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午飯噎死人
“這是您的。先祝您新年吉祥了”金溥佑說著朝他拱拱手。
中年文人接過,眼神有些複雜,想了想後,將麵人遞給老婦人,“這位女士方才說家中還有個孩子,不妨就送你們吧”
“您別”金溥佑已經在低頭捏著,聞言抬頭道:“這位女士,我也有送他的,這個壽星是給您討吉利,我這兒捏個豬八戒,給她家小少爺解悶玩兒。”
說著低下頭不再說話,隻是賣力地捏著。
由於有事先捏好的豬頭,身體的捏起來就方便多了,豬八戒尤其方便,隻要肚子夠大就會覺得像了,在用牙簽作為釘耙柄上麵裝上釘耙頭,五分鍾後,他把豬八戒遞給婦人“女士,這是給您的,我還在學徒,手藝差了點,您可別見笑,您覺得哪兒不好,還請您多提意見。”
婦人頓時也對這小子刮目相看起來,她也不再矯情,接過豬八戒,端詳了片刻,順手插到桌子縫兒裏:“那我就謝謝你了。”
“嘿嘿,我得謝謝您才是,我攤子支您邊兒上,就是借您的光了……”金溥佑道。
三人之間又相互閑聊了幾句,等兩幅對聯都幹透了,旁邊的老婦人小心的卷起來,用紅繩子係上,分別交給二人。
中年文人道了謝,便走了。
而被他們剛才一通說,周圍看熱鬧的人更多了,掏錢買對子的也有好幾個。
這婦人便不再說話,專心寫字。
金溥佑這兒也開始幹自己的活計。
大馬紮已經展開,但剛才為了禮貌,他始終站著和那兩人說話,現在他跨坐到大馬紮上,前頭的箱子是個特製的,裏麵有分層擱板,以便於各種材料分門別類存放,蓋子打開後,可以放下兩根腳兒來,形成個小小的台麵,便於各種工具的擺放取用。
至於上麵的玻璃展示櫃裏放著好幾個麵人兒,有些是他自己提前捏好的,也有幾個麵人兒林做的諸如四大金剛之類的細活兒,等於是放在他這兒寄賣,賣掉的錢都得上繳,道理如此,金溥佑當然也是如此。
隨著日頭逐漸升高,人漸漸的多了起來。
金溥佑這是第一次正經做買賣,但在麵人兒林旁邊看得久了,耳濡目染下來,他倒也像模像樣。
別說麵人這行當有個最大的優點,不用吆喝。
隻要大馬紮支開,認真捏,不用叫,很快身邊就圍了一群人,旁邊書春攤子也是如此。
不過,這邊都是孩子,旁邊都是大人,而且還全是男的。
金溥佑還小,雖然覺得這書春的夫人好看,可也就僅限於好看,別的念頭一概沒有,如果要有那也是,怎麽趁著今天人多,多賣出幾個去。
雖然,他學這個才個把月,但有師傅一口一口的喂,加上他回家後,不管多晚,也要就著油燈再捏一兩個小時,所以進步極快。
捏出的活兒,距離所謂的工藝品標準差得頗遠,但用來糊弄小孩子那是足夠了。
而孩子們天生對著花花綠綠的麵人兒感興趣,一上午,好幾個孩子站在他攤位前,走不動道,哭著嚷著要爹媽給買一個。
這時候他也不火上澆油,反而是細心勸慰,如此一來孩子爹媽倒也覺得這攤主不錯,一毛錢也就一毛錢,買孩子個笑臉倒也不虧。
這時候金溥佑往往還揪兩塊蠶豆大的麵團兒,不同顏色,揉在一起,形成個小球,插上棍兒,作為贈品。
這樣雙方都皆大歡喜。
隻有個有孩子,五六歲,站著看了半天,也向帶著他的父親開口,當父親要他走的時候,小孩子扭扭捏捏不肯挪動。
隻是央求“爸爸,再讓我看一會,就看一會,我知道,咱家裏得買窩頭,我不要你買,就讓我再看會兒。”
聽到這聲音,金溥佑抬頭仔細打量,小孩子身上的小棉襖漿洗的幹幹淨淨,料子卻很陳舊,顯然是用大人衣服改的,或者是天橋的沽衣鋪淘換來的,頭上一頂布頭的小瓜皮帽,針腳細致勻稱,顯然是出自家裏人之手。
天冷,小臉被西北風吹得紅撲撲的,可眼神隻在玻璃櫃和金溥佑的手間來回移動,一副看入迷了的樣子。
再看他父親,二十來歲三十不到,棉衣上有幾個補丁,可同樣幹幹淨淨,個子瘦瘦高高,看上去頗為斯文,對於孩子的央求顯得無可奈何。
“小少爺,這個拿著”他將手裏的豬八戒遞過去。
那小孩兒卻立刻伸手接過。
“哎!還給人家,今天家裏還沒飯轍呢!可沒餘錢買這個!”父親有些惱了,但說話依舊和和氣氣
“爸爸……,我想要這個,糖葫蘆我不吃了行嗎……”
“這……”那父親有點發僵。
金溥佑隻覺得眼前景色似曾相識,但在哪兒見過卻想不起來了,於是笑著對那父親“嘿,這個不要錢,送給小少爺玩的,今兒到現在我都還沒怎麽開張,要借小少爺的氣,旺一旺”
“這,這不行,無功不受祿,無功不受祿”父親這邊依然在推辭,並且試圖奪過麵人還給金溥佑。
哪想到,這看起來乖巧的孩子此刻卻發了蠻勁,把著麵人死活不鬆手,當爹的又不敢用大力氣,生怕碰上孩子,一老一少就這麽僵在半道兒上。
“行啦,這位爺,這就是個玩意,小少爺能喜歡,我可是開心得很,我也是他這個年紀過來,那時候的景象還在眼前呢”金溥佑笑著說,心裏卻在滴血似的痛。
“那時候我也是要買,我爸爸舍不得,也是攤主送了一個,巧了也是豬八戒,這可不是因緣麽……”
“哎,我給你錢,你這多少錢……”
中年人開始掏錢。
金溥佑連忙擺手:“要是給錢我就把東西要回來,您這是打我臉來著,咱說好給小少爺玩的,再收錢豈不是江湖口,做買賣不興這樣。要是小少爺喜歡,今後記得替我揚名,我姓金,做得就是這個行當,四九城裏麵人金就是指我了……”
說著指著箱子上那塊銅牌子“金溥佑承做各色麵人堅固耐久。”
“哎,哎,謝謝,謝謝您”那父親朝他拱手。
金溥佑連忙從馬紮上站起來,“您折煞我了,現在日頭都中午,趕緊帶小少爺吃飯去吧,小孩子可經不起餓!”
“是,是,如此,多謝多謝,毅兒,向這位哥子道謝,爸爸帶你回家,今天額娘說是要做蝦醬塞窩頭,肯定好吃……”
“噢噢,我最喜歡吃了,今天我要吃倆……”
“沒事兒,隻要不怕塞破肚皮隨你吃幾個……記著吃完後,就別出來鬧了,下午正好有空我給你繼續講《百家姓》,對了馮陳褚衛後麵是什麽?”
“蔣沈韓楊”
“嘖,我就說咱們毅兒聰明,爸爸把知道的全教給你,好嗎……”
“爸爸,我走不動道了,你得抱我。”
“那麽大個孩子,過了年就七歲了,怎麽還要抱,你就不怕被隔壁王虎兒笑話?不抱不抱……”
“爸爸,走不動了,就是走不動了,你抱我,抱我……”
“哎,哎,你這孩子,怎麽這樣,這大街上呢,你這麽抱著我腿耍賴?行,行,你鬆手,爸爸背你好不好?”
“我就要爸爸抱,抱著比背著可舒服多了!”
“行,行……抱就抱,哎呦,我的小祖宗啊,你要你爸爸抱你到什麽時候!?”
聲音漸漸遠去。
金溥佑手早就停了下來,隻是呆呆的看著這對父子遠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
“小兄弟,你哭什麽?”旁邊傳來好聽的聲音,是那個書春的婦人。
金溥佑連忙扭過頭,用袖子擦擦眼角,“沒啥,風大,眼裏進沙子了。”
“噢”婦人顯然知道他沒說實話,但她久經人事,也就沒追問,隻是關心到“那你小心些……”
眼看到中午了。
肚子在叫,午飯是要吃的,否則餓得頭昏眼花,手上勁道控製不好,做出來的東西人見人討嫌,那賣給誰去?
所謂的吃飯,也就是早晨帶出來的棒子麵兒貼餅子,已經放涼了。
硬倒是不硬,畢竟棒子麵兒沒黏性結不起來,貼餅子放到嘴裏,稍微用力就碎了。
可是這玩意是真難咽下去,顆粒粗,吃到嘴裏像傻子,而且能把口水全吸幹,金溥佑覺得自己這嘴就像是別人建房子那個洋灰池子,還是沒水的那種。
棒子麵兒說也奇怪,大塊的時候挺鬆,不像沒發酵的麵餅硬得能砸死狗,這東西咬起來不費勁,一點兒功夫全用在卡人嗓子眼兒上。
金溥佑要急著繼續做活兒,吃得急了點,這下子可坐蠟了,嘴巴鼓鼓囊囊,像隻尋到了吃食往回帶的鬆鼠,咽是絕對咽不下去,吐出來又舍不得,畢竟這可是花錢買來的。
無奈下,打著手勢求那婦人幫忙看著攤子,自己連忙找了家茶館,進去朝掌櫃鞠躬作揖,指指自己腮幫子,又指指客人走了還沒收的茶碗。
掌櫃見他可憐,便擺擺手:“那剩茶,你願意喝就喝去吧,不過別打擾裏麵茶客。”
金溥佑連忙點頭,又是一陣鞠躬。
掌櫃瞧他手裏還剩下大半個貼餅子,頓時起了同情心,朝跑堂的喊道:“張三兒,張三兒,給這小子麵前的茶碗蓄點水……”
又道朝金溥佑道:“我兒子比你大不了多少,在天津學徒呢,你也別謝我,吃完趕緊走,畢竟這個壞行當規矩的事情。”
金溥佑隻是點頭。
總算就著熱茶把這冰涼的貼餅子給對付下去了。
棒子麵兒經水一泡,頓時在他胃裏發了起來,倒是管飽,可也有不好,沒葷腥,沒油,胃裏直反酸水兒。
他趕忙離開茶館,生怕萬一沒控製住自己給吐人茶館地上,那可就太不道德了。
雖然不大舒服,但胃裏有東西後,人精神不少,在往自己攤兒走的時候,也就稍稍放慢腳步,看看這四九城聞名的隆福寺廟會-雖然廟早就沒了。
路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雖然大多人麵有菜色,但精氣神倒還行,畢竟快要到農曆春節了嘛。
國人都講究個過了春節就是萬象更新,雖然窩窩頭還是那麽難吃,大街上警察的臉還是那麽難看,但在春節前這段時候,確實是大夥兒心氣最好的時候,因為有奔頭。
甚至可以說,不用奔,人杵著,這春節就過來了,到時候張開雙臂迎接便是。
雖然大總統說,廢除農曆,改用公曆,不過舊節,改過新節。
可誰管那個去?
民國了,天天說有皇上的時候是這個不好,那個不好。
剛開始,大夥尋思好像說得挺對,什麽封建啊,專製啊,這類新詞,雖然聽著不大明白,但既然這麽說好像也沒啥不對。
現在民國都七年了,好像還不如有皇上的的時候呢。
袁世凱大總統、黎元洪大總統,鞭帥張勳,馮國璋大總統、徐世昌大總統,和走馬燈一樣,還有總理府那一堆人馬,這還是北京,南邊還有孫帝象一群人,天天在報紙上罵街。
這樣亂亂哄哄的民國,可是把當初辛亥革命給老百姓帶來的心氣兒全給抹了,現在大夥就指望,各位大帥間有話好好說,別動不動就開炮,老百姓膽子小受不得這些。
於是,大夥兒對端午中秋春節,這些老曆法的節日又格外偏愛起來。
是了,大總統出條令不讓過了,可他也得有本事管得上啊?
總不見得派北洋兵一家一個看著吧……
是以,這些日子以來廟會越發熱鬧了。
都苦了一年了,到年底了,也就不再這麽卡著自己,安心置辦點年貨,安安心心的過大年,有啥煩心事兒,就等過了正月十五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