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節日的焰火
台子村在新年將近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一件非常具有轟動效應的大事。那個曾經讓附近所有村子都頭疼不已的惡人林嘉棠,在消失了七年之後,竟然風風光光地回來了。
早在半年前,村裏人就聽柳迎春說,林嘉棠在南方發了財,成了資產上億的大老板。但絕大多數人都在心裏畫個問號。林嘉棠那個不務正業的家夥,除了打架什麽都不會,怎麽可能就成了身價過億的大老板呢?吹牛吧!
柳迎春兩個月前在小兒子嘉桐的陪同下去了南方某城市,看望自己多年不見的大兒子林嘉棠。她是穿金掛銀、一身名牌回來的,在村裏大街上展示了好幾天,那叫一個神氣。從南方回來後她就開始收拾家,粉刷了牆壁,換了新家具,鋪了院子……把家裏收拾得跟城裏的樓房一樣。據說,今年嘉棠要帶著媳婦回家過年。
臘月十五,林嘉棠就開著車從南方回來了。聽說那車就值上百萬呢。更讓人咋舌的是,林嘉棠領著一個衣著大膽、麵容姣好的姑娘,據說那是林嘉棠的女人,兩人還有了一個兩歲的孩子。林嘉棠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原來的他高高瘦瘦,非常的剽悍,現在胖成一個圓球了。額頭上還有一道猙獰的刀疤,再向下那麽一點點,估計那隻眼睛就廢了。不好好看,根本認不出這個人就是當年那個英俊悍氣的林嘉棠。
林嘉棠穿得很少,裏麵穿著薄薄的T恤,出門就再穿個羽絨服。光燦燦的金鏈子露在外麵,還露出脖子上胳膊上的紋身,怪嚇人的。
迎春早早的讓廣富用電動三輪往家拉了四五車禮花,光是買禮花的錢,就花了小兩萬呢!從林嘉棠回來那天晚上開始,廣富家門口就沒斷過禮花。村子上空每天晚上禮花滿天飛,迎春在用這種方式向全村人宣示,他們迎來了揚眉吐氣的新時代。這燦爛的煙火,也算是林嘉棠送給台子村老少爺們的春節福利了。
林嘉樹直到大年三十上午才回到台子村。他在縣裏辦完事後,被公司的商務車直接送了回來。回到家裏後他才知道大哥嘉棠回來了,便轉身就往大媽家跑去。
廣富家裏這段時間擺著流水席,一波走了又來一波。今天是大年三十,來的人終於少了,廣富把自己的爸媽和二弟叫到家裏,自家人沒事喝閑酒,扯閑篇。當然了,也聽聽嘉棠講述他的“創業史”。
林嘉樹笑眯眯地推門進來。如果不是早有思想準備,他真不敢認眼前的人就是大哥嘉棠。他喊了一聲大哥,竟然有些哽咽。
“老三!正說你呢,怎麽才回來!可想死大哥了!”林嘉棠上前,和林嘉樹緊緊地擁抱。他們兄弟幾個從小就按年齡排序,嘉棠是老大,嘉桐是老二,嘉樹是老三。雖然不是親兄弟,但這種排法,無疑加深了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
林嘉樹百感交集,說:“大哥回來就好,這些年可把我們想壞了。”
林嘉棠拉著林嘉樹的手,指著在床沿上坐著的一個漂亮女人說:“你的嫂子,羅麗。”
林嘉樹連忙上前和嫂子握手,說:“嫂子可真漂亮。”
羅麗輕聲細語地說:“你嘉棠哥可經常誇你,說你如何如何優秀,果然氣質非凡!看來,孩子沒起錯名字。”
林嘉棠大笑起來,指著在**爬來爬去的一個小男孩說:“你侄子,猜猜叫什麽?”
林嘉樹搖頭。
“起名字時我就想,我的兒子可不能再和他爸爸一樣,就知道打打殺殺。希望他長大了能和他嘉樹三叔一樣,好好讀書,將來能有大出息。所以,名字就跟著你的名字起了,叫林小樹。小樹,快來!你三叔來了。”
小孩長得很可愛,一看就是傳承了林氏家族的優秀基因。林嘉樹看著那個可愛的小家夥有些感動。自己也當叔叔了,這個叔叔不是大街上小孩子對自己的稱呼,而是一種親情上的認定。林嘉樹把小樹抱在懷裏,親吻著他白皙柔軟的臉蛋,愛不釋手。
小樹一把把林嘉樹的眼鏡抓在手裏,好奇地翻來覆去地看著。林嘉樹頓時覺得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
滿屋子裏的人哄堂大笑。廣富說:“別說,小樹跟誰也沒跟他三叔親!”
在眾人的笑聲中,羅麗連哄帶騙把小樹手中的眼鏡好不容易拿了過來,給林嘉樹戴上。眾人在桌上加了一個凳子,讓林嘉樹上桌吃飯。
……
酒喝到下午兩三點鍾才結束。
廣業回到家裏,站在收拾得利利整整的院子裏,此刻他心滿意足,滿懷的感激。感激?對!就是感激!感激誰?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黨感謝政府,感謝左鄰右舍,放眼望去,仿佛無不值得自己感謝。
雖然兆蘭的身體依然不好,但在下半年,她一個人操持著家裏的一切,竟然沒出什麽意外。壓在他們頭上多年的貸款還清了,千斤重擔卸下了,林廣業自己兜裏還有了一萬多塊錢的存款。兒子參加工作了,而且賺錢不少,更重要的是在公司很受器重,沒有什麽比這些更讓他感到滿足的了。
哼哼,大嫂柳迎春現在話裏話外總拿嘉棠跟嘉樹比,儼然嘉棠現在代表了林家的臉麵。殊不知,他打心眼裏就沒瞧得上嘉棠。林嘉棠是幹什麽的?這些日子,他從林嘉棠喝醉了酒時口無遮攔的吹噓中,漸漸明白了自己的侄子到底是個什麽成色。
林嘉棠隻是幾家酒店的一個股東,而且還不是大股東。那酒店也不是什麽正經的四星五星酒店,就是唱歌洗浴之類的娛樂場所。這小子哪懂什麽管理,他就是一個看家護院的打手之類的人物,你看看他身上的紋身,還有好幾道幾乎要命的刀疤就知道,林嘉棠可是過著刀口上添血的日子啊!這能和嘉樹比嗎?
他們根本就不是在一條道上跑的車,嘉樹走的可是金光大道。不要忘了,嘉樹參加工作才半年多!
林嘉樹在家裏四處轉了一圈,說:“爸、媽,剛才看到大伯家裏收拾得不錯。明年開春,咱也把家裏收拾一下吧!”
“打住!我就知道你會動這個心思,咱家不需要!最重要的是先在城裏給你買個房子。先湊個首付交了,貸點款,我幫你一塊還。沒有房子,不要說結婚,連女朋友你都不好找。誰讓你換電視的?換這麽大的電視幹什麽?”林廣業指著牆上新買的大彩電把兒子一通數落。
“不過,這電視的確也該換了,爸,這件事你就別嫌林總了。”嘉禾笑嘻嘻地出來打圓場。
“雖然花錢心疼,不過這電視的確看著舒服。再看那個大肚子電視,還真看不慣了。”兆蘭也笑著說。
“老頭,看來你缺乏群眾基礎啊!”林嘉樹笑了起來。
林廣業也笑了,說:“其實,這電視我更喜歡!”
六點鍾,兆蘭炒了幾個菜,讓嘉樹和爸爸去爺爺家陪他們過年。大伯也領著嘉棠嘉桐來了。已經喝了一天了,滿桌的菜沒有動多少。隻有廣業廣富弟兄兩個陪著父親喝酒。
林嘉棠抽著煙,對著嘉樹和嘉桐講述自己的創業史。
林嘉樹是個聰明人,他從嘉棠充滿自豪的講述中,明白了大哥在外麵是做什麽的。大哥依然是在道上混的,做著並不那麽陽光的“生意”。
嘉棠說:“人生就是個義氣,就得有兄弟跟著你捧著你。大哥是什麽?大哥就是大哥,是站在兄弟中間,帶領兄弟們混飯吃的……”
大年夜,兆蘭很奢侈地準備了八個菜,她就是要這個吉利數。今年家裏的年貨準備得足足的。廣業從北海市帶回來不少,回來後,又去趕集置辦了一些。嘉禾和嘉樹公司都分福利,尤其是嘉樹,那個叫振羽的青年送來整整一轎車的東西。除了福利,很多都是領導和同事們送給嘉樹的。這麽多東西吃都吃不完,兆蘭左鄰右舍分了不少,還特意讓廣業回了趟娘家,給嘉樹姥爺和舅舅送去一些。
兆蘭特別享受那種給別人家送東西的感覺,她並不虛榮,但也很要強。以前都是人家往自己家裏送,這回,輪到她去給別人家送了。她滿足於這種充實感,滿足到有種哭的衝動。
張凱年底從菊城回來,孟玲讓他給林嘉樹捎了幾箱古城春的菊香型陳年原酒。這酒可不便宜,市麵上的價格比茅台五糧液也便宜不了多少。林嘉樹隻給自己留了一箱,給楊宇傑一箱,給杜誌邦一箱,其餘都分給了跟自己要好的朋友。他也收到不少回贈,楊宇傑還送給他兩瓶茅台,讓他給爸爸喝。廣業舍不得喝那兩瓶茅台,說要留著將來招待嘉樹的老丈人。
爺倆開了一瓶五糧液對飲。振羽送回來的東西中,五糧液好幾瓶,那都是杜誌邦和振羽送的,振羽一定又是拿了他爸爸的酒。廣業一邊喝酒一邊感慨不已,他什麽時候這麽奢侈過,喝五糧液像喝漢河的白瓶酒一樣淡定!
十點左右,大伯家門口的煙火晚會又開始了,一陣接一陣,密集而燦爛。嘉樹和嘉禾兩個人跑出去看熱鬧。嘉棠嘉桐在門口喊:“老三,搬一些在你家門口放!家裏太多,到正月十五也放不完。”
林嘉樹也不客氣,和嘉桐嘉禾從大伯家門口搬來一些煙花,在自家門口砰砰啪啪地燃放起來。
絢爛的禮花在台子村大年夜的上空,幻化成各種美麗的花朵,四散飛濺著,盛開著,瑰麗而又明豔,映照著林嘉樹和妹妹的笑臉。他們像孩子一樣蹦跳著,歡叫著。
看著夜空中盛開的禮花,林嘉樹不禁有些感慨。他覺得禮花也是有生命的,就像人一樣。從黑色的火藥、到夜空中燦爛的花朵,它的使命就是在這黑暗的夜空這麽燦爛地展示一回,就像流星一樣,短暫而壯麗。
林嘉樹如醉如癡地看著夜空那絢麗禮花,他忽然明白,為什麽詩人說“生如夏花之絢爛,逝若秋葉之靜美”了。
大年初一吃過早飯,在嘉桐、嘉樹和嘉禾的陪同下,嘉棠和羅麗帶著小樹,從爺爺奶奶家開始,挨家挨戶地拜年。林嘉棠很有派頭地走在幾個人最前頭,見了村裏的人熱情地打著招呼。嘉樹、嘉桐幾個人儼然都是陪襯和跟班。
一直到上午十點多鍾,林嘉樹才回到了家裏。爸爸出去拜年了,家裏隻有媽媽一個人。家裏顯然也來過不少人,滿地都是瓜子皮、煙頭和糖紙。
“媽,你換換衣服去拜年吧。一會兒說不定我還要出去玩呢!我跟嘉桐二哥說好了,要他送我去羅村和劉莊,我去找曉亮和小舟玩……”林嘉樹的話猛然刹住了,他看著媽媽,懊悔得連連敲打自己的腦袋。
林嘉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他給媽媽買的新衣服和新鞋子都在公司保衛室老王那裏。回來的匆忙,他忘記拿了。
連日下雪,路上的積雪很厚,媽媽的棉鞋鞋底斷成好幾截了,怎麽出去?難怪她一直猶豫著不肯出門。
“媽,年底忙暈了頭,我把給您買的鞋子和衣服都忘記在公司了。你不要生氣,一會兒嘉桐二哥來,我讓他開車陪我回公司拿。”林嘉樹滿懷歉意。
“這麽將就著就行了,媽沒那麽嬌貴!”兆蘭對兒子說。
“是我疏忽。我叮囑過嘉禾,您的衣服我來買。為了給您買衣服,我還特意請那個葉姑娘幫忙去挑選的呢。”林嘉樹上前抱住媽媽。
“媽心裏是甜的,恨不得讓全村的人都能聽到我的笑聲。媽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滿足過,出門都是仰著頭走路呢!”
雖然媽媽這麽說,但林嘉樹知道,她是個要好的人,平日裏也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他心裏懊惱不已。
隔壁傳來發動機的轟鳴聲,隨著轟鳴聲,一陣陣的白煙從牆頭那邊升起來。是嘉桐在發動他那輛破爛的麵包車。
過了一會兒,嘉桐推門進來。他看了一眼林嘉樹,無奈地說:“三弟,沒辦法,那輛老爺車看來今天不想伺候你,發動不起來。勉強開出去,我擔心會壞在半道上,到時候不僅幫不了你,還要拖累你。”
林嘉樹傻眼了,這可怎麽辦?給振羽打電話求助?他相信,隻要他一個電話,振羽一準會丟下所有的事情,去保衛室拿著東西就送過來。但大過年的,怎麽好意思呢?唉——這個老王,怎麽沒提醒自己呢?林嘉樹不由得在心裏埋怨起老王來。
“等會看看大哥的車有沒有時間,我們開他的車去。”嘉桐出主意說。
“那麽貴的車,還是不用吧!路況不好,萬一出了問題就麻煩了。”林嘉樹拒絕了。
“老三,那車得多少錢?”
“寶馬X5,低配的也得六七十萬吧。我倆開著都心驚肉跳,你別打大哥的主意了!”林嘉樹說。
嘉桐沉默了一會兒,說:“老三,過了年我也想找個地方上班。不能老在家這麽呆著,開出租也沒多大出息,再這樣下去就荒廢了。”
“你不跟大哥幹嗎?聽大媽說,她打算讓你去南方跟著大哥混。連我都動心呢!”
“你知道大哥是幹啥的嗎?你知道他是怎麽起家的嗎?就是跟著別人放高利貸、要賬、打架。即使現在好點了,說到底也是給人家看場子。他在那裏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頭頭,手下有些人,頭上也有不少更大的大哥。他能有現在,是拿命換來的,都死過幾回了。大哥寶馬車後備箱裏,常年放著砍刀和雙管獵槍呢!”
林嘉樹聽得心驚肉跳,他能猜個差不多,但依然沒想到嘉棠大哥是這麽個角色。
“大哥其實也沒多少錢,上億是不可能的,幾千萬也是吹牛,你知道他這人愛吹牛,估計八九百萬應該是有的。不過嫂子和小樹也是真的。嫂子本來是農村的,去酒店打工。大哥這些年在酒店見到的女人無數,嫂子一去就引起了大哥的注意。他覺得這是個還算清純的好姑娘,就先下手為強,憑借自己在酒店還算有點影響力,用盡了各種手段把嫂子娶到手。嫂子對大哥倒也是真心真意,她和小樹才是大哥最大的財富。老三,雖然大哥和我是親兄弟,但從小咱倆就最親。將來,我更願意跟著你去混口飯吃,不想沾老大的邊。過了年你回公司幫我找個活,我去學個技術。我能吃苦,這你知道的。"
林嘉樹呆愣了半晌,說:“二哥放心,節後一上班我就為你聯係。學門技術是最可靠的飯碗。爺爺常說,家襯萬貫,不如一技傍身,這可是我們的家訓。我有個好朋友,一個電工,現在是坊州市首席技師,還成了市政協委員呢,可厲害了!以後有機會,我給你介紹一下,你好好跟他學學。中國是一個正在崛起的製造大國,製造大國靠什麽支撐?還不是靠技術,靠技術工人!現在國家特別重視有技能的藍領工人的培養,你沒看電視上演的那個《大國工匠》?”
林嘉桐很高興,哥倆越聊越興奮。的確,嘉樹和二哥的感情,真不是大哥嘉棠能比的。自小他們就像親哥倆一樣。
大門外傳來了輕微的汽車發動機的聲音,然後是砰砰的關門聲。過了一會兒,聽到嘉禾在院子裏大聲喊叫:“哥——哥——快出來迎接客人!你看誰來了!”
一定是曉亮和小舟來了。
“二哥,中午幫我陪客人,同學來了。”林嘉樹邊向院子裏走,邊叮囑身邊的嘉桐。
院子裏,嘉禾正興高采烈地領著一個高挑漂亮的女孩向家裏走來。那女孩顧盼生輝,美麗出塵,正是葉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