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盟友
林嘉樹萬萬沒想到,在從車間返回辦公樓的路上遇到了張凱。
張凱就站在朱成祥站過的那個地方。他兩手捅在兜裏,昂首挺胸,雕塑一樣目視遠方。
在看到張凱的瞬間,林嘉樹才猛然醒悟,在銀山這個地方,與老朱相比,他更不願意遇到的是張凱。
看著偉人一樣站姿的張凱,林嘉樹暗暗好笑。這家夥挺能裝的,瞧這架勢,端給誰看的?以前每次見麵都是他主動殷切的打招呼,可張凱連看都不看他。不知道為什麽,林嘉樹今天突然不願意和他說話了。
他也不是剛進公司時那個謹小慎微呆若木雞的菜鳥了。不錯,他剛剛為公司辦了一件大事回來。別看他表麵上就像一個好好先生謙謙君子一樣,但無論是誰,都無法掩飾那種內心逐漸膨脹起來的自豪與驕傲。且不管這份驕傲是怎麽來的,不管他在菊城忍受了多少痛苦的折磨,現在,他就是在內心裏偷偷地享受著這份成功帶來的光鮮和喜悅。
林嘉樹從張凱麵前大步走過去。
“你小子很狂啊!牛什麽?”張凱冷冷地說。
林嘉樹猛然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張凱。自打他進入啟泰公司以來,這是張凱第一次和他說話。
“我?我狂了嗎?”林嘉樹看著張凱。
張凱也看著林嘉樹,兩人四目相對,誰也不甘示弱。
“晚上下班後在公司門口等我,就你一個人。我們之間總得有個了結。”張凱說完,揚長而去。
看著遠去的張凱,林嘉樹心情又糟糕起來。
既然和張凱有約,林嘉樹不打算返回縣城了。他給杜誌邦打了一個電話,說想在山上再好好熟悉一下幾個產品的裝配過程。閑著也是閑著,他換了一身工作服又去了車間。但整整一天,他滿腦子都是下班後和張凱見麵的事情。
下班後,林嘉樹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後。大興急著回宿舍換衣服,自己先跑了,他早就約好了海濤,說晚上給嘉樹接風。
張凱一個人站在大門的外麵,依然是那副酷酷的傻吊樣子。
林嘉樹無聲地走了過來。他心裏既感到釋然,又有些忐忑,這將是他和張凱真正麵對麵的對話,無論結果如何,都將有個了斷。
林嘉樹尷尬地發現,不管自己的眼睛看向何處,隻要站在張凱麵前,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襠部。咳咳……那裏波瀾不驚、毫無動靜,比張凱的表情還沉默。唉——林嘉樹心裏暗自歎氣。
“走吧!”張凱不容置疑,頭也不回地頭前走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家屬區,走過集體宿舍樓,來到後院的二號家屬樓。張凱領著林嘉樹來到頂樓的516房間。
張凱開門進去了,林嘉樹愣愣地站在門外。裏麵會不會埋伏了人,他進去後就再也出不來了?他有點後悔自己隻身一人來到這裏,沒告訴大興一聲。
“進來吧!要我用八抬大轎把你抬進來?”張凱站在門內調侃地看著林嘉樹,那神情不像是不死不休的決鬥架勢。
房間裏一切都是新的,連牆壁都是剛剛粉刷過的,一切都那麽新鮮光亮,像個新房。廚房的門關著,可以聽到油煙機呼呼直響,鍋裏像是在炒著什麽,鏟子在裏麵嘩啦嘩啦地翻騰著。
林嘉樹詫異地四處打量著。
張凱在廚房門上敲了兩下,說:“好了沒?人到了哈!”
杜鵑從廚房裏閃出來。她身上係著圍裙,一隻手拿著炒菜的鏟子,一副忙得熱火朝天的樣子。那圍裙裹在她豐滿圓潤的身體上,更顯得俏麗不可方物。看到林嘉樹,杜鵑燦爛地一笑,說:“嘉樹來了?你哥倆先喝會兒茶,我還差兩個菜,馬上就好!”
她來得快,去得也快,說完又一陣風一樣返回了廚房。
什麽情況?林嘉樹站在屋子中央,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了。
“一直想找機會對你說聲謝謝,加你微信,你不通過;給你發短信,你也不回複。今天,是你杜鵑姐要請你吃飯,我作陪。沒有其他人了,純粹的家宴!”張凱撇撇嘴說。
事情竟然如此戲劇性的轉折了?林嘉樹有點不敢相信。就在剛才,他還擔心張凱會把他誑到一個沒人的角落,找幾個人把他揍一頓解氣呢。這麽說,張凱好了?
“我好了!就是你那個大伯治好的。幾副草藥,不到一個月就好了。現在比原來還好使,杠杠的!”張凱得意地大笑起來。
林嘉樹這才突然想起,自己離開山北縣時,曾經讓杜鵑帶張凱去找大伯。天可憐見,張凱終於康複了,他身上就像卸去了一塊大石頭。
“你不恨我了吧?”林嘉樹問。
“其實我知道這事怨不得你,隻是一想到我們兩口子赤條條地被你從頭到尾看了個遍,我就惱羞成怒,恨不得掐死你。病好了以後,我才知道大夫是你找的,還是你家親戚。那時我覺得特別慚愧。我曾給你發過一條短信,你沒收到?”
“什麽短信?”
“就是問你什麽時候回來,請你吃飯。”
哦——林嘉樹的確收到過這麽一條短信,不過那時候他正被那個韓超搞得心力交瘁焦頭爛額,哪有心思理會一個莫名其妙的短信?
杜鵑炒了滿滿一桌子菜,她說:“嘉樹,酒無好酒,菜無好菜,不過心誠。我覺得在家裏請你吃飯才更有意義,你可是第一個到這家裏做客的人。這鍋、碗、杯子一應用具都是第一次用呢!”
林嘉樹有些感動,他覺得自己受不起。
張凱打開一瓶酒推給林嘉樹,說:“咱哥倆也不用客氣,人手一瓶,不醉不休!”
漫天的烏雲散去了,林嘉樹心裏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敞亮與輕鬆。他覺得最近諸事順遂,開心得要死,遂豪爽地抓起酒瓶,說:“今晚上一定要和張哥喝個痛快!”
幾杯酒下肚之後,林嘉樹和張凱都有些醉意。
張凱眯著眼看著林嘉樹,說:“我也要你做我的兄弟,你願不願意?”
“已經是了!”林嘉樹笑道。
“我原以為,在啟泰的江湖裏,隻有孫明值得做我的對手。我倆是對手也是朋友,一直在暗地裏較勁。現在,在董事長眼裏,你的分量大概已經超過我和孫明了。”
“張凱哥,我一無是處,要什麽沒什麽。沒什麽背景,沒工作經驗,專業特長也不對口。我隻有一個改變自己命運的夢想,還有一腔熱血。我不怕苦不怕累,隻要看得見希望,讓我受多大罪都行。古城春那筆錢,實在是幸運所致,不是我能力有多強。”林嘉樹對自己保持著一份清醒的認知。
“一個人的成功,離不開自己的奮鬥,離不開貴人的相助,更離不開一大群支持你的哥們兄弟。今晚哥掏心掏肺地跟你說句話,你我隻要在啟泰這個地方幹下去,就要結成同盟,互相支持。什麽叫同盟?那就意味著共進共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將來無論哪個上位了,都不要忘記拉扯另一個。明白嗎?”
在林嘉樹短短的職業生涯中,還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要和他結盟。雖然他對這個並不感興趣,但在這個世界上,多一個朋友總不是壞事。張凱仇視他的時候,他為這個傷透了腦筋。而現在,這個人主動向他示好並願意成為他的朋友,他好像沒有理由拒絕。
在啟泰的江湖裏,他必須和張凱、孫明這樣的人成為朋友。
“我能量微小,恐怕會辜負你的期望。”林嘉樹說。
張凱一句話也不說,端起酒杯和林嘉樹碰了一下,一口幹了。他明顯有點多了。
林嘉樹的狀態要比他好不少。這家夥酒量不如自己,林嘉樹心裏暗暗地做著比較。
“嘉樹,一個男人立於天地之間的最大資本是什麽?”
“理想!”
“屁!”
“責任!”
“扯!”
“那是什麽?”
“趙子龍長阪坡七進七出,你說靠什麽?”
“武藝高強唄!”
“不對!”
“曹孟德愛才?”
“錯!”
“那是什麽?”
“槍好啊!”
“啊?槍好?”
“對!男人隻要槍好,就能縱橫馳騁,無敵於天下。你不知道,哥哥這幾個月來,整個人都蔫了,心灰意冷,覺得生活都沒了意思。這病一好啊,立刻覺得什麽他媽的都不是事!我可以把這個世界踩在腳下!”
哈哈哈……林嘉樹笑得眼淚直流,原來是這麽個槍好。他覺得張凱這家夥挺有意思的,很真實的一個人。
杜鵑端著燉好的魚從廚房裏走出來,疑惑地問:“你倆什麽事樂成這樣?”
張凱說:“不告訴你,女人莫問。”
“杜娟姐,我倆在討論男人征服世界的武器問題。”林嘉樹壞笑著說。
“切,喝了點貓尿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還征服世界呢,先征服啟泰吧!”杜鵑不屑地說。
“張凱哥的意思是,征服了你就算征服世界啦!”林嘉樹喝了酒,說話也有點大膽起來。
杜鵑說:“你個小渾蛋,我就知道你跟張凱學不了好,可別讓他把你帶偏了!”
“有你在,不會——”林嘉樹嬉笑著說。
“對,不會的,哥全是正能量。現在,哥哥就告訴你一句至理名言,想聽嗎?”
“想聽!”
“記住了,男人要幹大事,一定要管住自己的褲腰帶(打嗝)……以下,不要像哥哥,沒出息!”
林嘉樹嗤嗤地笑起來。他說:“張凱哥,我並不想管住自己的褲腰帶,問題是首先得有一個像杜鵑姐這樣的好女人。”
杜鵑揪著張凱的耳朵,說:“怎麽著,娶了我還虧了你了?你就沒出息了?老實告訴你,嘉樹如果早來半年,就沒你什麽事了!”
“我操!真的?”
“真的!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林嘉樹連忙圓場說:“張凱哥,這輩子遇到杜娟姐這樣的女人,你就知足吧!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嗎?反正我都羨慕呢!”
張凱一拍大腿,說:“你瞧,還有正事沒和兄弟說呢。”這家夥的腦袋終於清醒了一下。
“啥正事?”林嘉樹問。
“我倆年底結婚,你要做我的伴郎。不能推辭,沒有任何理由!”
“能行嗎?我沒當過!”林嘉樹不安地說。
“妥了,你的第一次就交給哥哥了,沒得商量!”
“好!我答應。那天我就是在天涯海角,也會回來參加你倆的婚禮。”林嘉樹信誓旦旦地說。
“砰!砰!砰!”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誰?今晚上怎麽還有人來?”張凱問。
“伴娘來了!”杜鵑連忙跑去開門。
徐瑞玨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剛剛是杜鵑打電話讓她來的,也沒說什麽事,就是讓她過來吃飯。她顯然沒想到屋子裏這麽熱鬧,更沒想到林嘉樹也在這裏。在看到林嘉樹的刹那,徐瑞玨一下子呆在了那裏,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瞬間的遲疑之後,轉身就要向門外走。
杜鵑上前拉住她的手,笑罵道:“死妮子,沒看到這裏有你天天念叨的人嗎?”
徐瑞玨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說:“哪有的事!再說我跟你急!”
杜鵑說:“好,好,好!不說行了吧!臉皮怎麽越來越薄了,還知道害羞了。你心裏想的什麽以為我不知道?”
徐瑞玨被杜鵑拖著,來到飯桌邊坐下。
“四個人,就差你!沒想到嘉樹在這裏不是?這下驚喜了吧?”杜鵑咯咯地笑著。
徐瑞玨看了一眼林嘉樹,局促地在一邊坐下。
林嘉樹覺得奇怪,徐瑞玨以前見他可不是這副樣子。但他差不多已經有四五杯酒下肚了,腦子有點遲鈍,舌頭有點大。他衝著徐瑞玨嘻嘻一笑,說:“瑞玨妹妹,好久不見。”
徐瑞玨說:“你在這裏喝得滋潤,你那兩個狐朋狗友在宿舍裏都鬧翻天了。”
“誰?”
“大喇叭和禦廚唄。他們說和你約好了今晚出去吃飯,結果下班後就找不到你了。給你打電話也不接。”
哦——好像有這麽一回事。林嘉樹記得,剛才電話的確響過,但他沒接。他想給大興打個電話,但張凱在一邊攬著他的脖子,到底也沒打成。
張凱說:“嘉樹,記住今晚我們的約定,這是咱倆的頂級秘密!明白?”
“放心,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其實林嘉樹已經忘記張凱說的是什麽了。
“哥還有一個要求。”張凱說。
“盡管吩咐。”
“你和你媳婦的第一次,我得在一邊看。哈哈哈哈……”
“沒問題,你隨便看。”林嘉樹豪放地說。
……
第二天,林嘉樹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張凱家客廳的沙發上。腳底下還橫著一個人,是張凱。兩人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
林嘉樹茫然地坐起來,好一會兒才捋清了昨晚發生的事情。
屋裏有一種難聞的奇怪的氣味,那一定是酒醉後嘔吐穢物的氣味。哎呀,昨晚上難道自己嘔吐了?林嘉樹懊悔不已。
七點鍾,離上班還有半個多小時。林嘉樹躡手躡腳地穿上鞋子,走到窗前把窗戶打開。銀山的家屬樓都在山嶺上,張凱的房子又是頂樓,視野相當開闊。極目遠眺,整個白塔鎮盡收眼底,遠處的村落、山丘、白塔、包括淬劍湖都清清楚楚曆曆在目。
樓梯裏傳來了腳步聲,不大一會兒,門開了,杜鵑和徐瑞玨走進來。她們是出去買早飯了。
看到窗前的林嘉樹,杜鵑快樂地說:“醒了?怎麽不再睡一會兒?實在抱歉,昨晚你倆像死豬一樣沉,我和瑞玨抬不動,隻好委屈你們睡在沙發上了。”
“我有沒有嘔吐?有沒有把家裏弄髒?這可是你們的新房啊!”林嘉樹急急地問。
“怎麽沒吐,吐得滿屋子都是!”徐瑞玨不滿地說。
林嘉樹滿臉沮喪,暗暗咒罵自己沒數。
“不要聽她瞎說!你還好,知道往廁所裏跑,抱著馬桶那叫一個親熱。這個家夥就什麽也不知道了,吐得滿地都是。”杜鵑說著,氣哼哼地踢了張凱一腳。
張凱醒來,伸了個懶腰,說:“嘉樹,今晚繼續哈。”
“喝不死你?”杜鵑罵道。
“高興嘛!我還有很多話跟嘉樹沒說完呢!”張凱說。
“先吃飯,吃完飯趕緊上班去!”杜鵑催促說。
“嘉樹,昨天晚上說的話沒忘記吧?”張凱邊喝豆漿邊問。
“能得到張哥的認可,這是我的榮幸。我遵守我們的約定。”林嘉樹鄭重地說,
張凱伸出手,和林嘉樹緊緊握在一起。
林嘉樹後來有過更加細致的考量。在公司的這幫年輕人中,有兩個不能忽視的人,一個是孫明,另一個就是張凱。孫明是技術開發部經理李念的副手,張凱也剛剛被提拔為銀山技術部經理呂超群的副手。兩人都被視為啟泰公司新生代的代表人物,深受董事長楊宇傑的器重。自己剛剛來公司不久,需要和這兩個人搞好關係,建立起默契和友誼。
孫明家庭背景不錯,技術過硬,再加上老板的賞識,在啟泰處處受到別人的追捧。但在公司,沒有幾個人能入他的法眼,他的傲是發自骨子裏的。但孫明又把自己的傲掩藏得很深,他能和每個人都相處得很好,哪怕是車間工人。孫明是一個內心是有原則和堅持的人,可能正是因為這個,他代表公司在外麵負責工程最多,卻很少有負麵新聞。
張凱來自農村,家庭背景一般,他完全靠著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別看張凱平時一張嘴沒有遮攔,常常大放厥詞,其實他心裏有數著呢。張凱是個非常精明的人,他的精明來自他的精算,他能把和每個人的關係進行價值量化,能把和每個人的交往權衡得妥妥帖帖。張凱也很傲,但同樣八麵玲瓏,頗得人心。這就是他做人的高明之處。
對於孫明和張凱,振羽曾經和林嘉樹做過詳細的討論,別看振羽平時不聲不響,但他看人看事相當準確。
不管真假,孫明和張凱幾乎同時看重自己,也算是他林嘉樹三生有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