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徒弟
不太妙的感覺鹿枝一直都有。
從進入直播開始,這種感覺一直縈繞心頭,直到此刻,上升到了極致。
係統完全打不開,除了她的兩個道具,薔薇花和手術刀能用之外,係統就跟死了一樣。
把她辛辛苦苦賺來的積分也給吞了,像極了某些卷款潛逃的不良商家。
而且這個場景……
她真的太熟悉了,熟悉到渾身發抖,靈魂戰栗,好想把那個罪魁禍首從棺材裏挖出來狠狠鞭屍。
這個房間曾經是她那個不孝徒弟用來囚禁她的。
這幅畫,也是他畫的,目的就是為了氣她。
而她當時,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似乎已經被六道挫骨揚灰,隻剩下一道殘魂了。
這道殘魂飄著飄著,某天發現自己醒來被禁錮在了這間屋子裏。
現在的場景完全就是她醒來時的場景,發現房間裏的東西,發現那個傀儡新娘,然後——
鹿枝頭皮發麻,她不能在這裏等著劇情推進,如果真的劇情重演,她真的還不如不醒過來,就埋在琉璃塔下數屍蟲也能好玩的。
下定決心之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找準房間的某個地方,狠狠一敲。
哐當!
震天巨響之後,塵土飛揚。
等眾人反應過來,房間裏已經沒有了鹿枝的身影。
陳澄最先反應過來:“房間是可以破壞的?那剛才的規則是要幹嘛?就是為了迷惑我們?”
“不對,我怎麽感覺這地方好像出了什麽問題?”
“那個女的不見了!她不會丟下我們跑了吧?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夜色無邊蔓延。
鹿枝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越走心越涼,越走心裏越驚訝。
這個地方和她記憶裏的一模一樣。
她麵前是一家平常的食肆,兩層高的漆紅小木樓。
似乎已經在這裏受著不盡陰風吹了很多個年頭了,門口的柱子裂開小縫,頂上的牌匾剝落掉漆,牆麵的雕花也也已經蒼黃斑駁了。
若是這家食肆地處於某個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集市街道中,酒招飄飄,酒香四溢,可能也能和其他的百年老店一樣行人不斷客來客往,偶爾有熟客漫步走過,還會和老板淡淡打個招呼,進來喝一碗茶。
就是這樣一間普通小店,然而就算是看上去建得再普通,坐落於這荒無人煙,鬼氣森森的大道上,也足以叫路過的人感覺詭譎恐怖。
至少鹿枝現在是挺恐怖的。
因為她就是在那裏,看到她親手殺死的人,死而複生。
此刻,他就坐在大廳裏靠窗的位置,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懶洋洋地看過來。
不知從哪裏飄過來的桃花花瓣紛紛揚揚從窗外飄進來,落了他肩上。
他穿著一身鮮豔的大紅色外袍,雪色交領從鮮紅的外衣中露出來,下麵是一雙黑色小皮鞋,緊緊包裹著修長精致的小腿。
鹿枝情不自禁地抬腿邁進食肆,才看到窗外幽深不見天日的地方長了一顆桃花樹,花枝延伸進來。
他身量修長輕盈,半個身子都掩映在粉色的花枝後,一席流水般的長發同花朵糾纏在一起。
他在笑。
這人有一張完美的臉,輪廓完美,眉眼俊美,那雙細長的眼形狀優美,像是慵懶餮足的狐狸雙眸微眯,晶瑩透徹,攝人魂魄。
這個長相絕美的少年,以一種閑適愜意的姿態靠坐在椅背上,微微發亮的桃粉色花朵落滿頭發和肩頭上。
他的旁邊擺放著一架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個戴著麵紗的少女,也是一身豔紅。
乍一眼看過去,以為兩人都穿著喜服似的。
他淡然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鋒利的喉結隨著他吞咽的動作微微一滾,然後他放下酒杯,笑得也像隻狐狸:“好久不見啊,師父。”
食肆裏空無一人,或者說這片空間都空無一人。
鹿枝本能地有些抗拒和他接近,站在門口沒動。
“這麽多年沒見了,師父都不肯賞臉陪弟子喝一杯嗎?”他似乎看出了鹿枝的抗拒,嘖了一聲,露出一個委屈的神情,說得話卻是陰陽怪氣的。
他還委屈上了是嗎?
鹿枝皺眉,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嫌惡:“不要用他的臉跟我說話。”
一陣無法抗拒的吸力迎麵襲來,鹿枝不受控製地被拉著往前,自動在他麵前坐下。
這是她曾經教給他的術法,沒想到有一天用到了她自己身上。
當年她總是躺著看戲本,嗑瓜子喝冰水都不肯自己動手,於是非常擅長用這種禦物的小術法,這小徒弟天天跟著她,別的沒學會,這種小術法倒是學會了一大堆。
他還是在笑。
笑得眉眼彎彎,極為開心。
他說:“師父,您是不是顛倒了順序,應該說,他不要用我的臉出現在您身邊才是。”
笑著笑著,他的眼神冷下去:“明明陪著你的一直是我!給你端茶送水的是我,陪你在人間遊**的是我,從頭到屋都是我!憑什麽你要選擇的是他?”
“他能做什麽???不就是在琉璃塔裏陪你說話嗎?憑什麽值得你剜心相贈?”
“師父,你為什麽不能看看我?”
桌上的酒杯餐食被他掃到地上,他隔著半張方桌,掐住了鹿枝的脖子。
麵前放大的那張臉雙目通紅,青筋畢露,眼底情緒翻湧。
這是“他”往常不會流露的神色。
也是他和他的區別。
鹿枝看看他身邊的輪椅,再看看目光陰鷙的他,她以為自己那顆缺了一半的心不會再有感受了,可是此刻麻木多年的反射神經卻好像突然複蘇。
像個剛從漫長的冬眠中蘇醒來的動物一樣,裹在她心底最深處的那層堅冰一寸一寸皸裂,褪色的、不真切的記憶死灰複燃。
她曾經是喜歡過他的。
那時候她還年少,又在琉璃塔下關了太久,看什麽都是新鮮的,尤其是這個被她買回來,乖順得不得了的小徒弟。
嬌嬌軟軟的,比她曾經見過的任何小動物都要乖。
可是,還沒定性的魔物少女性格如風,很快就膩煩了隻會服從她指令的小狗,她喜歡更有挑戰性的。
比如人間的帝王貴族,比如那個隻存在於她識海裏,從來沒有見過麵的“哥哥”。
不對不對……
鹿枝忍不住皺了皺眉,她第一次覺得記憶如此混亂迷離。
她出了琉璃塔之後,見到了誰?
不對,她是怎麽出的琉璃塔?
她想不起來了。
她麵色不變,鎮定反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這是什麽地方?”
捏住她脖頸的那雙手冰冷刺骨,像是千年不化的寒鐵。
考慮到他的情緒問題,再刺激可能真的會玩崩,她放軟了語氣,語調溫和近乎誘哄:“阿賾,你今天怎麽這麽凶?發生了什麽事情嗎?這個人是誰?”
她說的是輪椅上的那個少年。
其實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個傀儡娃娃,還是和她一模一樣的傀儡娃娃。
內裏藏著她的一魂一魄。
她的這個徒弟啊,似乎從頭到屋都不讓她安生。
如果她直播間的觀眾們還在,一定會瘋狂疑問,麵前這個人又是誰?
為什麽她們可以這麽親密?
啊不對,又是這種掐脖子的生死親密,也算是親密的一種吧。
而且,這個人長得和吳醫生、吳老師一模一樣。
但是,目前這些觀眾們已經自顧不暇了。
他們莫名其妙被投放進直播間,還是一個三無直播間,無觀眾,無助理,無商城,天叫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要多慘有多慘。
比新人主播還不如。
很快,不同小世界的房間裏都傳來此起彼伏崩潰尖叫聲。
“這特麽怎麽過啊!!!一點線索也沒有!!!”
“這個房間是什麽玩意兒!哪裏有門!門在哪裏!”
“這些蠟燭是幹什麽的!”
“啊特麽的,為什麽點不燃蠟燭!”
很快,他們發現大聲呼喊後,似乎能聽到其他房間的聲音。
不知從哪個房間傳來的一個消息席卷了整個小世界。
當房間裏隻剩一個人時,門自動就開了!
這也許不是通關的唯一方法,但是在這種無水源、無食物,甚至連光源都沒有的黑暗世界裏,這恐怕是所有人心頭都會冒出的一個念頭。
沒有人再敢相信黑暗中的隊友。
他們開始想,可能我沒有想殺隊友通關的想法,但是他呢?她呢?防人之心不可無,自從這條消息開始傳播之後,合作共贏似乎成為了不可能。
喻言所在的房間照樣收到了這條消息。
一開始大家還能穩住。
“係統裏的副本都是有不止一條通關方法的,而且——這種靠殺人通關的辦法,不是係統最鄙夷,最讓人看不起的嗎?我們肯定能找到其他辦法通關的!”
“對!誰知道這個消息是真的還是假的,萬一隻是別人故意放出來的謠言,隻是為了讓我們幫他們試錯呢?殺隊友通關?這也太低級了吧!這種副本根本連初選都過不了!”
“就是就是,而且我們再等等,說不定係統就能恢複正常了,說不定就有其他工作人員發現我們,把我們放出來了!係統裏那麽多工作人員,拿著高工資難道都是吃幹飯的麽,肯定有人能修複好這個BUG!”
把這次直播事件理解為BUG就讓人好受多了,因為是BUG就總是能被修複的麽。
理工男人尤其是程序員的思想非常簡單,是難題總是能被解答的。
隻要不是靈異事件就好。
是靈異事件好像也沒事哦,他們不就是做靈異事件的嗎?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恐懼和猜疑的陰雲還是密布在了他們之間。
房間已經被翻過無數遍,除了幾根點不燃的破蠟燭,還有一封看不懂的信之外,沒有任何食物和水源。
率先擊倒他們的不是恐怖事件,不是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鬼怪,而是饑餓和恐慌。
旁邊的房間裏有尖叫聲,有怒罵聲,有求救聲傳來。
而他們這間房間裏隻有沉涼的死寂。
“怎麽辦喻總?”
希望的目光再次投向喻言身上,而他黑著臉,沉默著一言不發。
有人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
當喻言聞到血腥味時,已經來不及阻止了,他常年居於幕後,疏於鍛煉,在體力方麵根本比不上這些人。
“對不起了喻總,既然你也沒有辦法,我隻能自謀生路了。”
當那把刀刺向他時,他隻是蒼白無力地閉上了眼,沒有任何掙紮,因為知道沒有任何作用。
也許從他開始接觸這個係統就知道總會有這麽一天。
這一天到來時,他隻能接受。
他唯一的悔恨就是,為什麽沒能阻止他那個不服管教的混賬兒子進入這個直播係統。
那是他唯一的兒子。
不知道他現在是拿著刀的,還是被刀的……
這間房間裏發生的事情在無數房間中重演著,黑暗放大了人性中的惡劣。
房間裏的刀似乎是專門為這個場景準備的,有人拿著刀,就有人沒有。
生死危機之下,每個人都爆發出了極強的求生欲,用盡陰謀陽謀,絕地求生,如果直播間還在,絕對是一場鮮血的狂歡和盛宴。
某個小房間裏,蠟燭微光下,喻禮捏緊手裏的小刀,看向身邊人的目光微沉。
他身邊的都是他曾經的隊員,再加上一個林遠。
那個常年囂張跋扈吊兒郎當的小少爺此刻也灰頭土臉,懨懨地看向他,眼裏有著毫不掩飾的防備。
不隻是對他。
重壓之下,每個人都不可信。
這是副本的生存法則。
哪怕是正常副本裏麵,碰到生死關頭,沒有人是可信的,這一點稍稍有點經曆的主播都知道。
而他們現在正麵對的就是這樣的場麵。
有隊員低聲問了一句:“隊長……我們有其他辦法通關的……吧……?”
這話換來的是一片沉默。
喻禮沒法回答,林遠更沒法回答。
因為他們很清楚,這個房間他們束手無策,毫無頭緒。
也許這就是係統的報複。
“不、不會吧……連隊長都沒有辦法嗎……”黑暗中不知是誰低低地說了一句,聲音漸漸低下去,直到聽不到。
邪念在黑暗中瘋狂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