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觸犯戒規

“大師,幫我個忙吧,去屋裏取個甕可好!”

蘭若明白她的意思,可進了那屋,哪有什麽甕,隻取了一口空瓶來,遞給她。

沉璧接滿了雨水,左右一望,發現蘭若正在樹底下鋸枯枝,似乎是發覺她在找他,頭也不抬地和她說話。

“娘娘,陳年的雨水要窖藏,最好是腐木做塞。”

“你既然懂這些,我猜你屋裏藏了不少好茶。”

沉璧接過木塞,堵上瓶口,她低頭望,自己手裏的,隻是瓶尋常雨水,從他手裏遞過來,快成了觀世音的玉淨瓶裏的楊枝甘露了。

可真是個妙人!

“貧僧不才,枯坐深山,沒有什麽尋常宮裏的珍品,隻是每年采茶時節,會去碧空山頂上,采一些野生毛尖。”

“這山上有茶樹?”

沉璧眼睛發亮,她待字閨中時,便研磨過茶道。

後來與拓跋弘成婚,也每日煎茶煮沸,伺候他筆墨,隻是他似乎喝不大慣,頭回還沒說什麽,到第三回,便叫她把奉茶的女官給換了。

沉璧隻得灰溜溜收起自己那套把戲,自娛自樂。

“貧僧也是采藥時,偶然碰見。”

蘭若看出她的心思:“娘娘若是喜歡,這回可以隨貧僧上山去看看。”

不過轉瞬,他臉色又頓了一頓,大約是想到,她畢竟是皇帝的妃子,和他之間,有禮節隔閡。

沉璧可不能讓煮熟的鴨子飛了,趕緊接話:“那恭敬不如從命了,反正我如今是困在這深山裏邊了,這輩子一眼看到底。”

她隻是個棄妃而已,還有誰會在乎她的死活呐?

連唐真也知道,殺了她也是殺了,沒有人會怪罪。

聞言,蘭若是以點了點頭。

他當初敢發慈悲收留,想必也是看在她如今的境遇。

**

和蘭若約定好上山采茶的前一晚,沉璧在屋裏試衣裳。

“娘娘,您真要和聖僧上山采茶呀?”

“那不然呐,和你上山采茶嗎?”

沉璧對著鏡子笑道。

雨霖蹙眉,咬了咬唇道:“可您畢竟是陛下的……”

“你覺得我還有回宮的機會麽?”

“沒有。”

“那你覺得拓跋弘還記得我這個人嗎?”

沉璧挑起下巴,眉眼冷冽。

雨霖又搖了搖頭。

宮裏從來都是新人勝舊人,梁太後又張羅著選秀,她犯的罪,抄家滅族都不為過,還想回宮,做夢!

“那不就得了。”

沉璧把衣裳扔到一邊,癱坐在榻上:

“既然此生不複相見,那就各安天命吧,你我雖然困在這深山裏,但也不能早早放棄,吃齋敲木魚,該找的樂子還是要找,不然時光匆匆幾載,老了,就折騰不動了。”

“說的在理!”

雨霖傻兮兮地點了點頭,忽然又眼冒著精光望住沉璧:

“不過這事兒,倘若放在從前,奴婢會覺得,您是想接近聖僧,靠他的影響力,回到陛下身邊。”

可如今的她,隻想上山采茶。

“這……我也這麽想過。”

沉璧望著帳頂,喃喃道:“他是聖僧,幫我重回後宮,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隻要聖僧蘭若開了佛口,說她是什麽吉星轉世,帝後估計得快馬加急,把她請回去供奉。

可……

“可我就是不想,回到後宮又能怎樣。”

她不能忍受拓跋弘的親密觸碰,甚至連他的氣息都感覺作嘔。

她要怎樣報複他呢?

刺殺他麽?

她已經失敗那麽多次了,即使他哪天真失去性命,對她來說,也是不痛不癢的事情。

找不到半分報複的快感!

“娘娘,現在一切還來得及啊,您回去小心侍奉著陛下,他會回心轉意的,到時候您就有機會……”

雨霖後麵的話還沒說完,沉璧已經猜到了,原來這個顧家的小小庶女,早就盯上了母儀天下的皇後之位。

想得可真夠遠的!

皇後之位,豈是兒戲?

拓跋弘就是再寵愛她,也斷不會把皇後之位,賜給一個侍郎府庶女。

“你以為,太後張羅選秀是為什麽?”

死了個梁沉璧,梁太後就甘心讓中宮之位,落入旁支之手?

“梁氏一族,人丁興旺,宗室女眷眾多,國公府的嫡女歿了,還有宗室嫡女,宗室沒有,還有庶女……即便沒有庶女,再過些年,年紀小的,長起來,就補上了。”

“這……還是您高見,奴婢愚鈍。”

雨霖捏了把汗,沒想到娘娘自從侍寢夜那晚後,就變得更聰慧通透了。

“所以,即便我回宮裏去,和那群女人廝殺個頭破血流,也不過是失了體麵,叫梁家人和拓跋弘看笑話!”

“我要做的事,比你想的,精彩刺激一萬倍,保管叫他們拍案叫絕!”

沉璧撫摸著紗帳,目光幽深。

她要複仇,可複仇不隻殺身成仁一條路子。

拓跋弘不是踐踏她的真心,害了她的性命,還在頭七夜羞辱她麽?

她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愛顧靜影,她就讓顧靜影背叛他,踐踏他,給他最極致癲狂的羞辱!

“嗬……”

想到這裏,沉璧眼中流露出瘋狂,笑得嗤嗤然,有些駭人。

可雨霖隻看得到她的側臉,聽著剛才的話,不是很明白,什麽叫,更精彩刺激,能讓宮裏的人拍案叫絕的呐?

……

暮春是個采茶的好時節。

碧空山上,比山腳下涼快些,因此采茶也會遲一些天。

沉璧穿著一身男裝,腰間別著小鋤頭,背上挎著背簍,跟在蘭若身後,順著崎嶇的山路,彎彎曲曲地往山頂上爬。

半天功夫才爬到山頂,日頭已經升得老高了,山頂上雲蒸霞蔚,如臨仙境。

沉璧剛要抹汗,麵前出現了一方手帕,上麵還繡著蘭花。

她抬頭,蘭若和煦地睨著她。

“大師還愛女紅?”

他不會……咦惹……

沉璧惡寒,又啐自己不該褻瀆聖僧。

“貧僧會縫補衣裳,但這手帕,是信徒所贈。”

“是女信徒吧?”

沉璧眨巴眨巴眼,接過來,往腦門上擦了擦,猛吸了口:“哇,還有股子香氣。”

“是。”

蘭若眉眼微含光。

沉璧心想,好大膽!

身為聖僧,怎麽敢光明正大的觸犯戒規?

一旦身敗名裂,都不必拓跋弘遷怒,舉國的信徒都會將他打下神壇!

“那位施主已早登極樂。”

哦!

原來是為了圓信徒的心願,收下了手帕。

沉璧打開手帕,仔細瞧,這針腳走向,細致齊整,定是繡得極認真的。

信徒虔誠,磕長頭跪長街也不為過,隻是繡手帕這麽曖昧不明的舉動,更多的是表明心跡的意思。

沉璧合上帕子,又仔細瞧蘭若,他生得雅致俊逸,氣質又超凡脫俗,若還俗,是要收割無數閨閣少女芳心的公子。

可惜,早早地入了空門。

“你倒是個博愛的。”

沉璧將那方帕子揣到懷裏,繼續往前,身後,飄來蘭若空遠的佛謁:“佛愛世人。”

“可佛不愛我。”

沉璧揚了揚手中的帕子,跑得更歡。

她不知,身後一貫沉穩的步子,突然間輕快起來,追了上去,也有了些俗世少年的生機。

蘭若發現的茶樹叢,生長在一片河穀。

這裏水草豐茂,陽光充沛,孕育出的茶樹肥沃瑩潤。

沉璧揮舞著大剪刀,哢嚓哢嚓上去,茶葉就嘩啦啦掉進背簍裏,背簍裏籠著紗布袋,盈滿係上,回去曬幹煎炒,光是嗅著,她都仿佛聞到了茶葉的香。

就在這時,她回轉身,卻不見蘭若,喊了幾聲,沒有人應答,沉璧慌了!

“蘭若,你在哪兒,蘭若!”

“蘭若!”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