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進入古城春

第二天一早,林嘉樹把房間退了,又向北走了三四百米,找到一家錦江之星。一問價格,每晚一百五十八元,這已經超過公司的補助標準了。猶豫再三,最後還是住了進去。他實在是讓昨晚搞怕了。

八點半,林嘉樹來到酒店大堂,他該去古城春了。他在手機上約了一輛車,是輛黑色的帕薩特。

三四公裏的路,一會兒的功夫就到了,就是那個位於古城春廠區西北的側門。

車子到了門口,保安過來問:“幹什麽的?”

林嘉樹按下車窗,說:“環保局的,去汙水處理廠看看,和你們的人約好了。汙水處理廠怎麽走?”

保安彎下腰,殷勤地說:“前麵直走左拐就看到了。”說著一按手中的電子遙控,杆子抬起來,直接放行了,連登記都沒有。看來,這種事情他應該經常遇到,林嘉樹心中暗笑。

汙水處理廠很好找,那幾個高高矗立的厭氧罐就像坐標一樣。

林嘉樹從頭到尾逐個工序走了一遍,運轉還算正常,他看不出哪裏有問題。不過排汙口排放的汙水顏色較深,單憑肉眼就可以斷定,這水質是達不到排放標準的。

其實這也正是中國環保的真實現狀,那些大中型企業,能上環保設備的已經不錯了,還有好多沒有任何環保設施呢。即使那些上了環保設備的企業,許多時候也隻能起到護身符的作用,平時基本處於半停半開的狀態。隻有遇到環保檢查時,環保設備才正常運行。

這些企業都是地方的經濟支柱,直接關係到本地的財政收入和就業穩定。本地政府對這些企業大多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個年齡和林嘉樹差不多的年輕人匆匆趕過來。他看著衣著幹淨的林嘉樹,殷切地微笑著,問:“領導貴姓,以前怎麽從來沒見過你?”

林嘉樹臉上有點發燒,尷尬地笑笑,說:“我不是環保局的,是環保公司的。”

那年輕人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用毫秒的速度凍結了臉上殷勤的表情,切換出一副倨傲的神態。

“哦——環保公司啊!哪一家?”他故作老辣地把胳膊橫在身邊的鐵欄杆上,眼睛斜瞅著林嘉樹。

林嘉樹有些好笑,問:“來了好幾家嗎?你看我像哪家的?”

“天淨環保的吧!天淨公司就會搞帥哥美女這一套。這些日子你們那個姓花的美女總經理一來,把我們古城春從上到下都迷得顛三倒四,不行不行的。這你又來了,可惜我不是個女人,也不是領導。哎!你倆誰管誰?你官大還是她官大?”那小夥子略帶輕浮地調侃著。

哦——林嘉樹心頭豁然明朗。陳貴和並未出差,顯然他隻是不想見自己。不想見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已經和天淨環保的人接上頭了;天淨環保來的是一個姓花的美女。

“啟泰公司,林嘉樹。交個朋友吧!”林嘉樹向那個年輕人伸出手。

年輕人遲疑了一下,伸手和林嘉樹握了握,說:“我也姓林,林鵬。雙木林,大鵬鳥的鵬。他們都叫我小林子。”

“抽煙嗎?”林嘉樹從兜裏掏出一盒沒開封的玉溪遞過去。這是他提前做好的準備。在和這個林鵬握手的時候,他聞到他全身的煙味,像個老煙民。

林鵬扭捏地推辭著。

林嘉樹說:“初次見麵,算交個朋友了。我也不抽煙,買來就是送人的,收下吧!”

林鵬愉快地把煙收下了,話匣子也打開了。

“剛畢業的吧,一看就很生嫩。其實像你們這種跑業務的,都勢利得很,不會給我們這些下邊的人送煙,即使送也就送一兩根意思意思。你這和我剛說幾句話,就送一盒,可吃大虧了!天淨公司那個美女來這裏,幾乎沒拿正眼看過我。”

“的確剛走出校門,古城春是我出來跑的第一個企業。讓你這老江湖見笑了。”林嘉樹笑笑。

“我也算不得老江湖,工作才一年多,資曆比你老點。你們啟泰在我們這裏名聲可是一般般啊!知道嗎,這一大攤子就是你們搞的,渾身都是病。”林鵬越來越進入角色了。

“都有什麽病?”林嘉樹問。

“毛病可多了,哪兒都是問題,我們的汙水排放是不達標的。前兩年管得鬆,有這套設備運行著,環保局也不來查。可現在不行了,你想想,連市長都被約談了,這誰能頂得住?這段時間環保局的人幾乎天天來,嚴令整改,必須要達標排放。當然了,環保公司來得也不少,一波接一波,老陳都忙壞了。你也是為這個來的吧?”

林嘉樹略一猶豫,說:“當然。”

林鵬撇撇嘴,伸出一根手指在林嘉樹麵前搖搖說:“如果是為這個來的,我勸你還是早點走吧,沒戲!我們家的業務,肯定要給天淨環保那個美女了。這段時間她和我們的高層打得火熱,天天請他們吃飯,還送了不少東西。我可是聽說,我們的梁總和老陳,都被天淨公司拿下了。”

林嘉樹頓時鬱悶起來,看來這古城春的後續工程是不敢想了,錢能要出來就不錯了。

“小林子,怎麽不讓領導去辦公室喝茶?”一個瘦高個中年男人匆匆地走來,邊走邊對林鵬喊。

“這是我們環保部門的副經理羅海平,也是集團公司設備部副經理。平時都是他在汙水處理廠盯著,陳經理來得少。”林鵬小聲對林嘉樹說。

羅海平大步走過來,緊握林嘉樹的手連說抱歉。看來,他也把林嘉樹當成環保局的人了。可以肯定的是,林嘉樹剛進大門,保安就給他打了電話。這是一般企業慣用的套路。

“羅經理,我叫林嘉樹,啟泰環保公司的。”林嘉樹不好意思地說。

“啟泰的人?稀罕,稀罕!這兩年可是很少見啟泰的人上門了,更不用說到這個汙水處理廠來了。你們臨淮市場不是那個郎大勇嗎,換人了?”羅海平同樣收起了殷切的表情,話裏夾諷帶刺。

“郎大勇是我師傅。其實我昨天就來了,在南大門保安不讓進,說你和陳經理都不在公司。我隻好到汙水處理廠來看看,怕說啟泰公司的保安不讓進,便撒謊說是環保局的。有些冒昧,也是沒辦法。”林嘉樹一臉歉意。

“挺機靈的嘛,還冒充環保局的人!你一進門,保安就給我打電話了。老陳有些小家子氣了,即使不用人家,也用不著這樣啊!我們兩家這不是還有這麽大的工程在這裏嗎!這兩年想見你們啟泰的人也不容易,偶爾來個郎大勇,就是要錢,要不到錢轉身就走。你和你師父套路不一樣啊!”

林嘉樹笑笑,說:“以後再來,我就直接告訴保安說找你羅經理了。你們是老客戶,我剛剛接手業務,來走訪一下,順便看看設備運行情況。當然了……”林嘉樹強行把後半句話咽下,他沒說是來要錢的。

“還順帶著要錢是不是?錢的事我說了不算,但這個汙水處理廠卻歸我管。這裏從工程到設備可都是你們的傑作,你都看過了吧,怎麽樣?”羅海平幹脆地問。

林嘉樹對這個羅海平頗有好感,從剛才的對話中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一些信號,這個羅海平和那個陳貴和好像不太合得來,將來說不定能給自己一些幫助。至少再來古城春,不用被擋在大門之外了。

“從頭到尾,我就看出了一個毛病,板框壓濾機汙泥分離環節是有問題的。”林嘉樹說。

正常通過板框壓濾機分離出來的汙泥,應該又幹又硬,用手一捏,像土塊一樣碎成渣。可眼前這汙泥就像人鬧肚子拉稀一樣,水分含量太大。這一拉溜十幾台壓濾機幾乎都是這樣。這種情況,要麽是濾板有損壞,要麽是濾板之間濾布有破損。

麵對如此龐大的工程,以林嘉樹入職三個月掌握的知識,能看到這一點已經不容易了。

“連我都能看出來的毛病就不算什麽大毛病,其他的地方應該也有些問題,隻是我能力有限,看不出來。但可以肯定的是,整個工程和設備都沒有太大問題,這個您心裏應該清楚。這樣吧,我從公司那邊找個明白人過來,好好診斷一下。怎麽樣?”林嘉樹對羅海平說。

羅海平說:“可以。反正你們不解決也會有別人來解決,現在不是以前了,不再是離開你們就不能轉了。”

手機鈴聲響起,羅海平拿著手機走向遠處接電話去了。

別人來解決,那就是天淨公司了。天淨現在千方百計地要討好古城春,自然先把啟泰的工程貶得一無是處,然後他們再出手解決。林嘉樹心裏迅速地盤算著。

“嗨!我說一家子,我要是你一定把老羅好好抓住!他這人不錯,是個實幹型的。我們公司環保方麵的工作,實際上都是老羅在幹。和老羅比老陳就是一混子,就會拍領導馬屁。老羅和老陳不對付。”林鵬輕飄飄地說。

林嘉樹對林鵬滿心裏感激,說:“謝謝兄弟,請你吃個飯吧!不要誤會,就是想和你交個朋友,你都說了,我們是一家子嘛。”

“我可什麽都沒對你說哈。”林鵬笑道。

羅海平接完電話走回來,對林嘉樹說:“那個誰,我要回去開會。我同意你們的人再來幫我們看看。這也是為你著想,如果天淨摻和進來,你的麻煩就更大了。”

“羅經理,我叫林嘉樹,叫我小林就行。”林嘉樹說著,把早就準備好的名片遞給羅海平和林鵬。他還是經驗不足,見麵應該首先遞名片,他和人家聊了半天了,才想起口袋裏印好的“江淮大區副總經理”的名片。

羅海平拿過名片看了一眼,說:“失敬失敬,還是個副總經理。你是不是想見老陳?如果想見就跟我一塊走吧,跟著我去他不得不見你,你自己去恐怕他躲都躲不及。”

林嘉樹求之不得,當下千恩萬謝,隨著羅海平一同向辦公樓走去。路上,羅海平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林嘉樹邊走邊聊。

“瞧瞧,這些廢氣處理設施也是你們啟泰搞的,不過,除了那次倒塌事故,其餘的還算不錯,至今沒大毛病。”

“羅經理,也不是我自誇,啟泰在業內還算是良心企業。當年,我們可是想把古城春的工程打造成江淮市場的樣板,在工程質量上很是用心,一點兒也沒糊弄人。”林嘉樹篤定地說。

“哈哈哈,良心企業,你這還不自誇?我知道,當年你們的確是想在臨淮打造一個樣板工程,所以才這麽用心。隻是到後來,誰也沒想到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這個主要責任在我們。既然小林現在來到這裏,我希望將來能為古城春做點實實在在的事情。”林嘉樹誠懇地說。

“說實在的,我們的責任更大。我們汙水處理廠使用的人有問題。當時都覺得汙水處理廠的工作又髒又累,沒人願意來幹,老陳借故從鄉下把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弄來成了汙水處理廠的工人。這些人根本沒什麽文化,汙水處理廠總是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也是情理之中了,有時候掉個螺絲都要打電話讓你們的人過來。”羅海平很坦誠地說。

林嘉樹對羅海平愈發有好感,他感慨地說:“羅經理多麵兼顧,不容易啊!企業發展需要你這樣的人。”

“會幹的不如會拍馬屁的,何況上麵沒人。老陳既會拍馬屁,又緊跟梁副總裁屁股後麵,你說我能有什麽出頭之日?汙水處理廠從農村招來的那些工人,都是老陳和梁副總裁的親戚。以前企業環保部門隻是應付政府檢查的一個臨時機構,不在企業組織架構中;現在作用越來越突出了,老陳卻看得死死的,誰也休想從他那裏爭到一點話語權。所以,不管你這次來的目的是什麽,恐怕都不好辦啊!好自為之吧!”羅海平也忍不住發起了牢騷。

林嘉樹說:“謝謝羅經理。不過企業不同於黨政機關,必須要盈利才能生存,要盈利就要用有能力的人,單靠吹牛拍馬的人不會長久。”

羅海平笑笑,說:“我和陳貴和說一聲,你們見見麵!我的麵子他還是要給的,畢竟他要靠我幹活。”

古城春環保部就是企業的設備工藝部,就在辦公樓一樓西頭。環保部的牌子掛在設備工藝部的牌子下麵,兩個部門一套班子,或者說,環保部隻是個虛設的機構。

這是個集體辦公室,辦公室的兩頭用磨砂玻璃隔出了幾個單間,分別是經理室、副經理室,會議室、還有接待室。

沒人理會接待室裏的林嘉樹,連個過來問候倒水的人都沒有。林嘉樹顧不上這些,他在考慮,一會兒見到陳貴和該說什麽。

一股濃鬱的香水味撲麵而來,接待室門口不知什麽時候站著一個漂亮的女孩。女孩挺高,目測應該在一米七以上,衣著豪放大膽,穿著到大腿的皮短裙,上衣胸口開得有點低,露著白花花的一片肌膚,外麵罩一件過膝的黑色風衣。

林嘉樹坐在沙發裏,他首先看到的是一雙豐潤健美的絲襪美腿,目光遊移著向上,好長時間才看到黑色短裙;再向上,越過高高的山峰後看到一張絕美的高傲的麵孔。

女孩徑直坐在林嘉樹對麵的沙發裏,翹著二郎腿低頭自顧自地玩起了手機,豐滿圓潤的大腿暴露無遺。自始至終,她連餘光都沒施舍給林嘉樹一點點。經過林嘉樹眼前的時候,鼓起的風衣衣擺掃到林嘉樹的臉上,逼人的香氣刺激著林嘉樹的腦神經。

一個青年顛顛地跑過來,給那女孩倒了一杯水,說:“花總,陳經理正在開會,您稍等一會兒。”

“好的,不急。”女孩點點頭。她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和葉青青差不多,看來隻要是美女,聲音一定也是造物主費過心思的。

花總?就是天淨公司駐江淮大區的那個總經理?這些日子林嘉樹耳朵都聽出繭來了。今天,兩人竟然相遇在這小小的接待室裏。正應了那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啊!這區別對待也太明顯了吧!自己在這裏坐了這麽長時間,連個上來搭話的人都沒有,這花總一來,便有人搶著過來倒水。

林嘉樹心裏有氣,不由得多看了女孩幾眼。好漂亮啊!他心裏莫名地突突起來,這女孩讓他想起了葉青青。她和葉青青一樣高傲,就連美貌也不相上下,眼前這個女孩甚至還要明豔一些。但兩人又截然不同,葉青青的美是那種脫俗的冷豔,她身上的高傲是骨子裏的,任何人見到她都會有一種仰視的衝動。而眼前這個女孩,漂亮是漂亮,隻是妝容太濃了,讓人覺得有些風塵味。倨傲的神態更像是刻意為之,眉宇間釋放出來的更多的是狡黠和刁蠻。

為了避免兩人獨處的尷尬,林嘉樹低頭玩起了手機,耳朵和眼睛的餘光,卻時刻注意著女孩的一舉一動。

半個多小時後,羅海平在外麵招呼說:“林總,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