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走投無路

我叫常安,平常的常,安穩的安,可惜,我的人生並不平常,也不安穩。

兩個月前,我被京城A大錄取,成為全縣唯一一個考上985的學生,學校為我拉起橫幅,縣電視台來我們村裏采訪,我也獲得了縣裏提供的十萬塊獎學金,一時榮耀無限、風頭無兩,簡直到了人生巔峰。

可是,很快我就笑不出來了。

十萬塊在現在這個社會不算什麽,可也足夠讓人眼紅的了,尤其是在我們這個閉塞的窮山溝子裏。

從縣宣傳隊敲鑼打鼓地把獎學金送到我家,來我們家借錢的親戚就沒斷過。

二舅家房子太舊了,再不建新房,要被全村人笑話。

三姑家兒子要結婚,女方要三萬塊彩禮,三姑父瘸著一條腿,哪裏有那麽多錢?

大伯家孫子學習成績優秀,可村裏的初中教學質量那麽差,再上下去就耽誤了,必須得送到市裏去讀私立,可私立學校那麽貴,大伯哪裏供得起?

……

所有人都盯著那可憐的十萬塊錢,母親一夜之間白了頭發,可親戚們一點放過我們的意思都沒有,照樣天天來堵門,大有不借錢就不放我去念書的架勢。

沒辦法,母親隻能連夜抄小路把我送出去,可天黑路險,又背著行李,母親不小心從山路上滑了下去,摔得滿身滿臉是血。

我扔了行李把母親背到附近的村子,費盡口舌才花五百塊錢雇了輛車把她送到醫院。

我在母親床邊守了兩天兩夜,親戚們才姍姍來遲,可第一句話卻是:“小安,我們問過醫生了,你母親搶救成功的幾率不大,還是把錢花在更重要的地方吧。”

然後,表哥撲通跪在我麵前:“常安,我求你了,我已經三十歲了,要是這次婚再結不成,哥這輩子就完了。”

那一刻,我隻覺得天旋地轉、手腳冰涼,他們眼裏就隻有錢嗎?

父親早逝,母親一個人供我讀書,吃多少苦他們從來沒有問過,現在卻來惦記我的讀書錢,惦記我媽的救命錢,他們就是這麽做親戚的嗎?

母親的手術確實不夠成功,可就算隻剩一分希望,我也不會放棄。

我罵走所有的親戚,把十萬塊都交到了住院部。

我要救母親,傾盡所有我也要救。可是,十萬塊在醫院裏又算得了什麽?很快護士就又來催費了。

我第一次感到那麽無助,在我想傾盡所有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一無所有。

“小子,想掙錢不?”一個叼著煙的年輕人出現在我麵前,還故意拽了拽領口,提了提袖子,露出脖子上黃燦燦的金鏈子,和小臂上明顯的肌肉線條。

我沒有理他,轉身打算離開。

不是我不需要錢,隻是這年輕人才十八九歲,胳膊上還有一道新鮮的傷疤,怎麽看都不像賺正經錢的。

見我要走,年輕人兩步繞到我前麵,攔住我道:“我說我有掙錢的路子,你聽清楚沒有?”

我推開他,“不好意思,殺人放火的事情我不幹。”

年輕人倒也不生氣,拍了拍我肩膀,努力做出一副長輩的模樣:“放心,殺人放火的事兒我不指望你,你身上沒殺氣,殺豬都不一定能殺利索,更不用說殺人了。”

“聽話,在這上麵按個手印,你母親大人的醫藥費我就全包了。”

“別急著問我幹什麽生意,幹就幹,不幹拉倒,我討厭屁話多的人。”

說著,年輕人扔給我一張破爛的黃紙,上麵全是看不懂的紅色線條。

簽就簽,不就是把自己賣了嗎?生活已經糟糕成這個樣子,還有什麽好怕的?

反正醫療費已經是我賣腎賣血都湊不出的數目,索性直接把自己打包賣了,還省的零切呢。

我咬破手指就用血在黃紙上按了手印,抬手之後,黃紙無火自燃,嚇了我一個激靈。

“等我電話。”

年輕人扔給我一個手機,轉身離開了。

手機是二手的,裏麵隻有一個聯係人——崔輝。

很快,護士過來給母親輸液,檢查和治療有條不紊地進行,年輕人還貼心地幫我請了護工。

晚上,手機響了,是崔輝。

“下樓!”

“好。”

我沒遲疑,跟護工說了一聲就下樓了,崔輝的猛禽已經等在那裏。

護工小姐姐說得很對,想救母親,就得有錢,沒錢,再有心也救不了。

三個多小時後,崔輝在一處很有年頭的道觀前停下車子。

我看到門口那兩個白紙燈籠,隱約感覺有點不妙。

“這是什麽地方?”

崔輝靠在駕駛座上,瞟了我一眼,“道觀啊,看不出來嗎?隻是已經被我買下停放屍體了而已。以後你就住這裏,二十四小時待命,有活幹活,沒活睡覺,書隨便看,飯隨便吃,規矩都在牆上寫著,有什麽不懂的問老趙就行。醫院那邊我會安排,你媽要是出了什麽事,我姓崔的償命。拜拜!”

崔輝打開車門,把我轟下車,然後啪地把門一關,一腳油門就沒影了。

月黑風高,我在白紙燈籠下杵了五六分鍾,才終於鼓起勇氣敲門。

觀門吱呀打開,一股寒氣撲麵而來,當時我還納悶,風怎麽突然就變冷了,後來才知道,那是屍氣,觀裏停著很多屍體,凶死的、橫死的、自我了斷的都有,有些還是一塊一塊拚起來,用線縫在一起的。

觀裏出來的是個牙齒掉光,說話漏風的老道士,跟仙風道骨一點不沾邊,連道袍都是嶄新的,怎麽看怎麽像是昨天才來的群演。

我硬著頭皮跟老頭兒進去,一進院門,就是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有幾十隻手在同時撓抓木板,聽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

老道士似乎也很煩這個聲音,掃視了一下滿院的“大木箱子”,擺手讓我停下,一個人拐到東牆根,對著一個黑木箱子就是一通踢,一邊踢一邊罵。

然後,一切安靜了。

“右邊第三間,裏頭有鋪蓋。”老頭兒扔下一句,就自個兒回屋睡覺去了。

我摸黑進屋,站在窗邊,看著院子裏那些一頭大一頭小的木頭箱子……

我特麽一夜沒睡著啊,到早晨才迷糊一會兒,又被外邊大嗓門的女人給吵醒了。

老兩口在院子裏吵架,老頭兒說兒媳婦死得不安樂,怕不好下葬,想花五千塊錢請趙道長去幫忙鎮場子。

老太太就指著老頭兒罵,說老頭兒做賊心虛,趁著兒子外出打工,指不定跟兒媳婦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怕傳揚出去就殺人滅口,現在還好意思來觀裏找道士。

老頭兒氣得直捂老太太的嘴,說她捕風捉影,沒事兒也得被她折騰出事兒來。

老太太堅持說兒媳婦死了就死了,老頭兒要不是做賊心虛,根本不用請道士。

老頭兒急了,跳起來左右開弓,連三並四給了老太太一頓嘴巴子,把老太太打得不敢說話後,恭敬地給老趙遞上一遝現金。

老趙揣好錢,敲敲我窗戶,讓我自己在道觀裏熟悉環境,然後,就跟著老夫妻掙錢去了。

這下好了,才上班第一天,全公司就剩我一個人,還滿院子一頭大一頭小的木頭箱子。

我但凡膽小點,都得撒丫子跑啊。

既來之,則安之吧。

我簡單洗漱一下,打掃打掃衛生,又給三清像上了香,然後給護工打了個電話。

母親已經醒了,精神狀態不錯,說崔老板去看過她了。

雖然我不能上大學挺遺憾的,但崔老板是好人,我既然答應了,就得給人家好好幹,工作不分高低貴賤,做人問心無愧就行。

我一一答應下來,又囑咐她好好休息,錢的事不用操心,就掛斷了電話。

把該幹的都幹了,我剛要仔細研究牆上那些規矩,一個穿低胸紅裙子的女人走進了觀裏,沒用人招呼,就熟門熟路地自己去上了香。

我不敢怠慢,趕緊在旁邊伺候著。

女人上完香,在廂房坐著喝茶,也沒問觀裏怎麽突然換了我這個生麵孔。

“死胎你們收嗎?一千五一個。”

女人悠閑地吹著茶葉,很隨意地說了句,我卻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死胎?還收不收?我收那玩意兒幹嘛?白給我也不要啊,還讓我花一千五買,我是瘋了不成?

果然,漂亮的女人就是不正經,隨隨便便跟男人睡,隨隨便便打胎不說,居然連死胎都要賣錢,我真是從心眼裏鄙視她。

女人見我不說話,微微抬頭瞟了我一眼,“怎麽,嫌錢少呀?你一個新人,我這價錢算可以了。”

“前幾天我們端了一個黑診所,學校對麵的,醫療垃圾裏全是死胎,二三十個呢,我是看崔輝麵子才來關照你生意的。”

我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你是說,收一具胎屍,你給我一千五?”

“對呀,你們不是一直這麽收費嗎?難道現在崔老板大方了,要搞慈善,打算免費超度亡魂嗎?要是真的那就太好了,我那邊還有大批的屍體等著上邊給我批經費呢,你們要是搞活動,我可就省了。”

別,你先別省,我先請示請示我領導吧。

我趕緊給崔輝打電話,可得到的卻是不耐煩的五個字,“自己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