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經濟商業篇2

當然,這個緞子鋪能夠開下去,並且到後來增值數倍不止,喬大戶的參與是一方麵,更多的是西門大官人絕佳的管理水平和商業頭腦的體現。

當起家的10000兩銀杭州緞絹到貨之後,西門慶就把喬家的親戚崔本叫來,會同喬大戶收拾房子,準備開張賣緞絹。

接下來簽約合同才是重頭戲,假設得利十分為率,西門慶三分、喬大戶三分、其餘韓道國、甘潤、崔本三分均分,應伯爵作保;

看到沒,看到沒!作為出資人和老板的西門慶和喬大戶,分別獲取三成利潤,這個就不說了。連作為夥計,具體負責段子鋪運營的韓道國、甘潤、崔本,居然也可以各拿到一成的利潤作為工錢。

這很良心有木有。

喬大戶僅僅因為提供了關係網和一部分啟動資金,啥都不用幹,就能分到與主要運營者西門慶一模一樣的利潤,這個就不提了。

實際負責店麵運作的三個夥計,居然沒人可以拿到整個鋪麵利潤的十分之一作為報酬。

這麽良心的報酬,是不是前無古人我不知道,起碼今天很難找到這麽良心的老板。

對自己的家人和家仆吝嗇無比的西門慶,對於給自己打工的夥計們卻是如此慷慨大方,雖說是出於精心的算計,但同樣是算計,還是西門大官人這種算計更良心不是。

有道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老板既然這麽給力,員工們自然也會將鋪子當自己的一樣來打理。

如今的老板老吆喝員工要對公司有歸屬感,怎樣才有歸屬感,西門大官人告訴你們了,不能畫餅,要舍得撒錢。

西門慶的手段是奏效的,這家段子鋪,剛開張的第一天就賣了500兩銀子。

到西門大官人嗝屁的時候,以一萬兩銀子做本錢開張的段子鋪,已經有5萬兩銀子的本金,在短短幾年時間裏資產增值了五倍。

正因為西門慶敢於放開手腳讓夥計們幹,而且懂得整合多方資源,所以縱然西門慶天天風花雪月,西門集團卻越發興旺。

並且,西門集團的業務是多元化發展,隻要有利可圖,西門慶就不會放過。

那西門集團到底涉足哪些業務,這些業務在整個西門集團又占多大比重呢?

咱們下期再講。

第六節西門集團的業務範圍

上期咱們討論了西門集團的經營模式,了解到西門集團是一家“夫妻店”,而且西門大官人對自己的員工算得上是“揮金如土”,那麽西門集團的主要業務有哪些呢?

這些業務占的比重如何,西門慶又是怎樣利用它們來營業的,這就是咱們本期要聊的話題。

西門集團在一開始,基本盤隻有祖傳經營的生藥鋪。

西門慶的老爹西門達,原走川廣販藥材,就在這清河縣前開著一個大大的生藥鋪。現住著門麵五間到底七進的房子。

“門麵五間”不難理解,意思就是西門慶有五間臨街的鋪麵;至於七進,這要說到古代宅院大小稱“進深”,是以縱向“大廳”的數量計算的。

七進就是由縱向的七個“廳”組成。

“大廳”兩廂的稱為“廂房”,“一進”就是大廳和兩間廂房,“七進”就是七套這樣的房屋。這是主人的起居場所。

僅僅五間藥鋪就能讓西門慶有這麽豪華的居所,他是怎麽做到的?

要注意,西門慶繼承的這個生藥鋪不僅大,而且還是蠍子的尾巴,清河縣獨一份。

何以見得呢?

在李瓶兒剛剛嫁入西門府的時候,被西門慶各種羞辱,甚至一度逼得她幾乎上吊自殺。事後西門慶在給李瓶兒解釋為何這麽對她的時候,說了這樣一段話:你嫁了別人,我倒也不惱!那矮忘八有甚麽起解?你把他倒踏進門去,拿本錢與他開鋪子,在我眼皮子跟前,要撐我的買賣!

也就是說,西門慶之所以如此虐待李瓶兒,並不是因為她急著改嫁,而是因為她拿錢去給蔣竹山開生藥鋪。

可見在西門大官人眼中,整個清河縣隻有他能開生藥鋪,其他要是誰再開一個生藥鋪,哪怕蔣竹山這種本金不過300兩銀子的小鋪子,也是絕對容不下的。

而事實上,在整部金瓶梅中,也再沒有提到過清河縣有第二家生藥鋪。

可見西門大官人利用各種錢權關係,成為整個清河縣唯一的生藥鋪坐商,除了蔣竹山之類的遊醫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在清河縣與西門大官人的生藥生意競爭。

生藥這種醫療用品,本來就是剛需,又是壟斷生意,這裏頭的利潤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這種利潤最多說豐厚,如果說暴利還談不上,西門慶有很高的追求。

在前麵的節目中,我們提到中國的絲織業有悠久的曆史,還有眾多的從業者,價廉物美,產量大品種多,在西方工業化之前,世界上沒有可以抗衡者。

但這也說明,絲織業在當時已經是商業意義上的“紅海”領域,輕易進入不了,想賺錢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

西門慶之所以迎娶孟玉樓,就是看中了孟玉樓幫助前夫打點過布匹生意,還有這方麵的資源。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孟玉樓過門不久,剛好有一湖州客商有急事要回家,五百兩銀子的絲線要脫手。

西門慶把價錢壓到四百五十兩,找了夥計韓道國,利用獅子街的兩間門麵房開起了絨線鋪,雇人染絲發賣,“一日賣數十兩銀子”。

在小試牛刀之後,又有孟玉樓這個引路人,西門慶遂決定義無反顧的將西門集團的經營重心,轉到紡織品生意上來。

他與喬大戶各出銀五百兩投資緞子鋪,另外加上三萬“鹽引”成為了啟動資金。

西門慶派兩路夥計去產地進貨,一路來保前往杭州,連行李共裝二十大車;一路韓道國前往湖州,運回十大車緞貨。

緞子鋪開張第一天,“夥計攢賬,就賣了五百多兩銀子,”這是完完全全的暴利啊。因此緞子鋪本金1000兩白銀,過了短短兩年,就有5萬兩本金了。

但是豐厚的利潤總是伴隨著極高的風險。

要知道這古代貨運不發達,路途遠時間長,紡織品這類高價商品,在運輸途中中間容易遭受搶劫,還有官差地痞流氓的盤剝。

地痞流氓還好辦,總能找保鏢打發,對商人來說,最要命的還是官府的盤剝。

明代征收商業稅的機構叫鈔關,與西門慶得清河縣最近的是臨清鈔關。

有一次韓道國從杭州購置一萬兩銀子的緞絹貨物,直抵臨清鈔關,派手下人來向西門慶報信。

西門慶馬上寫了一封信給鈔關司職官吏錢老爹,附上五十兩銀子,求他在將貨物過稅的時候方便一下,差不多得了。

待韓道國回來,西門慶問及此事,韓道國說:“全是錢老爹這封書,十車貨少使了許多稅錢。”

韓道國還透露,他謊稱裝綢緞的箱子裏裝的都是茶葉、香料,在匯報具體的箱子數量時,韓道國把三箱並成兩箱報了上去。

由於西門慶事先跟錢老爹打了招呼,錢老爹就沒刁難,隻收了韓道國三十兩五錢的稅款。

西門慶聽言,滿心歡喜,因說:“到明日,少不得重重買一份禮,謝那錢老爹。”

明朝的稅製,大致為三十稅一,貨物品種不同,稅金也高低有別。

西門慶價值萬兩的緞絹貨物,至少應納稅三百兩,這還是正規的賦稅,如果再加上官吏們的各種吃拿卡扣,所需要耗費的銀子,恐怕遠遠不止這三百兩。

經過西門慶一番暗箱操作,夥計采取了謊報品種、瞞報數量等非法手段,結果隻納稅三十兩五錢銀子,加上行賄的五十兩及事後對鈔關官吏的重謝,西門慶的花銷還不過白銀百兩。

當然,這些暗箱操作,必須要強大的人脈關係網來支撐。

西門大官人恐怕自己也知道,自己活著時所運營的人脈關係,在死後很快就會煙消雲散,所以在嗝屁之際,才反複叮囑陳經濟結束紡織品生意,專心開生藥鋪。

這樣看來,西門慶在經營重心發生明顯轉移後,還不忘老本行,這是在他自己留一條後路。

除了這些生意,西門大官人所運營另一個暴利行業是當鋪,這當鋪怎麽開起來的呢?

話說西門大官人黑了花子虛的三千兩銀子之後,除開拿去打點與購買房子的部分之外,拿出其中兩千兩去開了這家當鋪。

黑了別人的錢並沒花天酒地,也沒有一絲竊喜,而是趕緊擴張商業版圖,這點上西門慶同樣值得如今的老板學習。

當然了,不是鼓勵各位老板去黑別人錢,大夥兒要學習的是西門慶這種敬業精神。

在人們的一貫印象裏,當鋪是個黑心暴利行業,西門大官人的當鋪是不是這樣呢?

有個小細節透露了當鋪的利潤,西門慶死後,仆人平安偷了典當行的兩樣首飾:一副金頭麵,一柄鍍金鉤子。

人家來贖時,當鋪交不出原物。

官府介入後追回首飾,兩件首飾價值七八十兩銀子,典當時隻估了三十兩的價格。

當時一般當鋪的估價規矩是物品原價的三分之一到一半,這點看,西門大官人並不是慈善之輩,但至少還是守規矩的,但不能掩蓋這中間的剝削本質。

如此趁火打劫的生意,自然也能獲得極其豐厚的回報,到西門慶死時,已發展到兩萬兩銀子的本錢,在不到2年半的時間裏,增值十倍不止。

西門慶後來搖身一變,有了五品提刑官的頭銜後,為他商業活動增加了不少便利,西門慶承攬到了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意。

食鹽作為一種生活剛需,其經濟價值自不待言,雖然易製易得,但如此一本萬利的生意,曆來為官府所壟斷。

因為你不生病就不用吃藥,也不是非得穿絲綢這類名貴衣服,即便你家徒四壁,都淪落到了去當鋪典當物品的地步了,無論哪種情況,你都得吃飯!

吃飯就離不開食鹽!

在西門大官人的時代,戶部尚書直接監管鹽政,下設都轉運鹽使司和鹽課提舉司,還不時委派專門的禦史巡視。

此外鹽政在明代與邊備關係密切,所得款項主要用於邊防武備開支。

具體操作方法,是政府鼓勵富商大戶交糧納款,以換取“倉鈔”;再按倉鈔發派“鹽引”——鹽引是運售食鹽的許可證。

無鹽引而經銷食鹽,屬於販“私鹽”,要受法律嚴懲;相反拿到鹽引後去指定的產鹽地支取食鹽,再麵向市場買賣,就屬於合法經營了。

西門慶與親家喬大戶共納倉鈔三萬,按朝廷的新規定,此次可派鹽引三萬。

我們很難為西門慶的三萬倉鈔估價,因為倉鈔最初一“引”值銀半兩,但由於不斷貶值,最低時降至七分,僅為原官價的百分之十二。

西門慶、喬大戶手中的三萬倉鈔也應是貶值後的證券,估值兩三千兩,已不算少。

那麽三萬鹽引又價值幾何?

一“引”鹽的標準重量為四百斤,又因時間、地域的不同而有所浮動,多的可達五百五十斤,少的隻有兩百斤。

至於鹽價,也隨時間變化而有所升降。

據記載,嘉靖初年南京一帶每噸食鹽零售價為白銀二十五兩至三十兩,合每斤一到二分,在當時算是很高的西門慶所支食鹽,即使按此價格一半計算,再打折支取,仍值白銀兩三萬兩。

這從後來韓道國、來保用此款躉來價值三萬兩的綢緞貨物,也可換算出來。

簡而言之,幾千兩的投入,一轉手便獲利萬兩,盈利十倍不止。當然,如此暴利的生意,可不是是個人都能做的。

跟現代的老板實業賺錢後,有了餘錢會試水金融,讓錢生錢一樣,16世紀的西門大官人早就有了這樣的想法,他說過“錢這東西,得流動起來”。

但是很多老板在進入金融業後,不僅沒賺錢,還賠上了所有身家,而西門大官人卻玩得越來越順,他是怎麽操作的呢?

下一期我們將專門討論西門大官人一個非常核心業務——官吏債。

第七節西門慶的生意經之官吏債

上一期我們說到,西門慶有了餘錢,不喜歡存著,也不肯亂花,除了擴大經營之外,就是讓錢生錢。

錢生錢就是金融活動的本質,但在西門慶所處的時代,沒有那麽多的金融產品,那西門慶是怎麽辦的呢?

其實很簡單,薛媒婆在給孟玉樓介紹大官人時,除了提到大官人經營生藥鋪之外,還提到大官人另一項業務——放債。

把錢借給你,然後以高一點的利息收回,賺一點中間的差價,這不就是錢生錢嗎?

按說無論任何時代,放債人總是聲名狼藉的存在。

君不見猶太教在歐洲幾千年來都被歧視,其中很關鍵的一個原因就是他們在放高利貸。

所以直到現在,歐洲人一提起猶太人,第一反應不是愛因斯坦之類的科學家,而是夏洛克之流的高利貸者。

薛媒婆什麽人?作為專門拉媒說親的專業人士,應該促成西門慶和孟玉樓的婚事,為何專門提西門大官人還是一個放債人呢?難道不怕孟玉樓嫌棄嗎?

這就是咱們今天要講的,西門慶大官人放的是官吏債,專門給當官的人放債的,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幹得了的,說出去不僅不丟人,反而能給西門慶長臉。

說到這官員借錢,大夥兒可能覺得不可思議,你看看咱們常人連茅台都不經常喝,人家有個官員就把茅台倒進了下水道。

古代也有:“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說法,這樣看起來,當官是個不錯的營生,怎麽還借起錢來了?

其實在萬惡的封建社會,當官的開銷也不小。

諸如要拜見座師、上司,對於這些位置高的前輩,他們的仆從也需要賞賜,還要約會宴請同年考中的學子,包括那些的在京鄉親,像這類迎來送往的開銷自不待言。

哪怕要外出赴任,你總得製辦一些當官的行頭吧,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更坑爹得是,那時候可不像現在,有中央和地方政府撥款的各種編製,地方衙門裏的各種衙役、師爺之類的,都得老爺自己掏腰包雇傭。

這還是油水最大的地方官,要是京官那就更苦逼了。

自秦漢以來,京官窮似乎就成為一種政治傳,。雖然少了自己掏腰包應付地方行政事務的硬性開銷,但是迎來送往、置辦行頭之類的開銷不僅沒少,甚至比地方官還要多的多。

更要命的是沒有地方那麽豐富的油水,你想撈點油水,還有一群指望靠踩著別人往上爬的言官盯著。

所以除了中堂、部堂之類高品級的官員,大部分品級不高的京官,無一例外都窮的叮當響。清末曾國藩就在日記的吐槽自己還是小京官的時候,日子過得要多苦逼有多苦逼。

曾國藩處在已經經過多次改革,給京官們發雙俸的清末,他尚且如此,更別說明朝末年了。

咱們的洪武大帝出自底層,過慣了苦日子,他當上皇帝依舊還是習慣勒緊褲腰帶,勤儉節約。

他給官員的待遇極低,有他祖製在前,誰也違背,結果到了明末,官員的明文待遇並沒提高多少。

但是物價可是不斷的在飛漲,特別是蘭陵笑笑生所處的萬曆年間,該死的葡萄牙人成天閑著沒事從日本往中國倒騰銀子,搞的洪武年間能買2石大米的銀子,現在已經隻能購買半石大米了。

本來嘛,如果還是洪武年的規矩,朝廷給官員發工資用的是大米這種硬通貨,那麽官吏的工資應該在很大程度上應付物價上漲。

但坑爹的是,早在明成祖的永樂年間,朝廷就開始把大米折為俸銀的折色製度,到了萬曆年間,更正式確立官吏工資隻通過折色製發放。

這等於說各級官員的俸祿幾乎被砍掉了一半。

其中原本規定月收入87石的正一品大員在折色之後隻能獲得約545石的俸米,隻有官階達到從五品以上的官員,才能從明朝政府手中拿到100石以上的薪俸,那些本還可以養家糊口的低品級官員在折色之後隻能落得個貧困潦倒。

而隨著折色製度的推行,明朝官員每年到手的俸祿分別是米、銀、鈔。

其中,不論官階高低,每位官員一年都能收到12石米,銀從正一品的215兩逐級降低到從九品的不到20兩,鈔從7000貫逐級降低到180貫。

要知道萬曆年間給官員賣柴燒水、幹雜活的差役,每年都能收入20兩,給官府趕馬車的馬夫也能得白銀45兩。

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堂堂朝廷命官,收入居然還不如一個給自己當差的馬夫,這讓人情何以堪。

不僅如此,除了折色製度的大肆克扣,明朝還時常拖欠官員工資,使得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那咋辦,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吧。於是乎便有了專門麵向官吏們的官吏債。

但是,大家都知道,借貸關係這玩意,曆來就是晴天送傘雨天收回的玩意,正兒八經的放債人,隻會給有足夠償還能力的人放債。

那些沒有足夠償還能力人,所能接到的隻有三七五高炮之類的高利貸。

而大明朝的官吏,正是沒有足夠償還能力的人。

所以官吏債利息極高,一旦官員陷入債務泥潭,不得不變本加厲靠搜刮償還本息,官員的為官操守就無法保障了。

基於此,明清兩朝都嚴禁官吏債,債主放官吏債50兩以上者,就要枷號一月,還要沒收違法資金,而借錢的官員也要被革職。

這麽搞,並不能阻止官吏們去借官吏債,隻能增加官吏債的投資風險。

向手握重權的官員討賬,仿佛刀口上舐血,違法被罰的利劍,也時刻高懸在放貸者的頭上。

有一份官吏債的賬目顯示,六十樁官吏債中有一半沒有償還,壞賬率是50%。

既然放官吏債的風險如此之高,為何西門大官人依舊如此熱衷呢?為何如此高風險投機活動,還被薛媒婆說給一向精明的孟玉樓聽呢?

那是因為,任何一行,風險與利益永遠是遵循著一種等價交換原則。

要知道,無論在任何時代,沒有來自公權力的庇護,商人是不可能把生意做大的。

西門大官人也深知這一點,他自己就說:“權有時而旁移,利無施則不可,沸沸攘攘,又孰非趨利之人哉?蒙其利者,自無不助其勢,即慕其利者,亦無不畏其勢。利即勢之根源,勢即利之效驗。”

啥意思?

大白話就是官員們所掌握的權力與商人們所掌握的金錢,其實是一種互動關係,沒有商人們出資讓官吏們活動,則官吏們無法獲得更大的權勢;

同樣沒有官吏們提供的權力保護傘,商人也無法獲取更多的利益。

所以西門大官人放官吏債,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放債帶來的收益對他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可以通過放官吏債來跟官府建立聯係,以便讓自己在其他事務上享受便利。

這種關係是資源整合的前提,雖然當下沒有什麽成效,但在長遠卻可以獲得不菲的收益。

西門慶的這種投資,成效也非常顯著。

他甚至可以靠著自己的影響力,在縣裏幫人辦事,收取好處,還將“打虎英雄”武鬆發配到遠方。

可憐的武鬆能打死老虎,在西門大官人用金錢編織的關係網前無可奈何。

西門慶後來甚至還在衙門裏捐勒一個提刑官的差事,自己也成了官員,在官場上左右逢源。

對於官員的升遷,宋禦史也會詢問西門慶,而荊都監、胡府尹、李知縣也會相繼求西門慶說情保薦。

當然,這種影響力,如果不轉化為實際的經濟利益,那麽說到底也還是然並卵。

而我們在前一期節目中所提到的鹽引生意,就是朝中有人好經商的經典案例。

蔡狀元剛剛高中,拜入蔡京門下的時候,還未竄起來,西門慶照樣盛情款待,還贈送了大筆盤纏,讓蔡狀元好不感動。

後來這個蔡狀元坐上了兩淮巡鹽的禦史之後,掌握了兩淮地區發行鹽引的大權。

關於鹽引,我們在前一期的節目中已經有過介紹。

這裏稍微需要補充的是,作為一種由國家壟斷的專賣製度,裏頭有著很多名堂。

一般人就算按照朝廷規定納了糧,拿到鹽引,也不一定能夠領到鹽巴,有時等了數十年,甚至祖孫三代,都沒有領到鹽巴的商人比比皆是。

所以西門大官人也有點擔心遇到這種情況,在給蔡禦史接風的時候,就提到這事。

本來西門大官人還想著隻要能提前十天領到鹽就不錯了,沒想當蔡禦史是個爽快人,直接承諾提前一個月給他放鹽。

緊俏商品上市,時間是非常關鍵的,早十天、晚十天,價格大不相同。

而大官人正是靠著蔡禦史的門路,比別人早了一個月領到鹽巴,盈利十倍不止。

這麽一來,大官人當年款待蔡禦史的開銷,可謂是連本帶利的收到了回報。

其實,所謂的權錢交易,大體就是這麽一回事。

對於商人而言,隻要當權者能夠給予一些方便和特權,那麽他就能比其他商人獲得更高的利益。

而官吏債這種高風險的投機,在西門大官人這裏就成為了打開官府門路的敲門磚。

其實不光西門大官人如此,歐洲商人也不例外。

君不見,西班牙和法國的國王三天兩頭的宣布破產,一樣有商人前仆後繼的借錢給他。

債以後能不能要回來先不管,眼下能借此換到專賣權之類的特權才是硬通貨。

通過咱們本期節目,對西門集團的經營模式、業務範圍有了全麵的了解,但很多朋友肯定會覺得少了點什麽。

咱們對西門慶有形資產和無形資產的盤點中,都著重於能夠快速變現,那大官人有多少固定資產呢?尤其是房產。

別著急,咱們下回再講。

第八節西門大官人的不動產

前幾回的故事中,咱們盤點了西門慶的有形資產與無形資產,並且能看到大官人身上已經具備了新式商人的一點點意識。

之所以這樣說,是大官人和古代的商人截然不同,比如大官人不管有多少錢,從來不肯投資土地,也未見他對耕種有多麽大的興趣;

然而,他如今的商人又隻不過是有點像,突出的表現,現代中國“福布斯”排行榜上,很多老板都是地產大亨。

這也難怪,對中國人來說,沒有比房子更讓中國人關心的問題了,似乎隻有解決了住的問題,才算是在一個地方紮穩腳跟。

特別是在經濟高速發展,房價飛漲的今天,從蝸居到房奴,“**”是絕大部分中國人的一塊心病。

那麽現在我們就來看一看,金瓶梅中的人是怎麽解決這塊心病,西門大官人有多少房產。

在金瓶梅中,作者為廣大讀者提供了三種解決住房問題的方案,即租房,典房與買房。

所謂租房,不用做過多解釋,大家都知道,不過在整部金瓶梅中,以租房解決住房問題的例子不是很多,比較有代表性的,就是和潘金蓮結婚前後的武大郎。

小說提到他和潘金蓮被張大戶老婆趕出來之後,遂尋了紫石街西王皇親房子,賃內外兩間居住,依舊賣炊餅。

這一室一廳的房子租金多少,作者沒有交代,不過以武大郎賣燒餅的收入來看,顯然不至於如今天一樣動輒成千上萬。

但是在潘金蓮看來,租房這種事,始終不是長久之計,於是她便讓武大郎把她首飾賣了,拿去典房。

什麽叫典房?

就是房主缺錢但又不想賣房,沒房的人便出一大筆錢(一般是房價的一半),把房子典下來,按照約定住上十幾年。

等到期之後,典房的人把房子退給房主,房主再把錢退給典房的人,雙方都能受益。

這實際上是雙方私人之間對不動產進行的典當,故而被稱為典房。

那武大郎典到的是什麽房子呢?縣門前樓上下兩層四間房屋居住。第二層是樓,兩個小小院落,甚是幹淨。

簡單來說就是在相當於今天的城鄉結合部,兩層四居室的一棟小樓房,而且還附帶兩個小院子。

這麽一棟小樓房,總共也就花了武大郎十幾兩銀子,大概也就後來潘金蓮嫁入西門府之後,跟姐妹淘們吃十幾頓大餐的價格,這在當時可謂是相當的良心了。

值得一提的是,典房雖然在今天的中國已經不為人知,但是在咱們隔壁鄰居韓國卻有著一種名叫傳貰的租賃方式。

所謂“傳貰”,是向房東一次**付簽訂租房合同時定下的押金,預先和房東簽訂好租住期限,然後每月不用再支付月租的一種租房製度,房東在房客到期後再將押金全額返還給住戶。

例如,如果住戶和房東簽下了交付5,000萬韓元押金、租住2年的合同,那麽在2年後,房東可以讓住戶搬出去,也可以協商是否續租。

2年到期時,如果住戶不再續租,房東就得把當初收取的5,000萬韓元押金一分不少地返還給住戶。

不難看出,這種名叫傳貰的租賃關係,跟金瓶梅中的典房簡直一模一樣,很可能是當年棒子從大明朝偷學過去的。

當然,典房雖然劃算,終究還是沒有買房踏實。

西門慶的窮哥們常時節看中了一處“門麵兩間兩層,大小四間”的平房,質量一般,要35兩銀子,常峙節就向西門慶借貸買了下來。

另外除了住房之外,還有門麵房,這類房子的價值,也不算太離譜。

比如西門慶為了討好姘頭王六兒,送了她一套繁華地段獅子街的門麵房,價值一百二十兩銀子,李瓶兒給上門女婿蔣竹山買門麵開藥店,花了300兩銀子。

雖然比住房要貴了不少,但考慮到地段和門麵房的經濟價值,所以應該說這是一個比較合理的價格。

可以說在當時,普通的住房大概在一百兩銀子之內,三四十兩銀子,就可以在偏遠一點的地段,買一棟四居室了。

如果再多點,有個一兩百兩銀子,則可以在繁華路段搞到一個門麵房。

我們前麵計算過,一兩銀子相當於今天500元人民幣得購買力,那麽普通住房才5萬元人民幣,豪華的門麵房最多也就15萬的樣子。

是不是很便宜?但是談房價,不能隻看房價,還要看當時人的收入水平。

西門慶雇員傅夥計每月的收入是2兩銀子;

陳經濟曾經在水月寺做建築工,一天收入四分銀子,一個月收入1兩左右銀子;

西門慶聘用溫秀才,讓溫秀才專修書柬,處理往來文書,每月3兩銀子工錢。

參照當時的物價水平,鄆哥說五兩銀子夠他爹過五個月的推算,大致可知一個人每月開銷正常在一兩銀子左右。

陳經濟是不用想了,每月收支剛剛平衡,按照他那個揍性,大概率是入不敷出!

傅夥計隻要給西門大官人打個三年工,大概就可以買到常峙節看中那套房子,而幹十年,在繁華路段獅子街買一套門麵房問題不太大。

溫秀才如果購50兩左右的房子,需要一年半的收入。

我們還要考慮到,當時的秀才可不會隻給一戶人家當教書匠。

如果溫秀才同時兼任幾家的家教的話,大概兩三年就能在獅子街買門麵房了,溫秀才隻需要傅夥計一半的時間就能做到這一點。

或許,這就是“知識的力量”吧!

而且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溫秀才過得真比我們愜意不少!

想想今天的上漂、北漂,雖然動不動就月入過萬,但是在房價動輒以千萬計的魔都帝都,怕是一輩子都很難掙到一棟房子。

即便是清河縣這類中等城市,雖然房價要低一些,但是收入就更低了。

不論怎麽說,咱們也不可能像溫秀才一樣,當個幾年家教就能在繁華路段掙到一棟門麵房。

但你別以為金瓶梅中的房子都是白菜價。

金瓶梅中的主要人物,好歹都是在清河縣有頭有臉的人物,當然不能像武大郎一樣在城鄉結合部典房住。

清河縣雖然隻是一個小縣城,但靠近大運河,經濟水平也差不到那裏去,所以房價要貴,也是可以貴上天的。

比如說從頭綠到腳的花子虛,因為遺產關係被官府清理不動產之時,拿出的報價單是:

太監大宅一所,坐落大街安慶坊,值銀七百兩,賣給了王皇親;

南門外莊田一處,值銀六百五十兩,賣與後來成為龐春梅老公周守備;

然後花子虛與李瓶兒住的住居小宅,值銀五百四十兩。

當然,吃了官司又衙門搞出來的報價,裏頭的名堂大家懂得,所以花子虛這些不動產,實際市價隻會更高。

更誇張的是西門慶的窮同僚夏提刑賣給太監侄子的房子,門麵七間,到底五層,一共三十五間,有大廳,還有花亭,賣了一千二百兩銀子,換成如今,也要小60萬人民了。

別看夏提刑的房子跟武大郎和常峙節所住的房子相比,已經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但是小說的男主角西門大官人的西門府比,那是“小巫見大巫”了。

西門慶的超級豪宅,構成如下:

他先買了一處房產,“門麵二間,到底四層”,也就是一棟帶兩間門麵的四層樓,總共費銀120兩,這還隻是剛剛開始;

後來西門大官人隨後趁著花子虛吃官司的機會,拿李瓶兒給的540兩銀子,買下來隔壁花子虛的家宅;

街對麵喬家另購新宅後,西門慶又花700兩銀子把喬家舊宅買下來;

其間還用250兩銀子買了城外趙寡婦家的莊子,以擴建墳園。

前前後後光給自己購買用於居住和死後埋葬的不動產,大致就花了1600兩左右的銀子。

要注意的是,作者在這幾處都隻是提及西門大官人購買不動產時的開銷,沒有明確提及改建費用。

花子虛的宅子,作者明確說明西門慶是在購入之後,並不僅僅是打通院牆而已,而是大興土木,全部夷平之後重新修建新房。

為此李瓶兒還給了他四十斤沉香,兩百斤白蠟,兩罐水銀,八十斤胡椒,讓他出手之後用於蓋新房,光這些,後來被賣了380兩銀子。

這裏頭西門大官人到底拿了多少出來蓋房子,不得而知,但之前作者明確提及西門大官人在修後來由潘金蓮獨占的花園之時,就花了500兩銀子。

改修宅院的工程量遠遠比修花園的開銷要大得多,所以肯定遠在五百兩銀子之上。

如果在接盤喬家舊宅之後,也采取相同操作的話,恐怕又是數百兩銀子的改建開銷。

如此推算,大官人花在改建住宅與墳園上的開銷,起碼不會低於2000兩銀子。

也就是說,雖然大官人最開始購買宅邸時,所費不過120兩銀子,但是這一頓七七八八的騷操作下來,光一座擴建改修之後的西門府,其市值就當在4000兩銀子上下。

這就是如今兩百萬人民幣的市價了。

這樣一套豪宅,別說成天上街賣燒餅的武大郎與給西門大官人當差的傅夥計,恐怕就是給有錢人當家教的溫秀才,不吃不喝一輩子都掙不來的。

對於我們來說,這也是個不小的數字了。

一個清河縣的房價能夠飆到這個程度,全是因為靠近運河碼頭臨清,西門大官人的個人成功,也與這點密切相關,為什麽這樣說呢?

咱們下期再講。

前麵我們說了,西門大官人如何發家,可是有個偉人說了:“人的一生,個人奮鬥固然重要,但必須考慮到曆史進程。”

你看《水滸傳》裏大官人被武鬆輕鬆地就給做掉了,但是《金瓶梅》裏的大官人就差上天了。

造成大官人在兩本書中不同結局的原因是因為世道變了,這個時候,明朝的重商主義已經成為風氣。

細心的讀者還會發現,《水滸傳》中武鬆打虎的地方在陽穀縣,《金瓶梅》裏則放在了清河縣,這一改動有何意義呢?

也就是說,為什麽要選擇清河縣作為故事發生的地點?

這就是咱們本期要分析的主題。

清河縣是一個小縣城,可是這裏卻有五花八門的衙門,單從武官來說,守備、指揮、都監、提刑等大小官員在這裏駐紮。

不僅如此,此處還是皇親、太監等各類達官貴人隱退之所,比如西門大官人的隔壁鄰居就是在宮裏當差的花太監,而對門則住著當朝貴妃的親叔叔喬大戶。

連朝廷特使黃太尉來山東之時,山東全省大小官吏也選擇此處作為接待之所,足見清河縣是個小縣城不假,可是並不普通。

清河縣何以牛逼,是因為其距離大名鼎鼎的臨清碼頭可以一天之內往返,也就是說,金瓶梅中搞的清河縣,很可能就是大名鼎鼎的臨清縣。

各位看官老爺別看今的天臨清縣沒多大名氣,就是一個二線縣城,但這裏可是大運河之樞紐所在。

在出海困難,又沒有飛機高鐵的大明朝,大運河幾乎是交通南北的最重要交通手段,無論大明朝還是日後的大清朝,都對大運河異常重視,專設漕運總督一職予以管理。

臨清縣,正是一座憑借運河漕運而繁榮起來的商業重鎮。

臨清始建於十六國後趙,取名臨近清河之意,明朝屬山東布政使司東昌府。

臨清地處會通河與衛河的交匯處,是當時號稱“居神京之臂,扼九省之喉”的京杭大運河上的第一碼頭。

臨清的經濟地位,大概跟今天的武漢一個級別,是貫通南北水陸要衝,南連江南,中居齊魯,北通遼東的商品集散中心。

絲綢錦緞、南酒茗茶、貢糧銀稅、珠寶玉石、鹽糖油醋、百貨器物、糕點名品,藥品器材、時令瓜果等各種貨物,無不經過臨清而運往各方。

有這麽一條名副其實的黃金水道,當然不會逃過朝廷的法眼。

宣德四年,朝廷在此設立臨清運河鈔關,並於六年之後將其升格為“戶部榷稅分司”,由戶部直控,下設五處分關,直控督理關稅。

朝廷設置鈔關本來隻征收船稅,但因為臨清實在是太肥了,朝廷很貼心的額外加征貨稅,並且由中央直派的禦史及戶部主事監收。

明朝的皇帝個個都像貪婪的貔貅。

憲宗朱見深,成化十六年,鈔關歲收鈔2400萬貫,白銀12萬兩;

世宗朱厚熜,嘉靖時期,年收銀大體維持在23萬兩;

神宗朱翊鈞,大肆搜刮,鈔關稅收大幅度上升,至萬曆二十五年上升為33.55萬兩;

熹宗朱由校,天啟元年又猛增至52萬兩。

大概是經濟實力決定行政地位,孝宗朱祐橖於弘治二年將臨清由縣升為州,算是對臨清交稅有功的獎勵吧。

萬曆二十七年,崇文關、河西務、臨清、滸墅、淮安、揚州、北新、九江八大鈔關,共收稅額為34萬餘兩,臨清占四分之一,居全國八大鈔關之首。

這樣看來,臨清在當時的經濟地位,大概就跟今天的大上海差不多。

當然,別看課稅這麽重,但是商人們對於如何應對這些重稅,自然有其心得。

你就說咱們的大官人吧,你別看他所經營的綢緞絹絲等商品,都是產於江南,購進必經臨清鈔關,納稅就不可避免,但怎麽納,納多少很有學問,考驗的就是一個人的腦子了。

西門慶納了多少次稅,《金瓶梅》並沒有詳細記述,隻有兩次比較詳細的描述。

第一次就是咱們之前說的,西門慶通過打通臨清鈔關錢老爹的關係,該納300兩銀子,最後隻用了100兩不到;

第二次是來保從南京運貨的船又到了臨清,後生王顯來家取車稅銀子,西門慶寫書,差夥計榮海帶上羊酒金緞禮物謝主事,西門慶吩咐榮海:“就說此貨過稅,還請多多關照,”謝主事不可能不明白,結西門慶隻納了100兩銀子。

不過相較於獲取的利益而言,這麽一點點打點關係的費用,完全就不值一提了。

在西門大官人從出場到嗝屁的幾年裏,這樣的偷稅漏稅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要是每次都是如此,那西門集團獲利之巨就難以想象了!

而且,以西門大官人為首的臨清人,不僅善於打點官府偷稅漏稅,而且非常具有服務意識。

他們動用了一切資源,蓋起了漂亮的商店,建了寬敞的街道,還有旅館、飯店、倉庫,同時還引進了麗春院這些風月場所。

春秋年間,一代名相管仲為何成了妓院的祖師爺?

因為當其他國家的許多商人聽說齊國有妓院,都願意來齊國臨淄做生意,順帶可以趁機娛樂一把。

一些貴族和有學問的人,也聚集到此地,為齊國聚集了大量的人才,也刺激了當地的消費水平,各種經濟如連鎖效應一般瞬間發展起來,齊國的財富大幅增加。

用今天的話就是築巢引鳳,西門慶等人也是這樣想的。

再說商業這種活動,愛動不愛靜,哪裏熱鬧就喜歡到哪裏,哪裏方便就往哪裏去,它總是喜歡到來去方便的地方。

這些南來北往的商人,帶著琳琅滿目的商品,像是旅遊的過客,匆匆而來,又急急忙忙而去。

雖然每次都要留下買路錢,但是大運河就這麽一條主幹道,你不過又不行。

加上臨清人又這麽熱情好客,來往的商人肯定願意在臨清歇腳,西門慶有一回吆喝鄭愛月,鄭愛月就是因為在伺候一個南方的商人而姍姍來遲。

這樣的臨清,想不繁華都難,怪不得一套房子可以炒出天價!

嘉靖時,臨清擴大城牆,總計“城固幣逾三十裏”,方圓20裏都成為商業區。

萬曆時,臨清有數據可查的商店:緞店32家、布店72家、雜貨店65家、瓷器店20餘家、紙店24家、遼東大店13家、糧店、典當百餘家、客店大小數百家。

所以金瓶梅中對於臨清的描寫“這臨清閘上,是個熱鬧繁華大碼頭去處,商賈往來,船隻聚會之所,車輛輻輳之地,有三十二條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樓”可謂一點也不誇張,非常的寫實。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以往我們認為倭寇騷擾的都是東南沿海的富庶地區,但是臨清卻受到過倭寇的騷擾,如果臨清不富,絕對不起引來倭寇的窺伺;

生活在正德到萬曆年間的臨清籍進士鄭存仁的墓碑上透露,鄭存仁祖籍江蘇泰州,他的曾祖父是運河上的商人,由於看到當時臨清的富庶,所以才從泰州遷居到臨清。

這說明臨清在明朝中後期是非常繁華的,甚至比南方的一些地區還要富庶。

大概蘭陵笑笑生有著在臨清長時間居住的經曆,所以才能在金瓶梅中將這個地方描繪的如此寫實。

雖然曆史如流水,人物如流星,西門慶、錢老爹、來保這些在臨清活躍過的商人,官吏,家仆早已湮滅於曆史的大河之中。

但是臨清運河鈔關卻依舊靜靜地立在臨清市城區的一條巷子內,這是明清兩代中央政府設於運河督理漕運稅收的直屬機構,是國內僅存的一處運河鈔關。

現存的臨清運河鈔關是一組建築群,兩進院落,前院為公署辦公區,後院為倉儲區,南部住宅區現大部分成為民居。

主要古建築為儀門、南、北穿廳、科房、船料房等80餘間,麵積六千餘平方米。此外尚有原鈔關官員住宅若幹,保存較好。

當年的臨清運河鈔關是朝廷稅務重鎮,如今是一麵鏡子,因為遺存文獻最多、最豐富,成為研究漕運史、關稅史、運河文化發展史、運河城市發展史等不可多得的實物資料寶庫。

曆史的變遷讓一座城市從繁華走向寧靜,臨清鈔關見證明清兩朝的曆史變遷。

西門大官人趕上了明朝中後期的商業繁華,又出生在了臨清這樣的地方,加上他本人的商業頭腦和技巧,天時地利人和都具備了,才有了《金瓶梅》中那些精彩的故事。

不要小看地理優勢,在一個偏遠的小城市,就算再有精明的商業頭腦,要做大也比在大上海混要難得多。

既然彼時的臨清,就跟如今的北上廣深一樣,那麽今天北上廣深的一些縮影,必然在臨清也能看得到。

一個滿足了物質欲望後,肯定有精神需求,就跟王健林有錢了斥巨資修寺廟一樣,那麽西門大官人是否有這些需求呢?

我們下期再講。

第十節西門大官人的精神需求

上一期節目中,咱們說了臨清就和如今的北上廣深差不多,至少也是武漢這樣的重鎮,經濟異常發達。

經濟發達了,娛樂場所就多,為什麽呢?“飽暖思**欲”嗎!這個道理大夥兒都懂。

其實,這種所謂的“欲”,也是一種精神需求,不好理解的話,各位可以想想,當你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時候,你會去“思**欲”嗎?

但還有一種精神需求,也是我們不可忽視的,那就是自己做了壞事,想圖個心安;或者說自己對於未來有更高的追求,祈求神明保佑;最根本的,如何麵對死亡?

這種形而上的需求,還不同於“**欲”,它不能實實在在地得到滿足,就是說它超越了世俗。

可是,任何一個人又都有這樣的需求,這就出現了宗教,很多如今的富豪有錢了,也會信宗教。

西門大官人在這方麵又是怎麽做的呢?

由於宗教救贖的是人的靈魂,所以一直是世俗權力最大的競爭對手。

在世界其他地區,長期以來,教團與世俗權力大體保持一種此消彼長的競爭關係,直到近代絕對主義國家誕生,才得以徹底壓製住宗教教團。

但我大中華卻與其他文明不同,教團勢力卻一直為世俗權力所壓製,無法形成一股能與世俗分庭抗爭的勢力。

但即便如此,教團勢力卻依舊能夠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世俗權力發起挑戰,實際上成為世俗權力最大的競爭對手。

推翻了蒙古人統治的元末紅巾軍起義,實際上便是以白蓮教的基本盤而結成的反體製勢力。

在這場戰爭中脫穎而出的朱元璋,自然與曆朝曆代的統治者一樣,深知教團勢力的可怕。

故而推行一係列的政策,不僅將僧侶道士出家的權力,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甚至還將僧侶、道士直接編入體製,讓這幫人成為類似今天公務員一樣的存在。

但是,朱元璋的小氣大家都懂得,給正兒八經的朝廷大官的定的工資都如此寒摻,那麽比照朝廷官員拿工資的僧道們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

如果將這些收入折換成銀兩來計算的話,六品的僧官一個月也才幾兩銀子的收入,怕不是還沒武大郎一個月賣燒餅掙的錢多。

更何況給官員們發的工資都經常要折換為近乎一文不值的寶鈔。

體製內的僧道的正規收入尚且如此窘迫,大量體製外的僧道的境遇,恐怕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過有道是“活人不能讓尿憋死”,雖然從朝廷哪裏獲取的正規收入無法保障基本的生活水準。

但好在僧道所提供的各種服務也算是社會上的剛需,不可替代,故而大師、法師們還是有很多途徑來保障自己的收入水平的。

按理說這些宗教從業者應該甘於赤貧才是,但咱們要弄清楚,宗教教義不世俗,伴隨宗教出現的宗教團體卻是世俗的,他們的運作時需要成本的,而且宗教從業者也是人,也得吃飯。

所以,他們也需要錢!

他們最大的進賬就是來自各種施主的供奉。

如東京報恩寺的老僧到揚州富商苗天秀門首化緣,聲稱堂上缺少一尊鍍金銅羅漢。樂善好施的苗天秀立刻“施銀五十兩”,還說“吾師休嫌少,除完佛像,餘剩可作齋供”。

苗天秀不過是一個普通富商,出手就如此闊綽,那麽作為本書的主人公,富可敵國的西門大官人,那就更為豪氣了。

永福寺長老因重修寺院,捧了疏文向西門慶化緣。

西門慶見疏文中有“如有世間善男子、善女人以金錢喜舍莊嚴佛像者,主得桂子蘭孫,端嚴美貌,日後早登科甲,蔭子封妻之報”等語,一下子施銀五百兩,。

不僅如此,西門慶還答應向“內官太監、府縣倉巡”等同僚友朋勸捐,“就不拘三百二百,一百五十,管教與老師(指長老)成就這件好事”。

你看,我們在市井生活篇章裏,已經說了西門慶對宗教的態度是“不信且姑信”,他的確膽大包天,能說出“和奸織女,拐跑嫦娥”這樣的話,但那時候的他身份還未像後來那般顯赫。

當他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後,這不,精神需求來了,看到能生兒子,子孫滿堂,而且孩子能科舉高中,封妻蔭子,馬上心動了,不僅自己掏了錢,還幫助寺院拉客戶。

永福寺的長老光西門慶這一波的引流,進賬起碼就不下千兩白銀。

對道教廟觀,大官人也沒少奉獻。

有一次過臘月的時候,西門慶正忙著給東京及府、縣、軍衛、本衛衙門送“節禮”,忽然有人送禮上門:原是玉皇廟吳道官派徒弟送來的。

大官人立刻封了“十五兩經錢”讓小道士捎回,並預定了正月初九到玉皇廟還願,還要請道士設壇念經做法事。

到了初八那天,西門慶又讓玳安送去“一石白米、一擔阡張、十斤官燭、五斤沉檀馬牙香、十二匹生眼布做襯施,又送了一對京緞、兩壇南酒、四隻鮮鵝、四隻鮮雞、一對豚蹄、一腳羊肉、十兩銀子,與官哥兒寄名之禮”。

前前後後,西門慶也花了幾十兩銀子。

雖然這一波道士們也撈了不少,不過比起永福寺的長老一次搞到千兩銀子而言,就太寒摻了。

除了來自施主的布施之外,僧道們的另一主要經濟來源,是各種喪葬儀式。

西門慶為李瓶兒辦喪事,共拿出五百兩銀子、一百吊錢,其中僧、道所得,應當不少。

比如“五七”祭奠是由道士承辦的,吳道官轉邀京城黃真人來主持,全堂用“二十四眾道士”,“水火煉度一晝夜”,這一場隆重的法事,小說足足用了一整回篇幅來描述。

事畢,西門慶親自與黃真人把盞,命人捧著一匹天青雲鶴金緞,一匹色緞,十兩白銀酬謝。

至於對吳道官的酬勞,則是一匹金緞,五兩白銀,另外還有“十兩經資”,那是散發給眾道士的。

在此之前,黃真人登壇行禮,西門慶還奉獻金緞、尺頭、絲綢、布匹、齋飯桌席等。

看上去道爺們拿的東西似乎不少,不過費了這麽半天力,其實收入也不過幾兩銀子。

相較而言,佛爺們拿錢可就輕鬆多了。

比如李瓶兒在彌留之際,曾給尼姑王姑子五兩銀子,一匹綢緞,囑咐王姑子在她死後,請幾個師父為她誦經,王姑子私吞了銀錢,卻不曾替她念經。

吳道官帶著一大幫子人,正兒八經的做了半天法事,也才賺了五兩銀子和一匹金緞。

看看人家王姑子,僅僅口頭答應請和尚來念念經,就拿到差不多的錢財。

當然,這恐怕也是因為金瓶梅中的佛門子弟的戲份比道爺們要多一些,在撈錢方麵,自然也就有更多的連哄帶騙的伎倆。

這還不算,還有更誇張的。

金瓶梅中的另一個尼姑薛姑子。

聽說西門慶為了保佑官哥兒,施舍了五百兩銀子給永福寺長老,於是眉頭一皺,乘機鼓動西門慶印造《陀羅經》。

薛姑子說道:“凡有人家生育男女,必要從此發心,方得易長易養,災去福來。如今這付經板現在,隻沒人印刷施行。老爹,你隻消破些工料,印上幾千卷,裝訂完成,普施十方。那個功德,真是大的緊!”

西門慶大官人何等人,出錢如出血,自然要問個明白:“隻不知這一卷經,要多少紙劄,多少裝訂工夫,多少印刷,有個細數才好動彈。”

這一番話,忽悠的大官人一愣一愣的,竟然命人拿了“準準三十兩足色鬆紋”交給薛、王二尼,要她們印經五千卷,並答應餘款印完再付。

這些錢自然也是肉包子打狗,許諾的五千劵經劵,西門大官人到死也沒見過。

想當初,薛姑子跟人通奸,被人告發到已經做了提刑官的西門慶麵前,西門慶將薛姑子打了一通板子,在看到吳月娘和薛姑子來往的時候,還罵過薛姑子“胖**婦”!

此刻,西門慶不照樣掏錢?

怪不得,“莆田係”一手搞醫院,一手建寺廟呢,這兩個地方都是讓你心甘情願掏錢的地方。

尤其是宗教場所,幹得是哪怕你一次被騙,下次照樣會上當的買賣。

這不,既然薛姑子給你印經文,西門府的人沒見到,那是不是大夥兒可以不再相信薛姑子胡謅八扯了?

還真沒有,大夥兒都是記吃不記打,哪怕有時候比西門慶還精明的吳月娘,也是如此。

薛姑子的撈錢手法,除了忽悠人家印經祈福,還有賣假藥。

薛姑子便自稱會炮製坐胎藥,並向吳月娘吹噓藥效如何了得,炮製如何繁難,無非是想多討些錢罷了。

求子心切的吳月娘果然再三拜謝,給了薛、王每人二兩銀子,還答應“坐了胎氣,送給薛姑子一匹黃褐段子做袈裟穿”

當然賣假藥也不光薛姑子,那個西門大官人在永福寺遇到胡僧,便賣給大官人**的藥方,直接要了大官人的小命。

除了這些宗教徒騙吃騙喝外,我們還能發現在金瓶梅中,僧人的存在感要遠遠高於道士。

相比道爺們費了不少力氣才賺到一點點辛苦錢來說,僧人們不僅通過正規途徑,能夠獲得遠遠高於道爺們的收入,他們還可以通過忽悠人印經卷,賣假藥等各種手法,獲得不少額外收入。

不過道士們也沒辦法。想當年一手天師劍,一手太平經,在中華神州橫著走,何等風光。

但自從被武則天壓製後,除了走上層路線的那些高級道士之外,中下層的道士就隻能提著桃木劍拿著鬼畫符到處討飯吃。

相較於組織結構強悍,屢挫不倒的和尚們來說,實在是不可同日而語。

當然了,除了鞭撻僧道騙吃騙喝,給我們現代人的啟示是好好生活、好好做人,你內心強大,日拱一卒,不像西門慶那樣抖機靈,你的成功可能會更難,但是一旦成功,你會比他更持久。

在奮鬥的過程中,看透了世界和人性的本質,你也不需要宗教來救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