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是冤家不碰頭
李管家頂著一張腫成豬頭的臉,拖著一條脫臼的胳膊,齜牙咧嘴連滾帶爬,終於掙紮到另一輛馬車前。
他還沒有開口,車裏已經傳來一個中年男人低沉的聲音:“跟丟了?”
聲音威嚴,卻沒有多少感情,聽得李管家心中發慌。
李管家硬著頭皮回答:“那個潛龍衛為了脫身,倒是把東西留下了。隻是……隻是遇上了少爺……”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向漆黑的車廂:“東西被沈鳴鳶扣下了……”
“啪”!
車廂裏飛出一道翠玉墜子,正砸在李管家的腦門上,留下一個青黑色的印記,旋即摔落在地,碎成幾片。
“窩囊東西,這點事都辦不成,東西怎能落到她的手裏?”
李管家仍在委屈:“原本眼瞅著就追上了,誰知被她攔路截了下來,不由分說,就奪了那些東西,小的還被她卸了條胳膊,現在還疼著……”
他越說越委屈,說到最後幾乎是聲淚俱下。
車裏卻是沉默半晌。
“兩年不見,小丫頭倒是變了不少。”盧孝文沉吟片刻,“天堂有路你不走,就莫怪老夫心狠手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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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滾滾。沈鳴鳶瞥了一眼身邊的盧紹塵。
被她教訓之後,這個男人收斂了不少。他雖然一直盯著沈鳴鳶,可是沈鳴鳶眼神一冷,他又立馬縮起脖子,像一隻受驚的老鼠一樣,不敢吱聲了。
沈鳴鳶原本想要看看包袱裏裝的是什麽,可餘光瞥見盧紹塵,她又改了主意。
這既是盧孝文要追回的包袱,包袱裏又裝著信件一類物事,她當著盧紹塵的麵打開總是不太好。
若是裏麵真的有什麽要緊的內容,讓他看去更是不妙。
她故意裝作不在乎的樣子,把包袱往盧紹塵的身邊一扔,揶揄笑了一聲。
“公是公私是私,盧大人的東西,本宮瞧不上。待他管教好自己家下人,自然會還給他。”
她一邊說著,一邊掀開車簾,朝外麵看了一眼。
朱牆聳立,皇宮的大門已經近前。
馬車緩緩停下,馬車外傳來老楊的聲音:“殿下,進宮門驗看腰牌,小的做不了主,您來看看呢?”
沈鳴鳶還沒說話,一旁的盧紹塵已經跳了起來:“不勞煩公主,我去我去!”
他拿著自己和沈鳴鳶的腰牌,奪路而逃。跟沈鳴鳶同乘馬車的這短短時間裏,他連喘氣都艱難無比,好不容易有個差使,他巴不得到外麵透透氣。
趁著他下車去驗腰牌入宮的功夫,沈鳴鳶掀開包袱皮,瞄了一眼裏麵的東西。
三封書信,幾本賬本。
原本密封好的書信已經被拆開,趁著盧紹塵不在,他拈出其中一封,草草瀏覽了一遍。
一雙眼睛,頓時染上了寒霜。
盧孝文任職兵部,掌管天下兵馬調遣和後勤補給。沈鳴鳶在外征戰,他在內調度物資,這幾年雖然沒有直接接觸過,卻也接手不少兵部調過去的物資。
她清晰地記得自己接手的所有物資,林林總總加起來,一共有五千二百把樸刀、一千四百杆槍矛,九千多件皮甲。
天樞軍有十萬之眾,這一點軍資根本不足大軍使用。若不是她親自率人從南梁皇子手裏劫掠物資,根本不可能守土兩年。
而按照這封書信裏的描述,當時兵部批給天樞軍的物資,基本都有萬數。這當中的消失的軍械鎧甲,經由盧孝文的手,轉賣給了幾個地下黑市,從中賺取了不少銀錢。
拿軍需開玩笑,從中吞沒了幾乎半數的物資。
她又匆匆忙忙打開另一份信,看到這封,她的臉色更是蒼白如紙。
當初沈鳴鳶與南梁於赤淵穀一戰,兵強馬壯卻身遭暗算,差一點命喪沙場。那一戰,天樞軍損傷慘重,險些一蹶不振。
而這一封,是盧孝文發給南梁皇子的密信,信中出賣的,分明就是當時沈鳴鳶的行軍部署。
沈鳴鳶忽然意識到盧家的家丁為什麽一定要追回這個包袱了。
強忍著怒火,她努力地抑製撕碎信件的衝動。
她親眼看自己的袍澤浴血奮戰,馬革裹屍,盧孝文卻處處與她為難,害得將士死傷無數。
喪盡天良。
她深深吸一口氣,暫時平息下一腔怒火。
她重新將包袱包好,其中一封信件卻不動聲色地塞入懷中。
同時招呼過老楊,在他的耳邊囑咐了幾句。
在長街上老楊親眼目睹了沈鳴鳶和盧府管家的衝突,雖然不知這些書信的內容,也知曉輕重。他沉著臉輕輕點頭,回應道:“殿下放心,小人必定辦妥。”
沈鳴鳶下車,步行來到康回門外,正趕上盧紹塵驗腰牌結束。
盧紹塵見沈鳴鳶走過來,第一眼先是看她的手。手中空空如也,懷裏也什麽都沒有,他這才放下心來。
看來沈鳴鳶是真的沒有把那個包袱放在心上。
他唯唯諾諾地訕笑著,打算陪沈鳴鳶進宮,沈鳴鳶卻橫了他一眼。
“方才我見公爹的馬車停在宮門外,想必人已經進宮了。你若是心裏放不下那些東西,就快走兩步,去找他說個明白。待宮宴結束,就將物件還給他。”
盧紹塵巴不得遠離這隻母老虎,聽到沈鳴鳶的話,趕忙答應一聲,一路小跑進宮去了。
沈鳴鳶看他屁顛屁顛地跑開,不屑地輕哼一聲,也準備進宮門。
可就在這時候,她的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尖銳的聲音。
“你沒長眼睛嗎,亂衝亂撞趕著投胎啊?”
聲音有些耳熟,她回過頭,看到宮門前正停著一個身穿華麗錦衣的姑娘。
美則美矣,眉目之間卻有跋扈之色。
沈鳴鳶立即樂了。
不是冤家不碰頭,這姑娘正是盧紹塵心心念念的小表妹,柳家的大小姐柳淺音。
隻是聽她說話,好像和什麽人起了爭執。
宮門前驗看腰牌的人太多,推推搡搡在所難免。來參加宮宴的又都是非富即貴,大多數人都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不願和人爭執。
這位柳大小姐可不一樣。她是皇後的親生侄女,首輔嫡女,禮部侍郎的妹妹,自幼嬌生慣養,性情最是乖張。
她和盧紹塵是青梅竹馬,盧家和柳家執意棒打鴛鴦,撮合沈鳴鳶和盧紹塵的婚事。
這兩個人對沈鳴鳶可算是恨到了骨子裏。
前世趁著沈鳴鳶目不能視物,這對狗男女當著沈鳴鳶的麵做那種事情,汙穢不堪,毫無廉恥,這筆賬沈鳴鳶一直記在心頭。
如今柳大小姐和別人起了爭執,她當然要看個明白。
沈鳴鳶往邊上走了兩步,繞過層層疊疊的人群,辨認出柳淺音對麵站著的,是個身著男裝的女人。
來宮中赴宴的女人,不是豪門貴女,就是誥命夫人,非富即貴,個個都是濃妝豔抹,盛裝出行。
唯有這個女人,素麵朝天,未施脂粉,一雙劍眉入鬢,英氣得很。
站在一對女眷之中,像一棵小白楊,挺拔有力,精神十足。
沈鳴鳶微微一笑。
趕得好不如趕得巧,她正有事找程雲秀呢,就在這裏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