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蓬萊此去2

幾針下去,太子終於回過氣來,隻是氣息虛弱,目光渙散地望著太子妃與朱聿恒,無法開口。

太子妃叮囑太醫嚴守太子病情,讓他給太子開藥調養。

等他退下之後,太子妃才緊握住朱聿恒的手,坐在太子床邊。

三人都沒說話,隻聽得太子的喘息在寂靜的室內急一陣又緩一陣。

太子妃終於開了口,詢問朱聿恒:“此次邯王來應天,他看起來如何?”

“二皇叔向來體魄康健,孩兒看他如今依舊盛壯。”朱聿恒哪能不知道母親的意思?

祖父曾在長子與二子之間猶豫選擇良久,最終因為“好聖孫”之言而定了太子太孫。

而如今,他這個太孫身上被種下詭異的“山河社稷圖”,性命岌岌可危;太子又一向有心疾、足疾,如今順陵大祭在即,太子卻舊疾複發,情況如此糟糕,若是皇帝有所思量,怕是國本動搖,便在此刻。

“母妃的意思,你可明白?”這一路走來,東宮風雨飄搖,同樣是在朝堂旋渦中掙紮了數十年的太子、太子妃與太孫三人,不必多言也自然知曉。

朱聿恒當即道:“父王身體如此,孩兒自然責無旁貸。”

最重要的是,決不能讓太子的身體狀況泄露出去,不然,聖上那邊,難免會有波折。

太子妃欣慰點頭,又輕輕拍著兒子的肩,低聲道:“聿兒,聖上此次西巡遇刺,咱們雖然都期盼著萬歲龍體康健,但如今看來,變故很可能就在朝夕。屆時你若遠在西南,你父王身體如此,能不能撐起東宮這片天,誰也說不準!”

朱聿恒自然知道,到時候會是何等嚴重後果。

他握緊雙拳,停頓許久,才低低道:“是,孩兒……會留在父王身邊,留在應天。南下破陣的事,孩兒會妥善安排,交由他人。”

忙碌準備南下事宜的諸葛嘉,覺得日子沒法過了。

掌握最多陣法內幕的拙巧閣主傅準,突然在工部庫房被神秘人劫持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原本確定要率眾出發的皇太孫殿下,又因分身乏術,無法出行了。

今日更是傳來消息,說是已另尋了可靠之人,要帶領他們趕赴橫斷山脈,由那人負責指揮全局,所有人當精誠合作,共破惡陣。

廖素亭這個刺頭,一聽就不屑笑道:“皇太孫殿下去不了,還有何人能對我們指手畫腳?我就不信那人能壓過墨先生和諸葛提督去!”

結果話音未落,便有人將厚重的門簾一掀,大剌剌地衝他們一揚下巴,笑問:“誰說我要壓過墨先生和諸葛提督了?明明是說大家合作南下,共同破陣呀。”

諸葛嘉抬眼看去,這又熟悉又可惡的麵容,讓他嘴角頓時抽了一抽。

“南姑娘!”廖素亭則跳了起來,驚喜地奔到她麵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難道說,這次行動是你擔任領隊?太好了太好了,有你在,我們一群人心裏可就踏實了……”

話音未落,他一眼便看到了阿南身後的皇太孫殿下,並且發現他的目光就落在自己的手上。

廖素亭的手就像被螃蟹夾了般,立即縮回了,訕訕垂下手,跟著眾人向他行禮問候:“參見殿下。”

朱聿恒略一抬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此次南下,一應事宜朝廷皆已安排妥當,屆時以神機營為主力,墨先生及一眾江湖高手負責破陣策略,若有不決之事,悉聽南姑娘決斷。”

眾人都應了,廖素亭想起一事,忙抄起桌上剛剛正在查看的地圖,道:“對了,殿下、南姑娘,這是拙巧閣的手劄,上麵有關於橫斷山脈陣法的情況,您二位也看看?”

“正好,我之前一直在外麵晃**,趕緊熟悉下。”阿南一如既往地往椅子上一癱,接過廖素亭遞來的冊子,見他已經將所有事項都理得清清楚楚了,不由得大加讚賞,“厲害啊素亭,平時看你笑嘻嘻的沒個正經,做起事這麽有條理。”

廖素亭頗有些自得:“我廖家脫陣之法,靠的就是從海量信息中迅速抓住最精準線索,整理這些我從小就很擅長的。”

阿南一邊誇獎他,一邊將手劄舉高點和朱聿恒一起看。

朱聿恒在她旁邊坐下,與她一起翻看眾人這幾日整理出來的線索。

手劄上最醒目的,便是那句不知所雲的批注:“青鸞乘風一朝起,鳳羽翠冠日光裏。”

阿南眉頭微皺,審視畫麵路徑。

橫斷山脈共有七條,被六條縱流的湍急河流所阻隔,曆來稱之為“天險之地”。根據地形圖,陣法大致範圍已圈定,隻是批注太過虛妄,具體地點尚未確定。

阿南順著地圖查看他們確定下來的方向,廖素亭在她身後指著地圖示意道:“除了虛無縹緲的青鸞之外,手劄上所繪的圖形,也讓我們百思不得其解……”

與之前的陣法圖示皆不相同,上麵並無任何陣法機關的標識與地圖,雪山上隻籠罩著一團氤氳黑氣,令人費解的同時,那猙獰模樣也令人心下微寒。

“這團東西,看久了倒像是邪靈降世似的,好生詭異。”阿南端詳著圖案,又抬眼看向朱聿恒,“看著……無形無影,古古怪怪的。”

“這是橫斷山脈的陣法,應當不至於。”朱聿恒知道她也與自己一樣想到了那個天雷無妄之陣,便搖了搖頭,低聲道,“隻是這地圖詭異,線索寥寥,你這一路而去……務必小心。”

阿南毫不在意道:“怕什麽,咱們之前還沒過見這般詳細的記載呢,這次的指引算是不錯了。”

身後的廖素亭聽到她的話,頓時驚呆:“那……殿下與南姑娘之前……都是在什麽處境下解決掉的陣法?”

之前……

阿南抬頭看向朱聿恒,而他也正轉頭望著她。

這一路,江南江北,碧海荒漠,他們曆經生死相攜走來,如今回想,每每險死還生,往往絕境相扶,一切竟如幻夢般不真實。

若沒有對方,他們都已被那些可怖的陣法徹底吞噬,不可能再存活於這個世間。

可……

他們之間,已隔了那一日的寒雨孤舟。橫亙了謊言、欺瞞、利用與傷害的二人,摒棄了過往恩怨,說好了隻是合作夥伴,共同自救。

那危難中緊緊握住彼此的雙手,絕境中互為倚靠相抵的脊背,大難逃生後偎依療傷的體溫……

這一生中最絢爛最迷人的那些時刻,已如山海相隔,已被惡浪相催,於疾風驟雨下齏粉不存。

除了永存於他們心中不可消弭的記憶,什麽也無法留下。

朱聿恒隻覺心口如沸,一時竟喉口哽住。

而阿南輕輕出了一口氣,仿佛將心口一切全部擠出了胸臆,如常地朝廖素亭一笑,道:“誰知道呢,就這麽一路跌跌撞撞過來了。”

眾人都是驚駭咋舌,敬畏地懷想他們的過往。

“對了,嘉嘉,”在一片融冶的氣氛中,她忽然朝諸葛嘉狡黠一笑,攤開手掌,“見到你我就想起來了,據說橫斷山脈那邊有雪山有密林,要準備的東西可多了,你快給我支一二百銀子,我待會兒要上街買點南下的必需品……”

諸葛嘉額頭的青筋又跳了起來:“不許叫我嘉嘉!”

“行行行,不叫不叫,但是銀子不能不給哦。”

諸葛嘉斜她一眼,從口袋裏掏摸出銀票,冷著眉眼拍在桌上:“還好我早有準備,知道我們神機營逃不過你魔爪,現在每天隨身帶著銀票。拿去,記得改天去入賬!”

“就知道諸葛提督你刀子嘴豆腐心,對我最好啦!”阿南笑嘻嘻地又轉向廖素亭,“素亭這次擔任前哨?”

“那肯定啊,我等熱血男兒,自然征戰於最先鋒!”廖素亭拍胸脯說著,又朝她笑道,“不過我初出江湖,肯定會跟緊南姐的!”

“放心吧,有墨先生、諸葛提督在,還有我們這麽多江湖同道,天塌不下來的。”

阿南正說著,旁邊墨長澤也帶著弟子過來了,眾人在玉門關一路磨合,早已配合熟稔,研討地圖時氣氛十分熱絡。

朱聿恒在旁邊靜靜坐了一會兒,起身道:“本王還有要事,就先回去了,你們繼續商議吧。”

“恭送殿下!”一群人齊齊行禮送他出門。

阿南見他望著自己,便送他到門口,示意他別擔心自己:“或許分開也沒什麽不好,畢竟,我身上的六極雷會影響到你的‘山河社稷圖’,而你身上的天雷無妄之陣也絕非善類,到時候,咱們要是眼睜睜看著陣法消失了,那豈不是麻煩大了?”

她壓低聲音,卻沒壓住臉上輕鬆神情,依舊是那萬事不在話下的模樣。

他也未曾提及父母祖父安排,盡管彼此都心知肚明。

“你一向在海上縱橫,此去橫斷山脈,山海迥異,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我看這地圖上山峰的模樣,和海裏的巨浪也差不多。”阿南抬手比畫著,貌似隨意道。

朱聿恒卻麵帶憂色,道:“可是阿南,傅準在你身上設下的六極雷,不但與我身上的‘山河社稷圖’有關聯,與陣法也會有牽係,我擔心你此去……”

“這個,倒是不必太過擔憂。我研究了那張地圖的紙質,發現上層是數十年前的舊紙,而下層,也就是畫了六極雷標識的那一張,則是近年的新紙。”阿南神情倒是頗為輕鬆,道,“這證明,我身上的六極雷與陣法原本毫無關係,隻是傅準新近動的手腳而已。而且在玉門關照影陣中,傅準操控萬象時我身上六極雷才會發作。而現在,傅準都失蹤了,隻要他不裝神弄鬼,我身上的六極雷,入陣應當沒有問題。”

聽她這般說,朱聿恒也略微鬆了一口氣,低低道:“那就好。”

阿南想想又望他,輕聲問:“倒是你,你皇爺爺不允許你接近那個陣法,你也已經答應了,那麽接下來,你在這邊準備怎麽下手呢?”

他聲音低喑:“天雷無妄陣法,既然早已消失,而我祖父又已知曉燕子磯沙洲所在,必定早有布置,我去了應當也是徒勞。再者,若陣法真的隨我之身發動,那麽肯定還有些關係陣法的東西,能從我自己身上挖掘。”

他說著,下意識又握了一握手中的白玉菩提子,像是要握住自己存活的希望般,珍惜而執著。

“阿南,事在人為,陣法總是人設。我會好好調查當年的事、背後的人,相信一定會有收獲。”

阿南鄭重點頭,朝他揚手告別:“好,你解決天雷無妄陣,我解決橫斷山脈,咱倆分頭出擊,誰都不許出錯!”

告別了阿南,朱聿恒走出院外,聽院內很快恢複了笑語聲。

他放慢了腳步,走到院牆花窗邊時,轉過頭,隔著磚瓦拚接的蓮花紋,向堂上阿南又看了一眼。

一群人正圍在阿南的身旁,與她一起分析西南山勢與水文氣候。

日光斜照堂前,她歪坐在椅中,一手支頤,一手按在地圖上指引路徑,眉目舒朗,雙眸明亮一如堂前日光、海上明月。

他深深傾心的阿南,燦爛無匹,光彩照人。

無論身處何地,遇見何人,她都燭照萬物,奪人心魄。

一如初見時照亮了他周身黑暗的火光。

一如她帶著他探索前所未見的迷陣,進入另一番大千世界。

一如她與眾人釣魚回來那一日,喧嘩熱鬧,而他獨坐室內,看見周穆王與西王母天人永隔,再無重聚之日。

朱聿恒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回轉身,麵前是應天城鱗次櫛比的亭台樓閣。

這世間如此廣闊,萬千人來了又去。即使沒有他在身邊,她依舊是招搖快樂的阿南。他能帶給她的,別人也一樣能。

即使再不甘心、不願意,事到如今,他也唯有埋葬了他們所有過往,背道而馳,將所有過往留在午夜夢回時。

他打馬馳離了阿南,馳離了她周圍那令他恍惚的氣息,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大街小巷,阜盛人煙,日光斜射他的眼眸。

他看到清清楚楚在自己麵前呈現的世界,看到南京工部門口,等候他的人正捧著卷軸,等待著他示下。

他下了馬,盡管竭力在控製自己,但雙手無法控製地微顫,目光也有些飄忽。

接過遞來的圖紙,他率人走進工部大門,低頭看向工圖卷軸上的畫麵。

梅花山畔,莊嚴齊整、氣勢恢宏的一座陵墓。

甚至,因為皇帝的恩眷,這陵墓的形製,已經超越了皇太孫應有的規模。

這是這世上,屬於他的,最後的,也是注定的結局。

迫在眉睫,即將降臨。

工部侍郎見他目光死死盯在這圖紙上,便小心翼翼地湊上來,低聲問:“殿下,敢問這陵寢,是陛下要為宮中哪位太妃娘娘所建?”

畢竟,這陵寢的規格如此之高,可與皇帝、太子的形製不一樣,隻能琢磨太祖的嬪妃們去了。

朱聿恒的目光定在工圖上,但那眸光又似乎是虛浮的,穿透工圖落在了另一個地方。

見他許久不答,工部侍郎隻能又問:“若是如此的話,或可將雲龍旭日更換為鸞鳳朝陽,應當更合身份……”

朱聿恒沒有回答,隻道:“紋飾不過是小事,你們先加緊工期,將陵寢大體完工再說。”

“是,臣等一定盡快。”見這位殿下今日似乎心緒不定,一幹人不敢多問,捧著工圖便要下去。

尚未回轉,身後的皇太孫殿下卻又開了口:“劉侍郎。”

工部侍郎忙回轉身,等候他的吩咐。

他遲疑了片刻,抬起手指虛虛地按在圖中陵墓寶頂之上,嗓音低啞,卻清清楚楚地說道:“墓室寶頂之上,雕琢北鬥七星之時,替本王加裝一具司南,永指南方。”

“是,微臣這便安排。”

朱聿恒閉上眼,點了一點頭。

她有她歡欣遊**的方向,他也有他消融骨血之所。

盡管,他們還極力想抓住最後的機會,希望能轉移山海,力挽狂瀾,可命運終究還是要降臨到他的身上,避無可避。

祖父心如刀絞,反倒是他,近一年的掙紮與奔亡,讓他終可直麵這一切,提出要看一看自己長眠之所。

祖父握著他的手,老淚縱橫說,聿兒,你安心去,朕龍馭之日,便是追贈你太子之時。

這是祖父對他最沉重的承諾。因為,哪有太子的父親,無法登基為帝的呢?

他生下來便肩擔的重任,他背負著“山河社稷圖”卻依舊奔波的目的,已經完成了大半。

如今,他確實可以卸下自己一生的重擔,安心離去。

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

在備受煎熬的每時每刻,他曾千遍萬遍地告訴自己,讓自己接受這一切,豁達麵對那終將到來的一刻。

縱然他再舍不得她離自己而去,再留戀她溫熱的肌膚與粲然的笑顏,再嫉妒那些接近她、簇擁著她在日光下歡聲笑語的人,終究都是徒勞。

東宮,應天,南直隸,甚至整個天下,直至人生最後一刻,都是他的天命,會伴隨他埋入宏偉壯麗的陵闕之下。

而她,在南方之南的豔陽中,永遠熠熠生輝,燦爛無匹。

南下事宜齊備,選了個良辰吉日,阿南率領人馬開撥。

有了朝廷助力,行路十分順利。到了雲南府之後,又得沐王府相助補充食水馬力,諸事妥帖,一路疲憊的眾人也總算得以休整。

雖時值冬季,但雲南四季如春,日光熾烈,阿南換下了厚衣,穿著薄薄的杏色春衫,抽空出去逛了逛年集。

彩雲之南,習俗頗怪,趕集的人們穿著各寨盛裝,有赤腳的,有紋麵的,有滿身銀飾的,也有青布裹頭的。吃的東西更是古怪,蟲鼠菌菇、鮮花草芽,阿南看見什麽都好奇,掃**了一大堆。

廖素亭幫她拎著雜七雜八的東西,隨意翻看著,問:“南姑娘,你什麽東西都買啊,這個花怎麽吃你知道嗎?這菌子怕不會吃得人發癲吧……還有這石灰是幹什麽的?”

阿南笑道:“反正是諸葛提督會鈔,有什麽咱們都買一點,先準備著總沒錯。”

諸葛嘉在旁邊黑著臉付錢,一邊狠狠給她眼刀。

阿南笑嘻嘻地領著兩人逛完整個集市,身後兩個男人一個替她拎東西,一個替她付錢,雲南民風開放,倒是見怪不怪,紛紛投來玩味欣賞的笑容。

街邊小販叫賣稀豆粉,阿南興致勃勃拉著廖素亭和諸葛嘉坐在小攤上一起吃。

舀了兩口嚐著味道,她抬頭望著麵前兩個男人,忽然想起去年初夏時節,阿琰剛剛成為她家奴的那一日,卓晏提著早點過來她的院子中探望殿下的情形。

到如今,轉換了時間,轉換了地點,物不是,人亦非。

她默然笑了笑,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了花叢後一條人影。

雲南四季如春,氣候最宜草木,滿城花開豔烈,處處花樹爛漫。而花叢後的那人身形無比熟悉,讓阿南一時沉吟。

廖素亭轉頭向後方看去,問:“怎麽了?”

阿南笑了笑,低頭喝著稀豆粉,道:“沒什麽。從一路風雪中過來,看見這裏花木錦繡,生機蓬勃,真好啊。”

廖素亭問:“我聽說,南海之上的鮮花也是常年不敗的,真的嗎?”

“當然啦,那裏一年到頭都是海風涼爽、豔陽高照,我居住的海峽上滿是花樹,它們永遠在盛開,從不枯敗。”

說到過往和她的家,阿南眼中滿是豔亮光彩,仿佛看到了自己最好的年華。

目光不由得又看向花樹之後,卻見樹後的人朝她比了一個手勢,指向隱蔽處。

她別開了頭,渾若無事地站起身,對廖素亭與諸葛嘉道:“走吧,沒什麽可買的了,回去把東西打點好,好好休息,明日便要出發了。”

說罷,她起身走向驛站,再也不看花樹後一眼。

抬頭望著紅花映藍天,身上是和風拂輕衫,在這宜人的氣候中,阿南忽然想,阿琰此時,是否已經度過了江南最陰寒的時刻呢?

江南今年的雪,一直下個沒完沒了。

朱聿恒處理完手頭政務,冒雪前往李景龍府上。

說到道一法師生前在應天這邊交往的人,眾人一致提起太子太師李景龍。

李景龍當年是簡文帝禦封的征虜大元帥,曾率五十萬大軍於燕子磯抗擊北下的燕王。但燕王數萬大軍遠道而來,竟一舉戰勝了當時占據天時地利人和並且以逸待勞的朝廷軍,造就了一場以少勝多的神話。

李景龍在敗陣之後,便暗地歸降了燕王,回應天後開啟了城門迎接燕王軍入內,也因此受封太子太師。

後來他被彈劾削爵,成了閑人,而南下的第一大功臣道一法師不肯受官,留在應天監修大報恩寺,兩個閑人因此相熟,又因都好垂釣而成了釣友。

甚至三年前道一法師去世,也是與李景龍喝酒之時溘然長逝。

天寒地凍,李景龍無法出門,隻能坐在家中池塘旁垂釣。

朱聿恒被請進去時,他剛釣上一條巴掌大的魚,搖頭將它從鉤上解下,歎息著放回去:“黑斑啊黑斑,讓老夫說你什麽好呢?光這個月你就被我釣上來四回了,你看看池子裏還有比你更蠢的魚嗎?你嘴巴都成抹布了!”

朱聿恒不由得笑了,打了個招呼:“太師好興致。”

李景龍抬頭一看,忙起身迎接:“殿下降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哪裏,是本王叨擾太師了。”朱聿恒將他扶起。

侍衛們分散把守院落,周圍幾個老仆忙清掃正堂桌椅,設下茶水。

李景龍雖然削了爵,但畢竟當年南下時有暗中襄助之功,因此太師頭銜還保留著。

喝了半盞茶,聽皇太孫提起道一法師之事,李景龍滿臉感傷:“轉眼法師去了已近千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金身。”

朱聿恒道:“法師道德高深,定能修成正果。”

釋門僧人圓寂後,或焚燒結舍利,或封塔為碑林。道一法師因為功德高深,眾人期望能有金身以證佛法,因此在他圓寂之後,不管他遺言要求火化,將他的遺體坐於缸中,以石灰炭粉及檀香等填埋瓷缸,隻待千日之後,將其遺體請出,若到時骨肉不腐不爛,則會塑以金身,置於殿中,供天下人頂禮膜拜。

如今他的遺體封缸已近三年,正是要開缸之日了。

李景龍也道:“法師在大報恩寺入缸時,老臣是去觀摩過的,看到法師遺體盤坐著,被紗布密密包裹,擺入大瓷缸中。弟子們將碾碎混合的石灰、木炭、檀香填滿瓷缸,十分到位。何況法師又有大德,金身怎麽會不成呢?”

朱聿恒撚著白玉菩提子,點頭稱是。

李景龍看到這顆菩提子,果然“咦”了一聲,說:“這菩提子,老臣似乎在哪兒見過……”

朱聿恒便是等他這句,拿起菩提子讓他看清楚:“是嗎?太師見過此物?”

李景龍接過菩提子看了又看,肯定道:“沒錯,就是這顆!當初我在河邊釣到大魚時,道一法師就常手撚這顆菩提子,跟我說罪過罪過,魚長到這麽大實屬不易,不紅燒這肉肯定會有點柴了——當然他是茹素的,不過愛喝酒。唉,若法師不飲酒,說不定如今還與我一起釣魚呢……”

李景龍年紀大了,有點絮絮叨叨的,說起話來也這一句那一句,有些東拉西扯的架勢。

好在朱聿恒頗有耐心,隻靜靜聽著,既不打斷,也不催促。

“我記得有一次,因為釣魚時用力太猛,法師一扯手中的魚竿,手啪的一下打在了身旁青石上,腕上這顆白玉菩提子頓時磕到了石頭上。我與他交往多年,從未見他如此失態,立即拿起自己的菩提子,對著日光查看上麵是否出現裂縫。”

朱聿恒聽到這裏,便舉起手中的白玉菩提子,也對著日光看了看。

菩提子光潤圓滑,表麵並無裂縫。隻是朱聿恒凝神看去,中間似有幾條細細的光線,不知是否有裂。

李景龍道:“菩提子安然無恙,法師鬆了一口氣,那變了的臉色才恢複正常。我在旁邊看到法師的手背腫起了高高一塊,想來是他在菩提子即將磕到青石的那一刻,為了保護它而使勁轉了手腕,導致筋骨扭到又撞在石頭上,傷得不輕。我當時嘲笑他,出家人物我兩忘,大師怎可為了身外之物奮不顧身?”

而當時道一法師卻轉著手中這顆菩提子,淡淡笑道:“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天雷無妄,隨世隱浮,你又焉知山河百姓牽係於這顆菩提子中,隻待因緣際會,萬物皆可消亡?隻是世人往往早已身處其中,卻不可自知而已。”

天雷無妄,萬物消亡,身處其中,不可自知。

這幾個字傳入朱聿恒耳中,如六月雷殛,他拈著菩提子的手指不覺一收,將它捏緊了。

李景龍卻並未察覺他的異樣,隻搖頭笑了笑,說:“我當時年輕氣盛,連釣到大魚都要騎馬提魚繞應天三圈以示炫耀,哪懂得佛法高深?不瞞殿下,時至今日老臣依舊難以理解,何為‘一葉一菩提’,為何山河百姓會牽係於一顆菩提子中?”

“法師玄機,本王亦難揣測。”朱聿恒捏著這顆菩提子說道。

萬千人的性命……若他指的是傅靈焰設下的八個死陣,那麽,確實是關係萬千人的性命。

隻是——

朱聿恒將這顆通透而靈澈,但看起來確無異樣的菩提子又對著日光照了照,卻未能察覺到任何異常。

於是他又問:“當日法師圓寂情形如何,太師能詳細與本王講一講嗎?”

說到此事,李景龍麵容蒙上一層恍惚神情,聲音也低了下來:“說起當日情形,這可真是,至今想來恍然如夢……”

道一法師雖是出家人,但他是個勸誡別人造反的和尚,守不守戒也是自己說了算,因此與李景龍熟悉之後,經常結伴去垂釣。

而且他不但釣魚,還喝酒,酒量還十分了得。

出事那日風和日麗,兩人在江邊釣到數條大魚,都是歡欣鼓舞,拿去了附近酒家烹飪。

那個江邊酒家,他們常來常往,老板與他們頗為相熟。那日老板上的酒尤為不錯,更誇口道,他在附近鄉裏新尋到了一批好酒,如今酒窖中藏了大大小小百十壇美酒,隻要他們高興,隨便挑選隨便喝。

兩人一聽之下,頓時興起,便隨著老板進了酒窖。

那酒肆開了幾十年,祖輩三代在後麵山坡上開挖出好大一個酒窖拿來藏酒。酒窖十分堅固,四四方方的,連個窗戶都沒有,唯有洞壁高處鑿了幾個一尺見方的風洞透氣。

為了便於獨輪車運送酒壇進出,酒窖並沒有門檻,門外便是一條斜坡。

當時李景龍已經喝得醺醉,上斜坡時居然一個趔趄摔倒了,惹得道一法師哈哈大笑。

李景龍氣惱地爬起來,也不進酒窖了,就靠著斜坡下的柿子樹,打了個盹。

迷迷糊糊中,他被道一法師叫醒,他半睜著眼,看到道一法師在酒窖內朝他招手,腳邊一個大酒壇子,讓他過來一起把酒抬出去。

幾個隨從都在前麵店中歇腳,李景龍又喝醉了,對著他直搖頭:“我不去……走都走不動了,還叫我背這麽重的東西!”

道一法師今天也頗喝了些酒,掂了掂重量,於是也放棄了把酒壇抬出去的打算,指著他笑罵道:“沒見識的家夥,這壇酒看封泥足有五十來年了,裏麵酒隻剩半壇不到,絕對是天上有地下無的絕世美酒,待會兒你別跟我搶!”

說著,他見李景龍還在迷迷瞪瞪中,便在斜坡上將酒壇翻倒,順著斜坡向他滾了下去。

李景龍抬手等著酒壇滾下來,好將它抱住,誰知酒勁上湧,他又衝了一個盹,忽覺腳上有重物,睜開眼便看見酒壇已滾到了自己麵前,把他腳掌壓住了。

他雖然醉了,但畢竟是行伍出身,身手自然靈活,立即抬手將酒壇一把頂住,縮回了腳。

然而就在他抱住酒壇之時,便聽到酒窖門口傳來一聲響,抬頭一看,是道一法師把酒壇推下去後,醉中身子一傾,從酒窖斜坡的上方跌了下去。

之前李景龍跌倒,畢竟是在斜坡下方,距離地麵不過半尺。而道一法師摔下來的地方則是斜坡高處,又正好是麵門朝下,頓時跌了個結結實實。

李景龍呆了呆,抱著酒壇大喊:“來人,來人!”

聽到叫聲,店老板慌慌張張地從酒窖裏跑出來,見兩位貴客在家裏出了這麽大事,忙將李景龍從地上拉起。

道一法師的弟子們隨後奔入院中,薊承明看見道一法師跌倒在地,趕緊衝過去將他抱扶起來。

李景龍這才看見法師摔得滿臉是血,不省人事,驚得放開酒壇,酒醒了大半。

他趕上前查看道一法師情況,誰知醉後腿腳發虛,一腳絆到了地上酒壇,嘩啦一聲,大酒壇頓時在斜坡下摔了個粉碎。

眾人此時哪還顧得上美酒,趕緊幫著薊承明將道一法師抬上馬車。

李景龍打馬跟隨道一法師的車,心急如焚趕回城中。誰知尚未到城門下,車內已傳來薊承明的放聲大哭。

李景龍忙趕上去,掀開車簾子一看,道一法師臉上的血跡已被清理幹淨,但臉色明顯已經變了。這種麵色他很熟悉,戰場上經常見到。

薊承明的手放在道一法師鼻下,顫聲道:“法師……法師斷氣了!”

李景龍立即跳上車,一把按住道一法師的脖頸,可觸手冰涼,早已沒有了脈搏。

被帶回寺院的,隻有道一法師的屍身。皇帝從順天專門派人前來詢問,薊承明含淚陳書,說道一法師之前曾對弟子們談起,圓寂後願火焚遺體,盡歸塵土。

但其時大報恩寺即將落成,方丈上稟道,道一法師乃大德高僧,生前又為營建大報恩寺而費盡心血,若能留得金身,必能應大報恩寺萬年佛光榮耀。

皇帝亦感念道一法師功德,應許了此事,因此才有了坐缸塑金身一事。

隻是和尚因醉酒失足而死這個死因,實在不好聽,因此寺中一直隻說他是圓寂,對於死因諱莫如深。

而李景龍也是追悔不已,後悔當日不該與道一法師醉後胡鬧,導致他意外喪生。他沉寂半年多,才又重新回到燕子磯釣魚,再度經過那個酒肆,發現早已荒廢了。

村人們說,是道一法師在店中出意外後,老板擔心繼續開這個酒肆會引禍上身,萬一官府來找麻煩,他肯定沒有好果子吃,於是當晚便草草收拾,鎖了店門逃之夭夭了。

過不多久,村裏的地痞流氓便撬開了酒窖,那滿窖美酒被人偷了個精光,院內隻剩了一屋瓦礫,被荒草淹沒。

結束長談,在回程的路上,朱聿恒手中撚著白玉菩提子,將它在手指上撚轉回旋,從指尖轉到掌心,緊緊地握住又鬆開仔細端詳。

天雷無妄……

梁壘說已經消失的陣法;傅準說隨身隱沒發作的機關;而道一法師說,山河百姓牽係於這顆菩提子中,隻待因緣際會,萬物皆可消亡……

他們口中的,會是同一個陣法嗎?

傅準將這顆菩提子交給阿南,在暗示什麽呢?

那消失的、隱沒的、注定消亡的命運,又會是什麽?

他抬頭望向南方,仿佛要穿透麵前陰鬱彤雲,看到那條魂牽夢縈的身影。

阿南……他真想肋生雙翼,下一刻便飛到她的身旁。

如今的她應該已經到雲南了,不知道在那山河永麗的彩雲之南,她一切是否還順利?

應天的纏綿雨雪,並未影響到雲南的麗日晴天。

前往橫斷山的時日已至,沐王府尋了最好的向導為他們引路,幾人都是彝寨的老獵人,自幼在橫斷山出沒,對各路土司與寨子也很熟悉。

離開雲南府,眾人一路折向西北行去。

一路山巒層疊,滿眼盡是蒼莽山林,大地如一個麵容遍布褶皺的滄桑老人,山溝重重,密林層層。

茶馬古道蜿蜒曲折,如一條時斷時連的線,在瘋長的樹木間艱難延續。

偶爾,他們能在荒蕪山道上與馬隊擦肩而過,但大部分時間隻有他們一隊人在荒涼漫長的路途上跋涉。

行了半個多月,人困馬乏,才終於翻越三條白水,到達了大寨。

這是附近最大的彝寨,土司掌管著方圓數百裏的大小聚落。寨中的土掌房連成一片,厚實的平頂層疊連通,順著山勢高低錯落,中間雞犬相聞,老少安居。

本朝推行改土歸流之策,對這邊多有封賞,土司見朝廷有人過來,自然頗為熱情,招呼寨中人殺牛宰羊,擺下酒宴。

酒酣耳熱之際,土司捋著花白胡須端詳阿南,笑問:“不是說你們漢人不讓女人出門的嗎?怎麽這回帶了個漂亮的大姑娘過來?”

廖素亭笑道:“不是我們帶南姑娘來的,是南姑娘帶我們來的。”

寨中人麵麵相覷,阿南則揚眉一笑,解釋道:“哪裏,隻是有些事我比較擅長,大家抬舉我而已。”

陪坐在土司身旁的夫人約有五十來歲,一看便是精明能幹的女人,她通曉漢話,立即道:“如今外邊確是不一樣了,漢家姑娘出門的也多。這不,前幾天那隊人,也帶著個漂亮姑娘來的。”

提起那位漂亮姑娘,旁邊幾個漢子頓時借酒聊開了:“那姑娘白嫩水靈,一看就是漢家的妹子,咱們這邊的妹子哪有這麽生嫩的……”

土司夫人瞪了他們一眼,他們各自訕笑,趕緊閉了嘴,不敢再評頭論足。

土司則仔細回想著,問:“就是前天過來的那撥人……給咱們帶來了鐵器交換地圖的?”

“是,因為來曆不明,是以咱們雖然和他們做了交易,但沒有留客。”土司夫人解釋道,“那位方姑娘看著又漂亮又能幹,咱們寨子裏許多小夥都盯著她,讓人家姑娘都害羞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阿南聽到“方姑娘”三個字,心下微動,舉起酒向夫人敬了一杯,問:“夫人說的那位方姑娘,是不是叫方碧眠?”

旁邊一群人哄笑,紛紛揭他老底:“你這個慫包,看見人家姑娘長得漂亮就動手動腳,結果小白臉一抬手就卸了你手臂,我們四個人才幫你壓回去!”

阿南一聽便知道,這人的手臂肯定是被竺星河卸掉的。她臉上浮起幸災樂禍的笑容,問:“他們如今走了嗎?”

土司夫人道:“沒走,不過也沒住在寨子裏。那夥人男女老少什麽樣的人物都有,而且裏麵有幾人與之前朝廷來剿過的青蓮宗做派相似,所以我們就沒留他們住在寨子內。不過他們倒是隨遇而安,在外圍清理了幾間廢棄屋子暫住,好像準備入山了。”

阿南心下了然,海客們與青蓮宗也來到了這邊,而且好像比他們還快了一步。

他們在雲南時邀她相見未成,如今到了這邊,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另外的打算?

打算自然是有的。

比如說,當天夜裏,村子燃起篝火,烹羊宰牛。寨子裏的老人們吹起了葫蘆笙、彈起了月琴,年輕的姑娘小夥們則紛紛聚攏在被篝火照亮的平台之上,圍著火堆跳起了舞,歡迎遠道來客。

阿南正走出屋子,尚未來到火台邊,耳邊就傳來了隱約的鷓鴣叫聲。

鷓鴣是以前在海上時,海客們用來召喚同伴的聲音。

密林深夜,江南的鳥在不停叫喚。

阿南回頭聽著,心想,在玉門關的陣法地道中,她已為公子最後豁命解決了一切,她已不欠他什麽了,今後,做陌路人挺好。

隻是這鷓鴣一直在林中叫著,不緊不慢,斷斷續續,持續了太久。

看著不遠處跳躍的火光,阿南遲疑許久,終於向著鷓鴣發聲之處尋了過去。

密林深深,循著彎彎曲曲的小徑,阿南看到了呼喚她的莊叔。

“莊叔,你們也來了?”阿南說著,看向他的左右,有些詫異,“司鷲呢?”

畢竟,司鷲與她感情最好,隻要知道是來見她的,他肯定嚷著叫著要跟來。

莊叔略一遲疑,回頭看向後方陰影處。

方碧眠站在森森樹影之中,正一臉怨憤地看著她:“南姑娘,你還有臉問司鷲?”

阿南挑挑眉,不知道她這是什麽意思。

“你別假惺惺了!魏先生兩天兩夜沒合眼,總算把司鷲從閻王手中搶回來。他傷得如此重,你敢說你完全不知情?”

阿南大吃一驚,問:“什麽?司鷲怎麽了?”

“你說呢?豈止是受傷,他……他……”方碧眠喉口哽咽,氣息噎住,後麵的話便再也說不來了。

阿南一看莊叔黯然的神情便知道,方碧眠未曾說謊。

“南姑娘,既然你叫我一聲叔,那我今日便托大說你一句。司鷲當年與你感情最好,你們多次出生入死,就算如今你投靠了朝廷,咱們成了對手,可也不該對當年的夥伴下如此狠手啊!”

阿南立即道:“絕不可能!我與司鷲情同手足,怎麽可能會傷害他?”

“你不下手,可與你一起的人卻未必能放過他!”

“我們最近忙於趕路,所有人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誰能下手去害司鷲?”

見她神情焦急,不似作偽,莊叔歎了一口氣,看向方碧眠。

方碧眠強行壓下眼中的淚,說道:“此事公子與司霖親眼所見,而且……而且司鷲的傷勢,你一看便知,究竟是誰對他下手!”

阿南幹脆道:“好,那我就去瞧瞧!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把戕害兄弟的罪名推到了我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