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唐行婦?

金溥佑到到底還是個半大孩子,對這些事情半懂不懂,真因如此更覺得羞怯。

麵孔立刻漲得通紅,嘴裏喃喃道:“不要,不要取笑……”

那五哪肯放過他,此時他那位相好的喜蓮姑娘出來打圓場:“五爺瞧你說的,人家小哥兒來,肯定是找您有大事商量,你得管啊!”

金溥佑連忙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順便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剛才那一通跑確實累……

“五哥,這事兒您得給我參詳參詳,除了您,別人都管不上。”金溥佑不管不顧的先開口。

果然那五爺來了興趣:“哎呦,說說,你五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這腦瓜兒倒還對付……”

說話間右手往後一甩,邁了兩下四方步唱到:“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

“好”喜蓮在旁邊喝彩。

“算你識貨,咱這幾句可是正經和譚貝勒學過來的……哎,那是正經的紫貂出鋒裘換來的啊……到現在,怎麽也能買個小院子了……”

“五哥,直接說吧,我想當這個行當裏的這個”說著金溥佑伸了個大拇指。

“好有誌氣!不愧我弟弟!”那五立刻鼓掌,立刻向喜蓮道,“知道這誰,知道嘛?麵人兒金!鼎鼎大名!”

“哎呦,你就是麵人兒金啊……”喜蓮吃驚道“五爺可常提起你來著……對了,上次我看到他那套《搜孤救孤》可是太細致了……”

“哎,這個,請姐姐掌掌眼……”金溥佑何等乖巧,立刻從箱子裏拿出個《安天會》來,這裏麵的孫悟空和粗活裏的可完全不一樣,頭上的野雞翎子仿佛活得一樣,鎧甲上的甲片塗了金粉漆後就和魚鱗似的,看上去片片分明,一看就知道是精細活兒。

“哎,哎,這可不行,我哪兒能收你東西,你等著,我給你拿錢去……”喜蓮就要往外跑。

金溥佑連忙道:“哥哥,你替我拉著我姐姐!”

那五聽了哈哈大笑,一把摟過喜蓮的腰將她按在自己腿上,“你可跑不了!”

喜蓮啐道:“討厭,這兒,這兒還有孩子呢……”

“什麽話?那是我弟弟,對了,你這兒有沒有合適的姑娘,我弟弟今年也14歲……”

“姐姐,您和我哥要好,這咱就是一家人,您可別說錢不錢的,這就見外生份了……”

金溥佑連忙開口,再不說,那話頭可又要被那五帶到那不可知的方向去了。

再說了,雖然兩人現在關係是近了,可他太知道那五這種大少爺脾氣了,眼下拍喜蓮一句馬屁勝過拍他那五爺十句。

“那怎麽行……”喜蓮連忙擺手,“我早就聽五爺說起過你,他直翹大拇指呢……也說到你家裏的情況,還有前陣子遭那瘟災……你可別和我客氣……”

“嘿嘿,姐姐說的是,一句都沒錯”金溥佑撓頭露出憨厚的笑容來“可誰讓你是我姐姐呢!”

“我就說吧,這我這個弟弟靈著呢,看看,這話說得多漂亮,他是極其聰明的人的,又是黃帶子……”

“五哥可別這麽說,大清早就沒了,也虧得沒了,否則,你這麽說,可是給你我都要惹來潑天大禍了……”

“哎?”那五一愣“此話怎講……”

“要論老曆兒,我這支雖然是宗室,可卻是紅帶子……”金溥佑苦笑“所以,您說我黃帶子,放到前清,最次也是進宗人府挨板子,要是碰到西太後敲打朝臣的時候,咱哥倆就得去菜市口唱洪洋洞了……”

喜蓮好奇:“您二位這是說什麽哪?我可一點兒都不明白……”

“也是,你是南方來的”那五爺拍了拍腦袋“你是漢人,我是旗人,現在五族共和都一樣了,可在大清國……”

喜蓮一笑,掛了句戲韻:“奴家可是沒這個福分認得載大爺……還請大爺解釋個明明白白”

原來按照前清規矩,以皇太極爺爺塔克世為基準,塔克世的子孫都屬於宗室,而塔克世的平輩以及他們的子孫則是覺羅。

“也就是說宗室是皇上那一支的,覺羅就是皇室的遠房親戚?”喜蓮問

“這麽說也成,所以宗室用黃色腰帶,代表是皇上的本家,覺羅用紅腰帶,算是高普通人一頭的意思。”

“正是”金溥佑苦笑“我祖祖爺爺乃是康熙爺的次子,成年後獲封理親王,說黃帶子不為過,可到了乾隆年間,因為莫須有的案子被割掉了親王頭銜,還下了大獄,後來雖然查無實據,但從此後就被打入另冊……”

“那麽厲害”喜蓮吐了吐舌頭。

“是啊”金溥佑少年老成道“若不是這樣,大清估計還不會完蛋呢……扯遠了,五哥你可得給我出主意了。”

金溥佑三兩下巧妙的跳過了送麵人兒這個話題。

“是這樣的,弟弟不是誇海口,同行能捏的,我也能,而且備不住活兒還更細致,當然肯定也有不如人家的,但隻要給我點時間,我就就能琢磨出來,眼下我就想捏點好的,別人沒有的,我拿出來就能讓大夥叫絕的……”

“可我讀書少”金溥佑苦惱道“想了半天實在不知道該捏啥,哥哥,你得提點提點我……除了你,我可沒找過別人……”

“這……”那五也楞了下“兄弟有誌氣,我高興,可……可……”

一連好幾個可字後就沒了下文。

“要不,捏捏洋人”他小心翼翼的建議。

“捏過,男的西裝革履,女的長裙拖地,還都帶著帽子,一來花頭不多,二來,同行也都捏過,不出挑……而且,這女的還好,裙子上的皺紋花邊多,那是能顯出我手藝的地方,男人的衣服就特別平整,刻把鍾一個,我想捏得細致也沒法下手……”

“這個,這個”那五犯愁了。

於是,他熱情的招待金溥佑喝茶吃點心,後者一看這陣仗也明白了,五哥也沒啥好主意,隻是旗人大爺要麵子,不好明說……

眼看那五又在吆喝小廝去德輝樓定個席麵,看樣子是要招待自己用晚餐,金溥佑連忙告辭。

“別走啊,你好不容易來一次,飯都不吃,傳出去不是讓別人罵我沒禮數?”

金溥佑無奈隻得留下來。

飯菜當然是上好的,那五也是殷勤有加的,但金溥佑問題沒解決,顯得心事重重。

那五這邊,一瓶威士忌都快見底了,此刻亦然搖頭晃腦起來:“酒逢知己千杯少……這洋酒啊就是不行,吊兒郎當處當間,論醇厚不及黃酒,論衝勁兒解饞又不如二鍋頭老白幹……就這個還賣得死貴……”

“那也是五爺您有錢啊,前兩天你把這瓶酒帶來時,可嚇我一跳上麵全是洋文字兒不說,這玻璃瓶子還怪好看的,我就尋思,哪天等你喝完後,我把瓶子洗幹淨了,用來插花倒是妥帖的很。”

“你可高看我了,雖然我是有點騷包,花錢沒個數兒,可讓我花幾十大洋買這玩意也是不能……”那五醉醺醺的說道

“那這是哪兒來的?”

“日本朋友送的……”那五顯得很得意“日本駐北京領事館的參讚前幾天設宴招待我們,大夥挺聊得來,於是他就送了我一瓶,還招呼我以後多去玩……”

“對了!”那五一拍桌子,“有了!小子,爺想到了”

“怎麽說!”金溥佑剛才被他強捏鼻子灌了兩杯,這會兒腦子裏鬧鬧哄哄的,說話舌頭也大了起來。

“那天,他,他在,日本人日本人開得,開得堂子裏招待我的……”

“好啊!”喜蓮俏臉一板,“五爺,虧你平時對我掏心掏肺,我還以為這回可是找對人了……沒想到,沒想到”

說著眼眶就紅了。

“別,別,你,你曉得我的,我那點兒心思可全在你身上了,對吧,那次,那次是逢場作戲,人家請我去,那是看得起我,我,我能不去麽!”

兩人一通打情罵俏,金溥佑看得津津有味。

一刻鍾後,那五許了喜蓮一床正宗蘇州工的絲綿被子,這才把佳人哄得破涕為笑。

一床被子聽起來不起眼,可卻是絲綿為裏,在蘇州就要買到好幾十大洋,京城裏若是低於三位數價格,那是看不起這兒的商人了。

而清吟小班的姑娘雖然知書達理,溫柔嫻雅,可彼此間也暗暗競爭,當然和土娼們之間比誰嗓門大,誰能兩腿一夾留住客人不同。

清吟小班姑娘們比的是排場,衣食住行,樣樣要有排場,而絲綿被子是其中重要的一項。

“你聽著,西洋人都被捏過了,那你捏東洋人啊!”那五興奮的說道。

“東洋人?”金溥佑詫異道“這,這個,哥哥你喝多了吧,論相貌東洋鬼子和我們一樣都是黃皮膚黑頭發黑眼珠子,除了臉大點,羅圈腿外也沒啥差別,論穿,我偶爾路過東交民巷,看到日本領事館出來的人和西洋鬼子穿得也差不多,都西服革履的……”

“哎……你糊塗啊!不對,是你沒見過世麵……”

隨即那五繪聲繪色的講起了前幾天的那次招待,從他眉飛色舞的神情上就可以看出,絕對讓他印象深刻。

原來,日本領事館的文化參讚為了籠絡他們,特地把招待會安排在京城新開的,也是唯一一家的日本女支院裏。

對外打著料亭的旗號,說是專門做高檔日本料理。

但實際上裏麵幹的還是那種買賣。

如果是在日本勢力盤根錯節的上海,這種日本人開的風化場所很常見,自晚清以降就生根發芽了,日本人好麵子,管這些姑娘叫做“唐行婦”,感覺能和當年的遣唐使都能拉上親戚關係。

眼看那五說得眉飛色舞,說裏麵的姑娘個個麵容標誌,身材苗條,叫聲好聽,幾個頭牌像波多野悠亞、吉澤彩花、蒼井蘭什麽,如數家珍,金溥佑覺得,那五應該是沒少去那地方……

最終喜蓮狠狠的在他大腿內側擰了兩把,那五吃痛,這才有些清醒過來,開始言歸正傳:“這裏麵可都是正經日本人,不對,不對,都是那不正經的日本人。為了那個調調,不管男女他們穿得都是日本衣服,尤其女的,穿那個叫什麽和服,可太他娘的罪惡了,別看裏三層外三層裹得嚴嚴實實的就像個粽子似的,可隻要腰間那根帶子一鬆,那就和沒穿一樣,哎呦,哎呦,顧奶奶,你可別擰我了,我,我那是逢場作戲,逢場作戲!”

金溥佑眼睛亮了!

和服,就是日本穿的那些,他是多少知道點。

畫報上偶爾會有照片。

但此刻的畫報最多是套四色印刷,清晰度很是可疑,最多是讓人看起來有點印象,距離真相實在是很遠,金溥佑曾經想過去捏,但因為沒有素材而作罷。

那五這話倒是讓他想到了一條新路子。

於是,心情大好,又敬了那五爺三杯,把他直接放倒後,金溥佑夾在大馬紮和箱子晃晃悠悠出門。

喜蓮機靈,見他這幅魯智深醉打山門的樣子,知道這小子酒量也不怎麽樣,在房間裏都這樣了,等會出門後,腦門被冷風一拍,弄得不好就得癱倒。

眼下京城治安不算好,路倒的醉鬼,多半會被摸走身上全部值錢,運氣差點的連衣服都會被全部扒光,當然這還是運氣沒糟糕到家的,據說有那人財兩失的,那這輩子都別想抬頭做人了。

於是趕忙讓小廝給他叫了輛黃包車,又多付了車費,仔細囑咐車夫,把人拉到後,一定得親手給送到屋裏去……

車夫貪圖給的多,二來也想今後多做這兒的生意,自然是拍著胸脯滿口子答應。

金溥佑第二天起來後,隻覺得頭痛欲裂,但多少還記得昨晚這些事情,感激喜蓮會照顧人之餘,對那五爺提出的想法,也非常上心。

碰巧載匯這幾天腦子清楚,他也知道自己是沒法當家庭頂梁柱了,於是便開始負責後勤糧草,現在金溥佑能掙錢,家裏竟然吃得不錯。

早飯是小米粥加鹹菜還有包子。

金溥佑吃完後,立刻出門,他沒夾著大馬紮,今天不出攤,他要去日本人開的風化場所好好開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