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幹得好不如生得好,生得好不如娶得好 1

縣長虞有順最近上火,牙疼,腮幫子腫得老高,說起話來嗞嗞漏氣。上周末,縣上沒啥事情,虞有順抽空回了一趟市上,不為公事,主要是好長時間沒回家了,馮春玲打過幾次電話,言語之間頗多怨艾,虞有順就想著回家裏看看。

晚上八點鍾,從臨江縣城出發,個把小時,就到了小區的門口。他打發司機先回臨江,星期一早上再來接他。進大門前,虞有順有意整了整衣領、摸了摸臉頰。他的房子在二單元,三樓,138平米,就他和馮春玲兩個人住。

走了沒幾步,一偏頭,看見市委的3號車赫然停在單元門口,虞有順心裏一咯噔,下意識地躲進花園一角的暗影裏。過了十來分鍾,市委副書記馮永貴從單元門裏匆匆走出來,上了3號車,掉轉車頭開走了。虞有順在暗處看得真切,沒有司機,馮永貴自己開的車。

虞有順摸出一棵煙,點上,慢慢地吸。他看了看手腕上戴的勞力士表,九點過十分。身為政府官員,很少有人明目張膽地戴這麽名貴的手表。但這塊勞力士表,是宏遠集團的老總蔣小月送的,蔣小月去北京洽談一個合作項目,順手買了這塊表做他的生日禮物。人到中年,難得碰上這麽一位紅粉知己,虞有順就把這塊表一刻不離地戴在手腕上。

挨到九點半鍾,虞有順掐滅手中的香煙,順著花園繞了半個圈,重新回到二單元門口,開始上樓。他走得很慢,一個台階一個台階數著上。每到一個拐角處,虞有順都要停下來,平息一下氣息,就著樓道裏的聲控燈,看看腕上的勞力士表。

到了三樓,虞有順摸出房門鑰匙,臨了卻又按了門鈴。過了一小會兒,防盜門內傳來哧啦哧啦的腳步聲,“咣”,防盜門拉開了,馮春玲穿著睡衣出現在門口。看到虞有順,馮春玲明顯有些意外。她有些諷刺地說:

“喲,虞大縣長,您還知道回來啊?”

虞有順的嘴角抽了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

“這是我的家,我怎麽就不能回來了?”

馮春玲轉過身,邊往客廳走邊冷言譏諷道:

“是嗎,你這麽大一個縣長,還有家?我以為你是跟自己的小情人開房,摸賓館摸錯地方了呢。”

虞有順反手關上門,換了拖鞋,說:

“怎麽說話呢?什麽小情人不小情人的……我這不是忙嗎?你知道,基層不比市直單位,工作壓力大,複雜著呢。”

馮春玲走到沙發前,斜躺到沙發上,順手拿起茶幾上的電視遙控,換了個頻道,說:

“工作忙?工作忙的領導我見多了,哪個像你,把老婆一個人扔在家裏,成半年不見你的人影兒……別是讓哪個狐狸精,把你的魂兒給勾掉了吧?”

“淨瞎說!”

虞有順掏出煙,摸出一根點上:

“我告誡你多少次了,別整天閑得沒事幹,盡瞎胡猜……琢磨點正經事情好不好?什麽狐狸精不狐狸精的,你是縣長夫人,得有點縣長夫人的高姿態……”

馮春玲用鼻子眼“哼”了一聲,很是輕蔑地說:

“我姿態不高,你去找個姿態高的呀!”

馮春玲說的半年比較誇張,但細想想,自己真是有兩個多月沒回家了。虞有順心裏就湧上些歉意,緩和了語氣,半帶開玩笑地說:

“我這人呀,命苦,這輩子就這樣,不管官當得多大,都注定得拴你褲腰帶上了。”

虞有順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伸進了馮春玲的睡衣。馮春玲果斷甩開他的手,順帶踹了他一腳。虞有順挨了一腳,但毫不氣餒,反而來了勁兒,雙手齊出,咯吱馮春玲的腋窩。

馮春玲癢癢,叫道:

“……少來啦,虞有順,你作死啊!!!”

馮春玲有個特點,最怕人動她的腋窩,一動就受不了。有時候,夫妻倆伴嘴,鬧僵了,抹不下臉來和好,虞有順就在睡覺的時候故意碰馮春玲的腋窩。虞有順今晚故伎重施,馮春玲卻不買賬,冷了臉說:

“虞有順,我告訴你,少來這一套,你以為老娘稀罕啊?”

虞有順嬉笑著說:

“我老婆不稀罕,不稀罕!我得好好檢查檢查,看有沒有啥人,趁我不在家侵犯私人財產。”

天熱,馮春玲的睡裙比較短,不得不說,馮春玲是真漂亮,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哪怕虞有順見慣了外邊的花花草草,一時也是情動不已。

馮春玲嘴裏罵著,語氣卻緩和了許多。

“虞有順,你別這麽無恥好不好?你好歹也是個縣長……”

虞有順有些生氣,馮春玲左一個無恥,右一個無恥,夫妻之間有這樣說話的嗎?何況他還是一縣之長?虞有順不高興地說:

“馮春玲,你怎麽老是這樣……我咋就無恥了?你是我老婆,我動動怎麽啦,犯法?”

馮春玲說:

“你還曉得我是你老婆?……哼!”

馮春玲這麽一攪和,虞有順就沒了興致,心裏後悔回來這一趟。馮春玲就這麽個脾氣,快人快語,存不住事兒,一個不小心,從她嘴裏冒出來的話,就成了傷人的刀子。

虞有順不打算跟妻子較真,多年的從政經驗告訴他,凡事要突出一個“忍”字。“忍”是一門學問,也是一門功夫,就像當年,他在市交通局副局長的位子上,非局長派係,受盡了一把手的白眼。他不慍不怒,該幹啥幹啥,一個字:忍。忍到後來,一把手黯然去職,他由排名最末的副局長,直接升任市交通局局長,不久就被派到臨江去當縣長,可謂順風順水。

夫妻之間的事情,還是糊塗些好,真要較起真來,很難說誰對誰錯。馮春玲在市委老幹局工作,有個辦公室副主任的銜,平時的工作比較簡單,管管檔案、整理整理文件什麽的,逢年過節,偶爾跟隨領導去拜會一下離退休老幹部,都是不用上心的工作。

虞有順去臨江當縣長,馮春玲曾經動過念頭,想跟著調去臨江。虞有順沒有同意,他對馮春玲解釋說,自己在臨江任上隻是個過渡,遲早要殺回市上來的,她留在市委機關,正好可以做他的“內應”。

剛開始,馮春玲對他的解釋信以為真,但兩三年過去了,老不見虞有順殺回市上來,就漸漸失了耐心,譏諷虞有順雷聲大雨點小,光是吆喝得緊。加上時有風言風語傳出,馮春玲就懷疑虞有順在臨江不老實,與別的女人有染,曾借機跟虞有順大吵過一通。前一個原因是次要的,後一個原因才是最重要的。那次吵過架以後,虞有順回家的次數就稀了起來。

這天晚上,氣氛有些僵。虞有順坐在沙發的一頭默默抽煙,不說話;馮春玲斜躺在沙發的另一頭,也不說話,手中的遙控亂按一通,電視畫麵切換來切換去,一會兒新聞,一會兒槍戰,一會兒武俠,一會兒兒女情長……不鹹不淡地挨到十一點來鍾,馮春玲首先打起了哈欠,起身去衛生間衝澡,衝完澡直接進了臥室。虞有順在沙發上又坐了十來分鍾,掐了煙,也去衝澡。

衝澡的間隙,虞有順腦子裏轉了好幾個彎。自打當了臨江縣的縣長,虞有順大腦裏麵的弦就一直緊繃著,這種情緒,無形中影響了他和馮春玲的夫妻關係。虞有順覺得不是個好苗頭,今天晚上回家,本來就帶有賠罪的意思,臨了卻又和馮春玲慪上了氣。

他知道自己心裏有些疙瘩,馮春玲心裏也有些疙瘩,但這些疙瘩,跟自己的仕途命運比起來,實在算不得什麽。他希望馮春玲能理解這一點,偏偏馮春玲最不理解的,就是這一點。

在馮春玲的心目中,覺得家庭比官帽子來得要緊一些。虞有順卻不這麽認為,他覺得,人是社會動物,要麽手裏有權,要麽腰包裏有錢,否則,你就甭想在這個社會上抬起頭來,尤其男人家,當腰杆都挺不直的時候,肯定是一個非常失敗的男人,別說外人,弄不好連自己老婆都低看自己一眼——人都有勢利的一麵,即使是同床共枕的人,也不例外。

衝完澡,進了臥室,馮春玲麵朝窗戶睡著,扔給虞有順一個僵硬的脊背。虞有順上了床,躺下,扯過一角被子,遮了遮。馮春玲身子一擰,被子全卷了過去,把虞有順晾在那裏。

虞有順啞然失笑:這女人,真是!他不再拽被子,而是往馮春玲的被窩裏鑽。今天晚上的節目,從臨江出發的時候,虞有順就計劃好了,隻不過馮春玲的一頓惡言惡語掃了他的興,差點就去書房睡了。現在來看他今晚上這一趟,沒有白回來。

正在緊要關頭,馮春玲忽然張了嘴,說:

“占豪想去臨江發展,你們那個步行街,就讓他做吧。”

虞有順癱在了馮春玲身上。他不無恨意地想:這女人,真他媽會挑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