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晨練

離國慶節還有半個月,新業務人員已經完成了在銀山上的實習,回到了縣城的公司。林嘉樹還要組織國慶節的文藝演出,所以有時候還得坐著班車來回跑。

孫振羽和王大興都被工程部臨時抽調去了,去充實工程部的力量。這一去,少則十天半月,多則一個月,甚至幾個月。

工程部在公司是最特殊的存在。一個汙水處理工程的建設,除了土建工程,還有設備。許多設備都是非標的超大設備,如果在公司生產,那麽運輸過程就是個大麻煩。所以,一個項目拿下來了,工程部門要組建臨時項目團隊現場施工,公司委任項目經理,負責現場的指揮管理。

一個項目團隊從成立到結束,至少也得個把月,還有長達一兩年之久的。像大興、振羽這樣的基層骨幹,一年如果不被抽調幾次,就不正常了。這次抽調的時間較短,因為一個工程要在雙節來臨之前完工投入使用,他們去臨時幫忙。

天涼了,孫振羽早就不騎那輛哈雷了,而是換了一輛邁騰。

振羽臨走時說:“你不是有證嗎,拿去開吧!來回跑也方便。”

林嘉樹在大學裏就拿到駕駛證了,是女友喬楊逼他學的,學車的費用都是喬楊從生活費和獎學金裏擠出來的。拿到證以後,他再也沒開過車。

“人家都說兩樣東西不能隨便借,一個是老婆,一個是車子。上山下山都有班車,我不需要你的車。”林嘉樹笑著對振羽說。

“除了老婆,其他的都可以給你。”

振羽把車鑰匙留在了林嘉樹縣城宿舍的抽屜裏。那輛車就在廠區的院子裏停著,但林嘉樹從未開過。

在保衛室,老王把那張大長臉湊上來,幾乎要貼到林嘉樹的臉上,呼呼直喘的粗氣噴得他的耳朵癢,一嘴的大蒜味也讓他很不舒服。

老王神秘地問:“老朱對你那麽好,你給老朱送禮了?”

林嘉樹笑出了聲,他借機屁股挪了挪,讓自己離老王遠一點,說:“聽誰說的王師傅,對我好還讓我去打掃廁所?送禮?我拿什麽送,生活費還不夠呢!”

“我就說嘛,這事不可能!”老王說完,大長脖子一伸,又像長頸鹿一樣把大長臉湊了上來。林嘉樹剛剛努力拉開的那點距離,轉瞬間又被充滿大蒜味的熱烘烘的氣息籠罩得嚴嚴實實。

老王更加神秘地問:“聽說在山上喜歡上了一個姑娘?人家還經常給你洗衣服,你倆還經常去吃飯?”

林嘉樹嚇了一跳,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說:“王師傅,可不敢亂說啊!洗衣服的事是有,但不是經常。吃飯也有,但不是隻有我們兩個人,還有振羽、海濤和我師兄大興。我們隻是好朋友而已。”

老王一拍大腿,說:“我就說嘛,林嘉樹是誰,一般人咱根本瞧不上!”

“像我這樣的窮光蛋有人喜歡就不錯了。現在生存都成問題,拿什麽找女朋友?”林嘉樹苦笑著說。

“聽王叔一句話,你就在咱這裏好好打拚,肯定會混出名堂。英雄不問出身,你道楊宇傑出身就好?”老王又把腦袋湊了過來,聲音壓得低低的,仿佛怕別人聽到。

“他年輕那會,比你都不如,窮得跟個要飯的似的。要不是狗屎運上頭,攤上個好丈人,再有個好舅舅,他也不會有今天!你看他現在多神氣,在山北縣的地界,跺跺腳地麵都顫三顫。誰還記得當年的窮小子?嘿,你說奇怪不奇怪,當年楊宇傑那媳婦也是縣長家的千金,追她的人海了去了,人家就是看上了楊宇傑。人啊,這就是命,找誰說理去?”

老王一臉的憤世嫉俗,一臉的無可奈何,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王師傅,你這孫子都有了,還想那個幹啥?難道心裏還有想法?”林嘉樹忍不住調侃起來。

老王也哈哈地笑起來,笑夠了才說:“我是要讓你知道,窮沒根,富沒苗。加油吧,混小子!”

第二天一早,巨大的砸門聲把酣夢中的林嘉樹驚醒。他睡覺特別沉,一般的聲音吵不醒他。這砸門聲聽上去像擂鼓,又像在拿這門撒氣。

林嘉樹從被窩裏跳出來,沒好氣地把門打開,誰這麽不長眼眉,擾人好夢!

門外是老王,見林嘉樹出來,罵道:“小渾蛋,睡個覺能舒服死嗎,雷公都叫不醒啊!董事長找你呢!”

院子裏站著一個人,不是楊宇傑是誰!

“小心涼著!先回去穿上衣服!”楊宇傑說。

林嘉樹睡意全無,用最快的速度胡亂地穿上衣服,跑了出來。

楊宇傑站在院子中間,一身灰色運動休閑裝,正氣定神閑地看著手忙腳亂地跑出來的林嘉樹。

林嘉樹說:“董事長好早啊!”

“老睡黃昏少睡朝啊!看你們年輕人睡覺這麽好,真讓人羨慕!”楊宇傑感歎道。

林嘉樹愣愣地看著楊宇傑,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

楊宇傑說:“有人嫌自己太胖,嚷嚷著要減肥,需要兩個保鏢。我算一個,你也算一個,怎麽樣?”

“願為董事長效勞。”林嘉樹愉快地說。

“我們可都是為別人效勞,你可別把賬算到我頭上。”楊宇傑笑嗬嗬地說。

“是誰這麽大的牌麵,竟然把董事長拉出來當保鏢?”林嘉樹笑道。

兩人正說著,一輛白色保時捷911開進院子。葉青青一身白色運動衣褲,仙人一樣從車裏笑盈盈地走了出來。

“瞧!正主來了。”楊宇傑指了指葉青青。

她有多美啊!林嘉樹心裏讚歎著。

“怎麽樣,葉大美女,我敢說整個山北縣城,你再也找不出比我倆更帥的保鏢了。”楊宇傑笑道。

葉青青笑道:“比你倆更帥的有沒有我不知道,比你倆臉皮厚的肯定找不到。”

林嘉樹沒想到董事長私下裏竟是這麽隨和風趣,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插嘴了。人家是表兄妹,公司的一號和二號股東,說話隨意點沒啥;他是個打工仔,可不能太隨便。林嘉樹站在那裏,腦子急速地轉著。

楊宇傑轉頭對林嘉樹說:“小林,有人說你臉皮厚呢,可不是我說的。”

林嘉樹說:“沒事,我已經習慣躺槍了。這次陪著董事長一塊中,何其榮幸!”

楊宇傑和葉青青大笑,葉青青捂著嘴說:“嘉樹同學來啟泰不到三個月,整個一個不斷躺槍的曆史。也奇了怪了,以前不論是誰,都沒有像你這樣有這麽多有趣的故事。我覺得自打你來了以後,公司熱鬧了不少。”

“這也是一種緣分,冥冥之中注定了嘉樹和啟泰的緣分。”楊宇傑說。

林嘉樹也笑了,心頭緊繃的琴弦不知不覺鬆弛了下來。

楊宇傑說:“嘉樹,葉總怕嫁不出去,嚷著要減肥。我們倆陪著她去河邊跑步,你沒意見吧?”

林嘉樹說:“陪葉總跑步,我做夢都會笑醒。葉總要是一聲招呼,山北縣豈不要傾城出動?傾國傾城就是這麽來的。”

葉青青說:“這馬屁拍得太有水平了,我愛聽!”

三人說說笑笑出了公司的院子,來在了米水河邊的濱河公園。

葉青青邊跑邊賭咒發誓:“到年底必須減肥二十斤,不成功便成仁!”

楊宇傑連連叫苦:“我可說好了,我就陪這一次,以後讓小林陪你出來就行了。你們年輕人在一起多好啊!”

“明明是你有話要和他談,非要綴上我來當燈泡,現在又讓我來背鍋。”葉青青不滿地說。

“我們三個在這裏一站,無論如何,我都覺得自己是個閃閃發光的二百五十瓦的大燈泡!”楊宇傑笑道。

“董事長不是燈泡,是太陽。”林嘉樹笑道。

“太陽也是小太陽,就是個白熾燈。”楊宇傑自嘲道。

林嘉樹和葉青青大笑。

“不聽某人拍馬屁了,肉麻!你接著拍,我回避!”葉青青白了林嘉樹一眼,獨自向前跑了。

“老實交代,你是怎麽把老朱給拿下的?這老家夥竟然來挖我的牆角,想從我身邊拉人。”楊宇傑話語中充滿了戲謔。

林嘉樹連說:“冤枉啊董事長!朱書記丞相肚子裏能撐船,我對他隻有敬重和佩服。”

“你大概聽說了,前幾天的高層會上,老朱在會上點名讓你幹團委書記,想讓你給他當助手,結果被我給否了。老朱還老大不痛快。”楊宇傑終於拋出了正題。

“竟然有這回事?感謝朱書記的看重,我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好,到時候恐怕隻能讓他失望了。”林嘉樹故意驚訝地說。

“不誠實了吧!那天會後,我猜至少有兩個人會向你透露消息。我都能猜出是誰,你是不想出賣朋友?”楊宇傑衝林嘉樹翻了一下白眼。

林嘉樹臉紅了。沒錯,那天會後,老馬曾經私下裏和他說過會上的情況。老馬再三叮囑他不要告訴任何人,讓他自己心裏有數就行。葉青青也曾和他說過,不過人家葉青青沒有老馬那麽謹慎,她就是好奇心太重,強烈地想知道老朱和小林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可不是興師問罪哈!今天咱倆是朋友之間的對話,沒有總經理,更沒有董事長,你不要有壓力。我沒同意老朱的想法,隻是想把你放在業務部門好好地鍛煉一下。我希望把你摔打成一個多麵手,將來放在什麽位置上都能獨當一麵。”楊宇傑認真地說。

其實林嘉樹明白,自己沒有選擇的自由,企業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一個企業的董事長,大清早地跑來,推心置腹地和一個入職不久的員工討論他的工作安排,告訴對他的希望和期待。他心裏的感動,已經無法用語言來表達了。

“請董事長放心,無論讓我幹什麽,我都不會有意見,也會努力幹好!”林嘉樹回答得同樣認真。

“跑業務是最鍛煉人的,當年我也是從一個小業務員幹起來的。我一直認為,這是個改變了我一生的職業。我年紀輕輕就幹上了銷售科長,那也不是偶然的,全是因為貧窮的逼迫。所以,有時候我們得感謝我們的出身。無論出身貧賤還是富貴,你的出身都能造就你不一樣的人生。”

沒有什麽比這番話更讓人暖心的了。董事長曾經和自己有著相似的命運,他在用親身經曆,告誡勸勉著自己。林嘉樹覺得鼻子發酸。

“嘉樹,今天就和你說這麽多。你要記住,人生天地之間,就是要做一番事業。當溫飽問題解決了之後,我們就要考慮更高更遠的目標。我希望在不遠的將來,你會成為我一個得力的助手。我們共同實現人生的價值,共同到達那個成功的彼岸,怎麽樣?”不得不說,楊宇傑是一個出色的演說家和鼓動家。

林嘉樹隻有用力地點頭,他說不出話。

“奮鬥吧,年輕人!未來終究要屬於你們的。啟泰也一樣,它終究會像接力棒一樣,傳給你們這些更富**更有創造力的年輕人手中。”楊宇傑有些抒情地說道。

“我會把熱血和青春,都獻給您和啟泰。”林嘉樹動情地說。

“我們是肩並肩共進共退,在這個過程中,你也會實現自己的人生目標和價值。”楊宇傑拍拍林嘉樹的肩膀。

他向遠處的葉青青招招手,說:“把人還給你,你倆跑吧!”又回頭對林嘉樹說:“記住我們的談話,好好努力,要能吃得苦中苦!”

林嘉樹連連點頭,眼睛潤濕。

葉青青撇撇嘴,說:“楊宇傑可真能忽悠人,幾句話就把一個大小夥子說得淚流滿麵感激涕零,佩服!擦一擦!讓人家看到了還以為我在欺負你呢!”

林嘉樹接過葉青青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眼睛,說:“忘記了身邊還有個大美女,這下子老丟人了。”

葉青青噗嗤一笑,說:“沒事,姐不怪。”

太陽為米水河畔的濱河公園鍍上了一層金色,波光粼粼的湖水和路邊的一草一木都泛著祥和的光彩。多麽迷人的早晨,守著這麽一個大好的環境,真不該躺在被窩裏睡大覺。

林嘉樹隻覺得步履輕盈,渾身有使不完的勁。他剛剛經曆了一場宗教般醍醐灌頂的洗禮,心靈正充盈著對未來的渴望和憧憬。

身後有人喊他的名字,聲音有些耳熟。林嘉樹回過身來,一個身穿藏藍色運動服的青年正氣喘籲籲地向他跑來。那人中等身高,清秀白淨,眼睛深邃明亮,模樣有點像武打影星趙文卓。

林嘉樹一聲驚呼,快樂地向青年跑去,兩人在河邊抱成一團,高興地又跳又笑。

“嘉樹,我在幾百米外就覺得像你!”

“何小舟,怎麽是你?我竟然在縣城裏遇到了你!”林嘉樹同樣難掩興奮與激動。

“我在縣城工作三個月了,就在步雲山前麵的步雲中學。你呢?”叫何小舟的青年問。

“我也差不多三個月了,就在那個啟泰環保公司。離你很近,一個河西一個河東。”

這也太巧了!兩人互相埋怨著對方怎麽不早點告訴自己。

“知道曉亮去哪裏了嗎?”林嘉樹問小舟。

“你算是問著了。曉亮也在縣城,現在可厲害了,進了縣政府的秘書科,伺候縣長呢!我倆上周剛剛見過麵,他也在到處打聽你。這下好了,我們三個又在同一個縣城。”小舟好不高興,孩子一樣咧著嘴笑起來。

林嘉樹覺得身邊仿佛突然多了許多人,不再像以前那樣孤孤單單,心裏竟然也生出了許多值得期待的東西。像小舟和曉亮這麽優秀的人都回來了,他不應該為自己的選擇感到遺憾。林嘉樹心裏忽然好受多了。

他們是中學同學,是好得分不清你我的哥們,從初中到高中都是。高中畢業,何小舟考上了華東師大,田曉亮考上了西南大學,林嘉樹則考上了省財經大學。三個人在大學裏還經常聯係,寒假回來偶爾也會湊在一起。隻是最近一年臨近畢業才聯係少了。誰能想到,兄弟三個殊途同歸,竟然不約而同地回到了家鄉的縣城。

一個大眼睛的漂亮女孩跑了過來,在兩人麵前停下,雙手支著膝蓋不停地喘著。

何小舟指著女孩說:“我女朋友徐東東,縣醫院婦產科的大夫。”

林嘉樹有些驚訝,他原以為,在他們這幾個人中,小舟還是個孩子。在學校時他一心裏隻有學習,根本不關心男女之事。沒想到,連小舟也有女朋友了。林嘉樹不覺百感交集。

女孩氣息喘勻了些,抬起頭來衝林嘉樹微微一笑,說:“你就是林嘉樹吧?何小舟天天念叨你呢。今天我們倆剛來河邊,就聽見他喊了一聲嘉樹,然後就一溜煙地跑了。我在後麵追了半天才追到這裏。”

“哈哈哈,東東妹妹,對不起,我和小舟有一年沒怎麽聯係了。我們離開大學後手機號都換了。”林嘉樹笑著對徐東東說。

“這就是嫂子吧,好漂亮啊!“小舟看著林嘉樹身邊的葉青青,忍不住讚歎。

林嘉樹和葉青青都鬧了個大紅臉。林嘉樹連忙解釋說:“不!不!這是我同事,也是我領導,今天湊巧一塊出來晨練而已。”

小舟有一雙能讀懂人思想的眼睛,他笑著看著兩個人窘迫的樣子,連說:“明白!明白!”

分手時,林嘉樹和何小舟彼此加了微信,留下了手機號碼,回到山北縣,他們都辦了新號。何小舟把田曉亮的號碼和微信也給了林嘉樹。

兩人約定,過兩天叫上曉亮一起聚聚。對他們而言,這是值得慶賀的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