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塔影夕照

六月廿五,宜祭祀、動土、齋醮。

坐鎮於夕照山上的雷峰塔,八角七層,朱漆亮瓦,整個杭州城都可以望見它的宏偉身姿。

許多虔誠的信眾提前來膜拜雷峰塔。外表的宏偉壯麗已讓他們驚歎,等進入大門,看到中間箍塔心的那條金龍,全銅鎦金,上連塔尖金頂,下接三百六十五根橫梁,一氣盤旋貫通二十四丈,無人不震驚失語,久久仰望。

雷雨欲臨,瞻仰的人群被全部請出了塔門,應天都指揮司的士卒們護送三具棺槨,肅穆地送進了新落成的雷峰塔內。

塔內香燭燃起,照亮按班次跏趺於塔內念誦經文的和尚們。

金光大師聲音洪亮,帶著眾沙彌齊頌《地藏菩薩本願經》。

伴著聲聲佛偈,阿南拿著三炷線香,向塔身正中的如來佛像敬拜。

朱聿恒與她一起上香,說道:“原來你也敬畏神佛。”

“不管怎麽說,在人家地盤上行事,總得給點敬意。”阿南說著,掃了一眼身邊的楚元知,他正持香虔誠向佛祖禱祝。

她偷偷將朱聿恒拉到一邊,悄悄問:“話說回來,上次在楚家發生險情,我看韋統領都要以死謝罪了,這次他怎麽不攔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朱聿恒淡淡道,“何況葛稚雅身負絕學,此番抓捕必定十分艱難,我如何能置身事外?”

“哎,本來也不會太難的,我和楚元知商量好了,針對葛家的火陣,將楚家六極雷稍加改造,直接就能手到擒來。結果你們又要抓人又不能讓這座塔受任何損害,投鼠忌器,太麻煩了!”

聽著她的抱怨,朱聿恒抬頭環視這宏偉的高塔,說道:“畢竟,這新落成的雷峰塔耗費了太多人力物力,萬一有個閃失,你怎麽對得住捐資建塔的善男信女?”

“好吧好吧……所以我最怵你們官府了,事兒特別多。”阿南說著,瞥了後方緊張板著臉的韋杭之一眼,笑嘻嘻地走過去,打招呼道,“韋統領,怎麽啦,臉色這麽不好看?”

韋杭之看著她,陽剛硬漢的臉上,居然被她看出了一縷似有若無的哀怨:“南姑娘,我看你們布置的這又是火又是雷的,萬一大人有個閃失,我們所有護衛兄弟的身家性命,都要保不住……”

“放心啦放心啦,我和楚先生的手段,你還信不過?”阿南輕鬆地說著,朝朱聿恒一抬下巴,“但是,你家提督大人是這次抓捕葛稚雅的行動中,最重要的一環,沒有他的話,我可沒把握能生擒對方。”

韋杭之抿緊下唇,一臉不情願又無奈的模樣。

“一晚上!”阿南豎起一根手指,信誓旦旦,“就借你家提督一晚上,保證全須全尾還給你,別擔心!”

韋杭之看著她那模樣,良久,才看著朱聿恒道:“我的職責是守護大人安全,若有危險,我會以身代之!”

阿南豎起大拇指,給他一個欽佩的眼神,走回朱聿恒身邊,想了想又湊到他耳邊道:“放心吧阿言,萬一出事,還有我這個主人在呢!我一定為你做好萬全準備。”

天色漸漸黑下來,雷峰塔每層窗前懸掛的銅燈被一一點亮。隻是燈火被風吹得忽明忽滅,讓人時刻擔心它會熄滅。

雨遲遲不下,雷電越發密集起來,劈在雷峰之上,塔頂一丈高的金頂被照得光耀四方。

整個杭州城都被驚動,眾人顧不上眼看要下起來的暴雨,跑到西湖岸邊,關注這座剛剛落成的雄偉高塔。

雷電的每一次劈擊,都讓金頂陡然一亮。甚至有好幾次,金頂上火花迸射,火光直冒,令人膽戰心驚。

“難道……難道是白娘子要出世,這塔要遭受雷殛了?”

看著那似要遭受雷殛的高塔,百姓們議論紛紛。

畢竟,雷峰塔倒,西湖水幹,便是白娘子擺脫囚困之時。當年白娘子可以水漫金山,如今新塔落成,說不定她正召喚夥伴,要雷劈夕照,水淹杭州。

話越說越多,幾個吃齋念佛的老人已經跪下叩拜,求白娘子開恩了。就在杭州萬千百姓的注視下,一個巨大的紫色炸雷忽然朝著雷峰塔凶猛劈下。

在紫雷映照下,平地卷襲來一陣巨大狂風,八角十三層、一共一百零四盞佛燈齊齊翻覆熄滅,整座雷峰塔驟然陷入黑暗。

眼看著原本被佛燈照亮的雷峰塔陡然一暗,西湖岸邊的人群不由得都錯愕恐慌,麵麵相覷。

塔內的和尚們,即使雷電震得塔身搖晃,他們還能跟著金光大師念誦佛偈,此時塔內盡成黑暗,誦經聲頓時被此起彼伏的驚呼聲打斷。

唯有金光大師和一眾高僧,心誌堅定,還能繼續誦念經文,不曾停息。

雷峰塔第二層處,韋杭之正守在樓梯口。

看見塔內忽然陷入黑暗,他心下一緊,立即衝上第二層樓閣,低聲急喚:“大人!”

卻見一片黑暗之中,一個隔板推開,幽幽熒熒的微光照出了裏麵的阿南與朱聿恒。

阿南伸出手指,朝著他做了個“噓”的手勢。

周圍太過黑暗,光線又太過黯淡,韋杭之看不清他們在做什麽。但他身負重責,見塔外雷殛不斷,塔內又陷入黑暗,不由得極度焦急,單膝跪地道:“事態緊急,不如……隨屬下出塔,切勿陷於險地,以防有失!”

朱聿恒還未來得及回答,阿南搶著說道:“韋統領你少安毋躁,這算什麽緊急?好戲剛剛要開場呢。”

說著,她抬起手,在下一道雷電劈擊下來,天空驟亮、塔身微震之時,猛然拉動了手邊一根繩索。

隻聽得下方黑暗中,原本竊竊私語的和尚們,忽然齊齊仰頭朝著上方,惶恐大嘩——

黑暗的高塔之內,那條緊箍住赤紅磚塔心的巨龍,居然光芒大盛。

而湖岸邊圍觀的人群,遠遠近近盡是驚呼聲。

隻見黑暗的雷峰塔內,忽然冒出大團火光,從內至外,照射得塔身通透明亮,如一座琉璃寶塔,照徹了西湖南岸。

而在塔內看來,情形更為詭異。

熾烈的火光陡散,那條似乎從天而降的巨龍最上端的龍頭已經開始幽幽發亮。

黑暗的塔內,高懸的龍頭,灼亮地映照出上方八角圍攢的屋簷,而站在下方黑暗之中仰望龍頭的人,卻恍如置身深淵地獄。

正在瞬間沉默仰望之際,忽然有人驚叫一聲,跳了起來。

隻見龍口中忽然有燦亮的龍涎滴出,帶著火光向下墜落,正滴在那個和尚的臉頰上。

那龍涎正在燃燒,灼燙無比,“哧”的一聲,燒得那和尚直跳起來,當即抬手去擦臉上那滴龍涎——

隻聽“嗷”的一聲,他叫得更響了,那龍涎沾到了他的手上,不但臉上的沒有滅掉,連他的手指也開始燃燒起來。

見此恐怖情形,塔內所有的和尚都驚嚇得棄了蒲團,跳起來衝破了塔門,蜂擁而出。

龍涎還在斷斷續續往下滴落,有幾人陸續被燙到頭發和衣服,身上立即著火,又撲打不滅,隻能帶著身上的火往外狂奔,一頭紮進草叢打滾,狼狽滅火。

原本安坐於香花高台上的金光大師,也被兩個弟子攙扶著,倉皇逃出了雷峰塔,一直跑到山下放生池,才停住腳步。

陷入黑暗的雷峰塔,再無人敢接近,隻有最頂上幽幽的光芒還隱約透出窗欞。

好好一場佛門盛事,鬼哭狼嚎。

眾人正驚魂未定,夕照山道之上,忽然有人指著塔身,喊道:“快看,那些紅綢子!”

眾人趕緊看去,那詭異的場景讓他們個個震驚不已,張大了嘴巴。

因為尚未開光,每一層塔簷下都披掛著紅綢緞,蒙住門窗與欄杆。此時在雷電光芒之下,所有人都一眼就看到了,紅綢全部向上翻起,朝著塔尖金頂的方向,倒翻緊附在了屋簷之上。

這其中,唯有曾在杭州驛站打雜的那個中年婦人,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妖風!”

“不要靠近那些銅絲。”

黑暗的雷峰塔內,阿南指著屋簷下布置好的銅絲,又叮囑了朱聿恒一句:“這是楚元知引下雷電,拿來製造妖風的道具,觸到了非麻即暈,重者立斃。”

朱聿恒望著那些翻覆倒卷的紅綢,再轉頭看看上麵還在向下滴落火龍涎的龍頭,不由得開口說:“你黑火油加多了。”

“沒辦法,為了讓龍頭亮得快一點,隻能下狠手了。”阿南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在黑暗中朝他一笑,“誰叫你有求必應,給我搞了這麽多火油呢?不用白不用……”

話音未落,朱聿恒忽然道:“低聲!”

他們坐在黑暗的二樓欄杆之後,正對著大門,居高臨下看見下方黑暗之中,有條纖瘦的身影,從和尚們倉皇逃竄後未曾關閉的塔門,閃了進來。

三人屏息靜氣,都看出這條瘦小的身形,正是卞公公——或者說,葛稚雅。

隻見葛稚雅一身黑衣,臉蒙黑巾,進入雷峰塔後,抬頭看了看上方的龍頭,又謹慎地四下觀望,直到確定塔內已空無一人,才將塔門一把關上,加快腳步,直奔置於佛座前的三口黑漆棺材。

楚元知略顯緊張,看看外麵的銅絲,又看看那三口棺材,低聲道:“怕是要糟糕,她來得太快,我不知道是否已有足夠的雷電……”

“急什麽,我們有準備啊。”阿南話音未落,下方黑暗中果然傳來了輕微的“咻咻”聲。

因為要活捉葛稚雅,所以四麵八方射出的並不是普通箭矢,而是一種前頭帶叉鉤、後頭係著三尺皮繩、皮繩上又拴著倒鉤的獵箭。

朱聿恒不知道阿南特別要求趕製的這種東西是什麽,便著意看了看。

隻見黑暗之中,偶爾有前後相連的亮光一閃,向著葛稚雅密集飛撲而去。

葛稚雅身形急閃,揮著手中那條準備用來撬棺蓋的扁頭鐵棍,想要撥開這些怪異的東西。

但隨即,她的手就被叉鉤掛住了衣袖,稍一借力,後方的皮繩便借助慣性彈起,輕微的“啪啪”連響聲中,瞬間旋轉纏縛上葛稚雅的身軀,最後尾部倒鉤飛起,瞬間鉤住她的衣物,將她係縛得嚴嚴實實。

若隻是一根皮繩,葛稚雅或許還能掙脫,但此時幾十上百條密密匝匝飛速而來,又在瞬息間纏上她的身軀,如疽附骨,她就算再怎麽跳躍挪移,最終全身纏繞著嚴嚴實實的皮繩,如一條正在吐絲的蠶,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

眼看下麵陷入一片沉默的黑暗,隻剩葛稚雅沉重的呼吸聲,蹲在他們身後的韋杭之有些詫異,脫口而出:“這麽快?屬下去看看?”

“別,再等等。”阿南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還沒等她的手放下,塔底的地麵上,忽然火光一紅,葛稚雅全身忽然燃起無數簇細小火焰,詭異跳動。

跳動的火焰轉瞬間閃遍了她的全身,細長的皮繩在火焰的炙烤之下,立即根根崩斷。

葛稚雅揮落一身的鐵製鉤叉,目光冷冷地向上麵看來。

她身上還有兩三簇小小的火焰尚未熄滅,卻似乎毫不懼怕,開口問:“是何方小賊,躲在這裏裝神弄鬼?”

她的聲音清亮穩定,早已不是假裝太監時那副口舌僵直、拙於言辭的模樣。

見她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藏身處,阿南也無意再隱藏,一旋身躍上欄杆,朝下方的葛稚雅一笑,說道:“卞公公,你現在的聲音不是挺好聽的嗎?二十年來天天口含麻核過日子,可真是辛苦你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葛稚雅冷冷道,“我不過是經過此處,想進新落成的雷峰塔看看,什麽公公不公公的,從何說起?”

阿南“哦”了一聲,問:“既然隻是路過,為何要帶著鐵棍,穿著黑衣,藏頭露尾?”

“我一個女人走夜路,自然要帶個防身的東西,遮掩著點兒,難道這還犯法了?”

“這倒也是,尋常女人當然得小心點。”阿南說著,揮手間流光閃現,她從欄杆上直躍而下,笑吟吟說道,“可你這樣獨行天下無所畏懼的女人,就不一樣了……”

話音未落,她右手急揮,雪亮流光向著葛稚雅直撲而去。

葛稚雅揮手疾擋,可她的動作怎敵得過那光華一閃。

尚未看清撲來的那點光亮是什麽,她臉頰已然一涼,臉上的蒙麵巾已被阿南扯掉。

塔內光線陰暗,門又被關上了,本來極為黑暗,但此時窗外雷電劈過,光線透過門窗,陡然讓塔內一片明亮,照出了葛稚雅的容顏。

阿南離葛稚雅不遠,清楚看到她皎潔的麵容,眉眼甚為清秀,身材嬌小玲瓏,年輕時想必也是個動人的少女。

阿南收起臂環,朝她一笑:“哎呀,姐姐你長得不醜呀,整天假扮太監,不覺得太浪費了?”

葛稚雅見她如此難纏,又察覺塔內必定還有她的同夥,轉頭就走,腳步迅捷地撲向塔門。

“別走啊,讓我好好看看你手腕上的傷——”阿南立即撲上去,聲音陡然變冷,“就是萍娘送你桃子時,看見的那道!”

葛稚雅撲向塔門,想要逃出雷峰塔,耳後風動,阿南臂環中的絲網已經激射而出,向她罩去。

上次在楚元知家中,她為脫困而拆解了絲網,此時雖已裝了回去,但依然是絲帶形狀。隻見二十餘條雪練激射而出,如同條條靈蛇纏上葛稚雅的四肢與身軀,將她那本已扣在門上的手一把卷住,扯了回來。

葛稚雅見機極快,趁著她一拖一拽之際,身體斜傾,左腳蹬在沉重塔門上,在阿南將她拖拽回來之時,反客為主回身疾撲,那被捆縛住的手臂猛然顫動,點點火光再次自她身上躍現,甚至還因為她前撲的姿勢,驅使散亂火點順著精鋼絲帶向阿南蔓延撲去。

眼看雪練在灼燒之中將成火蛇,阿南不得不抬手撤掉精鋼絲,那上麵全是火焰,已經無法收回。她疾退兩步,左手在臂環上一卡一拍,隻聽得嘩啦啦聲響,二十三條帶火的鋼練全部脫離臂環,落在了地上。

但在扯動葛稚雅手臂的一瞬之際,阿南早已看清了她手上的疤痕。

那是一道猙獰的陳年舊傷疤,和卞存安手上的一樣,橫劈過腕骨上方,甚至連手腕內側都有傷口。

可以想見,當年若沒有她母親在關鍵時刻攔下,這隻手絕難逃掉一刀兩斷的下場。

阿南的左手按在臂環上,冷冷看著她,說道:“葛稚雅,乖乖束手就擒吧,別再做無謂的掙紮了!”

“哼,你說抓我就抓我?”葛稚雅一抬手,又是一片火花落在青磚地上,青藍的妖火轟然綻放,“年紀不大,口氣不小,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阿南閃身避過她襲來的火花,冷笑道:“殺人全家還敢拒捕,我看你的本事也不小。”

“小姑娘,無憑無據,可不要隨便汙蔑別人啊!”葛稚雅猱身撲上,身上攜帶著明滅的詭異火光,向著阿南逼近。

硫黃氣味撲麵而來,阿南知道她手中必是硫火彈之類的東西。葛稚雅應該是穿了火浣布所製衣物,是以不懼火燒,但阿南可沒有,唯有側身避開。

硫火彈落地,隻見朵朵火花落地即黏附在青磚上,而且燃燒得凶猛且持久,大片蔓延。

隨著葛稚雅每一次抬手,青磚地上都會綻放出一朵火花。片刻之間,雷峰塔內已經遍地蔓延出豔藍火花,如佛前青蓮滿池,詭異又豔麗,照亮了整個塔底。

眼看火焰迅速席卷了地麵,阿南退無可退,在遍地硫火之中,以流光鉤住了上方二樓的欄杆,借以飛渡火海,準備尋找落腳之處。

樓上忽然傳來朱聿恒清冷而平穩的聲音:“東南方三尺二寸。”

阿南目光落在那邊,還未看清,身體已經按照他的指點,收回流光,躍了過去。

在飛躍的途中,她看到了那塊地方的情況,不由得心裏咯噔一下。

那明明是一塊正燃燒著熊熊火苗的地方,甚至因為葛稚雅在相連的兩處都投了硫火彈,那處火苗正向她要踏腳的地方聚攏,眼看就要冒起大簇火花,將落下來的她吞沒——

阿言,關鍵時刻,你要害死我嗎?

可她去勢已老,身體在空中根本無法再調整方向,隻能一手再度射出流光鉤住上方,一腳踏向那旺盛的火苗,祈禱自己能一躍即起,不要被這些妖火沾到。

然而,就在她的腳踏向那些青藍火花之時,那兩簇原本應該合並的火苗,在相撞的下一刻,卻忽因火力相斥而分開了。

就像兩股相同的磁力碰撞,兩股火焰之間硬生生出現了一個空檔,讓她剛好將足尖踏下,間不容發地在兩蓬烈火之間緩了一口氣,然後再度借助流光拔地而起,攻向葛稚雅。

外麵是電閃雷鳴,塔內驟然被照亮,又驟然陷入黑暗。在這忽明忽暗之中,隻有一地妖異的藍色火光,照亮葛稚雅和阿南的身影。

朱聿恒站在二樓,一瞬不瞬地盯著下方阿南的身影。她一身湘妃色窄袖輕羅裙,在幽藍色的火光之上,顯得尤為豔麗奪目。相比之下,穿著一身黑衣的葛稚雅,則像是要隱藏進明滅幽火之中,略難分辨。

風火蔓延,火借風勢,風助火生,在這幽閉的塔內,她們身影的騰躍成為唯一的氣流來源。滿地的火光豔烈,因為氣流來源的單一,便在朱聿恒的眼中化為了無數有形的波浪。

群火彼此急湍相激,碰撞又離合,相融又相斥,相互壓製、相互攀緣,成為極端龐雜卻又確實可以計算的起伏浪潮。

“西南,二尺五寸。”

“北略偏東,六尺半。”

……

就如言出法隨,他每一個方位報出,阿南便在流光的幫助下,隨即落在那個方位。

每一次踩踏,都是穩落實地,在火花四下分散或者最為式微之時,阿南步步踏在實地之上,立即有了底氣,隨著朱聿恒的指點,逐漸欺近火焰正中的葛稚雅。

二樓之上,韋杭之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家殿下,不敢置信地想,殿下是什麽時候學會預知術的?

楚元知則比他更為震驚,他扶著欄杆,看向樓下亂竄火苗中阿南那抹飄忽的身影,再抬頭看向站在欄杆旁毫不遲疑吐出一串串方位的朱聿恒,在心裏暗自想,可能覺得阿南是女煞星的他,一直搞錯了——

說不定,麵前這個男人,才是閻羅啊。

不過片刻間,下麵的局勢已經陡然變化。阿南的身影在亂火之中漸漸趨近,眼看就要擒住葛稚雅。

葛稚雅見阿南仗著流光身形迅疾,極其難纏,自己想逃脫而不可得。上麵又有人出聲指點,步步進逼,已經絕難靠操縱火勢而擊敗對方。

她心下焦躁起來,抬頭瞥向上方朱聿恒的身影,雖覺黑暗中影影綽綽有些熟悉,但事態危急也管不得許多。

她臉色陰沉,幾步跨過火海,抬手拍在那旋轉欄杆之上。

她所戴的手套也是火浣布所製,攜著妖異火光拍下,朱紅油漆見火即著,頓時騰起熾烈火光,向著二樓的欄杆旋轉蔓延而上,就如一條火蛇,向上飛速直躥,轉眼便灼燒到了朱聿恒麵前的欄杆上。

朱聿恒下意識後退,煙焰遮掩了他俯瞰下方的視野,給阿南的指點頓時斷了。

韋杭之立即抽出佩刀,擋在朱聿恒麵前。但刀子對火根本無能為力,他忙亂地脫衣服,想用衣服去撲火,卻見楚元知抬起腳,竭力去踩旁邊一個木扳手。

楚元知身體虛弱,踩了兩下不奏效,朱聿恒示意韋杭之去幫他一把。

韋杭之焦急無比,隻想拉著殿下趕緊逃離,可見他站在欄杆邊穩如泰山,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也隻能無奈按照他的示意,幫助楚元知踩踏那木頭。

沒踩幾下,軋軋聲連響,上方傳來“哧哧”的聲響,隨即大片水霧從天而降,彌漫籠罩了他們身前這一塊地。

火苗立即被水霧壓下去,火蛇消弭於無形,韋杭之驚喜不已,抬頭看頭頂,原來他們頭頂盤著數根鑽了一排排小孔的竹筒,正是早已做好準備對付葛稚雅的控火之術。

韋杭之猜測,這大概是以筒車車水的原理,將下方的水汲取上來,但如何加壓使水噴出成為水霧,則估計是隻有阿南他們才懂的加壓方法了。

他探頭看向下麵,急問楚元知:“楚先生,那能不能將水力加大,把下麵的火也撲滅?”

“不行,下麵我們另有機關,專門為葛稚雅量身定製的,不能見水。”楚元知搖頭,“阿南隻囑咐我務必保護好提督大人,其餘的,都是她的事情。”

朱聿恒默然,抿唇看向下方。

因為上方的指點被葛稚雅阻住,阿南一時找不到落腳之處,隻能仗著流光暫時棲在佛像麵前的供桌上,又在葛稚雅的進逼下,躍上那三口黑漆棺材,躲避對方手中襲來的扁頭鐵棍。

韋杭之急道:“我去幫她!”

“不必,你無處借力,躲不開那些火。”朱聿恒否決道,“阿南既然這樣安排,必有她的用意。”

“那……那殿下趕緊給阿南姑娘指路啊!”韋杭之忙道。

可他已經想到的事情,葛稚雅哪有想不到的。她自然不會給朱聿恒指點的機會,抬手一揚,手中暗綠光焰彌漫,向著阿南揮去。

那些光點帶著熾烈白煙,哧哧爆裂,比地上妖藍的火焰更為可怖,尚未落地便已籠罩了佛像與三口棺材的區域。

阿南聞到淡淡的蒜臭味,心知肯定不對,立即翻身脫離,寧可用流光飛掠下方火海,落在對麵的窗上。

果然,還未等她站牢,楚元知的提醒已經傳來:“南姑娘,這是即燃蠟,毒性極劇,千萬不要吸入毒煙!”

阿南記得楚元知上次演示這東西時,說過就連燒剩下的灰燼都有劇毒,便立即以手肘捂住自己的口鼻,飛身閃離。

煙氣彌漫到上空,為防吸入,朱聿恒亦屏住呼吸,無法再開口為她指點方位。

可阿南不管不顧,離毒煙稍遠一些,便立即開口,大聲叫道:“葛稚雅!你有沒有看到,你身後的冤魂?”

葛稚雅放出磷火毒煙,也不敢呼吸,隻捏住了鼻子,站在一地妖火之中,冷冷地看著她。

“你用這歹毒的手法害死萍娘,還想害死我們?你看她死得多慘啊,為了救自己女兒,她全身都燒焦了,你不回頭看看被你害死的這個冤魂嗎?”

綠色的磷火與白色的毒煙圍繞在身邊,葛稚雅深知毒性劇烈,即使阿南逼她開口,她也聽若不聞,隻緩緩地抬起頭,看向上方。

那盤繞在塔心上的金龍,紅色的光亮已經漸漸蔓延到了頸項下方,而且,似乎還有繼續向下延伸的趨勢。

她將目光下移到阿南的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塔外傳來“沙沙”的聲響,是雨點聲敲打在屋簷與牆壁上。這場醞釀已久的大暴雨,終於下了起來。

在雷霆霹靂與傾瀉雨聲中,葛稚雅的身影終於動了,卻不是衝向阿南,而是踏著一地火焰,直奔樓梯,要上二層。

韋杭之長刀出鞘,守住樓梯口,不讓她進犯。

可葛稚雅仗著自己一身妖火,根本不懼他,翻身踏上樓梯欄杆,抬手在他飛速砍來的刀上一彈,那冒著藍光的火焰便順著他的刀直燒上去。

韋杭之一見刀上染火,立即退到水霧噴湧之處。可刀身上的火焰見水後,雖然火苗熄滅,卻冒出了熾烈白煙,不知是否有毒。

韋杭之立即學著阿南的樣子,撤刀丟下樓去,任由它被下方妖火吞噬。而他身材偉岸,赤手空拳擋在朱聿恒麵前,亦是毫無懼色。

葛稚雅眼角餘光瞥見阿南已經用流光飛渡到欄杆上,眼看要追上來。她不及多想,擰身騰起,想要繞過韋杭之,製住朱聿恒——至少,要以一身妖火毒煙,瓦解這個可怕的助力。

韋杭之迎上前去,不管她身上的劇毒煙火,誓要與她拚死一搏。

後方,阿南正追上來,與韋杭之前後夾擊。

然而,就在這幾乎不可能有機會出手的時刻,葛稚雅卻如翩飛的蝙蝠,縱身躍起,帶著火焰的手套直向韋杭之抓去。

明知她的力道比自己要弱許多,但韋杭之不敢以肉掌去碰她手上的火,唯有抬手肘去格擋來勢。

被她手套上的妖火一觸,韋杭之衣物立即消融,異常的灼燙如刺骨髓,在“哧哧”聲中,灼燒過的皮膚頓時焦黑。

就在韋杭之因痛極而身形略微一頓之際,葛稚雅翻身越過他,向著後麵的朱聿恒撲去。

朱聿恒抬眼看著麵前飛撲而來的葛稚雅,眼眸略略一沉,右手斜揮,聖上所賜的那柄龍吟已經抓在他的手中,向她橫擊而去。

見他還敢和韋杭之一樣,用武器對抗自己的火焰,葛稚雅揚起一抹冷笑,手中火焰熾盛,劈向他揮來的劍身。

然而火焰燃起之時,她才發現朱聿恒這柄短劍並未出鞘。火焰吞噬劍柄上的寶石與金飾的刹那,朱聿恒反手將劍一翻,沾染了火焰的刀鞘隨即脫落,裏麵雪亮青湛的劍身光芒熾盛。

在彌漫妖火的映襯下,寒光如水波般在兩人之間轉了一轉,周圍的黑暗刹那間被光芒劃破。

雨聲越發密集,擊打在整個世界,喧嘩又急促。

但葛稚雅後翻墜落的身影,卻顯得異常緩慢。她摔伏在地上,捂住左肩的傷口,痛得大口喘息。

她已經處於水霧之下,身上妖火毒煙盡滅,此時纖細的身軀趴伏於地,更顯瘦弱。

朱聿恒垂眼看著她,冷冷道:“葛稚雅,你好大的膽子。”

窗外電光劈落,透過塔身的窗欞門洞,照亮他的麵容。

葛稚雅抬頭看著他瞬間被照亮的麵容,終於認出了他是誰,慘然一笑,低低道:“想不到殿下竟紆尊降貴,親赴險境來抓我這……”

說到此處,她恍然驚覺,咬一咬牙,抵死不認地掙紮站起來,回身看著追上來的阿南。

阿南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從朱聿恒身上掠過,定在葛稚雅身上,開口道:“葛稚雅,你如今身受重傷,有什麽花招也使不出來了,束手就擒吧!”

“受傷又……怎麽樣?”葛稚雅勉強提起一口氣,冷笑道,“這輩子,我要做的事情,還從沒有……辦不到的!”

說著,她提著一口氣,猛然躍起,向著那正在噴水的竹筒狠狠劈去。

尚未明白她的用意,但阿南流光已經疾閃,阻止她的動作。

但葛稚雅以搏命之勢所劈下的這一棍,她的流光又如何能阻止得住。僅隻略略緩了一緩,竹筒終於還是受擊,捆紮懸掛的繩索脫落,光滑的竹身依照慣性向著前方衝去,眼看就要狠狠撞在那條纏繞塔心的金龍之上。

竹筒上的小洞內,水花四濺。

“水會引雷!”阿南脫口而出,流光揮斥,纏上竹筒前端,硬生生地將它死死拉住。

千鈞一發之際,竹筒在距離金龍不到一尺半的地方被阻止了下來,但那上麵已經被引上來的水卻一時無法停止,還在不斷傾瀉而出,堪堪要噴到龍身上。

阿南竭力拉住竹筒,可樓梯是向下傾斜的,竹子又十分光滑,搭在樓梯上一直要向下滑,而她雙手有傷,怎麽可能將這麽長一根,裏麵又灌滿了水的竹筒從下麵拉回來?

“留神點啊,小姑娘。”葛稚雅捂著再度崩裂的傷口,因為疼痛,笑容有些扭曲,“水確實能引雷,這雷峰塔的金龍連通上頭的金頂,隻需一個雷劈下,馬上就能被引導至此。你們將二樓弄得全是水,現在隻要一道電光,這滿地的水便會將雷電擴散開,你們全都會被震得非死即傷!”

在她得意的笑聲中,阿南死死拉著即將滑落的沉重竹筒,咬牙問:“引雷下行,這就是你,燒毀三大殿的手段?”

葛稚雅沒有理她,隻“哼”了一聲,轉身趔趄奔向塔身另一邊。

來不及阻止她,朱聿恒與韋杭之立即上前,幫阿南將竹筒拉回。

誰知他們剛幫阿南拉住那根灌滿水的沉重竹筒,正要將它從樓梯上挪開,以免撞上遍布雷電的塔心時,那邊葛稚雅高揮手中扁頭鐵棍,縱身一躍,又將另一根竹筒踹下來,同樣向著塔身的金龍撞去。

阿南這邊剛騰出手,由韋杭之將竹筒拉住,那邊又有一場大難。她不得不射出流光扯住那一根竹筒,而且因為距離太遠,她隻能抱住柱子,傾斜身體,死死拉住無法鬆手。

楚元知立即向那邊趕去,可他雙手已廢,虛弱無力,竟無法幫阿南拉回來,隻能勉強用腳踹開竹筒的一點角度,不讓它直撞上金龍,以免引雷到二樓。

無法將這兩根灌滿水的竹筒迅速拉回,他們隻能屏息靜氣,慢慢往回拉扯,以免竹子滑落,充滿水的整個二樓被雷電劈擊。

葛稚雅得意地冷笑,匆匆撕了塊布用牙齒咬著,將自己肩上崩裂流血的傷口給包紮好,然後掃了還在竭力使竹筒不要滑下去的四人一眼,快步下了樓。

踏過一地已經燒得暗淡的妖火,她奔到佛像之前。

三口棺材並排而放,她對那口最大的黑漆棺木視而不見,隻抬手撫了撫相同的那兩口紅漆棺材,然後抬頭看向雷峰塔上方。

一片黑暗中,隻出現了一個蜿蜒亮起的龍頭,下麵有一截金龍已盡成亮紅,足有一丈來長的赤焰,亮得幾乎可以照亮塔頂攢簷。

然而,攢簷已經看不見了,因為上方已經隻剩一片被太過灼燙而烤出來的焦黑。

就在她抬頭查看的這一瞬間,被亮紅色的龍身纏住的那一截木柱,終於一聲爆響,燃燒了起來。

那驟然出現的火光,熊熊照亮了塔內。

二樓的四人,也不由得全部抬頭向上看去。

朱聿恒看到磚製的塔身最頂上,欄杆的盡頭收為朱漆圓木,纏繞著耀眼金龍,撐起整座高塔與寶頂。

而現在,那向上噴發的烈火,正如從金龍的口中吞吐而出,直噴向塔尖最高處。

這絕望又雄渾的氣勢,詭異又瑰麗的情形,與他那日在熊熊燃燒的三大殿之前回頭相望的,一模一樣。

火焰烈烈,塔內被火光照亮,一層奪目血紅。

葛稚雅卻視而不見,她從腰間解下一個絹袋抖開,然後操起自己那柄扁頭鐵棍,就要去撬棺材蓋。

阿南在上方,竭力拉著竹筒,卻阻止不住它慢慢下滑的趨勢。她咬著牙,衝下方的葛稚雅問:“難道你隻要搶出父母屍骨,其他什麽都不管嗎?”

“怎麽管?我管不了。”塔內火光與塔外電光交織,葛稚雅抬頭瞥了她一眼,那忽明忽暗的麵容比她手中的生鐵還要冷硬,“怪隻怪設計這座塔的人,不懂雷電的可怕之處!”

說完,她一腳蹬在架棺材的凳子上,將鐵棍上扁頭的那處卡進棺蓋縫隙之中,略微左右晃了晃,讓它鬆動一點之後,就要起棺。

阿南在上麵繼續大聲問道:“怎麽,你這是真不打算讓你娘入土為安了?她當初救你的時候,曾發過誓,要是你用了偷學的東西,她就死無葬身之地,你這是要幫她應誓嗎?”

“我就是要讓我娘入土為安!”葛稚雅吼出這一句之後,才驚覺失言,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但事已至此,她咬一咬牙,也不再隱瞞,隻放低了聲音,像是在寬慰自己一般,喃喃道:“我沒有錯!所以我娘更不應該為我承擔罪孽,我不能讓她在這裏付之一炬,永遠無法安息!”

說罷,她再也不顧周圍一切,任由雷電與火光照耀著自己,在整個天地間急促繁雜的暴雨聲中,用力撬開了紅漆棺蓋。

就在棺蓋被她撬起、狠狠推開的一刹那,她那狀若瘋狂的動作忽然停住了。

棺材裏麵,隻有滿滿一汪混濁的水,而她握著的鐵棍,已經沒入水中。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股巨大的麻痹感直衝入她的手掌,隨即傳遍全身。隻僵直了一次心跳的時間,她兩眼一黑,當即翻倒在地上,渾身肌肉都在震顫抽搐,無法停止。

地上的火勢已經減小,但尚未熄滅,她一倒下去,身上雖因穿了火浣布而沒事,但頭發已經被燒掉大半。

她看到阿南丟開了那一直在竭力維持的竹筒,一躍而下跳到她麵前,笑嘻嘻地蹲下來翻了翻她的眼皮。

阿南的聲音,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入葛稚雅的耳中,聽來如在夢境:“沒死吧?楚先生說濃鹽水可以暫時儲存天上引下來的雷,但為了讓她不要對棺材起疑,隻從棺內接了幾根鐵絲通往塔外引雷,威力究竟多大我也不知道。”

“沒死。”韋杭之摸了摸葛稚雅的脈門,說,“不過這女人太危險,還是趕緊綁起來吧。”

阿南見葛稚雅的目光還僵直地盯著上麵那截燃燒的金龍看,便笑了笑,站起身將牆壁上一條混著鋼絲的麻繩鬆開,示意韋杭之慢慢放下來。

先下來的是用楚元知家中的鐵網罩改造成的繞柱金龍,裏麵那截木頭的火正在熊熊燃燒,畢剝之聲不斷。然後是巨大的彩繪火浣布。

“你有火浣布,我們也有啊,還讓巧手匠人在上麵繪了一模一樣的圖案,遮護住上麵真正的塔頂,畢竟這麽黑又這麽高,你絕不可能看得出,這是真的還是畫的,更看不出來,這個燃燒的龍頭,其實並不是懸在最高處。”阿南笑著,又撿起她脫手落地的鐵棍,敲了敲那龍頭,說,“空心的,中間灌了火油才燒起來呢。你以為我們不知道,銅鐵通雷電的一瞬間,會產生巨熱,那螺旋中間的熾熱足以將三大殿的巨柱都焚燒殆盡?”

葛稚雅咬著牙,看向撤掉了偽裝後,黑暗一片的塔心,從牙縫間艱難地擠出幾個字:“為什麽,這個銅龍,不……不會引雷?”

“因為,就沒有銅龍啊。”阿南抱膝蹲下來,認真地對她說,“實不相瞞,雷峰塔靡費巨大,哪有餘力造二十四丈銅製巨龍?這龍是木頭的,外麵金漆彩繪而已,所謂的銅龍繞塔心啊、妖風啊、塔心受熱著火啊,都是我們造的假象,騙你的。”

葛稚雅此時全身麻痹,趴在地上,隻能木然任由韋杭之捆綁自己,唯有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阿南,滿懷恨意。

“別這樣啊,我可是夠給你麵子了。剛剛你設計讓我拉竹筒的時候,我真的有點累呢,畢竟磚木的塔心絕不可能引下雷來,我真的好想鬆手算了。但為了引你入甕,我還是演到了最後。”阿南揉著手腕,笑對她的怒火,“怎麽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應該心服口服了吧?”

韋杭之將葛稚雅捆好提起,想起剛剛她喊殿下漏了嘴,順便把她嘴巴塞住了。

打開塔門,外麵傾盆大雨中,諸葛嘉正帶著神機營一幹士卒守候在廊下,個個被風雨打濕了下半截身子。

見犯人已經就範,皇太孫殿下也完好無損,諸葛嘉才鬆了一口氣。又見塔內二樓在滴水,一樓青磚地上大片火燒痕跡,還有未滅的火光,趕緊叫人進去清理,又忙著向朱聿恒問安。

朱聿恒見鯊魚皮的劍鞘上全是灰塵,上麵的寶石金飾也被熏黑了,便轉手交給了韋杭之,讓他拿去清理。

阿南打量那把劍身的湛青光華,唇角揚起一抹笑意,說道:“阿言,你這劍,難道是傳說中的龍吟?”

見她已經認出,朱聿恒便淡淡“嗯”了一聲。

“我記得,這可是天下名劍,據說是當今聖上心愛之物。”她笑著湊到他的耳邊,低聲問,“你一個小小太監,聖上居然把心愛的武器送給你,而你,還敢如此對待禦賜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