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趙昂

辛夷冷冷發問:“你想做什麽?”

“給錢!”孫氏麵目猙獰,“你哥哥馬上要娶親,家裏缺錢使喚,你給我尋摸一百兩銀子來,不然,我和你爹爹就去武安侯府鬧騰,下你的臉麵!”

辛夷忽地笑了。

孫氏還以為她是在為自己哥哥成親而高興,便得意地抿嘴。

“你哥哥這回看上的姑娘是隔壁莊書塾先生的女兒,人家能識字又會理家,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小蹄子,你這幾日就把銀子給我,要是搞砸了你哥哥的親事,我就把你腿打折!”

“書塾先生的姑娘?”辛夷冷笑,“你兒子有幾斤幾兩,你不清楚嗎?人家會看上他?你做什麽美夢呢。”

“你!”

孫氏高高揚起巴掌,還未落下,腕子就被辛夷抓住:“我沒錢,你們想去武安侯府鬧,盡管去,我不怕,可我有言在先,武安侯大小是個侯爺,你們去鬧,就不怕被抓進大牢?”

“我是你娘!我教訓自己的閨女,誰管得著!”

孫氏手腕生疼,回過頭吼林勇郞:“她爹!你就幹看著啊!”

林勇郞這才蔫蔫地站起來,搓著雙手,勸辛夷:“你這孩子怎麽脾氣變得這麽大?一百兩銀子太多,你要是拿不出來,五十兩也行,怎麽還急得對你娘動起手來了呢?”

一百兩銀子太多,五十兩就不多了?

辛夷被這夫妻倆的嘴臉惡心到了,她狠狠甩開孫氏的手,指著門口,沉聲嗬斥:“滾!不然,我這就回武安侯府,可別忘了,我早就是武安侯府的奴婢,和你們半點關係都沒有!”

她要是躲進武安侯府,林家夫妻倆還真的沒法把她給揪出來。

正如辛夷所說,要是上門去鬧,搞不好會被報官。

孫氏隻好扯著林勇郞灰溜溜地出了客棧。

林勇郞有些不願意走:“咱們這就走了?那她的銀子咋辦?武安侯府真的給每個下人都發了一兩銀子,她還沒交出來呢!”

“你個憨憨!”孫氏狠狠掐了一把林勇郞,“二丫當了勞什子的女官,就不把咱們放在眼裏,得叫她知道知道厲害,她才會像以前一樣把錢都給咱們,走,咱們去找天虎,叫天虎治治她!”

趕走林氏夫妻,辛夷稍作打扮,戴上帷帽,雇了一輛驢車,徑直去了狀元胡同。

她和趙昂就住在這裏。

宅子是她花錢買的,因是賤籍女,隻能記在趙昂名下。

彼時,她把趙昂當恩人,想著趙昂若是能將爹爹救出來,一套宅子值當什麽。

更何況,她早已將趙昂視作此生歸宿。

她身子已破,趙昂卻從未嫌棄她,對她極盡溫柔繾綣,是以她從未懷疑過趙昂。

現在想來,她簡直蠢笨如豬。

趙昂隻不過白頂著一個宗室子弟的名聲,卻連自己都養不活,這樣的人,拿什麽去救被關在金吾衛詔獄的爹爹?

是她太天真。

時近傍晚,狀元胡同打頭一家的門仍舊緊關著。

算算日子,趙昂身上的傷應該已經好了。

他這個人,有點錢就會出去吃花酒,估摸著昨夜又玩到天亮,此時還未起呢。

辛夷立在陰影裏,靜靜地等候著。

邱達沒讓她等太久。

一班金吾衛吵吵嚷嚷砸開大門,巷子深處的人家探頭出來看了一眼,立馬又縮回去,砰砰砰響起一連串關門聲。

金吾衛進到小院不一會兒,又紛紛走了。

邱達卻沒出來。

辛夷擰緊眉頭,正猶豫著是不是要走,嘴巴忽然被人捂住。

“別出聲,財神奶奶,是我。”

邱達裹挾著她,從後門進入院內,腳一勾,把門給關上,這才鬆開手。

“我早就瞧見你了!”他得意大笑,“你躲在隔壁人家的房簷下頭,以為我沒瞧見?你可太小瞧金吾衛的本事了。”

辛夷蹙眉:“你的兄弟們也看見我了?”

“放心,他們不認得你,這些兄弟跟著我好幾年了,隻要有銀子拿,他們的嘴巴就一定能閉得緊緊的。”

辛夷不置可否,隻有死人的嘴巴才不會亂說話。

邱達乜斜了她一眼:“你這丫頭膽子挺大,竟然自己一個人跑過來,你來這兒幹嘛?不會是想拿些銀子走吧?”

辛夷淡笑:“郎官放心,我是來幫你拿銀子的,你放我一個人進去問趙昂,我保證會讓他吐出更多的銀子來。”

邱達大喜,樂嗬嗬地幫她打開門,還貼心地囑咐她:“那小子要是不老實,你在裏頭喊一聲,我就進去了。”

正房裏間靜悄悄,一切陳設一如她還在時,絲毫未曾改動。

就連牆上那幅九九寒梅圖,還是她去歲入冬畫的,趙昂竟然沒有摘下。

辛夷站在那幅畫前看了許久,才轉身去看被五花大綁堵住嘴巴的趙昂。

“趙昂,我們又見麵了。”

趙昂這張臉,真是生得好看。

比女人還要白皙細膩,指甲輕輕一劃,就起了一道紅印。

“你這張臉不好,”辛夷輕蹙雙眉,“生得太過純良,反倒把你這顆黑心給藏起來了,得毀了才好。”

她當初不就是因為這張臉才信了趙昂麽?

趙昂渾身顫抖,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盯著辛夷手中的簪子,直到那隻簪子狠狠地劃上他的臉頰——

“嗚……”

尖叫變成了嗚咽,在堵了抹布的嘴中炸裂。

片刻功夫,一張白皙清秀的臉,已經被劃花了。

辛夷扯著趙昂的衣裳,輕輕擦拭簪子:“多好的簪子,染了你的血,就髒了,隻能拿去賣掉。”

滿臉是血的趙昂靜寂無聲,不知是昏過去了,還是嚇得做不出反應。

“睡了麽?”

辛夷拈起簪子,狠狠地刺向趙昂的臉。

椅子上的人猛然一哆嗦,竟然帶動著椅子差點站起來。

那雙被血染紅了的眼珠子,死死地瞪著辛夷,既憤恨,又恐懼。

“省點力氣,”辛夷輕笑,“這還隻是個開始呢。”

她拍拍手,喊了一聲邱郎官。

邱達應聲而入:“怎麽了,這小子不老實?”

一眼瞧見趙昂,邱達嚇了一跳:“這……這怎麽的了?”

“我劃的,他不老實,就給他點苦頭吃吃。”

邱達驚了一跳,重新打量起辛夷。

真是沒想到,這個生了一張圓圓臉,笑起來頗為討喜的小丫頭,下手竟然這麽狠。

“邱郎官有沒有輕便小巧的匕首,借我一用。”

“你要刀幹嘛?”

邱達舔了舔幹巴巴的嘴唇,覺得自己的話很多餘。

要刀幹嘛?當然是折磨趙昂啊。

他趕緊抽出匕首遞給辛夷,討好地衝著辛夷笑:“要不要我替財神奶奶動手?”

辛夷想了想,還是把刀還給邱達。

金吾衛折磨人的手段有很多,她就聽說過一種,叫做魚膾。

即用小刀把人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整整齊齊碼在盤子裏,既讓那受刑之人嚐盡痛苦,又能叫人留一口氣。

個中高手甚至可以把一個成年男子片成三千六百多片。

辛夷就很想看一看魚膾。

邱達愣住了:“財神奶奶,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邱達見過這種酷刑。

前些年鬧得紛紛揚揚的佳寧郡裴雲氏一案中,為太守元洪喊冤的左丞相淳於大夫就是死在這種酷刑上。

那場酷刑由金吾衛都督徐公公親自監刑,左右鎮撫使執刀行刑。

觀刑的人除金吾衛中人外,還有佳寧郡太守元洪。

酷刑整整持續了三天三夜。

淳於大夫雖年邁,卻是個漢子,受此酷刑卻一句痛呼都沒有,從頭罵到尾,直至氣絕。

觀刑的元洪卻最先受不了,第一刀下去,他便跪求徐公公,放了淳於大夫等人,將裴雲氏一案全部攬在自己身上。

金吾衛從不放過任何人,淳於大夫死後第二日,元洪就被判了炮烙之刑,裴雲氏一案也因此結案。

邱達對這一幕印象頗深,現在想起來還渾身戰栗。

他實在是弄不明白,辛夷和趙昂之間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竟然會想到對趙昂用這種酷刑。

“怎麽,邱郎官下不去手?”

辛夷笑著衝他眨眨眼,唇邊的梨渦若隱若現,分外可愛。

“郎官若是不舍得對趙昂動刀,可就拿不到銀子了。”

邱達一怔:“這是為何?”

“郎官忘了,我有神靈護佑啊,”辛夷淡笑,“是神靈這麽告訴我的,若是想要錢,就得好好折磨趙昂,折磨得越狠,錢越多。”

邱達半信半疑:“真的?”

“我若騙了郎官,郎官隻管把我殺了就是。”

辛夷坦坦****,反倒讓邱達不知如何下手。

“你剛剛把他一張臉給毀了,神仙就沒先給你點銀子?”

辛夷點點頭:“給了啊。”

她讓邱達稍等,轉身進了東廂房,從趙昂慣常藏銀子的地方找出一遝銀票,數一數,竟然有一千兩之多。

“唔……”

趙昂血紅雙眼緊緊盯著那一遝銀票,滿眼不可置信。

辛夷輕笑一聲,特地將銀票在趙昂跟前晃了晃,俯身趴在他耳邊。

“趙昂,我們又見麵了。”

趙昂目露疑惑,死死地盯著辛夷。

辛夷笑得越發開懷,這種將趙昂玩弄於鼓掌的感覺,好美。

“郎君不認得我了?”

她聲音很輕,輕得隻有她和趙昂二人能聽見。

“我是阿嬌啊。”

她是元阿嬌,元氏阿嬌。

那個被騙了三年的傻阿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