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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政局副局長廖懷亮不笨,精明著呢,他主要是讓李維洲給嚇懵了。你想啊,他在財政局副局長的位置一幹多年,手中的權力不小,偶爾幫鄉鎮或者某個單位辦點事兒,也多少收點兒小禮,一半次不算個啥,但累積多了,屁股上不是屎也是屎……紀委書記聲色俱厲地讓自己去他辦公室,不嚇個半死才怪,廖懷亮就差尿褲子了。

離開李維洲的辦公室,冷靜下來一想,廖懷亮就明白了:李維洲打算給財政局長沈玉成上點眼藥水。紀委書記李維洲和沈玉成之間的那點不愉快,廖懷亮多少聽說了一點,不就是給紀委撥點款、接收個學生娃子嘛,沈玉成硬是不給辦。不但不給辦,還半是譏諷半是揶揄地撂風涼話,說縣委常委怎麽啦?縣委常委一抓一大把,他這個財政局長,總不能每個常委的話都聽吧……聽聽,明著就是不把李維洲這個縣委常委放在眼裏。

琢磨明白的財政局副局長廖懷亮,心眼兒就開始活泛了:縣委常委、紀委書記李維洲要給沈玉成找事情。找什麽事情呢?紀委書記嘛,負責的是黨風廉政和反腐敗以及監察工作,給財政局長找事情,肯定要往反腐敗這塊兒靠。事情非常明朗了,李維洲之所以找上自己,十有八九是有所圖的,如果沒有估計錯的話,李維洲是暗示自己背地裏做些工作。

具體怎麽操作,廖懷亮還有些拿捏不準,他隻知道,李維洲提供給自己的,有可能是一次絕佳的反擊機會,如果把握得好的話,完全可以做到“一石三鳥”。

對沈玉成,廖懷亮早就懷恨在心。老局長退居二線,廖懷亮以為自己會接任財政局長,老局長也曾經暗示過他,在縣上相關領導麵前推薦了他。結果,局長沒當上,他這個第一副局長的權力,反倒被人收走了。自打沈玉成上任以後,他這個副局長就完全成了書房裏的花瓶,擺設,啥權力都沒有,說話屁事不頂。有時候,廖懷亮甚至非常氣恨地想:這個沈玉成,算是哪個林子裏冒出來的鳥啊?

在廖懷亮的心目中,沈玉成百分之一百是一個大貪官。財政局是什麽單位?管錢的單位啊。整個臨江縣的財政收入,都歸財政局管,也就是說,都歸局長沈玉成管。你想啊,臨江縣光大口徑的財政收入,就達數十個億呢,這些錢,都得經由沈玉成的手花出去,你說財政局長的權力大不大?大得很。

老局長在位的時候,逢年過節,一些鄉鎮的書記鎮長和縣直部門的個別頭頭,還會來廖懷亮的家裏走動走動,禮輕禮重,反正不會空著手來,有求於自己嘛。沈玉成當了局長,基本上就沒有人來廖懷亮家裏了——官場中人,都是非常勢利的:用得著你的時候,叫你爺都成;用不著你的時候,對不起,形同陌路。廖懷亮倒不是貪那點兒小便宜,關鍵是心理上不平衡,憑啥沈玉成屁股後麵成堆成串的人,追著求著巴結沈玉成,自己家則門可羅雀,少人問津?

這天下午,廖懷亮一直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廖懷亮匆匆離開單位,去超市買了一些時鮮水果,拎上朝胡玉英家走去。胡玉英也是臨江籍幹部,但不是李維洲線上的人,而是古長天線上的人;古長天線上的人,實際上就是縣長虞有順線上的人。

廖懷亮比胡玉英大著兩歲,兩家算是親戚,但論輩分排下來,胡玉英的輩分卻比較高,廖懷亮得管胡玉英叫姨。最早,廖懷亮不叫,嫌臊得慌,自己比胡玉英年齡還大,咋叫得出口啊?後來,胡玉英成了縣長虞有順跟前的紅人,廖懷亮的態度就變了,試探著喊胡玉英“姨”,胡玉英也不以為意,該答應還是答應,輩分長在那兒了嘛。

胡玉英還沒有回來,丈夫趙子航在家。胡玉英的丈夫趙子航是一名作家,縣文聯副主席,出過磚頭一般厚的兩大本書。趙子航的脾氣古怪,他不喜歡別人叫他趙主席,也不喜歡別人叫他趙子航,他喜歡人們叫他“老狼”。“老狼”是趙子航的筆名,他在送著作給人的時候,都是工工整整地寫上“老狼贈”幾個字眼。

作家老狼很不待見小官僚廖懷亮,對廖懷亮的上門,向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廖懷亮曾經試著稱呼趙子航為“姨夫”,趙子航一臉鄙夷相,連連揮手說:“別,千萬別,我沒有這麽老的侄子。”

在等胡玉英的當口兒,作家“老狼”譏諷道:

“廖副局長,又準備跟你‘姨’商量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情啊?”

廖懷亮不搭話茬。他沒辦法搭。他知道自己說不過耍筆杆子出身的趙子航,趙子航不光文筆好,嘴巴子也厲害著呢。廖懷亮的觀點是:作家嘛,書呆子氣重,自以為比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清高,實際上是假清高,虛偽得緊,這樣的人,你不能跟他較真。但有一點,趙子航算是說對了,廖懷亮確實準備跟胡玉英商量“傷天害理”的大事情,那就是怎麽樣把財政局長沈玉成“放倒”,因為沈玉成不光惹惱了紀委書記李維洲,還擋了自己的道兒。

等了大約半個小時,胡玉英才匆匆忙忙地趕了回來。看見廖懷亮在,就隨口說道:

“懷亮來了啊,老趙,給添水,趕緊添水。”

廖懷亮叫了聲“姨”,連忙說:

“不用,不用,水不倒了,我不渴,不渴……口渴的話,我自己就添了,在姨家裏,我還客氣個啥。”

在胡玉英麵前,廖懷亮主動降低身份,兩人雖然都是部門副職,但古長天調走以後,有傳言說,胡玉英會接替古長天出任政府辦主任。政府辦主任,實際上就是縣長的貼身管家,首先得是縣長信得過的人,因為縣長不為外人知的一麵,政府辦主任基本上都知道。胡玉英還沒有當上政府辦主任,但具體工作已經在圍著縣長虞有順轉了,各種苗頭都顯示:政府辦主任一職,非胡玉英莫屬。

胡玉英出來進去收拾了一番,換上一套休閑一點的家居服裝,這才坐到客廳的沙發上,問廖懷亮道:

“懷亮,找我有事情嗎?”

廖懷亮說:

“有,有,有。”

廖懷亮比學著,把紀委書記李維洲找他前前後後的事情,述說了一番。廖懷亮的意思,讓胡玉英幫著分析分析,看怎麽樣給財政局長沈玉成上眼藥水。廖懷亮知道,沈玉成實際上是縣委書記耿天明一手提起來的人,縣長虞有順對沈玉成不見得多滿意,身為虞有順跟前的紅人,胡玉英肯定也對沈玉成頗有微詞。

胡玉英沉吟了半晌,斟酌著說:

“懷亮,這件事情,你要慎而又慎,一個不小心,是會惹大麻煩的。”

作家“老狼”對這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很是生氣,但生氣歸生氣,其中一個是自己的妻子,一個是不知哪輩子比劃來的親戚,總不能把廖懷亮趕出去吧?趙子航煩,家裏有個官迷老婆就夠麻煩了,還冒出一個官迷大侄子來,動不動跑家裏嘀咕,俗氣不俗氣啊?趙子航陰陽怪氣地說:

“你們兩個政治小爬蟲聊吧,我去書房,我呀,躲個耳根清淨。”

胡玉英嗔道:

“老趙,怎麽說話呢?”

廖懷亮卻不在意,他沒功夫搭理趙子航的挖苦。他說:

“姨呀,你看,我該咋個辦?”

胡玉英分析說:

“懷亮,我估計,李維洲書記隻是想敲打沈玉成一下,並不真想找沈玉成的麻煩。你想啊,沈玉成是誰的人?是天明書記的人。李維洲打沈玉成的主意,耿書記會怎麽想?別忘了,黨領導一切,李維洲雖然是紀委書記,但要查任何一名科部局長,還得天明書記點頭。”

胡玉英分析得不是沒有道理,廖懷亮就有些氣餒。依李維洲的意思,肯定是要廖懷亮給局長沈玉成羅織一些罪名,想辦法告到紀委去,李維洲再依據告狀信給沈玉成上點“眼藥水”,但也僅限於“敲打”一下,不會把沈玉成往死裏整。如果不讓沈玉成傷筋動骨,那他廖懷亮折騰半天折騰個啥?整不倒局長沈玉成,他廖懷亮就永遠沒有出頭的日子。

胡玉英又說:

“不過,這個沈玉成,是該敲打一下,囂張得緊,虞縣長都發過好幾次脾氣了。”

廖懷亮眼睛一亮,問胡玉英:

“姨,你是說,虞縣長也對沈玉成不滿意?”

胡玉英卻繞開這個話題,隻是說:

“懷亮,你要考慮清楚,殺雞有殺雞的方法,宰猴有宰猴的訣竅,你最好不要親自出麵,別弄到最後,隻是給沈玉成撓了撓癢癢,卻把你自己栽了進去。”

廖懷亮說:

“我不出麵咋辦?匿名告狀信太多,原先還調查來著,現在,隻要是匿名信,紀委和檢查機關原則上都不受理。”

胡玉英說:

“懷亮,你那麽聰明的人,還要我點撥?最終吃到兔子肉的,十有八九不是最初開槍的那一位……獵人狩獵,哪個是明端著槍口奔獵物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