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勘輿之學
誰也沒有料到,那個廁所竟然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被迅速地從銀山上抹去了。
隔了一天,林嘉樹和振羽再來到這裏時,廁所早已被推土機推平,圍牆豁口處重新用紅磚補上了新牆。從山下拉來了幾車泥土鋪在原來廁所的舊址,不久,這裏將會被栽種上各種花草樹木。這裏栽花種樹一定會長得很好,畢竟有個幾十年的廁所底子。
振羽衝林嘉樹伸出大拇指,說:“厲害!”
那天下午開完例會後,林嘉樹就去了朱成祥的辦公室。
朱成祥的辦公室要比其他副總多一間。這個辦公室原來是楊宇傑的,後來楊宇傑嫌樓層低,這個辦公室就讓給老朱用了。這也可以看出老朱在楊宇傑心中的地位。
老朱還在會議室沒回來,林嘉樹坐在沙發上好奇地四處打量著。兩間辦公室之間有一道橫梁,橫梁上畫著一道符,還掛著兩個葫蘆;那符比較新,像是剛貼上不久。辦公桌後麵的牆上,還掛著一口木劍,木劍上同樣畫著一道符。
那符畫得特別拙劣,似曾相識。對了,縣城廠區的保衛室裏也畫著這麽一道符,是門口的劉半仙給貼上去的。盡管老王不信劉半仙,但還是把那道符留下了,老王說圖個吉利。
林嘉樹突然想到,那天被邢美麗撓了之後,朱成祥一上午都沒再露麵,而是把門口的劉半仙拉走了,難道是來銀山給他化解辦公室風水?他越想越有趣,忍不住笑了起來。
老朱對林嘉樹的到來頗感意外。他讓林嘉樹坐在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說:“小林啊,有什麽事嗎?盡管說!”
林嘉樹謙恭地說:“也沒啥事。這段時間一直在您的領導下工作學習,經曆了很多事情,也有很多認識。特別想向您匯報一下自己的思想。”
老朱看著林嘉樹,連說了幾個好,他最喜歡別人向他匯報思想。
其實,他對林嘉樹並沒有多少惡感,隻是幾件事湊巧了讓他不舒服,正好拿他殺雞儆猴,在新來的這幫員工中立威。林嘉樹隻不過是那個鳥兒頭上飛,鳥糞落在了鼻梁上的倒黴蛋而已。
這段時間林嘉樹表現不錯。首先那個廁所,他去看過好幾次,的確收拾得很幹淨,想挑毛病都挑不出來。還有,他老婆回家對他說,幾次澆菜園,都是兩個青年幫著她澆的,那兩個青年一個叫林嘉樹,一個叫孫振羽。
朱成祥對林嘉樹的氣早就消了。現在,林嘉樹主動過來匯報思想認識,他覺得小夥子很有心。
林嘉樹誠懇地說:“朱書記,與其說是匯報思想,不如說我來向您道謝。通過這段時間打掃廁所,我有不一樣的體會。”
朱成祥饒有興致地看著林嘉樹。
“說實話,您讓我去收拾那個廁所的時候,我特別不理解。那麽多人,為什麽偏偏是我?但是後來我想,人生哪有那麽多如意的事情?也許我一輩子都不會幹我想幹的工作,難道就不生存了嗎?我學的是國際貿易,不是照樣來到沒有進出口業務的啟泰公司上班嗎?讓我打掃廁所,我就得把它收拾幹淨,而且,一定打掃得比任何人都要幹淨。不管做什麽事,不管是簡單的事情還是複雜的事情,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後,隻有你比別人做得更好,才能證明你更優秀。這是我參加工作來的第一個挑戰,我必須戰勝自己……”林嘉樹侃侃而談。
朱成祥睜大了眼睛看著林嘉樹,說:“小林,你真這麽想就對了,好!非常好!”
“朱書記,有時候我常常想,你就像故事中那種‘智者’,是來點化我的。您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要以為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就心浮氣躁、眼高於頂;無論什麽時候,都要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地來。我初入職場,能遇上你是我的幸運。”林嘉樹給老朱送了一頂高聳入雲的帽子。
老朱信了,笑得兩隻眼都沒有了。他使勁地咳嗽著,說:“小林,你這孩子太有意思了,其實我挺喜歡你的。好好幹!你大有前途啊!明天就不用再去收拾廁所了,回車間正常上班吧!”
“書記,我來找您,隻是想向您匯報我的思想認識。那個廁所我還會繼續打掃下去,直到我實習結束。”林嘉樹誠懇地說。
朱成祥連說:“不!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讓你做,回去好好上班吧!”
林嘉樹千恩萬謝,起身離去。在辦公室門口,他突然停住腳步,一股壞壞的念頭忍不住冒了出來。
他又轉回身來,對老朱吞吞吐吐地說:“書記,有句話我很想對您說,卻又不敢說。”
朱成祥說:“盡管說!對我還有什麽敢不敢的!”
“就是那個廁所……”林嘉樹欲言又止。
“廁所怎麽了?”朱成祥問。
“您不覺得那個廁所不太好嗎?我是說位置。我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您可千萬別在意啊。”
“位置怎麽了?那個廁所在那裏好幾十年了。”朱成祥立刻警覺起來。
林嘉樹說:“那個位置差不多是我們廠區最高的位置了吧?”
“嗯。原來並不高,這些年建新車間,地基不斷往下落,那個地方就越來越高了。怎麽了?”
“對啊!一個廁所占據了我們廠區的製高點。廁所那是最汙穢的地方,這就像一個人頭頂著一個屎盆子一樣,你說他的運氣能好到哪裏去?”
“嘉樹,來!坐下說!”老朱有些激動了。
林嘉樹重新回到座位上。朱成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色莊重地說:“我們公司在兩個多億徘徊了好多年,到現在也沒超過三個億。這都是有原因的。”
林嘉樹說:“也許沒有必然的聯係。但人的時運與周圍環境有時候會產生一種微妙的聯係,堪輿之學還是講究點好。”
“可不是!堪輿之學可是大學問,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深奧著呢!你看我的辦公室,都是找大師專門看過的。前些日子出了那麽一檔子事(朱成祥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一直懷疑有小人作祟,有人在算計我。小林你懂周易八卦?”
林嘉樹連忙搖頭說:“不懂。那東西深奧著呢,您可以找個明白人看看。”
朱成祥點頭,陷入了沉思。直到林嘉樹離開,他依然眉頭緊鎖,冥思苦想。林嘉樹說的話對他當真如醍醐灌頂、當頭棒喝。
第二天一上班,公司那輛帕薩特就跑到縣城的廠區,把門口的劉半仙拉到了銀山上。
劉半仙看過之後,態度很堅決,那個廁所必須盡快從銀山上徹底抹去!劉半仙中午就在吳海濤的餐廳裏吃飯,老朱還為他準備了一個大紅包。那個紅包少說得有兩千元吧,夠他一個月掙的了。
劉半仙酒足飯飽之後,又被帕薩特送走了,在公司門口被正好被林嘉樹他們看到。
劉半仙的臉被酒精熏得像個猴屁股似的,他打著酒嗝撮著牙花子齜牙咧嘴地向林嘉樹他們打招呼,那叫一個神氣!
還真把自己當貴賓了,倒讓這老騙子占了便宜!林嘉樹後來有些鬱悶。
不過,劉半仙的到來倒是加速了那個廁所的消亡。下午,朱成祥就調來鏟車收拾那個廁所,那個地方以神奇的速度變成了平地。
自己一番胡說八道,讓一個存在了幾十年廁所消失了?林嘉樹心裏卻又多了一種負罪感。
“有些人啊,我看就是賤!打掃個廁所還打掃出感情來了?不記得當初愁眉苦臉的時候了?那個廁所連我都覺得早該拆除了,冬天那個地方就是個風口,冷不說還打滑,拉個屎能把你**凍殘了,撒個尿能把你的小雞雞凍掉。嘉樹你是做了一件好事。”王大興在一邊不滿地說。
振羽笑著說:“這銀山上跑出去一隻耗子,老朱都會向老板匯報。像拆廁所這麽大的‘工程’,董事長不點頭,他敢嗎?“
下午開會的時候,好幾個人都說,劉半仙走後,老朱第一時間給董事長打電話。董事長就說了三個字:馬上拆!
連董事長都驚動了?林嘉樹越發吃驚。
“這種事情,越是官大越是錢多的人便越講究,都怕犯了忌諱,那辛辛苦苦一輩子奮鬥來的豈不要成空?不說別的,縣城那些大企業,選廠址、建廠房,那都講究得厲害呢!連我爸那個小工廠都講究,所以這事你真不用掛在心上。說不定,董事長都對你感激得厲害呢!”孫振羽頭頭是道地分析著。
晚上一起出去吃飯時,林嘉樹提議,叫上徐瑞玨一起。他覺得該請小徐一起吃個飯,若沒她的指點,老朱那一關真不好過。這段時間,人家小徐還幫著洗了不少衣服呢。
其他三人當然是高度讚同,就差把腳也舉起來了。
吳海濤說:“那今晚上我們去吃全羊,我請客,你們誰都不許和我搶。尤其振羽,你那喜歡搶著付錢的毛病今晚必須要改。”
大興說:“你請就你請,不過,小徐得我去請才能請得動。你們都不行,我倆有感情。”沒說完,便搶著跑出宿舍,屁顛屁顛地去請徐瑞玨去了。
大興去得快,回來得也快,進屋後垂頭喪氣地說:“人家不去,說吃過了。”
吳海濤樂不可支地說:“我早就猜到是這個結果了。”
“你知道怎麽不告訴我?你就是個馬後炮!”大興沒好氣地說。
“怕你受打擊唄!”吳海濤說。
“這下打擊得更殘酷,你個壞東西,今晚我使勁喝,喝死你!是你非要請的,別人可沒跟你爭。”大興咬牙切齒地說。
林嘉樹還是覺得不妥,拉著幾個人一起跑到女生宿舍。
徐瑞玨開門,吳海濤瞪著他水汪汪的大眼睛,說,“銀山上的四大帥哥來請徐大美女吃飯,難道你一點也不心動?即使不心動,難道不感動?”
徐瑞玨撲哧一聲笑了,她關上宿舍的門,說:“走吧!我也餓了。”
“剛才你明明說都吃過了?”大興在一邊說。
“我又餓了,不行啊!”
林嘉樹狠狠地掐大興一下,心說自己這個大師兄真是患直男癌啊!這是要憑實力單身到底的節奏。
振羽趕緊捂住大興的嘴,五個人高高興興地吃羊肉去了。
每天下班前的那個會議上,大家終於有了新的談資。
老劉說:“嘉樹,人家丞相隻不過讓你去打掃了幾天廁所,你就把人家幾十年的廁所拆了,你會不會把整個銀山廠區都拆了?董事長以後豈不得像供神仙一樣供著你!”
眾人尿都笑出來了,自打他們上山來,就很少這麽開心過。
老朱麵沉似水地走進會議室,他四下望了望,說:“小林呢?林嘉樹!林嘉樹……”
林嘉樹連忙舉手說:“朱書記,我在這裏!”
“哎呀,坐那麽遠幹什麽!前邊坐!來,來,來,坐這裏!”老朱向林嘉樹殷切地招手,一邊用手拍著身邊的一個位子。
林嘉樹今天來得早,搶的位置不錯,在個旮旯裏,這下好了,怎麽還弄到身邊去了呢。
眾人樂不可支地七手八腳把林嘉樹摁到朱成祥的身邊。
林嘉樹隻得使勁低著頭,拿著個本子不停地寫著。
好不容易挨到會議結束,老朱說:“嘉樹,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不去還能有別的辦法嗎?在銀山上,有誰能逃過丞相大人的五指山?
林嘉樹提心吊膽地來到朱成祥的辦公室。
朱成祥笑臉相迎,還端上一杯水。是茶水,看顏色,茶的品質不錯。
老朱說:“嚐嚐!這茶不錯,一個朋友送的,說是雨前茶。”
林嘉樹誠恐誠惶地端起茶杯,在嘴唇上碰了碰,忙說:“好茶!好茶!這雨前茶味道就是不一樣。”其實他的嘴唇連茶水都沒碰到呢。
老朱說:“嘉樹,有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你。我相信你會幹得很好!”
林嘉樹手一哆嗦,茶杯差點掉在地上,茶水灑了出來。
老朱抽出幾張紙巾遞給林嘉樹,說:“小心!燙!“
林嘉樹連連道謝,嘴裏說著,書記有事盡管吩咐,心裏卻七上八下,不知道老朱會安排個什麽差事給他。再糟糕也不會比收拾那個廁所更糟糕了吧?
老朱慢條斯理地說:“國慶節快到了,按照以往的慣例,公司總要舉行一些活動。以前都是老馬負責,這兩年老馬年齡大了,也不願意搞了。總得找個年輕人來接手這件事,我看你來組織就挺好。反正車間也不是缺你不可,抽點時間把這事組織一下。”
林嘉樹他爽快地答應下,這事難不倒他。不過,誰說車間沒有他也可以?師傅馮春旭天天嘉樹長嘉樹短地喊著,他就像師傅的兩條腿一樣,一天到晚也不得閑,很重要的!林嘉樹心裏老大不樂意,可嘴上不敢說。
林嘉樹離開時,老朱把他送到門口,說:“公司缺個團委書記。這個職務還是老馬兼著。他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幹團委書記早就不合適了。我看你就比較合適。不要小瞧這個職務,享受中層待遇,好歹也算是個中層幹部了。”
林嘉樹一愣,沒想到竟然從老朱的嘴裏說出這話。他連忙千恩萬謝,這對他來說的確是個不小的驚喜。更沒想到是被他在心裏咒罵得要死要活的老朱提出來的。看來徐瑞玨說得沒錯,也許老朱並沒有多壞,人和人之間隻是需要更多的溝通罷了。不管什麽事,隻要溝通開了,也就沒有什麽了。
林嘉樹在心裏不由得對老朱又感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