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別永豐,入金鳴

窗戶沒關,冷風嗖嗖往裏灌。

辛夷從不知道,九月初的夜風會這麽冷。

她裹緊了身上的被子,在黑夜中,盯著地上的人影。

“你……你早就想好了,要助力金鳴進犯永豐,是嗎?”

所以他才與惡心好色的章王達成了某種協議,甘願放棄金吾衛郎官的身份,做和親公主近身侍衛軍的指揮使,跟著趙瑉瑉遠赴金鳴。

所以他才會拚命斂財,所以他才那麽熟悉裴舒,所以他在這偏遠的小城都會有冒險幫他的兄弟。

因為他早就籌劃好了。

他為的不是一個四品官的虛名,而是永豐的江山。

“我沒有想著幫金鳴,我要的,隻是殺了趙家人。”

“既然你沒想著幫金鳴進犯永豐,那為什麽不把此事告知朝廷,叫他們做好防範!邱達,你可知道,一旦兩國戰事起,將會有多少無辜百姓慘死,多少人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黑暗中,邱達的冷笑格外清晰:“丫頭,你為什麽指責我?你難道不也想殺了他們麽?你難道不想報仇麽?”

辛夷的聲音都在顫抖:“我當然想!可我隻想殺了趙祺和章王,隻想殺了那群金吾衛!我和你不一樣,我可沒想著幫外族人進犯永豐。”

“哈哈!”

邱達發出了短促的笑聲,明目張膽地嘲笑辛夷。

“你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為什麽還這麽天真?就憑你一個人,殺死一個金吾衛都難,還想殺一群?我問你,你打算怎麽殺趙祺?嗯?說啊,你以為你幫著長寧郡主在金鳴得寵,就能雞犬升天,隨她回來省親麵見趙祺?好好好,且不說長寧郡主到底能不能在金鳴活下來,就算她成為金鳴的王後,金鳴王又許她回永豐省親,你又能順利跟著她得到趙祺的召見,見到趙祺之後呢?你打算怎麽做?趙祺身邊那麽多侍衛,就憑你手裏的一把破針,你覺得你能近得了趙祺的身?嗬嗬,元阿嬌,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辛夷渾身一僵。

這個好似已經死去的名字擊中了她,把她從郡主的大丫頭一拳打回那個風月場上任人欺辱取笑的風塵女。

邱達問得對,她憑著一把銀針,要如何殺死趙祺呢?

她頭一次有些怨恨玉明女真人,為什麽不研習一套飛針暗器法,叫她哪怕在遠處也可以殺人?

該怎麽殺死趙祺?

該怎麽殺死趙祺!

辛夷忽然慌張起來。

難道叫她以色誘之?

好像隻有這一條路了。

可此去金鳴,不知要幾年才能回到永豐,那會兒她興許已經青春不再,趙祺還能被她迷惑嗎?

此路行不通。

或許,還可以去天機門學毒術,毒死趙祺。

可一想到潘婆婆毒術的效用,辛夷就苦笑。

她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把那些仇人一個個都殺光呢?

“隻有推翻永豐。”

邱達一字一句,如魔咒一般,重重敲擊著辛夷的心。

“我曾跟你說過,永豐要亡了,你以為亡國是什麽樣子的?不流血,就能推翻一個皇室?如果你真這樣以為的,那我就對你太失望了。”

他起身欲走,辛夷忙叫住他:“我知道一定會死無辜的人,可我沒想過要引得外族人來攻打永豐,這豈不是永豐的罪人?”

“外族人?何為外族人?”

邱達立在床邊,輕聲問辛夷:“對於聞幽君來說,當初的永豐皇帝便是外族人啊。”

辛夷怔住了。

永豐高祖原是南邊蠻夷之族,後來聚集了一幫兄弟,從山頭土匪做起,勢力逐漸發展壯大,終有一日,揭竿而起,攻入京城。

的確,他們也是外族人。

等她再回過神來,邱達已經不見蹤影了。

她這一夜都沒怎麽睡,眼下便有兩團烏青。

上車一瞧,隋阿嬌和杜鵑眼下也都發黑。

隋阿嬌便笑了:“我是想著今日要離開永豐了,便睡不著了,你們兩個是怎麽回事?”

杜鵑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新撥來的繡球睡覺打鼾,我被她吵得一晚上都沒睡。”

保公公終於記起她們院裏少個三等丫頭,前幾日叫高嬤嬤自己去挑,高嬤嬤就挑了繡球。

辛夷特地拜托邱達查過了,繡球幹幹淨淨,沒問題。

隋阿嬌捂著嘴笑個不住,轉過頭又問辛夷:“你呢?”

“我怕地錦進來翻東西,也沒睡好。”

幾人都知道地錦是什麽來路,就把話題轉到地錦身上。

“知不知道她要找什麽?”

“我猜大概是那幾張銀票。”

隋阿嬌搖搖頭,又開始縫起男人的東西。

到了邊界,對麵丘聚城的迎親官早就等著了,這邊的人一到,那邊就開始吹起牛角號。

高亢略帶淒涼的號角聲把辛夷從睡夢中驚醒,恍惚中,她還以為打仗了,慌忙去拉隋阿嬌:“郡主不要亂跑,跟著我就是。”

“辛夷,你去哪兒?”

隋阿嬌拽了她一把,辛夷才清醒過來。

“瞧你,睡迷糊了。”

隋阿嬌掏出帕子擦去辛夷額角的汗珠:“我們進了金鳴。”

禮部和宗正寺的官員都留在永豐,他們已經與金鳴前來迎親的官員交換了信物,正式將公主一行人交到了金鳴迎親禮官手中。

從現在起,這支隊伍裏,說話管用的便成為了金鳴人。

中午停下來休息時,整支隊伍安安靜靜,幾千人竟然無一絲雜音,辛夷十分吃驚。

她不敢離開隋阿嬌身邊,生怕隋阿嬌出事,哪怕去解手,都要速戰速決。

不料出來時候撞上一個人。

“裴真人。”

“辛夷姑娘。”

裴舒輕輕頷首:“中秋節那日,你沒受到驚嚇吧。”

辛夷忍不住蹙眉,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多謝真人關心,我過後吃了些安神湯,就好很多了。”

裴舒半晌沒說話,辛夷一抬頭,發現他一直盯著她看,好似在思量她說的話是真是假。

“郡主還好嗎?”

辛夷點點頭:“郡主很好。”

“郡主身邊的人都還妥當嗎?”

“都妥當的。”

“辛夷姑娘呢?你也好嗎?”

“我……”

辛夷忽地頓住了。

裴舒可真奇怪,忽然問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裴真人有話直說便是,不用這般拐彎抹角,既然我們雙方選擇聯手,我覺得還是要彼此坦誠一些。”

裴舒笑了:“辛夷姑娘,我隻是關心一下你們,畢竟我選擇了長寧郡主,關於郡主身邊的人和事,我都要過問一下。”

辛夷心裏有些不舒服。

在永豐境內,尤其是在嵐崗城,發生那麽多事情,裴舒都不管不問,好似人間蒸發一樣。

一進了永豐,他就變得咄咄逼人。

這種人,絕不可能合作得太長久。

看來,要開始備下第二條路了。

“辛夷姑娘千萬不要誤會我,”裴舒有意無意地攔住了辛夷的去路,“我隻是聽說辛夷姑娘那晚也在長街之上,不放心,所以問了一嘴。”

辛夷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兩遍。”

“什麽?”

“真人單單隻問了我兩遍,其他的人,你隻問了一遍。”

裴舒又是一愣:“哦,那可能是我糊塗了,昨夜沒睡好,叫姑娘見笑。”

辛夷行了一禮:“真人若是無有其他事情,我就回去服侍我家郡主了。”

裴舒跟了上來:“辛夷姑娘是哪裏人?聽聞辛夷姑娘會讀書認字,說是這些日子跟著長寧郡主學的,辛夷姑娘可真聰明啊,那些讀書人寒窗苦讀十幾年才學會的東西,辛夷姑娘幾個月就學會了……”

辛夷停下腳步:“真人說笑了,我隻認得幾個字,怎麽敢跟寒窗苦讀的學士們比?”

她心中越發奇怪,簡直摸不透裴舒到底要做什麽。

“這裏是真人的地盤,真人若是不放心我,大可以在我們身邊安插一個人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

“這個倒不必了。”

金色麵具下傳來輕笑聲:“但是辛夷姑娘的話,倒是給我提了個醒,後宮之中波雲詭譎,隨時隨地都有變數,辛夷姑娘又不能及時出宮傳遞消息,是得找個人在宮中接應。”

辛夷忍不住暗罵自己這張嘴,怎麽能給裴舒這個人機會呢!

“真人不必再送了,這裏人多眼雜,叫別人看到真人與我說話,怕是要起疑心。”

說了半天不見回應,扭頭一瞧,裴舒早就離去了。

辛夷好似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包圍了她。

金鳴禮官安排得很妥當,即使已經進入金鳴,但是在丘聚城,他們還是安排了永豐的飯食。

就連夜裏下榻的住處,也是永豐那邊風格的院落,住在裏頭,就好似人還在永豐一樣。

夜裏仰頭望天,這裏的天空遼闊高遠,星星竟然好似也要比永豐的多。

錦葵領著蜀葵和繡球數星星,幾個人數著數著就糊塗了,爭吵一番又開始重新數。

隋阿嬌終於放下針線活兒,聽著幾個人的爭論,抿著嘴笑:“辛夷,你怎麽不出去和她們一塊兒玩?”

辛夷搖搖頭,撿起那件終於繡好的男人中衣瞧了瞧:“辛苦郡主了。”

“做做針線活,怎麽能叫辛苦呢?唉,可惜了,這樣好的針線活,卻隻能壓在箱底。”

“郡主不打算送給他?”

隋阿嬌搖搖頭:“再做一件吧,這件既然做了其他用途,再送給他,總覺得不大好,像是不敬重他一般。”

“有什麽敬重不敬重的,”辛夷忽然起了促狹的心思,“郡主還沒見到他的麵,就開始敬重他了,果然有了夫君,心就向著那人了。”

“哎呀,你這小蹄子!”隋阿嬌羞紅了臉,起身把辛夷壓在身底下撓她的癢,“你也學壞了,竟然編排起我來!看我今天怎麽收拾你!”

眾人難得看到隋阿嬌這般玩鬧,都進來幫著壓著辛夷,叫隋阿嬌撓個夠。

直到辛夷笑出了眼淚,眾人才罷手。

誰都沒發現,地錦站在窗外,一雙眼睛幽深幽深的。

第二日隋阿嬌領著辛夷去請安,趙瑉瑉就板著臉訓誡隋阿嬌。

“叮囑你多少遍了,做主子的,便要有個做主子的樣子,成日和奴才廝混在一起,像什麽樣子!真是上不得台麵的東西!下去吧,別在本宮跟前晃悠。”

許佳屏隨後也跟著出來,拍著胸口直念佛:“隋姐姐,剛才把我嚇壞了,我還以為公主又要罰你。”

顧嬤嬤就在身後不遠處,辛夷忙扶住隋阿嬌,暗中掐了隋阿嬌一把。

隋阿嬌會意,笑著搖搖頭:“公主殿下寬宏大量,最是憐下惜弱,怎麽會罰我呢?是我太不爭氣了,殿下教訓得是,我以後得努力改掉這些壞毛病,隻恐怕一時半會兒改不掉,要累得公主為我憂心了。”

一路回到屋中,一關上門,辛夷便沉下臉:“郡主,永寧縣主剛剛給您下了套!”

許佳屏明明看到顧嬤嬤了,竟然還要說罰不罰的話。

若是隋阿嬌一時沒防備,附和幾句,趙瑉瑉一定會勃然大怒。

隋阿嬌神色遲疑:“興許……興許永寧縣主真的沒看到顧嬤嬤呢?亦或者,她平時說話便這麽口無遮攔慣了……”

她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兩個人一同出的公主院子,顧嬤嬤是出來送她們的,許佳屏怎會不知顧嬤嬤就在身後!

至於說話口無遮攔,更是無稽之談。

誰不知道永寧縣主最為小心謹慎,一有個風吹草動立刻“病倒”,這樣的人會當著顧嬤嬤的麵說出這麽不當心的話來,鬼才信。

不過也算是許佳屏的小報應,她沒引得隋阿嬌下套,倒是引來了趙瑉瑉的怒氣。

第二日啟程,眾人便得知許佳屏又病了。

“聽說是被公主罰抄經書,抄了一晚上,吹了風,著涼了。”

隋阿嬌聽了杜鵑的話,好一陣歎息:“永寧縣主到底是和我生分了。”

這也是沒法的事情。

進了後宮,人都會變的,如今在未進宮之前,就看清許佳屏的為人,好過進宮之後被她害。

隋阿嬌終究對許佳屏的感情不深,傷感一陣子就丟開手。

進入十月,金鳴已經是冬日了。

這日天陰沉沉的,風一陣緊似一陣,傳令官從前頭一路疾馳,大聲用金鳴話喊著什麽。

辛夷臉色登時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