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微光2

但無論如何,老朋友肯在這種關頭來見自己,舒熠還是很高興。

江徐其實是帶著顧慮來的,沒想到舒熠親自開車去機場接他,回到公寓按開門鈴,繁星滿麵笑容地來開門。公寓不大,但明淨敞亮,客廳偌大的落地窗能看到遠處中央公園那一片鬱鬱蔥蔥的綠。繁星做了四菜一湯待客,也就是例牌家常菜,但因為江徐是西北人,所以繁星問過舒熠後,特意做了蔥爆羊肉和臊子麵。江徐娶了位南方太太,多年不吃家鄉風味,非常感慨,特別感謝繁星和舒熠用心招待。

舒熠說:“原來咱們租房子住一塊兒的時候,你總念叨說想吃家裏做的蔥爆羊肉,那時候咱們窮,唐人街也是廣東菜居多,你說等有了錢,要在唐人街開家西北菜館子。”

說起當年的事情,兩個人不是不感慨,繁星切了兩碗餐後水果拿給他們,這才說:“你們聊,我開車去唐人街買點子薑,回來做泡菜。”

繁星是有意把空間讓給他們的,時隔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來了,總有很多話要聊,她沒必要參與太多。當她走後,舒熠拿了瓶威士忌,給江徐倒上一杯的時候,江徐才說:“你娶了位好太太。”

舒熠隻是笑了笑,當年拆夥,其實他隱約知道是因為彼時江徐的新婚太太希望江徐能安定下來,進大公司任職,不要再跟著舒熠鼓搗創業。但江徐不提,舒熠也隻裝作不知道。他說:“每個人總要找到合適的那個人,所謂的好,不過是正合適。”

江徐點點頭,說:“她確實比小唐更適合你。”

小唐是指唐鬱恬,好多年沒有人這麽稱呼唐鬱恬了,舒熠有點感慨。

江徐說:“當初你一直決心好好奮鬥然後向小唐求婚。”

舒熠說:“求過了。”

江徐詫異地問:“啊?”

舒熠說:“她斷然拒絕,說我隻是被我自己的困惑蒙蔽了。我不是愛她,我隻是愛自己樹立的那個目標。”

江徐愣了兩秒,這才放聲大笑:“真是……真是!不愧是小唐!不愧是小唐!”

他連說了兩聲“不愧”,舒熠也不由得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說:“這簡直是我這輩子最丟人現眼的事情,可沒任何別人知道,你也不能告訴任何人,不然我唯你是問!”

江徐舉杯,兩人碰杯,喝了一口威士忌,江徐拿勺子舀著水果碗裏的西紅柿吃,繁星果然心細,這餐後水果也不同凡響,竟然是最樸素的糖漬西紅柿,江徐果然喜歡這麽簡單而家常的風味。吃塊西紅柿,又喝一口酒,說:“小唐說得對,確實有時候,我們會被自己的困惑蒙蔽。”

舒熠很坦然地說:“幸好現在我知道自己要什麽。”

江徐說:“這點很難得。”

兩個人又心有靈犀地碰杯,仿佛重新回到很多年前,那些在車庫埋頭苦幹的日夜,那時候兩個人熱情而單純,有一種年輕人特有的天真。事隔多年回首看,是一段彌足珍貴的歲月。

江徐說:“挺高興能來看你,真的。”

他從來不擅表達感情,這句話說得有點笨口拙舌,還借了點酒勁,舒熠什麽也沒說,隻是拍了拍他的肩,又給他倒上酒。

江徐掏出錢包,拿出全家福照片給他看:“這是我大女兒,這是二女兒,這是小的,才一歲多點。”

照片裏是很幸福的一家子,典型的美國中產家庭,衣食無憂,孩子們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太太也滿麵幸福地抱著最小的孩子。

舒熠說:“好家夥,你已經生了三個了!”

“你要加油趕上啊。”江徐不無得意,“有孩子是另一種生活,就像突然人生有了重心,他們是地心引力,讓人覺得踏實,腳踏實地的踏實。”

舒熠說:“等我這邊官司了結能走開的時候,一定去西海岸拜訪你和你太太,看看孩子們。”

江徐特別開心:“那敢情好!我準備兩瓶好酒!”

江徐愛喝烈酒,所以舒熠才陪他飯後喝點威士忌,兩個人像回到從前的狀態,一起斜躺在沙發裏,什麽都說,漫無邊際地瞎扯,講從前共同認識的朋友,講述分別後各自的種種經曆,講述技術上哪個新聞,講述業內各種奇葩八卦。時不時一起哈哈大笑,像從前無憂無慮的兩個男生。

繁星買了泡菜壇子和子薑回來,開門發現兩個男人都喝掛了,屋子裏酒氣熏天,江徐躺在沙發裏呼呼大睡,舒熠倒在另一邊沙發裏也睡著了。一瓶威士忌竟然見底,兩個人還自己動手拌了盆蔬菜沙拉下酒,吃得幹幹淨淨,隻剩空沙拉碗。

繁星覺得很好笑,想盡辦法才把舒熠叫醒了幾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上床去。江徐她不便動手,所以拿了條毯子出來給他蓋上,就算完事。

她收拾完殘局,還認真做了一壇泡菜,這才回到主臥,看舒熠仍舊醉得人事不省,就拿熱毛巾給他擦了擦臉和手。幸好舒熠酒品好,喝醉了也不鬧,就像個乖寶寶似的睡著,繁星怕太折騰他會吐,所以也不講究了,隻倒了大杯礦泉水放在床頭櫃上,怕他醒來要喝。

結果舒熠一直沒醒,呼呼大睡,直到她洗澡上床的時候他都還睡得一動不動,繁星隻覺得滿屋子都是他呼吸的酒氣,幸好公寓的新風係統工作良好,才不至於把她也給熏醉了。

半夜舒熠醒了一次,果然咕嘟咕嘟把那杯礦泉水全喝了,一喝完就倒下,仍舊醉態可掬,伸手將她抱進懷裏,嘟噥說:“繁星,我好喜歡你。”

繁星覺得挺好笑的,知道他是真喝多了,於是開玩笑問:“那你告訴我,你銀行卡密碼是多少?”

舒熠迷迷糊糊:“每張卡尾號數字的開方再乘以圓周率,取前麵六位,取錢時心算一下就行了。”

繁星頓時黑線,技術宅果然都是神經病!

繁星有心再套他話:“喂,那你之前有沒有喜歡過別人啊?”

技術宅沒有吭聲,繁星一偏頭,才發現技術宅已經又徹底睡過去了。

可睡得真是時候啊,繁星不由得想。

第二天上午兩個男人才醒過來,都睡得鼻青臉腫,畢竟不像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一般,還能喝那麽多烈酒都安然無事。宿醉本來挺難受的,但繁星熬了一鍋細粥,昨晚臨時又做了洗澡泡菜,所謂洗澡泡菜是四川人的做法,指泡菜的泡製時間特別短,一夜就得,但非常入味。櫻桃蘿卜鮮酸開胃,蓮花白爽口清脆,最好吃的是子薑,嫩辣微酸,兩個男人就著泡菜吃了兩大碗白粥,都覺得腸胃熨帖了許多,連整個人都神情清爽了。

正吃著,江徐接到大女兒的FaceTime,原來她剛起床準備去上學。兩個大娃在FaceTime嘰嘰喳喳,小的那個也咿咿哦哦湊熱鬧,江徐頓時心都快融化了。聽女兒警惕地問:“爹地你有沒有喝酒?”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江徐指天發誓,“你看我到好朋友家做客,絕對沒喝酒。”壓低了聲音說,“他太太比你媽媽還要厲害,一點酒也不給我們喝。”

“那好吧。”小公主被蒙騙了,隻不過仍舊趾高氣揚,“你回來我要檢查的哦!”

“好的好的,虛心接受檢查!”

沒想到這麽多年不見,江徐變成了女兒奴,竟然坑蒙拐騙十八般武藝都得使出來,還連累繁星背“好厲害”的黑鍋。舒熠也覺得好笑。兩個人吃完早午餐,仍舊是舒熠開車,送江徐去機場。他一接到女兒電話就歸心似箭,今天就得返回灣區的家裏。

因為江徐誇繁星做的泡菜好吃,所以繁星用密封盒給他打包了一盒,帶回家做泡菜餅給小公主們嚐嚐。另外還給孩子們買了一盒紐約現在特別紅要排長隊的甜甜圈,給江徐太太準備的禮物,則是大牌絲巾和香水。

江徐覺得挺不好意思,說:“又吃又帶的。”

舒熠說:“這麽見外幹嗎,等我這邊事了了,還要跟繁星一塊兒,過去打擾你們全家呢。”

江徐就沒再說什麽。車到機場還比較早,舒熠將車停進停車場,兩個人就在車裏又聊了一會兒。

江徐說:“其實這次來,就是來看看你。我真的很高興。”

舒熠說:“我也是。”

兩個人都不是膩膩歪歪的人,但這時候都伸出胳膊,擁抱了對方,就像擁抱一段美好但遙遠的歲月。江徐輕輕拍了拍舒熠的背,舒熠用了一點力氣,也拍了拍他的背,這才鬆手,相視一笑。

江徐說:“其實要多謝你,你讓我看到另一種可能性,讓我想到當初自己如果沒退出,可能會像你現在這樣,在行業內擁有自己的領域。”

舒熠由衷地說:“你也讓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如果當年他在美國穩定下來,可能也像江徐一樣,落地生根,娶妻生子,過著平靜而幸福的生活。

江徐下了決心,說道:“有件事,我必須得告訴你。一位朋友的朋友,輾轉通過介紹人找到我,想要收購我手裏你公司的股權。因為是朋友介紹,價格特別誘人,而我正想搬家,給孩子們換一個更好的學區……”他忽然笑了笑,說,“舒熠,你放心,這次我站在你這邊。”

舒熠很感動,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江徐自嘲地笑笑,說,“當然了,主要還是更看好你,覺得你會將公司做到更大更強,這股權會越來越值錢。”

舒熠說:“不管怎麽樣,作為朋友,我尊重你的任何選擇。”

江徐想到自己決意退出的那天晚上,舒熠、宋決銘還有自己,一起吃了頓散夥飯,那時候舒熠就說,作為朋友,尊重他的任何選擇。

倏忽七八年就這樣過去了。

兩個人會心一笑,就像回到從前那些推心置腹的日子。

江徐說:“你要小心,這次對方來勢洶洶,好像不是什麽善茬,就我手裏這點股權,他們就出到市場三倍的價格,這是勢在必得。”

他告訴舒熠,對方是通過一個基金來接觸自己的,估計也不止接觸自己這一個中小股東。至於居中介紹的朋友,也是行業內的一個熟人,並不是專業掮客。

江徐很替舒熠擔心,舒熠倒反過來勸了他幾句,等送江徐進了航站樓,舒熠下來就給老宋打電話:“你去看看高鵬。”

老宋莫名其妙,因為時差,現在北京時間正是夜深人靜,他睡得迷迷糊糊,隨口反問:“高鵬怎麽了?”

舒熠原原本本將江徐來看自己的事說了一遍,把重點信息告訴老宋。原來介紹基金給江徐的那個行業內熟人,舒熠也認識,跟高鵬關係特別好,當年被高鵬挖到長河去做高級副總裁,主管電子業務,所以舒熠還見過好幾回。

舒熠覺得高鵬不可能不知道這事,一定是他那邊出狀況了。

老宋雖然憨直,但也明白這中間的利害關係。第二天一早就跑到長河電子去找高鵬,結果高鵬去了哈薩克斯坦出差。他給高鵬打了個電話,原來高遠山一病,原定隨領導人出席的一個貿易洽談會去不了,高鵬臨時代替他出差了。

高鵬多機靈的人啊,聽老宋在電話裏一說,二話不說,立刻從哈薩克斯坦買了張機票直接飛回北京,氣勢洶洶殺回集團總部,把正在開董事會的全班人馬堵個正著。

這下子老頭子的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哪有什麽胰腺炎,分明正在跟董事會商量收購事宜,高家父子大吵一架,高鵬把手機都摔了,拍桌子跟老頭子對吼:“我以為你病了跑回來替你幹活,你卻在背後捅我刀子!”

所有董事齊刷刷看著高遠山,高遠山說:“我怎麽捅你刀子了?收購是再正常不過的公司行為!你那生產線,成天被舒熠壓著打,現在都成了集團的短板,能花錢解決的事情,為什麽不把他公司買下來!舒熠是你什麽人?你這麽維護他!”

“舒熠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像兄弟!兄弟你知道嗎?你這麽幹就是陷我於不義!”

高遠山氣得都笑了:“你都跟他成兄弟了,我怎麽不知道我還生了那樣能幹一個兒子?他要真是我兒子倒好了,有了他,我立刻把你打包送出門,愛上哪兒涼快涼快去!省多少心!”

所有董事想笑又不敢,畢竟高遠山從來是虎威凜凜。

高遠山說:“還花我的錢保釋他,你要真能耐,跟他一塊兒在美國蹲大獄啊,你花我的錢做什麽人情?還兄弟呢,不就是金錢利益,占你便宜!”

高鵬多麽伶牙俐齒,跟親爹吵架從來不落下風,今天完全是氣急敗壞,才被親爹抓住了話柄。

高鵬氣得語無倫次:“你就知道錢!你就知道買!你能把我媽買回來嗎?你知道我媽為什麽跟你離婚嗎?因為你這種人,眼裏隻有錢,就沒別的任何東西!”

高遠山被氣得眼前發黑,舉手“啪”就扇了兒子一耳光。這一耳光打出去,高遠山自己倒愣住了,高鵬反倒把脖子一挺:“你打啊,你今天有本事把我打死在這裏!”

高遠山可氣壞了,咬牙切齒地回頭找稱手的家什:“我打不死你這小畜生!”董事們看父子倆鬧得實在是不可開交,趕緊一擁而上,勸的勸拉的拉,好容易把高鵬撮弄走了,七手八腳將他關進集團一個副總的辦公室裏,讓他冷靜冷靜。

高鵬被反鎖在辦公室裏,燈也沒開,外頭走廊裏還鬧哄哄,大約是大家在勸阻高遠山不要再來砸門打兒子。高鵬半抵半靠著辦公桌直發愣,覺得臉上癢癢的,伸手一抹才發現自己眼淚都流出來了。

生平第一次跟老頭子這樣撕破臉大鬧,竟然是為了舒熠。

高鵬覺得太無厘頭了,明明應該為了個姑娘啊。

他非要娶老頭子非嫌棄不準進門的真愛,如果老頭子不讓步,他就跟真愛一起遠走高飛,共築愛巢。等生了孫子都不領回家,饞死老頭。

結果鬧成這樣是為了舒熠。

高鵬覺得哪哪都不對。

他花了一秒鍾認真思考自己的性取向問題,確定自己還是喜歡女人。

隻是舒熠這事,是老頭子瞞他太狠,搞成這樣,叫他怎麽見朋友,太丟人現眼了。

隻是老頭子都動手揍他了,明顯不會做任何讓步。

高鵬漸漸冷靜下來,應該先聯絡舒熠,讓他有點防備。他伸手摸了摸,才想起來自己的手機剛才在會議室摔了,幸好身後辦公桌上有座機,他拿起來想撥號,發現自己根本記不得舒熠的手機號,平時都是直接點開手機通訊錄,哪能記得舒熠電話是多少。

高鵬心裏又平靜了一些,很好,說明自己的真愛真不是舒熠,不然還真的懷疑自己性取向了。

他撥了個零到總機,讓總機接到自己辦公室,好叫自己的助理去翻通訊錄。

總機小姑娘挺機靈的,聽出他的聲音,說:“小高總,孫助理在二十三樓開會,要不我接到二十三樓會議室找他?”

高鵬覺得這總機小妞有前途,跟繁星一樣有眼力見兒。他決定待會兒就去見見這總機小妞,如果人長得不錯,就立刻領到老頭子麵前,宣布要跟總機小妞結婚,氣死老頭子。

做出這個喪心病狂的決定之後,他心情愉悅多了。

等他排除千難萬險跟舒熠通上電話之後,劈麵頭一句就是:“我打算跟我們公司總機結婚。”

舒熠愣了一下,問:“為什麽?”

“氣死老頭唄!”高鵬輕描淡寫地說,“誰讓他非要收購你的公司。”

舒熠無語,不明白這中間的邏輯。但隱隱約約猜測的那樁事情終於得到了驗證,他說:“那我現在是不是得立刻還你錢?”

“老頭子的錢。”高鵬有點垂頭喪氣,“他會不會收回保釋金,要是那樣,你是不是要回去坐牢?”

舒熠坦率地講:“我不知道,回頭問問律師。”

高鵬說:“他今天竟然動手打我了,可見是來真格的,你別掉以輕心,我爹比我還雞賊,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手底下還養了一批得力的人,他要收購你公司,就一定能辦成這事。”

舒熠說:“我知道,你放心吧。”停了停又勸他,“你別跟他鬧太僵,總歸是父子,為我這個外人,不值當。”

高鵬長長歎了口氣,說:“我也沒想到他真打我啊。”

“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舒熠難得引用封建糟粕來勸他,“放機靈點,別硬頂著跟親爹置氣。”

高鵬還有另一層委屈,但沒法說,他隻是哼哼了兩聲:“那他把我當親生兒子嗎?騙我說病了,嚇得我連忙飛回來,馬不停蹄替他跑去出差,我這是……”他忽然停了,又歎了口氣。

千言萬語,更與何人說?

幸好也沒想要告訴舒熠,再次驗證舒熠不是自己真愛。

高鵬覺得心口堵的那塊大石好歹又鬆快了一點。

舒熠掛斷電話,心裏卻沉甸甸的。

紐約時間正是淩晨三點多,舒熠的手機原本放在客廳充電,他是被手上智能腕表的來電提醒震醒的,輕手輕腳走出來接完電話,走回房間看繁星睡得正沉,絲毫沒有被驚擾到。他慢慢地、輕輕地把被子掀起一角上床,怕吵醒了繁星。

她最近挺辛苦,陪著他晨昏顛倒地開會,還想方設法地做吃的,給他改善生活,舒熠有點心疼,覺得她臉都瘦小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他伸長了手臂將繁星攬進懷裏,她本能地朝他的方向靠了靠,窩得更深,像團成一團的兔子,把頭都埋在了他的臂彎。

舒熠伸手摸了摸她的長發,繁星頭發很長,從前他都並沒有覺得,後來發現能鋪滿整個枕頭,每次睡覺他都很小心,怕壓到她的頭發。

他心滿意足地摟著繁星,心想哪怕是為了心愛的人,他也要沉著應對,走好每一步,把目前最艱難的局麵應付過去。

情況比想象中的要迅速而惡劣,新聞反倒是從國內炒起來,可能是因為高遠山的策略是由內及外。因為舒熠曾經上過頭條,公眾對他有印象,所以在媒體的熱炒之下,迅速成為一個熱點,隻不過國內的媒體環境魚龍混雜,營銷賬號一擁而上,各種稀奇古怪的小道八卦層出不窮,連“身家億萬青年才俊在美殺人被捕”這種驚悚標題都寫出來了,言之鑿鑿說舒熠在美國謀殺了競爭對手公司的CEO,語不驚人死不休。

在這種轟轟烈烈的情況下,幾條財經新聞倒成了無人注意的輕描淡寫。而且長河集團是用注冊地在美國的全資子公司進行舉牌收購,普通人哪鬧得懂這些,反倒將那些牽強附會的八卦消息傳得漫天飛。到最後說得有鼻子有眼,什麽舒熠這麽年輕就成為CEO是因為剽竊專利啦,什麽因為競爭不過對手,所以設下技術陷阱殺掉了對方公司的高管,越是離奇越是有人肯信,因為太多人都覺得為富不仁,哪有年紀輕輕就富可敵國的,一定是因為不擇手段才能有錢,不知道做了多少齷齪事。

更有一部分國人心理自卑,聽到“國產”兩個字就覺得矮人一等,一聽說韓國公司確認故障原因出自陀螺儀,就大罵國產水貨,隻知道代工抄襲。

繁星當然有注意到那些亂七八糟潑汙水的新聞,但在她這裏就已經過濾掉了,舒熠已經夠忙夠累的了,沒必要讓他知道這些。

即使是烽煙四起時,她也努力讓舒熠周圍的三尺之地清淨而安全。

在這種情況下,長河集團的布局已經逐步明朗。首先長河必然與韓國公司有默契甚至配合,韓國公司將技術原因推卸到陀螺儀上,進一步打壓股價。其次恰好美國Kevin Anderson駕駛平衡車出了事故,舒熠身陷官司困局,對長河集團而言,這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全湊齊了,挾勢而來,勢在必得。

從國內輿論造勢,這是第一步,目的是蠱惑中小股東,遊說他們將股權出售給長河,不再信任舒熠。

然後他們或許會在美國尋找司法途徑,讓舒熠的官司進一步拖延下去,雖然他們無法影響美國的司法公正,但隻要舒熠不無罪釋放,就永遠背負汙名,失去對公司的絕對控製。他們賭的就是一個概率。甚至,隻要舒熠無罪釋放前他們大量買入股票,獲得控股權,亦是大獲全勝。這是一個連環局,步步緊逼,每一環都無懈可擊。

繁星知道情勢逼人,急得嘴角都出了一串燎泡。她不願讓舒熠擔心,收購到了公開舉牌階段,公司按章程需要通知全體股東,召開股東大會討論收購與反收購事宜,隻不過舒熠人在美國,這股東大會隻好協調到美國來舉行,千頭萬緒,都是瑣碎熬人的事宜。

繁星獨自駕車去唐人街開了兩劑清涼敗火的中藥,回來也沒顧上吃,煎了倒給舒熠喝了兩劑,其實都是什麽金銀花杭白菊甘草之類,就當茶水喝了。

律師們分工摳細節,每天都跟繁星開會討論,舒熠則忙著股東大會的事情。

再次開庭後,局麵朝著不利方向滑去,因為韓國公司宣布找到更多證據,證明事故出現確實是因為陀螺儀。而舒熠的另一項控罪是商業欺詐,明知技術有缺陷卻出售給下遊生產商。檢方開始跟律師們討價還價,如果舒熠主動認罪,他們可以考慮減刑,少判幾年。檢方的這種行為在美國是合法的。

然而律師剛跟舒熠提了一提,就被他斷然拒絕。他說:“絕不。”

律師很無奈,認為檢方條件很優厚,所以轉而私下試圖說服繁星,讓她去說服舒熠。

繁星聽完律師分析利弊,檢方開出的條件極具**力,他們可以放棄過失殺人的指控,這樣餘下的商業欺詐就會判得很輕,而且可以減刑。

但繁星也隻說了同樣的一個詞:“絕不。”

律師很不解,很抓狂:“Why?”

“不白之冤。”繁星說,“中國有一個詞,叫‘清白’,這很重要。”

她對律師一字一頓地說:“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她用英文將這首詩翻譯了一遍,然後說,“我丈夫沒有犯罪,所以他絕不會認罪。我了解他,這是原則,也是底線。”

律師無奈地聳聳肩,說:“如果繼續出現證據,那會對我們很不利。我們就無法再與檢方談判。”

繁星說:“沒有談判,隻有勝訴。”

雖然那句話沒有說,但律師都是聰明人。他瞪視了一下眼前這個強勢的東方女人,她個子小小——相對白人而言,語氣堅定而溫柔,然而她就像個戰士一樣。他作為律師見識過她戰鬥時的樣子,所以他停止了遊說。

他說:“好吧,沒有談判,隻有勝訴。”

話可以這麽說,繁星內心卻充滿了煎熬,她理解舒熠,所以也知道他的內心也是煎熬的。

最難過的時候,舒熠開車載她去海邊散心,繁星留在沙灘上,他拚命地往海麵更遠處遊,發泄著心中的積鬱。

有那麽一瞬間,繁星真怕他不會再遊回來了,她站在礁石旁焦急地張望,舒熠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漸漸成了一個小黑點,差點就要看不見了。

繁星其實很怕,手都在抖,卻一遍一遍對自己說,他會回來的,他會回來的,他絕不會拋下自己。

我要相信他。

這句話仿佛是咒語,一遍遍對自己念,她也就相信了,所有的安全感其實是建立在內心,隻要你信,就有安全感。

舒熠終於開始往回遊,在浪花間他仍舊是個小黑點,肉眼並不覺得他是在接近,可是慢慢地,他還是遊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靠近沙灘,水太淺了,他從海水裏站起來。繁星拿著浴巾迎上去,裹住他,海水打濕了她的鞋,她忘記脫了。舒熠知道她的擔心,他將她抱起來,一直抱到公路旁邊,把她放回車上。

荒涼的海灘,都沒有別人,兩個人在車裏開著暖氣喝保溫壺裏熱的咖啡。春天的海水還是很涼,舒熠已經擦幹換上了幹燥的衣服,咖啡讓他整個人都暖和起來,他說:“下次不會了,不會讓你再擔心,下次我在公寓泳池裏遊。”

繁星搖搖頭,伸出胳膊摟住他,什麽也不用說,她不用他為她做出改變,如果他覺得這種方式能發泄情緒的話,這一切都是她可以接受的。

兩個人露營在沙灘上,半夜帳篷被風吹得呼啦啦響,他們被吵醒了,索性爬起來看星星。

夜晚空氣很涼,這附近沒有人家,沒有燈光,遠離城市,荒涼而寂靜,隻有潮汐的聲音。

漫天的星鬥,像無數顆銀釘,大而低垂,襯托著曠野。

繁星裹著毯子跟舒熠鬥歌,這是一種大學時代男女生寢室的活動,唱過一遍的歌不能再唱,對方唱過的歌也不能再唱,拚的是誰會的歌多,誰先想起來哪首歌。

兩個人原本是鬧著玩,你一首我一首地唱,輸的人要被彈額頭,到後來唱得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是用吼的,兩個人一起吼《好漢歌》:“大河向東流哇,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哇,說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路見不平一聲吼哇,該出手時就出手哇……”

兩個人的聲音半夜傳出老遠,吼得連嘩嘩的潮水聲都壓住了,繁星聲音都吼劈了,笑倒在沙灘上,覺得鬱結舒散了不少。

舒熠到車後備廂拿了天然氣罐小爐子煮方便麵給她吃。

煮好了也沒有碗,兩個人頭並頭,就在小鍋裏一起吃麵。

雖然就是最最普通的方便麵,但半夜吃起來格外香。

繁星心想,即使真的是山窮水盡一無所有,但隻要舒熠在身邊,隻要自己和他在一起,哪怕吃碗方便麵都是香的。

所謂有情飲水飽,大抵就是如此。

那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第二天清晨她醒來,舒熠已經在沙灘上散步,聽她走近,他回頭對她笑了笑,從容而鎮定。

她站在他身邊看海,他輕輕地說:“潮來天地青。”

景色很美,日出壯觀。

她牽著他的手,一起看。

股東大會終於在最後一次庭審前召開,出乎意料,大部分中小股東都表態支持反收購。一位老太太在浙江有兩間工廠,好幾條生產線。她說:“舒熠沒有做這行的時候,我們廠從德國進口陀螺儀,每個三十五歐元,還不包括關稅和集裝箱運費。舒熠做這行之後,全球價格降到了五美金。我知道做實業有多難,尤其做好一個實業更難,關鍵時候,我不會背棄曾經幫助過我的人。”

中小股東紛紛讚成,他們都是公司發展過程中逐漸加入的,有同行業的戰略投資人,也有跨行業的純粹股東,隻不過公司一直在成長,所以帶給他們很高的利潤回報,舒熠為代表的技術宅們也很簡單,沒有其他管理團隊那麽多小算盤,所以中小股東們一直很滿意,集體表態要同仇敵愾幫助舒熠反收購。

股東會統一了意見,餘下的就好說了,雙方在流通股進行了拉鋸戰。

舒熠最痛苦的一點是,沒有錢。

長河最大的優勢也是,有錢。

這流通股拉鋸戰,拚的就是錢,所以舒熠一直處於被動挨打狀態。雖然中小股東都支持,並且還借了一些資金給他,但跟財大氣粗的長河電子比起來,簡直是杯水車薪。

收購戰引起了業界的關注,但這是財經領域的,公眾的八卦注意力還集中在過失殺人案上。最要命的是,行業內聽聞這個消息,不少公司都蠢蠢欲動。有一家美國矽穀的大公司MTC,也對舒熠的公司垂涎三尺,特意派人飛來紐約和舒熠談判:“舒,我們對你的公司非常有興趣,我們可以比長河條件更寬鬆,甚至可以答應在某些條件下保留全部管理層,你和你的團隊仍舊可以管理公司,隻是我們會成為你的大股東而已。”

前有狼後有虎,而且虎視眈眈。MTC也是行業內數一數二的公司,提出如此之優厚的條件,在長河咄咄逼人的對比之下,中小股東有的開始動搖,因為MTC不僅提出的意向方案確實很誘人,價格也非常具有**力。因此產生了很大的分歧,一部分股東覺得,既然MTC的條件如此優厚,反收購如此吃力,不如跟MTC進行並購談判。另一部分股東態度堅定地支持反收購。

分歧一產生,裂痕也就有了,本來反收購的拉鋸戰每天耗費大量的資金,股東們內部出現分歧,就讓反收購局麵岌岌可危。

繁星覺得舒熠像個消防員,每天都奔赴在火場之間。她覺得每一天都很漫長,舒熠有開不完的會,籌不完的錢,接不完的電話,還得對股東們的動搖進行安撫。繁星又覺得每一天都很短暫,好像沒辦幾件事,一天就已經結束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舒熠總是在她睡著後去露台抽煙,他其實是一個非常律己的人,繁星在公司工作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他抽煙。

他壓力一定是大到了臨界線,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悄悄紓解。

公司對他而言其實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作為創始人,胼手胝足地將公司做到今天,就像養育一個孩子一樣,所有的一切都是心血的結晶,怎麽能輕易地放棄?

可是眼看著錢一點點花完,長河頻頻舉牌,硬生生用錢砸出流通股的持股量來,MTC公司更是財勢雄厚,而且MTC是行業內的老牌公司,關聯企業特別多,隨便使點絆子,目前如此脆弱,正在遭受惡意收購和技術缺陷指責的公司根本就承受不起。

但選擇MTC,在這種狀況下無異於飲鴆止渴。

為了打消舒熠的顧慮,MTC公司的CEO巴特親自從西海岸飛到紐約來見舒熠,可謂誠意十足。他還約了參議員夫婦一起吃飯,於公於私,舒熠都無法拒絕這次麵談。

好在氣氛還算融洽,巴特在紐約長島也有一套豪宅,特意請了舒熠和繁星去家中做客。參議員夫人熱情大方,一見麵就擁抱了繁星,告訴舒熠,繁星給自己講的那個故事深深地打動了她。

“實在是太美了,中國古代的愛情。非常勇敢。”

繁星不過微笑,巴特略知事情的一二,隻知道舒熠欠參議員人情,卻不知道這中間的細節。在聽完參議員夫人的描述後,巴特倒是對繁星刮目相看。

舒熠也向參議員表示了感謝,參議員夫婦因為還有其他聚會要參與,所以在飯後就匆匆告辭,巴特夫人陪繁星參觀玫瑰花園,巴特則邀請舒熠去抽雪茄,談話這才正式開始。

大約是為了讓談話沒那麽緊張,巴特首先讚美了一下繁星,誇舒熠的新婚妻子真是美麗,這也是一種社交禮儀,所以舒熠也就客氣地道謝。

其實到了這種層次,也沒有太多務虛或繞圈子的話,巴特坦誠地說:“Shu,你應該感受到我們提前釋放的善意,我們非常看好你和你的團隊,願意你們繼續留任,我們並不是要做一次惡劣的收購,我們希望建立在友好的基礎上,完成這次友好的行為。”

這話就有點自欺欺人了,這時候出來落井下石,怎麽都跟友好扯不上邊。舒熠也沒動怒,隻是說:“現在並不是一個好時機。”

“是的。”巴特給舒熠倒上一杯酒,“最好的威士忌,你畢竟得承認,還是蘇格蘭人會釀這種酒。但是天曉得,LR(long river,長河的英文名縮寫)這時候對你們動手,這讓我們不安。你知道LR是我們在全球範圍內很重要的競爭對手,我們絕對不能讓你落到競爭對手那裏,這在我們看來,是巨大的、不可彌補的損失。”他聳聳肩,“我隻是想要幫助你,Shu,不要拒絕我們的友情。”他狡黠地注視著舒熠,“除非,你覺得LR對你來說,比我們對你來說更重要。”

“我沒有拒絕你們的友情。”舒熠說,“你們一直是我重要的合作夥伴,這麽多年你對我們公司都是很公平也很慷慨的。”

巴特舉杯:“為友情!”

舒熠與他碰杯,喝了一大口酒,酒精總是讓人舒緩的,尤其在緊張了這麽多天之後,舒熠深深地陷進沙發裏:“這酒真不錯。”

“可不是嗎?”巴特不無得意地說,“我有兩瓶,最好的,隻留給最好的朋友,待會兒你帶一瓶回家,在跟該死的律師們或者其他什麽人開了一整天會議的時候,你一定想來一口,我猜你一定願意來這麽一口。”

男人們喝了點酒,說話也隨意了很多,巴特向舒熠推薦了幾種雪茄,兩人漫無目的地閑聊了一會兒,巴特說:“真沒想到你會在紐約結婚,哦,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的律師給你擬的婚前協議足夠嚴密嗎?你知道紐約州的婚姻法並不是特別友好,一般來講,我會建議朋友們去其他州注冊結婚,那句諺語怎麽說?要知道天總是會下雨的,你永遠需要一把傘以防萬一。”

巴特一時意外得說不出話來,因為舒熠即使目前處於特別困難的狀態,但仍舊身家不菲,他缺乏的隻是現金進行反收購而已,甚至因為長河的惡意收購,從市值上來說,他擁有的公司股票正在暴漲。

巴特嘟噥了一句,說:“你是個慷慨的人,舒,你也真是一個好人。”

舒熠說:“她是個慷慨的人,她給了我愛情,給了我她所有的一切,所以平等地,我應該給她我的一切。”

巴特舉杯:“祝賀你!看來你尋找到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半。”

“謝謝!”舒熠與他碰杯。

兩個人一邊喝酒一邊聊,巴特雖然老謀深算,但表現得非常有誠意,不斷地進行試探和遊說,但總的來說,他的舉動並不令人討厭。畢竟比起長河來說,他這是典型的先君子後小人,起碼還給機會讓舒熠選擇。

“你想一想,舒。”巴特說,“你沒有錢了——我能算出來你能有多少錢進行反收購,大家都計算得出來,所有華爾街的那群家夥,他們的鼻子比狗還靈。你撐到今天不容易,可是也就到此為止了,在流通股領域,你不能不認輸。LR有源源不斷的錢,我知道他們的主營業務,雖然油價在跌,可是它擁有那麽多油井,那些石油每天都在變成錢。我也知道LR的高,他是一個非常非常狡猾的對手。他知道你沒有錢了,輸掉了流通股,你很難在其他地方找補回來。你很有才華,舒,但這個世界是殘酷的,它的規則是,你失去了一張牌,重要的牌,OK你輸了,這不是你的錯,你堅持了足夠久,但LR已經贏了。你再掙紮,隻不過把自己弄得流血不止,而我,MTC,絕對不能眼看著LR得到你,所以別拒絕我們。我們隻是想要幫助你。”

舒熠沉默了很長時間,因為他知道巴特說的都是實情,雖然還在苦苦支撐,但流通股的拉鋸戰不會持續太久,他已經提前輸掉了這局。其實和長河進行流通股較量的時候,就已經是輸了,但不能不為,雖千萬人吾往矣,縱然是飛蛾撲火,他也隻能用自己的翅膀擋住烈焰。

“想想看吧,舒,我們有最大的誠意,最優厚的條件。”巴特說,“我們甚至可以給你個人那家小小的公司注入一點資金,甚至,我們可以買下它。”

舒熠有點敏感地看著巴特,除了上市公司外,他個人確實有一家小公司,那原本是從起初回國創業時組建的一個研發團隊發展起來的,主營業務跟陀螺儀也沒有太大關係,而是生產一些特定的手機配件和人工智能專用的傳感器,因為一直在虧錢,所以靠舒熠的個人財產支撐。這家小公司他絕對控股,與上市公司並無任何同業競爭或關聯交易,且屬於他的個人財產,因此外界關注到這家小公司的人並不多。

舒熠說:“這樣是有悖我原則的。”

“但是你現在有家庭。”巴特感覺到了鬆動,繼續遊說,“你很愛你的太太,你馬上就會有自己的孩子,你願意破產嗎?你願意孩子出生就一無所有嗎?我們總能想到辦法的。”他寬厚的手掌落在舒熠的肩上,“想想吧,舒,不要著急,仔細考慮之後再回答我。你是一個好人,你願意為所有股東負責,但是所有股東,真的站在你這邊嗎?”

回去的路上,舒熠很疲憊,繁星也是,應酬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雖然巴特太太十分熱情,但那是另一個社交戰場。舒熠在打一場戰役,她又何嚐不是。舒熠將她攬入懷裏,繁星沒有作聲,靜靜地靠在他懷中。

舒熠說:“覺得有點對不起你,總讓你跟著我吃苦。”

繁星說:“我願意。”

舒熠笑了笑,說:“前有狼後有虎,也沒別的路可以選,你覺得我應該選狼,還是應該選虎?”

繁星說:“真的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嗎?”

舒熠說:“或許吧,但目前看來,真得在狼和虎中間挑一個了。”

繁星故意活躍氣氛:“不如點兵點將,點到哪個選哪個。”

舒熠笑了一聲:“還不如擲骰子。”他在她耳朵上親了一下,說,“就選老虎吧,我決定了。”

繁星詫異地看著他:“這麽快?為什麽?”

“反正總得選一個。”舒熠明顯表情放鬆了許多,也許是真的無所謂了,他甚至開起了玩笑,“畢竟老虎剛誇過你漂亮,看在這個的分上,我也得選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