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曆史政治篇1

第一節東宮貴妃是何許人也

我們前麵的節目從人物、宮鬥、市井和商業幾個角度為各位看官老爺,品讀了《金瓶梅》。

接下來呢,我們要從曆史背景出發,來解讀一下《金瓶梅》中的細節,由於《金瓶梅》借著宋朝的背景寫晚明的曆史,因此大部分時候,我們得比較兩個朝代的不同之處。

這對於各位看官來說,也相當於了解了兩個朝代的曆史。

之所以最後要落腳到曆史層麵,是因為藝術源於生活高於生活。

別看金瓶梅是一部以反映市井之人日常生活為主的小說,但其中內容,也不全是市井小民的油鹽醬醋,還有各式各樣的曆史彩蛋。

今天我們就說第一個彩蛋——東宮貴妃!

前麵說到,吳月娘厚的臉皮硬是攀了隔壁喬大戶的親,讓勢利的西門大官人一肚子不高興,借口和基友喝酒,連接待一下喬家來定親的人都不樂意。

但沒想到喬家過來定親的人裏麵,卻有一位排場很大的喬五太太。

作者是這麽描寫喬五太太出場的排場的:

惟喬五太太轎子在頭裏,轎上是垂珠銀頂、天青重沿、綃金走水轎衣,使藤棍喝路。後麵家人媳婦坐小轎跟隨,四名校尉抬衣箱、火爐,兩個青衣家人騎著小馬,後麵隨從。

不僅轎子的規格極高,而且還有朝廷校尉跟隨,這排場是很大的。

進了西門府之後,喬五太太又說了一段非常意味深長的話。

喬五太太道:“娘子是甚說話,想朝廷不與庶民做親哩!老身說起來話長,如今當今東宮貴妃娘娘,係老身親侄女兒。”

這番話裏最為蹊蹺的,是東宮貴妃的說法。

顧名思義,所謂東宮乃太子所居之所,那麽東宮貴妃,自然就是指所生皇子被冊封為太子的貴妃。

雖然宋徽宗所冊封的四位貴妃中,確實有一位喬姓貴妃,但卻不知道其是否生過皇子。

不僅如此,宋徽宗冊封的四位貴妃所生皇子中,沒有一位被冊封東宮的,當時的東宮,也即是日後的宋欽宗趙恒,乃正宮王皇後所生。

所以,在作為曆史背景的北宋末年,實在是沒有一個妃子,能夠對上東宮貴妃這個名號。

蘭陵笑笑生和今天很多大作家一樣,在寫作之時,除了要說一些自己想說的話之外,自然還要摻雜一些廣大吃瓜群眾喜聞樂見的彩蛋,這樣才會讓整部作品更受歡迎。

在當時,廣大吃瓜群眾最喜歡談論的八卦,恐怕莫過於明神宗與朝臣之間的立嗣之爭。

話說當時明神宗當時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宮女所生的皇長子朱常洛,一個是鄭貴妃所生的皇三子朱常洵。

鄭貴妃這個人呢,據說和一般的妃子不一樣,不僅有姣好的容顏與曼妙的身材,更能夠和皇帝談笑自若,甚至敢開玩笑。

這反倒引起了萬曆的興趣,加上鄭貴妃懂詩文,更是被當做知音。

所以明神宗對其也是寵愛有加,進宮才半年就被封為被冊封為了淑嬪,一年後晉升德妃。

也就是這一年,她生下了皇次女朱軒姝,盡管隻是一位公主,依舊讓明神宗欣喜異常,不僅冊封其女為雲和公主的,更順勢加封鄭氏為貴妃。

也就是說,短短數年時間,鄭氏就從一個新入門的嬪,升到了僅次於皇後的貴妃,這種速度,簡直讓人眩暈。

鄭貴妃的專寵,並沒有冷卻,日後的曆史也證明,終明神宗一生也沒有片刻的消退。

在萬曆十四年,鄭貴妃又生下了皇三子朱常洵。

寵妃生子,讓明神宗高興得無以複加,在鄭貴妃出了月子之後,馬上舉辦了冊封典禮,再次晉封其為皇貴妃。

而相較於光彩照人的鄭貴妃,朱常洛的老媽王恭妃就沒啥存在感了。

根據史書記載,這個王恭妃本來就隻是一個普通宮女。隻不過有一次明神宗喝醉了,一不小心把人家給上了。

你別看明神宗對鄭貴妃多麽的寵愛,但是在對待王恭妃上,卻盡顯渣男本質。

在他老媽李太後的質問之下,卻百般抵賴,根本不想承認有這麽一回事。

直到李太後拿出當時記錄當時情況的起居注,才不得已承認有這麽一個兒子。

你想想,一個是真愛所生的兒子,一個是酒後亂性,純屬意外狀態下莫名其妙生的崽。

一個是明媒正娶,正兒八經的妃子,另一個確是被群臣和老媽逼著冊封的妃子。

明神宗心理傾向誰,自然是不言而喻。

但是,當皇帝也得講究基本法。

按照宗法製:“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在皇後沒有生育嫡子的情況下,應立庶出的長子(或年紀最大的兒子)做皇太子,明神宗自己當年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獲得皇位。

王恭妃生的朱常洛是庶長子,自然也應是皇太子。

所以雖然明神宗自己一心想立鄭貴妃所生之子為太子,但是李太後和群臣根據基本法,卻要求明神宗立長子朱常洛為太子。

而明神宗這個人呢,性格不隨爹,而是隨他那個控製欲和個性非常強烈的爺爺明世宗嘉靖帝。

想當年他爺爺為了認誰當老爹的問題,跟群臣撕逼了十多年,搞的無數官員烏紗帽落地,史稱大禮議之爭,最終以明世宗基本控製官僚集團而告終。

現在明神宗大概想有樣學樣,不僅想以此立自己的寵妃所生皇子為太子,更想借此看看能否實現對官僚集團的控製。

但是這次他老人家麵對情況,卻比他爺爺時候更複雜。

他爺爺的時候,還有張璁、桂萼等二五仔跳反,幫他從內部瓦解官僚集團的隊伍。

但是這次官僚集團紛紛表示,我們之前被你爺爺壓著打,好不容易才翻身,你這黃毛小子現在居然還想再來把我們按在地上摩擦。

我們好歹也是飽讀詩書的精英,怎麽能任你想怎麽樣就這麽樣?

不僅對於明神宗的企圖堅決抵製,甚至對於一切試圖跳反的內部叛徒,也是一定要徹底根除的。

據說明神宗曾經寫信給退休的首輔申時行,想請他出山來支持自己立朱常洵當太子的想法。

而申時行呢,基於對大明朝基業的考慮,覺得文官們跟明神宗這麽杠下去,隻會兩敗俱傷,對大明朝的江山非常不利。所以也考慮過出山來解決這個問題。

但是不知怎麽搞得,明神宗和申時行之間的通信,不知道被誰走漏了風聲。

於是倒黴的申中堂還沒來得及出山,就馬上被無數文官噴過來的口水淹了個半死,嚇得他再也不敢管這檔子破事。

總之鬧到最後,李太後得知朝廷上下輿論紛紛,也十分同情善良的王恭妃,不得已親自出麵幹預,質問明神宗:“滿朝文武屢屢上表請求立皇長子為太子,你為何老拖著?”

明神宗說道:“他是宮女生的。”

李太後聽罷此言,龍頭拐杖往地上一搗,指著兒子大罵道:“別忘了,你也是宮女生的!”

明神宗這才想起自己的親娘原本也是宮女,也是被隆慶帝“臨幸”後生下自己的,而且是泥瓦匠之女,論出身,比王恭妃低賤更多。

明神宗羞愧萬分,無地自容,閉口無言,這才不得已立朱常洛為太子。

明神宗被逼著立朱常洛當了太子,心裏頭一百個不樂意。

但是大臣們手拿基本法,連老媽都不站在自己這邊,不立朱常洛也不行。

但是就這麽簡單的就讓群臣這麽壓著打,當時服了軟,但是事後還是很不爽。

這麽一想不開,幹脆就怠工抗議,而且這一怠工就是三十年年不上朝,官員有了缺額也不補,反正就是和文官們杠上了。

當然,說怠工也是一個態度。

咱們中國皇帝又不是隔壁日本天皇,天天不理朝政隻把妹子,也有太政官和幕府來維持政治運作。

所以,諸如派太監到處收稅,跑去朝鮮和日本掐架之類的事情,明神宗還是從頭到尾都全盤操控的。

但是對於廣大吃瓜群眾來說,實際上怎麽樣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什麽好玩的八卦段子。

而有什麽比皇帝老爺為了自己愛妃,跟群臣撕逼三十年年不上朝這種八卦更讓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呢?

於是乎自然就會有圍繞著這件事產生的各種二次元創作。

什麽負心皇帝冷落可憐宮女,癡情皇帝為了美人不要江山之類的段子,想必是當時街頭小巷吃瓜群眾們津津樂道的談資。

所以蘭陵笑笑生才會借喬五太太之口,蹦出了東宮貴妃這麽個非常有趣的玩意兒。

而當時的讀者在讀到這一段之時,如果留心注意到了東宮貴妃這個詞,恐怕第一反應就會想起當朝天子和大臣,宮女,妃子,老媽之間異常狗血的國本之爭吧。

就這個意義而言,蘭陵笑笑生不愧是埋彩蛋的高手。

按照故事情節,西門慶跟喬大戶結了親,也就和東宮貴妃攀上了關係,一些靠自己搞不定,或者很費勁才能搞定的買賣,隻要拉上喬大戶,就很順利了。

比如,那次鹽引的生意,蔡禦史明明與自己關係不錯,西門慶還是選擇把喬大戶放到台麵上,果然蔡禦史給了西門慶提前支取食鹽的重大優惠。

那這個鹽引是什麽樣的東西呢?為何所有人都趨之若鶩?

自信如西門慶,還要搬出皇親國戚才覺得保險?

關於這個問題,咱們下期再講!

第二節蔡太師動了誰的奶酪

在上一期節目中,我們提到了東宮貴妃的親戚喬大戶,西門慶有了這個親家後,與他一起搞鹽引的生意。

讓西門慶懂了這個念頭,是因為自己的夥計來保在蔡太師的家中,打聽了一個重要的消息:是說朝廷要派鹽引了,負責這件事情的正好是與西門慶有交情的蔡禦史。

西門慶聽言問道:“真個有此事?”來保道:“爹不信,小的抄了個邸報在此。”

那麽,這裏所謂的“鹽引”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鹽,大家都再熟悉不過了,隻要吃飯,就少不了鹽。

這樣一種必不可少的物品,誰如果能壟斷,誰必然獲利巨大!

但是,不要忘了,咱們中國的曆史,一直是大一統的中原集權的國家為主流,你某個老百姓想壟斷,想都別想,皇帝也想壟斷,你能和皇帝掰腕子嗎?!

所以,咱們中國從漢武帝開始,一直是實行鹽鐵專營的製度。

隻要是有點實力的中央王朝,都會因為鹽鐵專賣所能提供的豐厚利潤,而把這兩項緊緊地抓在手中。

到了明代,鹽巴專賣更是被大明王朝的皇帝和官僚們玩出來新花樣。

明朝立國之初,北部邊境由於蒙元殘餘勢力不斷試圖南下,迫使明朝將大量軍力囤駐於北部邊境。

同時,受限於南北經濟及物產產出的不平衡情況影響,邊鎮軍需需求量巨大,但供給嚴重不足。

而朱元璋的個性,你們懂得,就屬於那種又想馬兒跑,又不想給馬兒吃草的小氣鬼,你要他拿錢出來去養邊軍,這不是要他的命麽。

但是如果不給邊軍足夠的糧餉,丘八們餓死都是小事,要是搞出兵變,甚至於為了生存,去當蒙古人的帶路黨,那麻煩可就大了。

所以為了不掏錢又解決邊軍的糧餉問題,朱元璋腦洞大開的打起了鹽巴的主意。

他授意戶部利用食鹽的專賣權,根據邊境戰備糧儲物資的盈缺情況,對商人進行招標,往邊鎮輸送軍需物資,然後按實際輸送情況支付同等值數量的官鹽鹽引,使商人獲得官鹽並合法銷售。

明白了吧,鹽引就是一張載明了讓你支取多少鹽的票據,這就是明朝初年穩定邊疆建設的“開中法”。

“開中法”其具體來說包括報中﹑守支﹑市易三個步湊。

報中指的是鹽商通過政府的要求,將購買的糧食運送到指定的邊防糧倉,然後從政府手中換取鹽引。

守支是說鹽商換取鹽引之後,憑鹽引到指定的鹽場守候支鹽。

市易是說商人把食鹽運到指定地點進行販賣。

各位可能要問為什麽不直接拿鹽巴給商人換糧食,而是要通過鹽引這種中介?

因為我們的朱元璋同誌算盤是打的非常精的,他不僅要用食鹽換商人的糧食,而且連把糧食送到邊關的運費都不想出,所以才拐彎抹角的搞出了個鹽引這麽個奇葩玩意兒。

當然這也是我們的朱元璋同誌的一貫風格,就連找屁民收稅,都還要屁民自帶幹糧負責運費,更何況往邊關運糧。

不過,就算要商人自己負責運費,可食鹽是種硬通貨,永遠也不用擔心賣不掉。

所以不少商人趨之若鶩,並借此撈了不少好處。

比如日後富甲天下的晉商,就借著開中法撈了第一桶金。

有一部分在通過“開中法”獲利的商人,為獲取更高的鹽引利潤,甚至開始嚐試自籌資金,主動招募勞力前往邊鎮拓邊、墾殖、建築,這叫做商屯。

隨著鹽引吸引商屯的出現,邊地軍糧價格漸趨於與內地相差無幾,邊鎮地區的市場也隨之繁榮了起來,這更是吸引了大量人員前往邊鎮定居。

同時,為應對隨時可能出現的蒙古勢力的掠奪,商屯自發修築各種防禦設施。

這樣,不僅邊關的糧餉問題得到了解決,商人自發修築的防禦設施,更是在無形中將明朝長城以北的防禦體係整體向北推進,有效的提升了明朝北部防禦體係的功能和輻射範圍。

看上去一切都很美好是不是?

所以後來就有民國大師誇朱元璋真聰明,“明代鹽既開中,又興商屯,既給軍又墾荒,孔子所謂‘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惠而不費。’真謀國之至計也。

嘿嘿,這位大師估計在象牙塔裏待久了,不食人間煙火。

開中法這玩意,雖然看上去很美,也不能否認實際效果很不錯,但凡是由官府完全操控的玩意,就必然會存在致命缺陷,開中法也不例外。

什麽定點銷售咱就不說了。

開中法最坑爹的在於,那就是商人必須通過鹽引這個媒介,才能完成從糧食與食鹽之間的交換。

而無論是鹽引的發行,還是鹽引與糧食之間的兌換,都完完全全由由官府說了算。

這就必然產生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套製度要穩定健康的運作下去,就必須完全指望官府及官員們的節操。

不僅官府絕對不會超發鹽引,而官員們也完全公正地給持有鹽引的商人發放鹽巴。

然而,從之前我們談論的大明寶鈔超發到崩潰的情況來看,官府的節操那是完全沒有任何指望的。

所以,開中法實現沒多久,官府便濫發鹽引,以致於其所發放的鹽引數遠大於官鹽產量。

說到底,開中法這玩意也不是多複雜,說白了就是官府以鹽作為抵押,發行一種名為鹽引可以兌換等量鹽巴的債券。

在官府所發行的鹽引與其所掌控的鹽巴等量時,自然不會出現大問題。

但一旦超發,超過了其所控製的存量,那麽一部分鹽引成為無法兌現的“空頭債券”,這樣鹽引兌換食鹽的守支環節就必然會出現問題。

而守支一出問題,接下來便產生了權力尋租的空間。

其實也好理解,鹽引這玩意如果不能兌換成鹽巴,那就和廢紙沒兩樣。

官府存量夠的時候,自然沒的說,但是官府因為濫發鹽引,導致存量不夠,那麽這玩意能不能兌換,就要看商人們權力尋租的本事嘍。

而一旦權力尋租開始,最占便宜的無疑就是與官府朝廷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權貴,他們在支鹽環節上權貴們享受著一般商人無法獲得的特權。

普通商人無論是交納糧草還是下場支鹽,都必須在官府指定的地點進行。

一般商人隻能選擇參與還是不參與,而權貴則可以通過特權取得鹽引,然後去最好的鹽場支取食鹽,而且在鹽產量有限的情況下,權貴們總也能夠找到辦法搶先支到鹽。

這樣的風氣一開,本來官府的庫存就不夠,現在有事優先支給關係戶,那麽一般商人就隻能被坑了。

導致出現了大量邊地商人空有鹽引,卻無鹽可領,隻能在鹽場等待新鹽的產出,有的需要等待數十年的情況出現。

明史裏還記載過一戶商人為了支取食鹽,祖孫三代都在努力!

權貴們不僅有著支取食鹽的特權,在獲取鹽引上,他們所享受的便利也是一般商人遠遠比不上的。

一個普通商人,辛辛苦苦去奔波半天,所能獲取的鹽引,“不許過三千引”,而權貴呢,“或五萬、十萬,至二十萬引”並無限製。

於是,開中鹽引大多被朝中權貴所把持。權貴們以便宜的價格得到鹽引,然後再以較高的價格出售從而賺取巨額利潤。

所以在金瓶梅中,西門慶能夥同喬大戶,一下子就獲得三萬鹽引,超過普通商人的十倍,其關鍵就在於二人分別有著蔡太師和喬貴妃的關節。

說到底,本來朝廷搞開中法,也算和商人們訂了契約。

朝廷給商人鹽巴,商人則負責解決邊關糧餉。

但是現在朝廷這麽玩,不僅超發鹽引還搞權力尋租。商人也不傻,怎麽可能還繼續往坑裏跳?

所以到成化年間,沒有商人合作的開中法就玩不下去了,官府而不得不開始推行改納糧為折銀的折色製度,來對開中法進行種種改革。

蔡太師給皇帝的奏折中,有這麽一段話:“竊惟鹽鈔,乃國家之課以供邊備者也。今合無遵複祖宗之製鹽法者。詔雲中、陝西、山西三邊,上納糧草,關領舊鹽鈔,易東南淮浙新鹽鈔。每鈔折派三分,舊鈔搭派七分。今商人照所派產鹽之地下場支鹽。亦如茶法,赴官秤驗,納息請批引,限日行鹽之處販賣。如遇過限,並行拘收;別買新引增販者,俱屬私鹽。如此則國課日增,而邊儲不乏矣。”

太師的意思是鹽引這個好製度現在沒人遵守了,把過去朝廷所發行的舊鹽鈔,按照七比三的比例,兌換為新鹽鈔。

然後商人以鹽鈔在支取食鹽之後,在規定的期限規定的地點進行銷售。如果超過期限就要將鹽商拘留,而此外的一切鹽巴交易,都當做私鹽處理。

蔡太師這時上奏更鹽鈔法,恐怕就是呼應開中法日漸崩壞的問題。

而如果考慮到鹽引已經極度超發的問題,按一定比例以舊折新並按期支鹽的做法,雖然無法解決根本問題,並且對商人的利益會帶來很大的損害,但也不失為一種頭疼醫頭的應對之策。

但是曆史上的蔡京可是屢屢更換鹽鈔,商人還未來得及支取鹽巴,就發現手上的鹽鈔變成了廢紙,很多商人因此破產,甚至自盡。

西門慶勾結蔡禦史,有了販鹽的機會,按照正常的情節,就該凸顯西門慶的商業智慧了,可是這部分情節卻一筆帶過,這其中有什麽隱情呢?

我們下期節目再講。

第三節蔡太師為何讓西門慶當了正提刑

上期節目中,我們留下了一個懸念,就是西門慶獲得了販鹽的機會,接下來會怎麽樣販鹽。

可惜的是,書中也沒寫!而且對於西門慶這次販鹽,到底獲得了多少好處,也沒有具體的數字,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隱情?

咱們先看看,大官人販鹽後,獲得的效益如何。

西門集團最初的業務範圍是生藥鋪、當鋪、絨線鋪,即便有幾個老婆帶著錢財進入西門府,西門大官人仍舊是一方土豪罷了。

但猛然間,韓道國從揚州回來,所帶的是十大車綢緞,直卸到掌燈時分。

十大車的綢緞,可需要一大筆巨款的成本,聯係之前的情節呢,我們就能猜測,這筆資金來自於販鹽所得。

西門慶死的時候,說道:“綢緞鋪子五萬兩銀子的本錢”,也就是說,西門慶用三萬“鹽引”賣了五萬兩白銀,作為了緞子鋪的啟動資金。

要知道,西門慶嗝屁以後,全部家產也就十萬兩白銀,這筆錢竟然占了他家產的一半。

但是故事到這裏就有點突兀了,西門慶怎麽販鹽一點也沒透露,而且明朝的大文人沈德符說過一句話:“原書實少五十三至五十七回,遍覓不得。有陋儒補以人刻,無論膚淺鄙侄,時作吳語,即前後血永亦絕不貫串,一見知其腰作矣。”

就是說金瓶梅的第五十三到五十七回找不到了,有膚淺的文人補了幾章,但還是一眼就能看出這是腰斬的著作。

這幾回恰好就是西門慶開始販鹽到賺了錢的部分,那麽我們就可以斷定這幾回應該就是說西門慶怎麽通過販鹽賺錢的。

諸位收聽咱們節目的朋友,還記得“苗青案”嗎?

那是咱們大官人當了提刑官,審理的影響最大的案子。苗青把主人苗天秀害死了,按理說這種背主之人,無論是道德還是法律,都不會允許他活下去的。

但是,苗青找到了大官人的姘頭王六兒,王六兒說情,西門慶不答應。

王六兒告訴西門慶苗青會送禮的,西門慶馬上就答應了。

在該事件中,我們知道了苗天秀是揚州人,那仆人苗青自然也是揚州人!

蔡禦史巡按鹽政,正好是去揚州。

揚州是產鹽的大地方,古人有“煮錢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的說法。

這一切恐怕不是巧合。

西門慶跟蔡禦史說,自己想提前支取鹽巴,蔡禦史大方說沒問題。

蔡太師提出的改善鹽政的新辦法,就是打擊私鹽,這樣的話如果再走私,那勢必要付出更高的代價。

可是,蔡京絕不是什麽公忠體國的人物,他把鹽政全部收為國營,作為朝廷的宰輔,是方便了他中飽私囊。

私鹽的存在,雖然對於朝廷法度是損害,但是商人可以從中牟利,百姓也可以從他們手中買到便宜的鹽巴。

蔡京這麽一搞,自己仍然可以賺錢,但是別人的活路沒了。

不過,這並不能根除走私的存在,因為大家都要活下去,不吃鹽是不行的,蔡京的政策是提高了走私的成本,百姓相應地得出更大的成本來買到食鹽。

那麽,西門慶作為一個商人,他也是圖利的,苗青這個人物的出現,絕不會那麽簡單。

明朝的鹽業生產者被稱作“灶戶”,要按規定給國家交納鹽巴,這是定額的。

但由於他們更接近產鹽的地方,也生產多餘的鹽巴,私鹽就是從他們手中流出來的,流向自然是商人。

此刻,蔡京禁止了私鹽,那他們手中之前囤積的鹽巴就成了非法所得,最好的辦法就是低價拋售。

西門慶不會不知道,但他肯定不方便自己出麵的,所以這時候苗青作為揚州本地人就派上了用場。

西門慶低價買入了大量鹽巴,再混同鹽引的正常所得,一並運了出來,放到市場上售賣,這簡直是穩賺。

那麽,西門慶就不怕違法嗎?當然怕。

所以,西門慶應該把大量的違法所得獻給了蔡京,蔡京本來就是為了牟利,誰的錢不是錢,自然笑納。

恐怕西門慶給蔡京的錢還不是少數,否則蔡京怎麽會這樣幹脆得認了西門慶這個幹兒子?

僅僅因為西門慶在蔡京壽誕上表現得乖巧?鬼才信!

西門慶拜蔡京為幹爹的時候,為什麽默不作聲?除了禮節外,恐怕也有要不要收西門慶這個幹兒子的深層考慮。

但畢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所以最後還是認了。

那這樣,西門慶與蔡京這種官商勾結,就嚴重損害了朝廷財政的健康,就與大宋朝,實際是大明朝的滅亡有了直接的聯係。

為何這麽說?

明朝有過三次鹽政的大崩潰,尤其是十六世紀60年代那次!

那時候正是嚴嵩作為內閣首輔的時期,明朝一方麵要在北方抵禦俺答汗的侵犯,在南方還要支持俞大猷和戚繼光的抗倭,財政嚴重吃緊。

這時候,阿附嚴嵩一黨的鄢懋卿,總理全國鹽政,他一到任,就強化了鹽的專賣製度,造成了著名的“鹽引壅積”案,大量的鹽引支不到食鹽。

該事件,影響了明朝好多年。

而鄢懋卿正好是嚴嵩的幹兒子。

這很顯然,作者是借蔡京影射嚴嵩,借蔡禦史影射鄢懋卿,蔡禦史也是蔡京的幹兒子。

西門慶又認了蔡京作幹爹,人家嚴嵩也有好幾個幹兒子。

全書中蔡禦史出現的場合非常少,西門慶死後,蔡禦史前來吊唁,在這樣的場合,不見昔日與西門慶稱兄道弟的人,人家蔡禦史來了,如果不作細節性的推理,還以為蔡禦史比他們有良心呢。

你看,蔡禦史怎麽說的:“我昔時曾在府相擾,今差滿回京去,敬來拜謝拜謝,不期作了故人。”

蔡禦史不僅叫家人奉上奠儀,而且拿出五十兩一封銀子來:“這個是我向日曾貸過老先生些厚惠,今積了些俸資奉償,以全始終之交。”

但如果把西門慶和他合夥倒賣鹽巴的情節猜測進去,那蔡禦史此舉就不難理解了,畢竟是一起”分過贓“的兄弟啊!

此刻西門慶走了,再也沒有這樣一位老弟,總是能尋找到輕鬆賺錢的法子了。

西門慶在販鹽的事情上,還輕而易舉綁架了蔡京,將之作為了利益共同體。

西門慶的錢來源不合法,蔡京收了,這就夠蔡京喝一壺了。

偏偏這個法還是蔡京自己定的,這樣的事情抖露出去,蔡京的政治生涯就可以說拜拜了。

所以,西門慶磕頭認他作幹爹,他要細細思索,不作聲同樣是維持自己的威儀,敲打西門慶。

當然了,畢竟西門慶也沒再作什麽越軌的行為,況且隻要西門慶乖乖的,蔡京很多不方便辦的事情,西門慶就給辦了。

在這種考量下,蔡京才會大力提拔西門慶。

西門慶本來是個副提刑,正提刑是夏龍溪。

當夏龍溪年限夠了,又沒明顯失誤,應該高升的時候,問題來了。

夏提刑知道自己的崗位雖然低一點,但油水很多,作為山東提刑所的正提刑,借著案子吃完被告吃原告,夏龍溪嚐到了這份肥差的甜頭。

夏龍溪看的很清楚,這是蔡京讓他給幹兒子西門慶騰位置,自己高升,西門慶接任。

這種“升遷”,誰願意誰是傻子!

假如夏提刑升遷京城,做什麽指揮使,職位升了,權力卻受到極大的製約。

夏龍溪混跡官場多年,也不是什麽泛泛之輩,他找到了宋徽宗信任的道士林靈素,讓林靈素通過太尉朱勔,向蔡京說情理,以新晉升的指揮使職銜,在提刑的職務上再幹一個任期。

這是跟侯亮平一樣,組織關係在最高檢,但是具體的職務是漢東檢察院反貪局長。

如果夏提刑不走,那西門慶繼續作副提刑就可以了,誰知道劉貴妃身邊的何太監來為自己侄兒何永壽求情來了。

因為假如夏龍溪高升,西門慶補了正提刑,那空出來一個副提刑,何太監要為自己侄兒謀官。

一邊是朱勔,一邊是何太監,老滑頭蔡京一點也沒有為難。

他看出來,朱太尉是收錢辦事,何太監是為家人辦事,出發點和動機不一樣,所以蔡京二話不說,維持原先的決定。

蔡太師此舉既照顧了何太監的感情,沒有得罪何太監背後的劉貴妃,又斷定朱太尉不會發難。

為錢辦事,收了錢不辦事又怎樣,夏龍溪還敢問朱太尉叫板嗎?那是不想在官場上混了。

況且蔡太師眼中,西門慶與自己是利益共同體,必須提拔。

西門慶高升後,大不了給朱太尉也送一筆錢,比夏龍溪的錢還多,那朱太尉還有什麽話說?

所以,夏龍溪是賠了錢也沒辦成事,還是乖乖上任去了。

但是,提刑官就相當於今天的檢察官或者法官,權責自然很重要,就好比我們看過的《大宋提刑官》裏麵的宋慈。

這就理解了,為何大夥兒都為了一個這樣的官職使勁鑽營了。

不過,西門大官人竟然和宋慈是一樣的官職,還是讓我們很吃驚,那真實情況如何?大官人惡提刑官和宋慈的提刑官真就一模一樣嗎?咱們下期再講。

第四節西門慶為啥能當提刑官?

上回咱們說到,蔡太師讓自己的幹兒子西門慶當了正提刑,之前西門慶通過太師爺的關係,已經是副提刑了。

咱們都看過《大宋提刑官》,對宋慈宋提刑的印象非常深刻,沒想到西門大官人竟然和宋提刑做了一樣的官兒。

那西門慶的幹提刑官正極咋樣呢?

回答這個問題前,咱們還是先看看大官人是怎麽斷案的。

提刑官,顧名思義就知道是主管司法、監察一類的官員,需要的是懂法律的專業人士。

西門大官人這樣的不法商人且不說懂法律與否,充當了執法人員,倒是能方便他更好地犯法。

就比如審理“苗青案”,西門慶就**裸地罔顧事實,因為收了苗青的禮,而偏袒苗青,使得該案的主犯竟然能逍遙法外。

不過,大官人在這個位置上也不是一無是處!在有一樁案子的審理上,就表現出了極高的水平。

話說一個叫阮三的人,聽名字就知道這人肯定不怎麽樣,但是他卻有一項好技藝,那就是彈琵琶。

跟如今的男生愛拿著吉他吸引女人的注意一樣,阮三這麽一彈,吸引了個大戶人家的陳小姐,兩個人就勾搭上了。

可惜的是兩個人沒能再進一步發展,阮三竟然相思成疾,阮三的父母也是很奇葩的人,兒子生病了,也不管不顧。

眼看著阮三就剩了一口氣,他的朋友周二心生一計。

每年中元節,陳家母女都會去薛姑子的地藏庵燒香做法事,周二呢就把阮三藏在了僧房裏,讓他和陳小姐幽會。

哪想到這阮三一下子猝死了!

陳小姐的母親趕緊拉著女兒跑回了家,連阮三生病都不過問的阮家父母此刻出現了,一狀告到衙門裏,把薛姑子、陳家母女都拿了。

當時尚未升遷的夏提刑,一口咬定陳小姐有罪,因為夏提刑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好好訛詐陳家一筆。

然而西門慶卻說了不一樣的看法,他說:“女子與阮三雖是私通,然阮三久思不遂,況又病體不痊,一旦苟合,豈不傷命。”

西門慶並沒有否認這對男人的行為不檢點,他的意思是阮三一直想女人,沒能得到滿足,加上相思成疾,這更應該靜養才對。

結果阮三強行找女人,不死才怪。

並且他提到了該案的相關責任人,尤其是給這對男女幽會提供場所的薛姑子。

他說:“薛姑子不合假以做佛事,窩藏男婦通奸,因而至人死命。況又受髒,論了個知情。其母張氏,不合引女入寺燒香,有壞風俗。”

結果是,薛姑子褪衣打二十板,責令還俗。

張氏和陳小姐每人一拶(zan,讀三聲),就是使用木棍或類似物體夾犯人的手指或腳趾,通常在木棍中穿洞並用線連之,將受刑人的手、足放入棍中間,在兩邊用力收緊繩子,重複兩人二十下,取了個供招,都釋放了。

從這點看,西門慶根據事實情節分析得有理有據,量刑也很有度,連李瓶兒聽說西門慶的處理方法後,也讚歎不已,並說這是為他們的孩子西門官哥積累福報。

假設,按照夏提刑的做法,處理好了陳小姐的確出一部分錢也就免了,但是也如西門慶所說,假如處理不好鬧到東平府,陳小姐就死定了。

從該案中,以夏提刑為例子,可以看出當時社會中那些掌握著國家“刑罰”的官員,為了自己的私利,而不分青紅皂白,濫用權力的現實。

但是,咱們回過頭來想,西門慶審理得最公正的案子,竟然就是這件**命案,估計是西門慶是老手,太明白了吧。

這是多麽絕妙的諷刺,以這樣不學無術的人當提刑官,朝廷的法度置於何地。

由此,我們不禁要問,西門慶這樣的人為啥能當提刑官?

蔡京的權力是一方麵,但不要忘了宋慈宋提刑可是通過科舉中進士走上仕途的,這是個硬性規定!

西門慶商人出身,且沒參加科舉,憑什麽呢?

西門慶在還是副提刑的時候,官職全稱是“山東提刑所五品掌刑副千戶”,這裏揭示了西門慶是五品官,對於平常百姓來說,這官並不小,縣令也才七品,你還要怎麽滴?

認真的朋友聽出來了,這裏出現了山東兩個字。

加上清河縣在如今的山東境內,所以咱們可以推斷這裏的山東已經現代意義上山東省的意思了。

宋代最高的一級機構是“路”,下麵的層級依次是府、州、縣,“路”雖然有點類似於後代的省,但是“路”最早是一個監察區,而非行政區。

很明顯,這也是在影射明朝,明朝建立後,繼承了元代的行省製度。

朱元璋在省級行政區劃上設置了布政使、都指揮使、提刑按察使司,分別管理民政、軍政和監察。

西門慶所當的山東東提刑所掌刑副千戶,對應的當是提刑按察使司,西門慶這樣的人當了高官,自然是小人得誌。

書上說他每日騎著大白馬,頭戴烏紗,身穿五彩灑線猱頭獅子補子圓領,四指大寬萌金茄楠香帶,粉底皂靴,排軍喝道,張打著大黑扇,前呼後擁,何止十數人跟隨,在街上搖擺。

這是關於他囂張氣焰的描寫,尤其是穿了繡有獅子圖案的補子。

補子,其實就是咱們看戲劇也好、電影也好,官員的官服前胸後背所補綴的圖案,這是明清時候的特殊製度。

我們在之前的市井節目中也說過,明朝滅亡後,很多官員怕農民起義軍迫害,都把官服燒了,等到說李自成下榜招賢,他們紛紛跑到戲班子搶衣服。

因此,我們現在能看到的哪怕宋代甚至更久遠的戲劇,他們的扮相服飾上繡有圖案,都是立足於明清的現實背景。

不過,明清雖然規定官服上繡圖案,但是不能亂繡,是有具體規定的。

據《明會典》記載,洪武二十四年也就是1391年規定了公、侯、駙馬、伯繡麒麟,白色的官服;

文官繡禽類,以示文明:一品仙鶴,二品錦雞,三品孔雀,四品雲雁,五品白鷳,六品鷺鷥,七品鸂鶒,八品黃鸝,九品鵪鶉;

武官繡猛獸,以示威猛:一品麒麟、二品獅子,三品豹、四品虎,五品熊羆,六品彪、七品八品犀牛,九品海馬;雜職:練鵲;風憲官:獬豸。

除此之外,還有補子圖案為蟒、鬥牛等題材的,應歸屬於明代的“賜服”類。

西門慶的補子上繡著獅子,很明顯是武官。

這就可以理解了,具備實權的文官都要經過科舉,武官卻不是如此。

西門慶通過給蔡京送禮,獲得了副提刑的官職,後來升了正提刑,某種程度上,算是西門慶花錢買官。

這就不得不說一下,明朝的“捐納”製度。

捐納,又叫貲選、開納,有時也稱捐輸、捐例,即人們所說的賣官鬻爵,它通常由政府條訂事例,定出價格,公開出售,並成為製度。

這在秦漢年間就有過了,可以說也是偉大的傳統,每逢打仗、修河或災荒,統治者每多舉賣官爵,以增加政府財政收入。

明代的捐納在吸取曆朝的經驗上,也有自身的特點:

無論是誰,包括西門慶這樣的“四本之末”、地位低下的商人,都有捐納資格;

然後,可捐納的官職、爵位繁多,這說明了明朝財政的饑渴,也側麵印證了朝野對捐納的認可。

引發了東林黨與魏忠賢正麵交鋒的汪文言,花了一大筆錢,也隻弄了一個監生,監生是什麽呢?

就是說你從此有做官的資格了,但是做什麽官,究竟什麽時候做官,那就看你造化了。

反觀以晚明為背景的武俠小說《笑傲江湖》,衡山派的劉正風也是靠著錢捐了個參將這樣的正三品武官,比西門慶的五品還高了兩級。

說到這兒,細心的聽眾發現了,咱們前麵講了五品武官胸前該繡的是熊,大官人繡的是二品武官的獅子,很明顯,他僭越了。

可西門慶就這麽招搖過市,絲毫不在意別人是否會根據這件事情彈劾他。

這其實說明了,明朝官場腐敗,整個官僚隊伍的治理能力下滑,地方官員怎麽繡官服,管不了也懶得管了。

為什麽這樣說呢?

大夥兒想想,西門慶能捐官,東門慶有錢一樣可以,天底下捐官的人越來越多。

時間一長,獲得捐官,尤其是武官的人相應就越多,而負有監察地方政務的文官仍舊得靠著科舉過“獨木橋”,總體而言,隊伍沒有那麽龐大。

加上文官集團也有為自己謀利的想法,你不能指望他們每個人都是海瑞,這種穿衣服僭越的行為,他們哪有那麽多精力管?

這究竟是推測還是事實呢?

咱們下一期節目,好好分析一下!

第五節清河縣的武官有點多

上回咱們說過,明代捐納製度對於武官很是放得開,結果會導致武官的人數激增,這是不是事實呢?

咱們還拿西門慶所在的清河縣說起,除了縣太爺和那些路過清河的蔡禦史等幾個人算文官,其餘出場的竟然都是武官。

西門慶任職的山東提刑所正副長官分別為夏千戶和他。此後,接任的是張懋德張千戶和何永壽何千戶。

管理清河衛所的有範千戶和西門慶的大舅哥吳千戶以及後來襲職的雲指揮(西門慶十兄弟之一)。

駐守在清河的尚有周守備、荊都監、張團練、牧馬所的王千戶、蘆葦場的劉百戶等武官。

以上都是在職的,掛職的還有賣棺材的陳千戶、富戶朱千戶。

西門慶另一位結拜兄弟謝希大,祖上也是清河衛千戶,依照成例也應該承襲祖職的,奈何他遊手好閑,不置產業,沒能接班。不然,還會多一個謝千戶。

這群武官我們沒看到他們帶領軍隊上陣殺敵,倒是經常和西門慶沆瀣一氣,魚肉百姓。

周守備隻提到過一句,“跟著張叔夜征剿梁山有功”,但究竟是什麽功?

呆在後方,押運糧草也算功勞啊,要是這樣,周守備的武藝要打一個問號的。

果不其然,當張叔夜帶著周守備防禦更強悍的女真的時候,周守備被人家金國的一個將領一箭斃命。

造成這樣的局麵,難道朝廷不過問嗎?

這一係列的問號要從朱元璋建立明朝說起,都說朱元璋殺了許多功臣,不厚道,但老朱對於那些跟隨自己創業的元老們,也不是沒有優待。

突出的一點就是允許開國武官的世襲待遇,兒子們可以繼承老爹的職務。

後來他家老四發動“靖難之役”,又把這個範圍擴大到了跟隨自己起兵的那些軍人。

世襲的官爵世代傳承,父死子繼、兄終弟及。抗倭名將俞大猷、戚繼光都是世襲武官出身,俞大猷是世襲晉江百戶(正六品),戚繼光是世襲登州衛指揮僉事(正四品)。

當然,也不是說所有的武官都可以世襲。

明代的軍事機構依次為:中央的五軍都督府、省一級的都指揮使司,府州縣的衛所、千戶所、百戶所。

衛指揮使以下的武官都可以世襲,隻有五軍都督府的都督、都指揮使,需要軍功升任。

如果都督、都指揮使退休或死後,世襲者最高為衛指揮使。

也就是說即便父親做到都督府的都督,長子也隻能世襲到衛指揮使之類的職務,其他的兒子隻能稱指揮舍人,沒有官職,也沒有俸祿。

那假如我就想為子孫掙一張免費的飯票,都督咱們就不指望了,都指揮使有沒有可能呢?

有!但前提是你要足夠狠,敢玩命才行。

大家都知道的,率領明軍入朝抗擊倭寇,一舉收複平壤的大將軍李如鬆。他父親李成梁戍守遼東幾十年,戰功赫赫,所以他官場起步就是都指揮同知,這可是從二品的官。

這種靠著前輩立下汗馬功勞,朝廷給予特別獎勵,允許兒子或近親直接進入武官序列的選拔方式叫做恩蔭。

清河衛的雲指揮就是這種出身,他哥哥雲參將在鎮守邊疆時因病去世,兵部論功,讓他擔任指揮僉事一職。

和西門慶一起搭班子的何永壽,因為叔叔何太監得到劉貴妃的照顧,拿到了副千戶這個從五品的恩蔭任命。

除此之外,給國家捐獻大批米糧或者白銀,朝廷發給文誥,任命為武官,這種方式叫捐納。

捐納的武官隻具備官員身份,但遵循“四不”原則,即不到任管事、不領工資、不升職、不能傳給兒孫。

按理分析,清河棺材店老板陳千戶和富戶朱千戶,應該是捐納得官。

對於普通軍戶或招募的士兵,隻有奮力殺敵或為國防建設做出了它突出貢獻,才會被提拔為武官。

曆嘉靖、隆慶、萬曆三朝,力抗朵顏、俺答等蒙古入侵的張臣,在朝鮮露梁海戰中殉國的鄧子龍都是行伍出身,積軍功而升為大將。

很多朋友可能要問,不是早就有武舉考試了嗎?怎麽普通士兵隻能賣力氣砍人才能當軍官呢?

再說了,通過武舉得官的,是無法世襲和前麵幾種那樣世襲的,吸引力大大降低。

通常情況下,本身有世襲武職,才會去參加武舉考試鍍金,這相當於在職拿個文憑,為的是提升更容易。

例如明末的吳三桂,世襲指揮,在崇禎初年投考武科,中式成為武舉人。

不過,就算如此,好歹有個官做,總比當個布衣百姓強吧,可是西門慶的結義兄弟謝希大為何連這個世襲的千戶也丟了呢?這個世襲千戶可是五品官呢。

咱們前麵提了,朱元璋設立世襲武官的初衷是為了酬答浴血開國的將士,讓他們的子孫世代享受朝廷的恩惠。

但是朱元璋可以隨口一說,讓誰家的娃繼承他爹的某某官職,但是朱元璋死後,就管不到了。

況且,朱元璋可以這樣說,朱棣自然也可以,大明朝的哪個皇帝也可以。

這就導致通過世襲、恩蔭和捐納進入明代武官的人不斷增加,朱元璋時期,武官約為28000人。

還沒經過100年,成化年間,也就是《新龍門客棧》中周淮安、邱莫言的年代,已經暴漲至81000人。

怎麽辦呢?這就得設置一個專門的機構來負責這件事情了。

明朝所有衛所世官的任命、選拔、升調、獎賞都由兵部武選清吏司(簡稱武選司)負責。

武選司主官是郎中(相當於司長、正五品)和員外郎(相當於副司長、從五品),其下還有主事(相當於處長、正六品)五人。

他們根據世襲檔案——“武職選簿”審查繼承資格,選簿中通常開列候選人年齡、籍貫、入伍時間、升遷因由和祖輩曆次承襲經過,每世襲一次,選簿中便新增一筆。

世官去世,子孫自然繼承稱為“襲職”,世官老病,子孫接班稱為“替職”。

但到了明代中後期,除因犯罪廢除的,世官子孫無法承襲祖職的事件也屢屢發生。關鍵就在一個“錢”字!

武選司的郎中、員外郎們掌握著天下衛所銓選大權,每年襲替人員如過江之鯽,他們哪裏能一一照管到。

自然是上貢的優先,剩下的且排隊啊!就是說兵部這幫官員,有的是辦法讓你繼承不了世襲的職位,還能想辦法讓你得不到該有的待遇。

謝希大自幼父母雙亡,父親做清河衛千戶的時間短,多半沒有攢下幾個錢財。他除了彈得一手好琵琶,也沒有生財之道,一來二去就丟了祖傳的前程。

大明三百年有此遭遇的豈止謝希大一人,鎮守遼東幾近三十年的寧遠伯李成梁李大帥,也差點沒能承襲祖職。

李成梁是世襲鐵嶺衛指揮僉事,正四品武官,與清河衛的謝希大同屬左軍都督府統轄。他年輕時家貧如洗,年過四十還是一介諸生(官學正式在籍學生)。

否則,李成梁也隻能效法謝希大,混跡於勾欄瓦舍中,靠逢迎西門大官人過日子了!

哪怕戚繼光又如何?

他們家是世襲登州衛僉事的四品官,父親戚景通還做過神機營指揮副使,結果家裏窮得一頓吃不起一條整魚,上京承襲世襲官位也要四處借錢。

戚繼光後來因為一係列原因晚景淒涼,哪怕是子孫有世襲的官職,也免不了受窮,這恐怕也是讓李成梁活明白的原因吧。

李成梁對於女真姑息養奸,因為女真隻要不滅,他就有利用價值,他就不需要挪窩。

然後,李成梁倍兒能生,除了大兒子李如鬆,李如柏也繼承了世襲的鐵嶺衛指揮使。

李成梁儼然已經成了遼東的半軍閥,這樣的話,就算李如鬆繼承不了世襲的職務,還有李如柏呢,整個遼東都是他們家的勢力,總有一個能把握住肥缺吧。

然而,李成梁的兒子們,除了李如鬆戰死沙場外,其餘的都不怎麽成氣候,下場也不好。

並且李家對於局勢的判斷失誤,直接造成了努爾哈赤的坐大。

李家父子還僅僅是明末武官的一個縮影,他們算不上最為不堪。

明朝末年,武官總數至少超過10萬,其中絕大多數就和李成梁的兒子們一樣依靠世襲、恩蔭和捐納上位。

李成梁的兒子們,除了李如鬆,其他的雖然不是大將之才,好歹個人武藝是有的,但明末那些武官中,更多的是不通兵法、不諳弓馬的西門慶之流,指望不斷地湧現出戚繼光、李如鬆等將星實屬妄想。

所以,明朝雖然擁有最龐大的軍隊和武官,卻被斬木為兵,揭竿為旗的“泥腿子”起義軍覆亡,當不為無因!

這還僅僅是明代軍政腐化的冰山一角,大夥兒可以想想,軍官都這樣困難,那普通的士兵該怎樣艱難?

關於這個問題,咱們下回再講。

第六節吳大舅眼中的“青苗法”

上回我們說了,明代武官的濫觴,人很多,真正有軍事能力的卻沒幾個。

因為很多人都是靠著關係,或者說金錢捐納當上的武官,他們的待遇其實也很一般。

這就讓我們忍不住想象,軍官都這麽難,底層的士兵肯定會更加艱難,他們究竟淒慘到什麽地步呢?

我們這期慢慢來講。

話說吳大舅在西門大官人的幫助下新任指揮兼管屯之事,上任後回家,來見大官人,感謝他的幫忙。

大官人擺了酒席,兩人邊吃邊聊。

酒過三巡,大官人就開始關係吳大舅的工作問題,就問吳大舅,屯所有多少屯田,情況怎麽樣,工作開展是否有困難?

大官人又問:“繳納稅收後,還有結餘嗎?”

吳大舅道:“鄉民頑滑,若十分征緊了,等秤斛鬥重,恐怕激起民憤。”

又說,“不瞞姐夫,如果管理的好,每年也有百十兩銀子外快可賺。到年底,還有農戶送些雞鵝豚酒呢。”

吳大舅在這裏提到了王安石所推行的青苗法,但是他對青苗法的敘述可謂是牛頭不對馬嘴。

所謂青苗法,簡單來說就是官辦的借貸業務。每年夏秋兩收前,農戶可到當地官府借貸現錢或糧食,以補助耕作,每筆貸款的利息是20%,一年可貸兩次。

本意是國家拿出一定的錢財在地方上放債,以免窮人受富人高利貸的剝削。

雖然日後執行過程中現了偏差,但以王安石的私德,斷不至於公然增加一項稅收。

所以吳大舅在這裏談青苗法,其實是通過青苗法來談當時的另一弊政——軍屯。

中國的皇帝們都是非常聰明的,為了節約養兵的開銷,從曹孟德開始,就搞出了讓士兵種田,來補給軍糧的屯田製。

而我們的布衣天子朱元璋同誌,更是將曹老板的“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治軍思路發揮到了極致。

公元1368年,朱元璋在各地設立衛所之時,也同時在各地設立軍屯,以作為衛所的配套機構。

朱元璋的小算盤是這麽打的:

讓衛所的士兵專司軍事訓練,從事軍事活動,而軍屯的士兵和農民則完全負責種田。

軍屯的產出除了滿足自己的需求之外,也可以供應衛所的開銷,這就是所謂的“以衛屯墾,以屯蓄衛。”

理論上來說,隻要軍屯能夠正常運作,就能夠同時滿足衛所和軍屯的糧食需求,衛所的士兵也能夠專心從事軍事活動,並且還不用國家撥給糧食。

所以朱元璋對於自己所設計的這套製度非常滿意,甚至還宣稱養兵百萬不費百姓一粒米。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到明朝末年,全國軍屯僅剩2800餘萬畝,相較於洪武朝鼎盛期下降了6200萬餘畝。

不僅土地虧空,軍屯軍士逃亡現象也極其嚴重,很多軍屯雖然還保留土地,但卻因為軍士逃亡殆盡而名存實亡。

所以到最後還是出現了,邊境的軍事活動不得不由朝廷征集各地糧餉的局麵,雖然如此,還是無法保證明軍在遼東前線正常的糧食供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