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爸爸的愛人是你爸爸

一團亂麻。

殺死江晗晞的,難道不是山匪嗎?

梁績效像是受到極大刺激,失聲咆哮:“你休要胡說!”

春分一字一頓:“我親眼所見。”

俗話說,不要招惹神經病。

因為你永遠猜不透他們的腦回路。

梁績效突然吩咐師爺:“勞煩您去把我的狐裘大氅拿來,我現下冷得不行。”

師爺滿眼心疼,二話不說取狐裘去了。

眼看師爺出了書房,梁績效拿出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打開,裏麵放著一個異常漆黑的小玩意兒。

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青竹叫道:“夢髓!”

梁績效笑得陰沉,眼神偏執:“這東西的用法可多得很,我要讓你們親眼看看,我有多愛晗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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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逸微再次睜眼,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這地方應當是梁府花園沒錯,但花草更為繁盛。

不遠處有個小孩兒正跪在地上挨打,一個相貌平平的女人手中拿著軟鞭,一下下抽打在小孩兒身上:“你這個髒東西,賤種,不要臉。”

打了一陣,像是累了,順手扔了鞭子,走了。

有個男人緊走幾步過去,幫小男孩輕輕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少爺,苦了你了。”

那張臉胡逸微認得,是年輕時候的師爺,原來他早先是梁府的下人。

小男孩哭得委屈,聲音裏麵全是稚氣:“娘親以前很疼我的,為什麽這些年突然變了,總是打我罵我?”

師爺悶悶的,也不回答,隻說:“少爺,我帶你回房。”

二人走遠。

胡逸微搞不清楚狀況,閉上眼睛,想先喚出淺瞳看看再說。

嚐試了幾次,居然沒能成功。

結合斷片之前梁績效說的話,胡逸微腦海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他此刻應該正身處於梁績效的夢境。

這裏不是現實世界,自然也談不上通靈。

梁績效用回憶編織了一場夢,把別人拉進夢裏,見證他的愛情。

可是這夢開始的時間也太早了點。

左右四顧,沒見到褚鈺,也沒見到其他幾人,不知什麽情況。

胡逸微決定先到處看看。

與現在的梁府不同,早些年府裏的家丁仆役數量還是十分可觀的。

來來回回那麽多雙眼睛看著,胡逸微且躲且走,行進速度之慢,連路過的蝸牛都要嘲笑幾句。

再次躲到假山後麵時,有個家丁默默跟上了他,將他逼到一個隱秘的角落,再無路可退。

胡逸微心跳如擂鼓:“你,你想幹什麽?”

然後……

隻見那家丁解開褲子,開始小解。結束之後,麵不改色,提褲走人。

胡逸微長籲一口氣,原來這些人,根本看不到他。

有了這個重大發現,他不再束手束腳,在梁府中大肆搜索起來。

仍舊沒有找到其他人,倒是看見梁績效偷摸摸跑出了梁府,沒有鑽狗洞,走的是後門。

胡逸微心中一動,緊隨其後。

梁績效出了城,目標明確,直接來到後山一處小湖的邊兒上。

這地方胡逸微認得,就是後來的那片墳地。

不多時,來了一個身穿紅衣的小女孩兒,看起來與梁績效差不多大小。

梁績效叫她:“紅袖。”

紅袖見到梁績效手上的鞭痕,見怪不怪的樣子:“你娘又打你啦?”

梁績效拉了拉袖子:“父親每次見江叔叔,我娘親都要打我,許是氣父親總不願花時間陪她,所以拿我撒氣吧。”

紅袖露出胳膊,上麵也是大片青紫:“我娘生下我就跟別人跑了,我爹每次想到我娘,也會打我的。”

“我覺得我爹很沒用,堂堂山匪大當家,連愛人都留不住。若是我愛的人不愛我,我寧可殺了他。”

梁績效很震驚:“殺了?”

“不殺了他,留著他去愛別人嗎?”

胡逸微眼皮一跳:“紅袖是山匪?當初梁績效上山剿匪,剿的竟是紅袖嗎?所以現在這副同命相連抱團取暖的樣子,都是假的嗎?”

夢裏的世界和現實不同,有時隻是一些片段的閃現。

接下來的夢境很瑣碎,大多是梁績效挨打的畫麵。

再沒多久,梁績效的娘親過世。

守靈時,梁績效深深低著頭。然而唇角稍縱即逝的笑意依然被胡逸微敏銳捕捉到。

畫麵再次閃現,梁績效已經成年。

有家丁向他報喜:“今日江先生來提親,老爺已經答應了,恭喜少爺,喜事將近。”

家丁本想第一個報喜,可以討些賞錢,不想梁績效聽了他的話,麵沉似水,一言不發地走了。

姓江的是個獵戶,梁家書香門第,怎麽能娶一個獵戶的女兒?

梁績效去書房尋找父親理論,不想書房門關著,裏麵傳來梁父與江父說話的聲音。

“自你從野獸口中救下我那日,我便一心愛慕於你。造化弄人,無法與你廝守。如今讓我的兒子娶了你的女兒,也算續了你我今生的姻緣。”

“婚姻大事,你不與績效再商量商量嗎?況且,我們的關係……”

“績效一向懂事聽話,我們的事他也並不知道,你放心。”

畫麵再閃,是梁績效與梁父的爭吵,梁父氣得放了狠話:“你若不想娶江晗晞也可以,從今天起,你淨身出戶,以後休想再踏入我梁家的門。”

胡逸微前排吃瓜,親眼見證一個變態的養成。

學前教育和青少年心理問題疏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照以往慣例,梁績效每每在家受了氣,總要去後山找紅袖談心聊天。

這次也不例外。

女人的關注點總是異常清奇,紅袖聽了梁績效的講述,問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那你會愛上江晗晞嗎?”

梁績效說得堅決:“現在我才明白,為何我娘打我時,總說我不幹淨。父親那些惡心人的髒事,她怕是早都知道了。”

“姓江的害我吃了這麽多苦,我怎麽可能愛上他的女兒。”

紅袖放下心來,對他說:“那就好。”

又說:“我得早些走了,前幾天有個女人送了我爹一件寶貝,我爹高興得很,這幾日天天圍著那女人,我心裏總不踏實,要回去看看。”

轉眼便是大婚。

宴席過後,梁績效直接去了書房。

江晗晞頭蓋紅布,在婚房坐了整整一夜。

次日二人相見,梁績效冷言冷語:“有些話我需說在前麵,我娶你隻是為了應付父親。日後如非必要,你我二人還是井水不犯河水,莫要見麵的好。”

江晗晞緊咬下唇,眼圈泛紅,但終究沒有流下淚來。

胡逸微覺得唏噓,少女的情竇還沒來得及初開,就被扼殺在搖籃裏。

江晗晞果然沒再主動找過梁績效。

有下人來報:“少爺,少夫人帶回一個啞女,說是要留在身邊,取名叫春分。”

梁績效不耐煩:“她的事,不必讓我知道。”

夢境中的畫麵並不穩定,有時是些碎片,有時隻是一閃而過。

看得胡逸微眼花繚亂。

再次定格時,梁績效正被梁父訓斥:“聽聞你從不與江晗晞同房。”

梁績效沉默不語。

梁父上前,一巴掌打在梁績效臉上:“一年之內,若不能讓江晗晞懷上你的骨肉。你便淨身出戶,梁家的財勢地位,你也別想染指半分。”

淨身出戶,又是淨身出戶。

梁績效坐在湖邊,撿起手邊的小石子,用力擲向水麵:“紅袖,他要是死了該多好。”

紅袖看著梁績效,眼裏愛意癡狂:“你想讓他死,我便讓他死。”

梁父果然就死了。

前來伺候的下人屁滾尿流跑出房間,嚇得語無倫次:“老爺他,老爺他,昨夜睡前還好好的,這會子,這會子,沒氣了。”

此事非同小可,有專人過來查驗。

沒有外傷,不是疾病猝死,也沒有中毒。

這死狀過於熟悉,一個答案在胡逸微心中呼之欲出。

梁績效順利繼承家業,終於當家作主。搖身一變,成了如今的梁大人。

婚後從未主動找過梁績效的江晗晞,為了見他一麵,在書房門口整日長跪不起。

梁績效不勝其煩:“我可以出錢,也可以出人,但你必須保證,以後不準在我麵前出現。”

江晗晞如釋重負,竟是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好。”

這種發自肺腑的燦爛笑容,梁績效以前竟從未見過。

朝陽街建設初始,梁績效去視察過幾回。隻是遠遠看著,並不靠近。

江晗晞與流民一處,談天說地。聊到興起時,笑得肆意灑脫,渾身竟散發出別樣光彩。

亮得刺眼。

百姓們並不知道背後的故事,隻認為梁績效體察民情,心係百姓。

從未得到過認可的梁績效初嚐受人敬仰的滋味。自此竟真的兢兢業業,做起了好官。

對江晗晞的感覺也漸漸變得不大一樣。

梁績效開始默默關注她的一舉一動,有時看到她笑,自己也會忍不住跟著偷偷笑起來。

晚上做夢也總夢到她。

胡逸微聽到梁績效每晚都會說夢話:“晗晞,我今日又辦了件大案,我細細說與你聽。”

“晗晞,今日路過你的院子,花香四溢,那味道我也很喜歡。”

“晗晞,我看你同身邊那個小啞女,感情很好的樣子。我心中竟有一些吃味。”

“晗晞”“晗晞”“晗晞”……

胡逸微不太能理解這種感情。

明明想愛的人就在身邊。

可是梁績效寧可在心裏愛她,在夢裏愛她,在所有她看不到的地方愛她。

也不願走到她麵前,勇敢的坦誠愛意。

這種見不得光的愛,實在很難讓人共情。

對於以上種種,胡逸微隻用一句話概括:“遲來的深情比草還賤。”

紅袖又一次出現。

這次沒有如以往一般等在湖邊。

而是派人上門送了道口信,內容簡單,隻短短幾個字:“想知道你父親怎麽死的嗎?”

湖邊。

梁績效與紅袖之間,沒了往日的惺惺相惜,氣氛劍拔弩張。

紅袖說:“你近來,總夢到江晗晞吧。”

梁績效並不承認:“從未有過。”

紅袖冷笑一聲:“我親眼所見。”

梁績效不信:“即便夢到了,那也是我的夢,你如何親眼得見。”

紅袖笑笑:“我自有我的辦法。”

梁績效隻當紅袖在詐他,不願繼續這個話題,於是問道:“我父親,怎麽死的?”

紅袖沒關注點依然跑偏:“你是不是愛上江晗晞了,你明明說過,你不會愛她。”

梁績效莫名其妙,不知道紅袖為何抓著這個問題不放,他不耐煩地說:“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要你休妻。”

梁績效斬釘截鐵:“不可能。”

“你上任後,深受百姓愛戴,你也很樂在其中吧。若是那些百姓知道你們梁家往日秘辛,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梁績效麵色鐵青,站在原地一語不發。

紅袖見梁績效這樣,自以為拿捏住他七寸,洋洋自得道:“你盡快休妻,三日後,帶著聘禮,到我山寨提親。”

說完也不等梁績效回應,揚長而去。

山間的風呼呼作響,樹葉飛舞,荒草搖曳。梁績效的話被風吹散,激起湖麵陣陣漣漪。

“紅袖不能留了。”

夢境裏的冷風,吹不到胡逸微身上,但他卻不知為何,冷得打了個寒噤。

三日後,梁績效帶兵,進山剿匪。

兩隊人馬互相廝殺。不一會,遍地死屍。土地被血液浸染,變成黑紅顏色。

紅袖身著血紅色嫁衣,手中擺弄著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

胡逸微對那個盒子印象十分深刻,不禁脫口而出:“夢髓!”

紅袖看著梁績效。

身邊的山匪被一劍割喉,血液噴射而出,濺了紅袖一臉,她感受到頰邊溫熱,一滴眼淚流了下來。

“我明明可以殺了你。”紅袖慘然一笑:“但我舍不得。”

“你不該逼我。”多年情誼,梁績效此時心中也有些觸動:“你走吧,其實我也並不想殺你。”

紅袖卻忽然得意起來:“城中所有官兵差役,都在這裏了吧?”

梁績效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若現在趕回去,江晗晞的屍體,可能還有溫度。”

朝陽街。

幾個山匪壓在江晗晞身上,輪番上陣,玩兒得不亦樂乎。

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一個騎著馬的高大身影正在快速逼近。

待驚覺到背後的強烈殺意,已然避之不及。

梁績效一劍一個,幾個山匪被當場斬殺。

江晗晞衣不蔽體,強撐著殘破的身體坐起來,她看著梁績效,眼裏充滿了希望。

這個男人,雖然從不願意見到她,雖然總對她冷言冷語。

但這是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來救她了。

梁績效下了馬,慢慢走向江晗晞。伸出雙手,輕輕捧起她的麵頰,久久地凝視著她。

久到江晗晞眼中的希望之光,一點一點全部熄滅。

梁績效失神良久,突然手上發力,扼住了江晗晞喉嚨。

“你不幹淨了。”

“我這輩子,最恨不幹淨的東西。”

“賤種,不要賤種。”

江晗晞眼眶濕潤,然而還是沒有流出眼淚。她沒有掙紮,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她到死,也不願意為他流一滴淚。

夢境中的畫麵突然開始劇烈顫抖,胡逸微覺得腳下的地麵也在震動。

天昏地暗。天空與大地開始出現裂縫。

晃動太過劇烈,胡逸微根本站不住,隻好趴在地上,嘴裏還不忘念叨:“怎麽回事啊這事??”

身下突然裂開巨大縫隙,胡逸微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整個人便摔進了裂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