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揚名立萬
是以,當《本埠麵人兒金斬獲櫻花會一等大獎》的新聞一出來,京城就轟動了。
對此,金溥佑當然開心,至少他的生意一下子火爆起來,以至於每天出攤一個小時就夠了,因為活兒直接被掃空。
於是每天晚上加油的挑燈夜戰,可畢竟是手工細活兒,主要是吃人的細致精力,光靠磨時間長沒用。
何況,夜車開得多了,白天精神就很差,好幾次,他捏著捏著腦袋一沉就撞到玻璃櫃子上,惹來圍觀眾人哄笑。
笑他是不怕,畢竟吃街麵飯的,臉皮可比城牆都厚,大夥笑就笑唄,越笑人越多,人越多買賣就越好。
以至於他一天能就能賣五六塊錢,隻要有錢麵皮算什麽?隻要價格合適金溥佑不介意把臉皮也掛出去賣了。
他琢磨幹脆三天出一次攤,這樣有兩天能直接在家裏專心捏活兒。
不料,遊藝場這邊不幹了,要求他必須每天都去。
原因是真有衝著麵人兒金旗號,專門花兩毛錢門票來的。
金溥佑那是活財神了。
而遊藝場經理也一改往日眼睛翻在頭頂上不把手藝人放在眼睛裏的做派,每當他巡視路過金溥佑攤子的時候總是笑得和花兒似的,張口藝術家,閉口麵人大王,讓金某人頗為不好意思。
當然了他也知道投桃報李,有時候見沒人往往送對方幾個細工活兒,美其名曰是經理您見多識廣,替我這土包子掌掌眼。
如此兩人的關係變越發親近,金溥佑明裏暗裏多了不少好處,最直接的,遊藝場的工作人員看到他再也不是鼻子裏哼一聲就算招呼了,而是客客氣氣稱呼一聲小金爺。
甚至有一天,當經理看到金溥佑因為缺覺撞箱子後,專門差人給他送來一杯能提神的外國神藥-咖啡茶……
來人關照說,這咖啡茶是洋人喜歡,每天都離不了,用來提神醒腦的效果是最好,缺點是苦了點,可咱們中國人哪兒會怕苦?從小都被爹媽捏著鼻子灌中藥湯的怎麽會怕這個?
金溥佑看著這一汪黑褐色的湯子心裏直犯怵,覺得評書裏說的,潘金蓮給武大郎灌下去的應該就是這種玩意,熱氣騰騰,怪味刺鼻,怎麽看都不像是正經玩意兒,但覺得遊藝場經理也沒有理由害自己。
於是呼嚕一口下去,要不是及時憋住,能給周圍顧客來個天女散花,總算意誌力堅強,憋得眼睛都紅了,才生生咽下去,有了第一口,後麵自然就好辦了。
很快一杯咖啡茶喝完,金溥佑捂著嘴,生怕胃裏的**打嗝漾出來……
他當然知道這是好東西,這年頭沾洋字的都不便宜,可他這個窩窩頭胃實在是無法接納。
可別說,效果是真棒。
好到到了子時還是兩眼瞪得溜圓,他能感覺自己招子能往外放綠光,於是一口氣捏到醜寅交匯處,才勉強覺得有一絲困意……
要說提神,這玩意確實比漫天星碎沫子衝出來的濃茶強多了,金溥佑甚至覺得雖然難喝,但每天一杯能讓自己不困的話,倒也不是不行。
遊藝場裏有專門的咖啡館,供有錢人進去消費,一杯敢叫價一塊五。
這是他萬萬承受不起的。
不過既然他成了遊藝場招攬人的活廣告,自然也有優待,胖經理聽到這事情後,吧唧了下嘴巴,出了個主意,那咖啡館是用咖啡豆子加熱水煮出來的。
豆粉隻能煮一次,然後就要扔掉,既然金溥佑有需求,那就讓咖啡館的店員將豆渣多煮一次唄……
對此金溥佑自然應允,畢竟不用花錢不是。
隨著買賣的紅火,他的日常生活也逐漸在起變化。
首先是錢多了,自然要讓自己日子過得舒心點。
衣食住行。
住,還是在大雜院,他原本是想搬出去,專門租個獨門獨戶的小院兒,住著能清靜些,這樣有助於他沉下來,琢磨新活兒。
可當他剛把這想法和載匯一說,後者立刻搖頭,道理倒也明確。
首先大雜院的房子是破點,可也沒漏風漏雨的毛病,最要緊的是住了小二十年,街坊四鄰都熟了。
放在以前,載匯也是想住好房子的,可現在他知道自己會犯病犯迷糊,住大雜院的優點就出來,人多眼雜,大家關係又都不錯,再加上庚子年載大爺的恩情大夥兒還都記著,是以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不管張三李四看到了都會拉一把。
其次,這兒房租便宜,連帶著人工也便宜,現在金溥佑收攤回來也不自己下廚房了,他幹脆每月給隔壁王嬸子四塊錢,就在她家裏搭夥了,王嬸閑下來的時候還會主動幫爺兒倆洗洗衣服的啥的。
這要是換到獨門小院兒就得專門雇人,而且雇來的人不知根底,天曉得是不是有手腳不幹淨的毛病,這年頭可不太平,被偷了倒還是小事,就怕被那吃生米的盯上,他們會花錢雇傭老年婦女以幫傭為名去查探目標家庭經濟情況,如果覺得可靠就會幹一票……又是獨門小院兒,真遭了災,叫起來都外人都聽不見,甚至說死了一禮拜都臭了才被發現,也不是不可能。
金溥佑這才打消換房的念頭。
至於衣著方麵,穿得還是普通人的服飾,可棉衣是續上新棉花,又輕又軟還暖和,以前那種賽鐵餅似的老棉衣都給了窮街坊,當然各種珍貴毛皮也還是買不起的。
進了臘月,金溥佑帶著載匯逛街嘴上說是要準備置辦年貨,可回來的時候,載大爺身上是一件例外三新的皮筒子!
雖然是布麵的,雖然是隻是羊皮的,可這也是貨真價實的玩意啊!
在京城能穿上皮筒子的,就算是日子過得去的,至少也是開了店鋪的掌櫃,或者政府裏的小科長。
僅僅一件皮筒子,裏裏外外算起來得15塊錢,是一個普通科員的月薪,這份工資可以讓一家四口,正正經經過上太平日子,每天能吃白麵,隔三初五還能去肉鋪子割點肉回來開開葷。
30天的夥食錢,穿到身上,那可不是有錢人做派麽。
要說這件皮筒子可是大雜院裏正經頭一件,甚至在西六條胡同裏都數得著。
其它人家也有皮筒子,但那來路就差點兒,大多是估衣鋪裏買的舊貨,或者去當鋪買的死當貨,就算是這些別人穿過的,以大雜院眾人的經濟實力也隻能挑次的買,那是真正的“老羊皮襖,光板沒毛,蟲吃鼠咬,缺襟短袖,少鈕無扣,沒底襟兒……”
可就這破衣爛衫,大雜院人還當寶貝供著呢。
這也是沒辦法,誰讓北京太冷,尤其到了陰曆十一月,西北風起來,寒氣嗖嗖的往人骨頭縫裏鑽,這體格差點的,根本就扛不住。
哪怕是棉襖裏續上五斤棉花,也就頂一個冬天,第二天還得拆換,要擋風抗凍還得是皮毛件兒。
載匯的身子骨是越發不堪。
外表看著還是個載大爺,無非是臉色青白些,身子骨瘦些,可作為兒子,金溥佑太知道他的變化了,烏雅氏一死,帶走了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載匯,現在的隻是個人殼子,驅使著這個人殼子的,是他對兒子的愛……可原本的精氣神散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說行屍走肉是有些過,載匯現在是渾渾噩噩度日,反正他吃喝不愁,到點兒了,王嬸會把飯食送來,午飯通常是打鹵麵,或者肉包子,但就吃這塊上麵,可是比當年痛快多了,載匯吃飽後也就拿把椅子坐在院子裏曬太陽,曬著曬著也就睡過去……
金溥佑沒法時時看著他,曬太陽是好事,可萬一他睡著後太陽被雲遮了,這冷風吹過來豈不是要命?
思來想去也隻有皮筒子能解決問題。
至於他自己,還是棉褂子,皮筒子貴,而且厚,穿著後做活兒就不方便了。
改變最多的還是食,現在棒子麵兒早就不進門了,日常是白米白麵,如果這天買賣特別好,他還會帶著載匯去二葷鋪,父子倆一人叫上二兩摻了水的白酒,再點個溜肉段,白菜肉絲熬豆腐,最後一人兩個大饅頭,吃得滿嘴油。
日子簡單卻舒心。
隻是夜深人靜時,金溥佑總會盯著自己捏的那個旗裝麵人兒出神,通常是他連續做活兒後,覺得眼睛發酸,腦袋發沉,他往往會放下手裏的活計,出門透口氣,冷風吹得人打哆嗦,瞌睡蟲也沒了,回房後喝杯水,此時眼神會不由自主的落到烏雅氏的小麵塑上。
以他現在的眼光來看,這個麵人兒做得多有粗糙,如果重新做的話,能捏得更加完美。
金溥佑幾次想重做,可每每在鍛麵的時候就放棄。
“額娘,兒子不孝啊,我是想再給你捏個更好的來,但我不敢,現在這個是我學會細工活兒後捏的,也有一年多了,我每天早晨起來一睜眼就看到你,出門擺攤子時,我嘴裏是和爸爸說再見,可心裏,還補著和你的再見,晚上歸家,推開門,第一眼我看得也是你,現在我做活兒累了,看看你,我就覺得心裏快活些,脖子也不算,背也不痛了,甚至我在外麵挨了打,回來不能說怕爸爸擔心,可我在心裏都和你說了……”
“額娘啊,我想你……現在我就把這個麵人兒當你了,所以,我換不掉,雖然我現在的活兒做得更好了,可我換不掉啊,我怕我再捏一個出來,就不像了,額娘啊,我沒騙你,真的,好幾次,我下定決心要給你重新塑個,可揉麵的時候手就軟了,心裏也在發顫,額娘,你莫要怪兒子……”
他想念烏雅氏,可也僅僅是這樣了。
默默的在心裏說完這些,揉揉眼睛繼續坐到大馬紮上低頭幹活兒。
這點上比他師傅強不少,麵人兒林也是這行當裏的佼佼者,然而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又是個散漫的性子,過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隻要買賣好了,他就會把今天賺到的錢都花掉,喝個爛醉後再去逍遙快活,等明天酒醒了再去出攤便是。
反正,他光靠著每月給幾個大主顧送私房活計就能賺不少。
金溥佑則不同,他未嚐不羨慕麵人兒林的灑脫生活,但他不敢效仿,他要給載匯養老送終的,何況載匯的身體越來越差,再往後估計得找大夫專門開滋補藥物,這又是一大筆挑費。
然後,他還得想辦法存點錢下來以備……呃……
是這樣的,自從拿到櫻花會一等獎後,他家裏的莫名其妙多了些不請自來的客人-媒婆!
過了年,他虛歲就十五了,這年月男子16歲就能成婚,據說宮裏那位已經退位的宣統天子也麵臨著同樣的煩惱。
金溥佑雖然對自己皇族的身份不以為然,但畢竟是姓愛新覺羅,每當聽到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宣統天子的消息時,總會留神些。
對此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兩個人除了姓氏和生辰相同外,其它方麵可是絲毫沒關係,甚至說一個天一個地,雖然溥儀現在不是皇帝了,可紫禁城裏還是錦衣玉食,甚至說還請了個洋人給他當老師。
而且這洋人也有趣,按照中國的規矩,給溥儀起了個洋名,叫什麽威廉……
據說金威廉閣下在紫禁城裏裝了新鮮的電話機,不用出門就能給東交民巷的領事館說話,還有人說,這位少年心性,讓太監給他買了輛兩個軲轆的自行車,整天在皇城裏騎著轉圈,後來嫌棄地方不夠,又下令把所有的門檻給鋸了,以方便他跨著軲轆到處往來。
金溥佑聽到這些時,倒也沒有記恨,心裏平靜的不像是個少年,他隻是有些羨慕,可也僅僅是一點兒。
當聽說這位素未謀麵的親戚也麵臨媒婆踏破門檻的窘境時,他倒是難得的笑出聲來。
貴賤不同,但煩惱卻是一樣的。
雖然退位了,但畢竟享受優待,且有前天子的牌子掛著,多少遺老遺少想把家裏的姑娘嫁給他,據說活動的最劇烈的就是帽兒胡同家的郭布羅氏,他們家祖上是蒙古人,卻對大清國死心塌地,並且他們家閨女還真是沒得挑,據說長得漂亮,還從小讀書,會洋話,身份也尊貴,是門當戶對的選擇。
當然了,前天子的正宮皇後肯定惹來無數人的覬覦,這裏麵能翻騰出多少笑話搞出多少熱鬧來,茶館裏眾人是津津樂道。
金溥佑這裏也不好過。
媒婆紛至遝來。
金溥佑白天要出攤,她們隻能朝載匯鼓動唇舌。
可載匯現在雖然犯糊塗不多,但清醒同樣不多,大多數時候是出於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別人和他說話,他能正常應答,可人一走,你再問他剛才和你說啥,他便一問三不知,若是讓他使勁兒想想吧,也是不能,一想他就頭痛得要裂開似的。
於是媒婆們轉了方向,幹脆帶著女方長輩去遊藝場現場看……
這就和金溥佑曾經去萬牲園看各種牲口一樣,唯一區別是,他是被看的。
在街邊混飯吃,被人指點早就習慣,隻要手指頭不點到臉上,他可以什麽事情都沒有。
但是……
他聰明啊,有時候一抬頭,就看到人堆裏擠著個媒婆打扮的半老徐娘,身邊跟著三四十歲的中年夫妻,或者還有更老一輩的,幾個人對著自己指指點點,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每當自己眼神看過去,他們便下意識的避開對視。
“萬牲園看狗熊,還給扔塊窩窩頭呢!小爺這買賣不比狗熊人立強!”金溥佑心裏頓時不平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