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真假燈彩

秦淮燈彩是根據手工技藝的傳承,非常注重千人千麵。

所謂千人千麵,是因為每一個都是手藝人親自製作,不可能做到一樣。

可麵前的荷花燈很明顯個個相同,千人一麵。

攤位上荷花的花瓣看著都是機器壓製,花紋相同,筋絡偏厚,失去了飄逸之感,看久了像粗糙的衛生紙,這樣的花燈製作起來快。

對於商業效果而言,肯定有優勢。沈丁近幾年在夫子廟也見過類似的,都是為了賺快錢。

買花燈的人圖一個節日賦能,很多時候也不在乎這些差別,可對於秦淮燈彩的手藝人來說,是劣幣驅逐良幣,是悲哀,也是心寒。

“你的骨架都能看到。”青年指著荷花燈道。

骨架在紙下明顯,看起來也不是竹片。竹片是淡淡的綠黃色,會有輕微的骨節凸起,可這荷花燈下的骨架看起來是光滑的白色,在花瓣中都藏不住。

經青年一說,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骨架。

攤主愣了下,鬆開抱住的胳膊,“荷花燈裏本來就有骨架,不是正常的嗎?”

旁邊的人一聽都點點頭。

“你去看地上那些荷花燈,有哪個能看見骨架?”

這話一出,人們的視線又朝著遠處草坪上的荷花燈望去,太遠了看不真切,好幾個小跑過去蹲下仔細看,隔著透明的塑料球看得還是不夠徹底,許是光線的照射蓋住了骨架的陰影。

好事者打開塑料球拿出荷花燈仔細地看,哪裏能看到骨架,這荷花燈就像是從水裏長出來似的,惟妙惟肖。

攤主看著好事者們小跑回來的確定,他靈機一動。反正這裏是英國,就是在中國,又有幾個人會做秦淮燈彩的。

“地上那個和平時的花燈是不一樣的,我這就是正宗的秦淮燈彩,每一個都是我親自做的。”

攤主說著話還拍著胸脯。

沈丁的視線落在男人的手指,平滑幹淨,沒有凸起的繭,沒有細碎的傷口。他撐死了是個進貨的,進的還是自動化工廠的貨。

想買的人在猶豫觀望,買過的人在試探確認。畢竟這花燈賣得不便宜,四十英鎊。

人們花錢肯定是當成工藝品,買回家做擺件,若沒有青年人這一茬,攤主就可以盆滿缽滿地數鈔票。

現在難了。

就在兩人爭來爭去時,沈丁已經把手裏的雞排吃完了,她將包裝紙捏成小塊,放進口袋裏。在這種時候,可不能亂扔垃圾丟了中國人的臉。

她不懂,麵前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為什麽要在這時候給中國傳統工藝丟臉。

秦淮燈彩若成了外國人眼中的“不過如此”,寒的是整個民族的心。

她走上前和青年站在一塊問攤主,“你說這是你做的?”

“當然。”

“是正宗的秦淮燈彩?”

“必須的。”

“那你肯定有材料吧。”

“材料?”

“沒有嗎?那你賣完了這批怎麽辦?”

“有!我當然有用。”

男人眼裏閃過僥幸的光,他在身後的塑料袋裏快速翻找,拿出三根高於頭頂的竹片。

沈丁已經摸到了攤位上的荷花燈,荷花燈裏根本就不是竹片,是圓潤光滑的塑料骨架。四十英鎊買一個這個,真是騙錢,都不如家具店裏十五英鎊的台燈,至少可以照明。

就在男人找竹片的瞬間,沈丁和身邊的青年靠近,她來不及打量他,隻快速問道,“你會做荷花燈?”

“會。”

能對秦淮燈彩看得這樣細致的人一定不是外行人,沈丁得到確定的回答,這會兒才能給麵前的男人下套。

“那你當場做一個給大家看,證明你是真的秦淮燈彩。”

男人握著竹片的手僵住,他哪裏會做,這竹片還是今天路過活動周時候問人要的。

“技藝怎麽能給大家看到,這都是我們手藝人的秘密。”

男人從圍觀者的表情裏看出,這解釋非常的合理。

但沈丁怎麽會讓他得逞。

秦淮燈彩的手藝如果看一眼就會做,那就不會成為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了。

她記得小時候因為做不好花燈,被外婆丟在冰天雪地裏挨凍的場景,記得壓歪了花瓣上的皺褶被打手心的場景。

那都是手藝人的認真和倔強。

“那就是不會。”

一旁的青年在此時高聲道。

剛才沈丁跟他耳語後,他就知道了沈丁的意思。秦淮燈彩他要學習的還很多,但荷花燈他早就爛熟於心。

一拍即合。

攤主一副看神經病的表情望著麵前的兩個年輕人,他決定擺爛了,他是不會,難道這兩個年輕人就會了?

“我說了秦淮燈彩是私家絕活,工藝複雜,無法展示的。”

男人的話還沒說完,他手中的竹子就被麵前的青年拿走。竹片從他的手抽離時,就好像心髒裏有什麽東西被吊起,難道這小子會?

不可能,他看著也就二十歲出頭,這個年紀的孩子懂什麽?學燈彩可不是一兩日能夠成的。

攤主再朝青年看去,青年周身都散發著難以直視的光芒,攤主不好的預感成了現實。

青年道,“那我展示給你看。”

男人怕自己聽錯了,他看著青年手裏的寬邊的竹片,這小子要怎麽做?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秦淮燈彩的驚美讓他們驚喜,有人現場製作更是讓他們好奇。他們也想知道攤主賣的花燈不正宗在哪,更想知道這樣的精美如何誕生。

沈丁幫著青年把攤主麵前區域上的貨品挪開,青年將竹片靠著台子,又從雙肩包裏拿出了紙張和剪刀,筆刷和漿糊,鉗子和金屬絲。待這些都鋪整齊時,攤主的臉上的不屑和懷疑已經變成了震驚。

“你真會做?”

“你真不會?”

圍觀的人聽懂的更來勁了,聽不懂的也通過兩人的對話猜到了硝煙的開端。

沈丁望著麵前的工具,剛才吃雞排時發酸的鼻尖此刻再次顫動,麵前的青年不是吹牛,他是真的會。

隻是光有這些還不夠,他還差最重要的,也是最開始的一樣東西,大砍刀。

這也是秦淮燈彩的第一步必備之物,用作“劈”,將竹子劈成細條缺它不可。

攤主這裏沒有,青年的雙肩包裏也沒有。

攤主也看到竹條片時意識到了這點,他臉上的震驚變成了揶揄。

“你們鬧夠了沒有?”

青年為難地衝沈丁說,“我行李箱裏有,現在回去拿?”

沈丁望了眼周圍聚集的人,此時離開更像是落荒而逃,看熱鬧的人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正當兩人一籌莫展時,人群裏傳來一個洪亮的男聲。

“讓一讓,讓一讓。”

那男人一會兒中文一會兒英文的提醒著大家的注意,他手上拿著的就是劈竹子的砍刀。

送刀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