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酩酊醉
楊宇傑一走,眾人又紛紛回到家裏。
郎大勇卻把林嘉樹堵住,兩人來到湖邊公園的圍欄邊。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眯縫著眼看著林嘉樹,說:“小子,你行啊!這麽著急跳龍門?”
這話林嘉樹聽得特別刺耳,他陰著臉說:“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你聽不出來嗎?你小子這是傍上大樹了!我說你那麽有底氣和我叫板,哼哼,當真小瞧你了!”
林嘉樹盡量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師傅,我還叫你師傅。你也沒教我如何傍大樹啊!我也沒覺得我到葉家來吃個飯是有多麽了不起的事情。我和葉青青是很好的朋友,她去我家我來她家這都是很正常的。”
“她去你家?什麽時候?”
“我用不著向你匯報吧?今天我也沒想到會遇到你。如果知道能遇到你,我還不來呢。”
“你小子別嘴硬,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大年初二。師傅,你喝迷糊了嗎?”
“大年初二幹嘛的日子?”
“走親戚唄。”
“你知道大年初二是看老丈人的日子嗎?”
“那你怎麽不去看你老丈人?”
“問得好!我說你是個二百五你信不信?山北的風俗,大年初二,新女婿要看老丈人;已經結了婚的,有姥爺的看姥爺,沒姥爺的去看舅舅。不知道回家問問你爸媽,別說他們也不知道!”
郎大勇吐掉嘴裏的煙頭,扭頭進了院子。
林嘉樹呆在那裏,額頭的汗水嘩嘩地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他覺得,郎大勇說的可能是真的。爸媽為什麽不提醒自己?也許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和葉青青是什麽關係;也許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也許他們認為自己和葉青青是特意選這麽個日子。
的確,好像爸爸很少在大年初二這天帶著全家人去姥爺家,而是去下峪村看舅姥爺。
林嘉樹趴在湖邊的欄杆上,看著波光瀲灩的淬劍湖水,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真想一翻身跳進這湖裏,真想扇自己幾個耳光。這下,可丟大醜了,不管葉青青有意還是無意,這個坑可不淺啊!
“嘉樹!怎麽了?”
葉青青笑著走過來,她今天心情特別好。
林嘉樹苦笑了一下,說:“沒事!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大年初二啊!在這裏不要有什麽壓力,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郎大勇沒和你說什麽吧?他要敢胡說八道,今天我可不依他!”
“沒有!”
兩個邊說邊向家裏走去。看來葉青青也不是有意的,她也不知道今天的講究。像她那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怎麽關注這種世俗的事情呢?既來之,則安之吧,全當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了!林嘉樹暗暗打定主意。
重新回到酒桌上,少了兩個人,氣氛反而更熱烈了。郎大勇徹底放開了,他像接過了楊宇傑的職責一樣,活躍了起來,一會兒勸這個一會兒勸那個。尤其麵對林嘉樹的時候,處處想擠兌著他多喝兩杯。
葉青青冷下臉來,一臉的不悅。
郎大勇腆著臉笑著說:“小妹,這次我可不聽你的。你問問舅舅,他說讓我們多喝點。”
葉柏齡笑著說:“青青,小林第一次到咱家裏來,又和自己的師傅在一起。能多喝點就多喝點吧!我聽說小林還是有點量的。”
“爸——”葉青青生氣了。劉穎一隻手搭在女兒的肩上,對她搖了搖頭。葉青青一臉狐疑,不知道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林嘉樹在郎大勇還有兩個姨夫的一再盛情勸說下,又是幾杯酒下肚,他覺得自己多了。或者說,這個量在平時也不至於太多,但郎大勇和他談過話後,情緒已經影響了他的酒量。
他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衝著葉青青微微搖了搖頭。他希望,趁他還沒有倒下,趕緊離開葉家,讓葉青青把他送回家去,哪怕送到銀山廠區的宿舍裏。
葉青青奪下林嘉樹的杯子,對滿桌的人拉下了臉來,說:“不喝了!哪有這麽勸酒的!”
“死丫頭,越來越沒禮貌了!”劉穎在葉青青的後背輕輕地打了一下。然後笑著對滿桌的客人說:“大家該吃吃,該喝喝,不用管她!”
葉青青扶著林嘉樹,來到客廳的沙發裏躺下。
林嘉樹努力保持著鎮靜平和的狀態,勉強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就靠在沙發上睡了過去。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他睡在一個軟綿綿香噴噴的**。他迷茫地看著漂亮的房間和雅致的陳設,努力回想發生了什麽?當他把一切都捋順的時候,他慌得一躍而起,從**蹦了下來。
葉青青就坐在床邊的一張沙發椅子上,她手支著下頜,久久地看著躺在**的林嘉樹。
林嘉樹看到葉青青,嘴唇動了幾下,沒有說出話,他真想給自己幾個耳光。這叫什麽事?稀裏糊塗的大年初二跑到人家家裏來不說,還喝多了,躺在人家**睡了一下午。
葉青青莞爾一笑,說:“我隻有一個要求,不要生氣。我告訴你,今天你必須喝多,你不喝多就不會讓你離開。知道嗎?”
“這是什麽道理?你們本地的風俗嗎?”林嘉樹不解。
葉青青抿嘴笑了,她不能告訴林嘉樹,這是他爸爸的主意。她是在客人走後,衝爸爸媽媽發火的時候,葉柏齡向她解釋的。
葉柏齡說:“青青,我不管你帶這個小林來咱家是什麽意思,但今天隻要你把他領進了咱們的家門,那就注定了將來和我們不是一般的關係。如果我沒看錯,你喜歡他吧?如果今天我不讓人勸他喝酒,這說明我沒看中他。如果我非要讓他醉倒,那就說明我對他是認可的。人在清醒的時候無論是誰都會彬彬有禮,人模人樣;但喝醉了之後,他就裝不下去了,就會原形畢露。爸爸就想看看他醉酒後是個什麽樣子。這個你媽也是同意的。”
葉青青頓時啞口無言。她當然不能把這些告訴林嘉樹。她今天想盡辦法把林嘉樹領到家裏來,就是想讓自己的父母見見他,想讓林嘉樹獲得他們的認可。她相信,她和林嘉樹之間不會隻是單純的友誼,林嘉樹也是喜歡她的!人和人之間的感情非常微妙,有時候需要那麽點心有靈犀。
不過,她真不知道今天是個比較敏感的日子,如果知道了,她寧可另選一個日子。林嘉樹必須要來,也不一定非要這個大年初二不可。
林嘉樹不明白葉青青說的“非醉不可”是什麽道理,與這個相比,他更關心自己有沒有酒後失態,做沒做過分的事情。
“放心!除了憨憨地睡,什麽也沒說也沒做。”葉青青安慰他說。
“我是怎麽到這個房間裏來的?我記得好像在客廳裏。”
“我看你要睡,就讓他們把你攙進我的房間裏了。你睡得很安靜。”葉青青笑了。
“我該走了,回去晚了爸爸媽媽不放心。”
“老葉要和你談談。”葉青青說。
“老葉?”
“葉柏齡!我爸爸!”
“葉伯伯在哪裏?他和我談什麽?”林嘉樹不由得心裏一陣緊張。
“就在樓下的客廳裏。劉老師上來看了你好幾次了。”葉青青說。
“糟糕,怎麽讓老人家等那麽久呢?你也不把我叫醒,真是的!”林嘉樹埋怨起葉青青來。
“急啥?是他們不讓我叫醒你的,說讓你好好睡。”
客廳裏,電視裏正重播著春晚的節目。葉柏齡和劉穎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見葉青青和林嘉樹從樓上下來,兩人都站起身來。
林嘉樹連忙上前,一臉不安和慚愧地說:“葉伯伯,阿姨,給你們添亂了。嘉樹好生不安。”
“年輕人嘛,誰沒有醉過?我年輕的時候,第一次到你劉阿姨家,醉得不省人事,吐得一塌糊塗。你還好,就知道睡覺。”葉柏齡笑著說。
“酒醒了吧?那個郎大勇,就是不讓人省心。有他在,好好的事非酸了不可!下午讓我罵跑了。”劉穎憤憤地說。
整整一下午,劉穎的大腦都像一台超級計算機似的高速運轉著。她從樓下走到樓上,又從樓上來到客廳,就像個電梯似的上下不停地走來走去。如此幾次,鬧得葉青青很不耐煩,說:“劉老師,穩重!”
“這孩子不錯!我也是想通了,當年你媽被稱作三中的校花,追的人海了去了,還不是嫁給你爸爸?老葉當時就是銀山的一名普通工人,工資沒我高,房子都沒有一間。我就是看中了你爸爸這個人。小林這小夥子樣樣都好,比當年你爸爸可強得多。”劉穎沒頭沒腦地說。
林嘉樹急著告辭回家。
葉柏齡發話了:“小林,我看你今晚上就不要走了,住下吧!吃過晚飯,咱爺倆好好聊聊。”
林嘉樹慌得連忙擺手,說:“怎麽好意思,絕對不能留下!”
葉柏齡說:“這麽晚了,你回家不安全。青青雖然可以開車送你,但你回家至少要三四十分鍾。路上有雪,不太好走。青青把你送回家,還要自己趕回來,我也不放心。既然你們是好朋友,那就住一晚上吧,這家裏睡覺的地方有的是。”
葉青青嬉笑著說:“我把你送回家,你再把我送回來。這樣我們兩個一晚上都在路上了。”
林嘉樹被問住了,一時沒了主意,這種事平生僅見。
劉穎說:“在阿姨家住一晚又能怎樣?你和青青本來就是好朋友。再說我和你葉伯伯也挺喜歡你這孩子,今晚留下來陪著你阿姨和伯伯一塊聊聊。”
看來,他沒得選擇了。不過這也越來越不靠譜了,在不該來的時間來了,而且還喝多了,最後還要留宿。林嘉樹隻得點頭答應,荒唐就荒唐下去吧!他首先想到給爸爸媽媽打個電話,好讓他們放心。估計這麽晚沒回家,他們早就等急了。
林嘉樹想了一下,撥通了妹妹的電話。
“什麽?今晚住在青青姐家了?林總,考慮好了嗎?我怎麽覺得不太靠譜呢?”嘉禾在電話裏覺得不可思議。
“告訴爸媽不用擔心。哥哥做事,放心好了。”林嘉樹也是一陣無語。
“已經不放心了,哈哈哈……估計青青姐家的飯菜不錯。你自己心裏有數就行,別樂不思蜀。”嘉禾調侃著。
晚飯再也沒有其他人,氣氛也是出奇的好,四個人還喝了點幹紅。林嘉樹反而沒有白天時的拘謹和不安,不時回答著葉柏齡和劉穎的問這問那。劉穎不停地向林嘉樹的碗裏夾著菜。
吃過飯後,林嘉樹進了葉柏齡的書房。葉柏齡要和他談談。也許,這就是他執意要林嘉樹留下的原因。兩人從六點一直談到八點,這才從書房裏走出來。
“嘉樹,你不用聽你葉伯伯的,他就是好為人師。今天逮住你,一準是向你推銷他那套關於奮鬥的人生哲學是不是?”劉穎憤憤地說。
“要說好為人師,誰也比不了你劉老師吧!”葉柏齡反唇相譏。
十一點半,林嘉樹才上樓睡覺。他睡在葉青青哥哥的房間,和葉青青的房間斜對著。
林嘉樹呆呆地看著在房間裏忙來忙去的葉青青,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孩像是喬楊,也像嘉禾,又像是兩人的合體。
林嘉樹輾轉反側到後半夜才入睡。他不知道,隔壁的葉青青也沒睡好。
葉青青幾次起床,在房間裏轉來轉去。她幾次打開門,想進入到對麵的房間裏,去和那個人好好談談。但理智告訴她,不能,還不是時候。她多麽希望,那個呆呆的家夥在關鍵時候不要那麽呆,會推開她的房門,進入到她的房間裏來。但她又害怕那樣,如果真的那樣,她該怎麽辦,拒絕嗎?把他趕出去?她不知道……她把房門輕輕地關上,不!是輕輕地掩上,從頭上扯下幾根長發,輕輕地放在虛掩的門的把手上。
她就這樣在糾結和期待中睡著了。第二天早上,她看到,門把手上的兩根發絲依然靜靜地掛在那裏,像空氣中寂寞的蛛網,又像春風中門口淬劍湖畔的楊柳枝條。
上午九點,林嘉樹回到自己家裏。葉青青把他送到村口。一路上,葉青青滿臉都是笑意,就像那灑滿雪地的陽光,想掩飾都掩不住。她覺得整個冰雪覆蓋的山嶺河川都衝她笑著。林嘉樹略有點尷尬,但心情也不錯。
兩人在分手時相視大笑,笑夠了,林嘉樹才下車離去。
林嘉樹覺得,在他們的相視而笑中,有種隻有他們兩人才可以感觸到的曖昧的繾綣的情愫,在挑動他們心靈深處的波瀾。
葉青青開著車窗,凝視著他,直到他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才開車離去。
林嘉樹手裏提著葉家回贈的禮物回到家裏,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怪怪的。兆蘭接過兒子手裏的東西:“驚訝地問,怎麽拿回來這麽多東西?比你帶去的還多?”
“我也不知道,在村口葉青青讓我帶回來的,說她爸媽送給您和爸爸的。”林嘉樹說。
“唉——你這次去人家家裏喝多了,還留宿了。你說還有你這麽實在的人嗎?這可怎麽得了啊!別讓人家把你看成一個缺心眼的傻孩子,那可就麻煩了!”
林嘉樹苦笑了下,問:“媽,你和我爸知不知道大年初二是什麽日子?”
“當然知道了,新女婿看丈人,結了婚的看姥爺和舅舅。你爸爸不是每年初二都去下峪村看你舅姥爺嗎?今年也是,昨天你走了之後,你嘉棠大哥把你大伯和你爸送到下峪村去了。"
"那你們怎麽不提醒我?"林嘉樹埋怨道。
"誰知道你和青青姑娘到底是怎麽回事?反正你倆商量的事,我們也不幹涉!你是個大人了,在外麵也是見過世麵,你們年輕人有自己主見,我們隻有跟著高興的份。"兆蘭說。
廣業在一邊寬慰說:“其實也不一定。初二這天,按道理應該去走最重要或者最親近的親戚。不一定非得是老丈人或者外公和舅舅。在咱家裏,你沒有成家立業,說到底還是個孩子,走親戚串門的任務都在我這裏。你一個孩子大年初二去同學或者好朋友去玩,都是說得過去的。不用糾結那麽多。”
聽爸爸這麽說,林嘉樹心裏才略微有些釋懷。
林嘉樹問:“還去不去姥爺家?”今天一家人要去長溝村看姥爺和舅舅的。
兆蘭說:“就等你呢!你這咱家的台柱子,你不回來,誰敢做決定?”
“那就走吧!”
“嘉樹,去看你舅舅時你得說點好聽的,寬慰一下他。你舅舅最喜歡你,你也會說,這個重要任務就交給你了。”廣業叮囑兒子。
“舅舅怎麽了?”
“年前你舅舅落選了,正在家裏躺著生悶氣呢?”
“那麽大年紀了,該退下來好好休息了!鬱悶啥,總得給年輕人讓路不是?”
“輸給了你兩個表哥,一個親侄子,一個親兒子。兩個最親近的人造他的反,革他的命,你說他鬱悶不鬱悶?”爸爸說。
林嘉樹一聽。哈哈地笑起來。年前那一次去舅舅家的時候,他就聽出了那麽點意思,舅舅當時還豪言,放他們跑出三千裏,照樣收拾他們。
何以解舅舅之憂,唯有杜康和陸羽啦!林嘉樹特意準備了好茶和好酒。不過,舅舅的要求還是不能完全滿足他,因為上次去他家的時候,舅舅要他開車去看他。林嘉樹現在還沒有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