。

這麽一想才恍過神,心說自己光急著下洞救人了,可兩手空空地下去不是給人加菜嗎?

就算是塊肉餌,怎麽也得綁上根魚鉤吧,至少讓下麵的東西吃我時別那麽肆意妄為才行啊!

以是我單手拉繩,另一隻手伸向洞口,衝上麵喊道:“遞把家夥給我。”

魚腥水鬆開繩子摸了一下自己的背包,好像並沒有找到什麽順手的家夥,索性把剛才挖地時用的鋤頭遞了下來。

我心想這東西其實也可以得心應手,以前有些地方管它叫“铩虎鏟”,不知多少作惡的老虎都死於此鏟之下,算是農民起義軍的製式裝備,平時又可以借助創收之名,藏於田間隱伏殺機。

最重要的一點是門檻低,不要求任何功法修為,所有招式全是原創,不用拜師學藝,隨意發揮,不管怎麽掄都沒人說你外行,絕對有資格入選第十九般兵器,刨根翻底、斬盡殺絕,沾滿了瓜果薯芋的鮮血。

我手持铩虎鏟,別著手電筒,盡量把身體緊縮成條狀,就像一把合起來的多功能瑞士軍刀一樣,豎著從石洞中穿過。

豈料向下滑動的速度有些失控,單手很難把持,於是我把鋤頭搭在肩上摟著,兩支胳膊一蜷一伸,兩隻手一上一下,兩條大腿相互交叉,分別夾、握著繩索,使出了股肱之力。

就在我剛能駕馭下墜的速度時,忽然聞到一股奇特的味道從洞下飄來。

那股味道近似於天外的某種氣息,是一股氧氣被陽光激發成臭氧,又混合了被紫外線殺死的微生物,隻有從烈日暴曬過的被子上才能聞到的氣味,太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