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轉機

“夫君嫌我伺候得不好,那便讓兩位姐姐輪流進來伺候吧。”

雖說是監視,但以翠縷紅綃的姿貌,謝夫人又何嚐沒有押寶的心思?

花了大價錢送進來的,不給她們看戲,也不能讓人白來一場。

好歹給謝夫人一個交代。

此話一出,門裏門外都呼吸一滯。

門外姑娘們羞紅了臉。

謝家世子是洛京有名的玉麵郎君,雖是病弱,卻不損容顏。

若是能與這樣的郎君春風一度,母憑子貴,成了主子,倒也算件好事。

門裏謝衍氣白了臉,咬著後槽牙看她。

隻見她衣著單薄,坐在那裏嚶嚶抽泣,看起來楚楚可憐。

一雙狐狸眼卻眼波流轉,偷眼看他,狡黠無比。

禍水!

強自鎮定,他起身走到她跟前,湊近她身側,在簾幕上做出擁著她的影像來。

“我幾時嫌棄你了,你莫要胡說。”

聲音溫潤,是哄情兒的語調,眸子卻冒火,恨不得燒她成灰燼。

“那夫君為何說我不知羞,還不是嫌我伺候得不好?”葉江沅才不怕他,不依不饒,“既然如此,我還是出去吧,別在這兒掃了夫君的興致。”

說罷,起身就要走。

哪裏能讓她走,謝衍一把將她按在床榻之上,手護著她的頭,咬牙切齒,“湘湘,別鬧了,辦正事要緊。”

他服軟了。

門外靜了靜,隨即傳來細碎的談話,隱隱帶著歎息。

“別想了,有夫人這般的美人在,世子哪裏看得上咱們?”

被稱為美人,葉江沅卻板起了臉,“誰是湘湘?”

難怪要罵她,原來是心裏有別的女人。

眼中精光一閃,謝衍不答反問,“你不知道?”

新婚那晚,她非要將這個稱呼說與他聽,說是隻有親近之人可以稱呼她的小字,要將自己好好交給他。

如今,她卻不記得,實在可疑。

護在她腦後的手掌滑到她的脖子,暗暗收緊。

被他掐得透不過氣來,葉江沅喘息著打圓場,“跟你開個玩笑罷了,我的小字我怎麽會不知道?”

湘湘,是她及笄那年,齊盛給她的小字。

許久未被人這樣叫過,一時之間,葉江沅沒反應過來。

見他放鬆,葉江沅有心逗他。

“小道長,你剛剛是想收了我嗎?”長臂一伸,葉江沅伸手攬住他脖頸,吐氣如蘭,“我若真是奪舍的妖,肯定是衝著吸幹小道長的元陽來的,怎麽會隻滿足於演皮影戲呢?”

“休得胡言。”耳根通紅,謝衍與她並肩坐下,“我不做你說的善後。”

“不打緊,不讓她們進來便是了。”葉江沅倒是極好說話。

葉江沅撿起地上的圖紙,拍了拍灰塵,整個人像泥鰍一樣鑽進喜被中,將圖紙遞給他,“你且去一旁觀摩,我暖和暖和。”

初秋時節,牢房陰冷,她隻穿著一身薄紗,再不蓋上被子,隻怕會被冷死。

她的指尖瑩潤,扣在了不合適的位置,看得人口幹舌燥。

謝衍一把將圖紙奪過,快步走到油燈麵前,湊近燭火。

沾上了火花,紙張被吞了個幹淨,煙灰在空中打著旋。

“哎,你幹嘛呀?”葉江沅伸手要攔他,沒攔住。

掀開被子一角,謝衍探身進去,胳膊支在她臉側,做俯臥撐一般,被翻紅浪,上下起伏,“這樣就夠了。”

“要叫嗎?”

“……不必。”

“還是叫吧,我怕她們笑話你。”

單手捂住她的嘴,謝衍動作半點沒停,“你自歇歇,不必管旁人。”

為表示尊重,葉江沅還是悶哼了兩聲。

觸電般收了手,謝衍一臉無語。

還沒等她笑出聲,隻聽謝衍說道:“找到殺你弟弟的凶手了?”

“沒有,光憑傷痕可是找不到人的。現任推官鄭楊是個菜雞,也指望不上他。”葉江沅搖頭,“可惜了,我不能親自給那人頒個為民除害獎。”

察覺他詫異的目光,葉江沅挑挑眉毛,“怎麽?你覺得我就該是大冤種,無條件當扶弟魔?”

“菜雞?大冤種?扶弟魔?”

“都是些罵人的詞,我自創的,你別管。”

“好。”

謝衍有兩個好處,一是從不刨根問底,二是守口如瓶,不多話。

這樣的人,當個宣泄樹洞正好合適。

打了個哈欠,葉江沅昏昏欲睡。

近來她每天都做著噩夢,夢到她被堵了嘴綁進花轎,翻白的皮肉裏飛出綠頭蠅來,連著幾晚都沒睡好。

閉了眼睛,卻還是能聽到謝衍的聲音,聞著他身上微辛的薄荷香,葉江沅的困意稍微減了些。

“因為我的緣故,母親罰你跪祠堂嗎?”

“嗯。”

“你喜歡洛京哪家的吃食?”

“東街老王鋪子的鮮肉餛飩吧,裏麵加了蝦仁。”

“有什麽想要的物什嗎?”

“恒盛金鋪的金豬,看著就富貴,可惜我的月錢太少,買不起。”

“我的鞭子把特磨手,想找塊銀蛇皮嵌上。”

“再來把薄刃刀吧,我用著趁手。你們這裏的驗屍刀,刃也太厚了些,很容易造成二次創傷,幹擾檢驗結果。”

“還有,還有……”

今晚的謝衍,好奇心似乎特別重。

前世跟她說過的話,加起來再乘以二,都沒有今天的多。

好像就是不想讓她睡覺。

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兩人倒也熬過了大半個時辰。

“夠了。”拿出手帕幫他拭汗,葉江沅提醒他,“夜已深了,她們應該都睡了。”

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來,謝衍起身要走,卻被對方拉住。

“這麽冷的天,你睡在外頭,會凍壞的。”

“我不妨事。”

“得了吧,整個洛京誰不知道,你是個紙糊的美人燈,風一吹就散架了。”

還沒等他反駁,葉江沅長臂一伸,擁抱住他,像哄孩子一樣,拍他肩膀。

“行了,快睡吧。為著這些虛名,凍死在牢裏多冤啊,你母親還等著你回家呢。”

“……”

三天很快便過去了。

聽著翠縷和紅綃略帶幽怨的恭喜,兩人同時鬆了口氣。

背過身去,葉江沅換上備用衣物,卸了足鏈,連同紗簾一起,扔到一旁。

踏步出了牢門,葉江沅從紅綃手裏,接過另外兩本書,遞給他,“牢裏燈火緊俏,晚上不許看,仔細熬壞了眼睛。”

“這是專門給我的?”

“嗯,給你打發時間。”

本以為是些見不得人的書,謝衍並未在意。

如今一看封皮,他才知道自己誤會了她。

“為什麽?”

“有求於人,自然要投其所好啊。”

這話太過曖昧,她卻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兩個姑娘不明真相,想笑又不敢笑,臉憋得通紅。

“……”

“行了,你快走吧。”

可別再來了,害得他三天晚上沒合眼。

出牢門時,葉江沅遠遠便看到,身著飛魚服的金羽衛,端著明黃的聖旨,向她們這邊趕來。

帶著兩人側身讓路,領頭的背影略微眼熟,卻怎麽也想不出是誰,葉江沅索性放棄了。

幾輩子前的人和事,哪有那麽簡單就能對上號。

“夫人,我們該走了。”翠縷出聲提醒。

對著兩人比了個噓的姿勢,葉江沅提著裙子,又走進了牢門。

直覺告訴她,這人是來找謝衍的。

獄卒和門口的金羽衛也不敢攔她,隻能一臉焦急地裝作看不到。

衝撞了指揮使大人,她倒是有人保著,不會有事,他們可是要挨板子的。

攔住她的話,現在就得挨鞭子。

左右都是挨打,還是晚點挨打好一些。

所幸,葉江沅走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借著牢房的回音,聽到個略帶笑意的清朗少年音。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滎陽王世子謝衍當街殺人案有疑,交於大理寺重新審理,一月為期。人犯謝衍暫移交大理寺,聽候調遣,即刻執行,不得有誤。欽此。”

再往下聽,便是謝衍平靜無瀾的謝恩聲。

“罪臣謝衍謝主隆恩,願大鄴千秋萬代,長盛無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