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宛丘學舍小如舟

許音書一招失利,第二招終於得逞,她狠推一把男人,大聲喊道:“你是誰!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老舊筒子樓聲音很靈性,不消半分鍾,上下樓就有人打開了門。

男人還穿著白天那身髒兮兮的衣服,除了臉上的血汙擦幹淨了一些外,其他地方依舊髒的一塌糊塗。

“小許啊,”對門的老奶奶隔著鐵門柵欄問:“這是怎麽了?”

許音書來不及回答,男人便錯身擋住了老太太的視線,衝著許音書攤開掌心,髒兮兮的手裏,躺著一枚不怎麽起眼的戒指。

許音書心裏一跳,這才發現自己手上的戒指,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連忙一把奪了過來。

男人看了她一眼,便不再多話,轉身下了樓梯,來得鬼魅,走得莫名。

老太太呲著僅剩一顆的大門牙,擠眉弄眼的問這人是誰,許音書連忙叫舅舅來開門,進門後反複確認門已經鎖好後,這才把戒指重新戴好。

她不清楚這人從哪裏來,怎麽找到她家的,更不明白男人為什麽來去匆匆。

許音書抹了把臉,方才被捂住嘴巴時冰涼的觸感似乎還在,如果剛才他們沒有鬧出動靜,對方會不會已經做出什麽恐怖的事情了?

許音書不放心的又把門倒鎖上,回頭就看到舅舅跟個幽靈似的站在客廳裏,看著自己。

“舅舅?什麽時候起來的?”

丘如舟骨瘦如柴,嶙峋的臉上顴骨高聳,幹癟的眼眶下一雙眼沒有丁點神采,隻機械的從口袋裏掏出一遝錢,放在了桌子上。

“學費別賒。”

丘如舟說了這句,又搖搖晃晃往臥室走,許音書知道這是丘如舟前些年闊綽時留下的餘錢,原本是用來給表哥娶媳婦的。

丘如舟原先不叫這名,連他自己都不曉得本名叫什麽了,隻是後來跟著的師父給他取了這個,取的是蘇軾《戲子由》,宛丘先生長如丘,宛丘學舍小如舟。

想也知道,這裏頭是有大期許的。

舅舅前些年,也是行當裏響當當的人物,可惜出了事,瘸了腿,折了心性,隻能回西北的這犄角旮旯小縣城裏來,煎熬度日。

許音書餓得發暈,找了點饅頭胡亂塞了點,臨走前她得幫家裏多屯點東西。

這時從臥室裏傳來咿咿呀呀的唱聲,許音書連忙放下手裏的活兒,扒到舅舅門口,笑嘻嘻的問:“舅!明兒一起出攤兒不?”

舅舅坐在藤椅裏,隨著調子抑揚頓挫,椅子吱吱嘎嘎,月色鋪撒在他斑駁幹枯的手背上,他的臉上帶著一絲笑意。

那笑似一朵顫顫巍巍的花,從丘如舟龜裂腐朽幹癟的枯土裏,小心翼翼的探了出來。

許音書蹭進屋子,給丘如舟蓋上毯子,“舅,明天咱們去下村唱,那邊人愛聽這個!”

丘如舟看向許音書,發現侄女的眼睛在夜裏也亮的出奇,像極了他早就撒手人寰多年的妹妹,不由得伸手揉揉許音書的發旋,“不去,你是要念書的,唱這個不成樣子。”

“怎麽不成樣子?”許音書笑嘻嘻的說:“賺錢嘛!不寒磣!”

丘如舟被她惹得笑出了聲,心下也明白許音書這是在逗他開心。

這唱弦子的,能賺什麽錢?常常七八天下來,也不見得能賺一百塊。丘如舟明白,侄女是喜歡這個。

“成!”

許音書歡天喜地的出去了,一點都不像個已經上大學的人。

丘如舟的藤椅又吱吱嘎嘎的晃了起來,他沙啞的聲音傳出臥室,“滿院紅綃,半樓絳雪,幾叢豔冶成圍……”

廚房裏立即接道:“倚欄無力,嫩柳鬥腰肢。”

後麵的聲音洋洋盈耳,甜蜜動聽,聲音大出許多,順著老舊的筒子樓飄散了出去,頓時有不知誰家的老大爺大喝一聲——“好!”

結果又有人罵:“幹嘛呐!孩子寫作業呐!”

惹得甥舅倆哈哈大笑。

翌日。

許音書隻背上一個蛇皮板胡,跟著就出了門。

弦子腔是崇信特有的地方小調,和秦腔出自一脈。平日裏唱弦子腔的都有自家的班社,班社裏頭有大小的規矩,丘如舟則是散戶。

人們大多是瞧不上丘如舟這樣,連扮相都湊不起的散戶的。

丘如舟瘸的厲害,倆人搭了城鄉公交到了下村,就隻能在村口石橋上就地開攤。

前些年舅母還在的時候,丘如舟精神還好些,後來舅母跑了,表姐得心髒病也去了,丘如舟便愈發不濟,因而現在他隻能拉拉板胡,由許音書唱。

許音書是天生的好嗓子,但唱戲講究的‘氣’,因而雖然她即便不上牌麵,有時候“氣弱”,氣息不足,發出的聲音則單薄無力,但腔調也是極其貼臉的。

這放在鄉野已是足夠。

清早的鄉村除了早出的牛羊牲畜,還有吃過早飯的老頭老太太。

許音書照舊唱《西府海棠》,這是弦子腔經典一曲,開個頭,老頭老太太就能順著給你唱完。

因而許音書一亮嗓子,阡陌縱橫裏的聽眾就一個個自發跑了過來。

板胡聲起,茫茫大西北黃土裏一聲哀鳴,鴻飛怨天,西府海棠已然零落成泥。許音書清亮的眼裏悲切盈盈一握,手指芊芊一指,悠悠滿地白霜。

“好呀!”大爺激動地拄著拐棍站了起來,一個趔趄險些掉下水渠。

老太太砸吧嘴評判,“還是小丘家唱的好!”

從早晨唱到晌午,倆人現金收入五塊八,微信收入六毛二,創了新紀錄!

舅甥喜氣洋洋的回家,一鑽進樓道口就被黑魆魆的一團東西嚇了一大跳!

許音書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就是先前那個男人,不由得上前一步,把她舅護在身後,活有‘哇呀呀呀呀呀,來者何人’的架勢。

舅舅撥開許音書,就見男人雖然蓬頭垢麵,身上穿著的卻是博柏利的高定西裝,這一套衣服都夠買他一小套房了,便扯開許音書,繞開蜷縮在樓梯口的男人,準備往樓上走。

突然,男人的眼睛毫無預兆的睜開,看到許音書的瞬間便伸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許音書尖叫一聲,“你變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