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想一出是一出

溫庭仁的臉色瞬間變黑,看著溫鳳嵐咄咄的目光逐漸垂下頭去。

他不是沒想過回家,將白氏三口人接過來。

可他剛剛在京城立足,正需要用力紮根的時候。

將白氏三口人接來,除了給他添煩加亂,能有什麽益處?

再加上,他當時一心追求冷氏,更不可能在這種節骨眼將兩個女人安置在同一屋簷下。

後院一旦失火,官途也容易終止。

時間一長,一來二去,將接白氏來京的日程便一推再推。直到他當上丞相,直到溫鳳嵐都十六歲了。

“我對你們母子有虧欠,以後會好好補償你的。”

溫庭仁歎了口氣道,“你既然學了醫術,先給四姨娘的肚皮縫上去吧。”

“我會的,”溫鳳嵐道,“不過在這之前,我要她開口求我。”

她手一指,溫從碧愣了愣。

“為什麽?”

溫從碧重新抓起溫庭仁的手臂,似乎隻有這雙手臂,才能在溫鳳嵐麵前給她帶來安全感。

“你劃破我的手腕,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那是你活該,”溫鳳嵐語氣堅決,“剖腹取胎,救人性命,一刻都不能耽誤。你倒好,直接上手搶我的工具,若不是我速度快,若不是孩子命大,你早就在判官的生死薄上欠下一筆命債。將來死了後,到了陰曹地府的公堂上,要以酷刑銷賬。不是下油鍋裏燙一燙,就是上刀山上走一走。我幫了你這麽大忙,你還要找我算賬?你是不是不懂什麽叫感恩的心?”

“我、我……”

“我什麽我?你把仵作氣走,又放不下姿態去請。我省了你的麻煩,給自己添麻煩,你開口求我,不應當?”

溫從碧咬了咬牙,雙目含淚,鼻子微微發紅。

“大姐高抬貴手,幫幫我吧。”

“你這是求人的態度?”

溫從碧抬起頭,目光掃了一下全場,除了冷氏之外,父親和祖母都沒有正眼看她,她突然感到自己在家中的分量是那樣的無足輕重,不甘地咬了咬後槽牙,一字一頓道:“妹妹錯了,請大姐幫幫我。”

“跪下。”

“什麽?”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溫鳳嵐竟然要自己跪下?她何德何能?

冷氏聽到溫鳳嵐要自己的女兒下跪,當即不願意了,“碧兒從小到大就隻跪祖母和爹娘,從未跪過其他人。大姑娘這要求太過分了,就不怕折壽?”

“不怕。”

溫鳳嵐都死過一回了,有什麽好怕的。

她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這個家,她是有地位的。

盡管沒有人疼愛她,但嫡女長姐的位置在那擺著。

不是一幹庶子庶女、下人奴婢可以挑戰的。

溫從碧拉了拉父親的衣袖,顫著聲音喊了聲,“爹——”

溫庭仁軟下心來,嘴角動了動,想說話,迎向溫鳳嵐的目光,突然身子一顫,想起剛剛對她說的話,自己於她有虧欠,會好好補償的。

如今她也隻是讓從碧跪下來,說幾句軟話。這樣的要求都不能滿足,不是自打嘴巴麽?

他拍了拍溫從碧的手背,小聲說道:“給你大姐跪下來說幾句軟話,沒什麽大不了的。”

溫從碧右眼角一顆眼淚恰到好處地滑落下來,順著她的臉頰被溫庭仁的手悄悄抹去。

父親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有什麽好矜持的。

軟綿綿地,有氣無力地,跪了下去,“大姐在上,受妹妹一拜。”

要做就做絕了。

老娘提前給你上墳。

她一咬牙,幹脆直接將頭磕下去。

砰砰咂了兩個響頭。

頭抬起來,額頭中間泛起一片紅。

此刻的她,眼睛是紅的,鼻子是紅的,額頭也紅了。

就算未施粉黛,也如卿卿佳人。

她抬起頭,撥去擋在麵前的幾縷黑發,眼淚珠子恰好在眶裏打轉。

溫鳳嵐見憐,嘖嘖稱奇。

這庶妹不簡單啊,磕頭都能磕出這楚楚可憐的模樣。

怎麽弄得好像有欺負她了一樣?

算逑,欺負便欺負了。

管其他人做何感想。

自己爽快了再說。

溫從碧雙手撐地,想站起來。

溫鳳嵐鳳眼一瞪,冷道:“我叫你起來了嗎?”

“你?!”

溫從碧身子起了一半,僵了僵,兩手撐著地板,氣得發抖。

過分。

屬實過分。

她抬頭怒目,眸底散發著寒意。

一掃剛剛那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求人辦事,不應該等事情辦完,才能結束求人這個狀態嗎?”溫鳳嵐懶理對方要吃人的目光,徑自從她身前掠過去,走到丁氏旁邊,蹲下,拿起持針器忙活起來。

她縫得很仔細,每一針下去,皮膚間隔的距離完全一樣。

溫管家在旁看著,盡管他是門外漢,也瞧得出範仵作跟她比起來,水平還有些差距。

範仵作就像完成一件工藝品。

而她,則像完成一件藝術品。

她動作不疾不徐,在跪著的溫從碧眼裏看來,卻像故意放慢了似的。

“好了。”

剪斷線根,溫鳳嵐長舒了一口氣。

冷氏急忙上前提起溫從碧,攙扶著她起來,生怕溫鳳嵐嘴快,又讓女兒跪了下去。

溫從碧敲了敲跪麻的腿,抬頭看到溫鳳嵐投過來的目光,打了幾個冷顫,這活見鬼的眼神,怎麽盯得她有點發寒?

溫鳳嵐說道:“妹妹起來得好,去你廂房裏拿點胭脂水粉來吧。”

聽到這話,溫從碧臉頰微微發燙,想起被扇的那巴掌,心頭仍不能釋懷。

她氣道:“你不是說不能塗脂抹粉嗎?現在又要來幹什麽?神也是你,鬼也是你,你就算是長姐也不能想怎樣就怎樣。”

溫庭仁見溫從碧跪了甚久,剛起來又被溫鳳嵐刁難,心下不悅,忍不住幫腔,“你妹妹說的是,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說了不要塗脂抹粉,現在又要反悔。你這樣……”

他說著,不小心迎向溫鳳嵐的目光。

瞬間覺得身體冰涼。

“怎樣?”

“……你這樣怎麽當得起大姐?讓下麵的妹妹們服氣?”

溫鳳嵐站了起來,坐到椅子上,拿起一杯茶,輕輕抿了兩口。

跟這群人舌戰了這麽久,有點口渴。

她眼皮子一抬,靈動的雙目像豹子一樣看著溫庭仁和溫從碧,語氣淡淡道:“你們不問我為什麽要拿胭脂水粉,一開口便是罵我,看來在你們心裏,我就是個無理取鬧的人。”

溫庭仁表情突然一滯,他光顧著心疼從碧,確實沒認真想過溫鳳嵐為何要胭脂水粉,難道他真的錯怪她了?

溫從碧見父親表情發生微妙的變化,咬了咬牙,質問道:“要胭脂水粉不就為了化妝嘛?”

“確實是為了化妝。”溫鳳嵐說著,話鋒突然一轉,“不過不是為了給活人化,是給四姨娘和我母親、弟弟上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