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仵作也配稱士?

“夠了!”

溫庭仁怒拍桌子,嚇得在場的人顫了顫身子。

“我去!”

溫庭仁將衣擺一甩,邁開步子。

“我是丞相,親自去請那仵作夠給麵子了吧。”

溫鳳嵐嗤笑道:“當然,父親身為當朝丞相,位極人臣,百官之首,親自去府衙請一個仵作,是那仵作三世修來的福氣。憑著這福氣,就算心裏憋屈,也不應該說出來。他就該咬碎牙齒往裏吞,灰頭灰臉地回來丞相府,把四姨娘的肚皮重新縫上去。得罪誰不好,得罪我們的丞相大人。”

“你!”

溫庭仁停住腳步,怒而看著她。

“你這般說,為父不該親自去請他?那怎麽辦?真的要讓你妹妹去丟臉?”

“你怎麽就這麽篤定妹妹去會丟臉?她好好說話,怎麽丟臉?不是應該給丞相府長臉嗎?身為丞相大人的庶女禮賢下士,傳開出去當是一個佳話。”

溫庭仁嘴角微勾,神態盡顯不屑,“一個仵作也配稱士?”

士是什麽?

是讀書人。

是天子門生,是肉食者,是勞心者,是高門大戶,是管理百姓的人。

豈是什麽人也能配稱士?

溫鳳嵐聞言,神色一沉,目光中閃現出一絲堅決,“古人言,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我認為的士不是一個階層,而是擁有剛強勇毅這種品質的人。隻要一個人,能對自己負責,對自己從事的工作負責,不盲從,有獨立見解,能在錯誤中學習,能在學習中感到樂趣。那他就是士。”

溫庭仁呆立,溫鳳嵐的話給他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士還能這麽解釋?

古人言,哪個古人曾經這麽言過?

他熟讀典籍,若典籍上有,他不可能沒讀過。

況且,這般振聾發聵又大逆不道的話,若典籍上有,必定在讀書人中傳遍開來,怎麽會沒聽過?

“哼,”他鼻子噴出兩道熱氣,唇邊的胡子隨之抖了抖,“哪裏來的歪門邪說?根本就是你隨口胡說!士就是讀書人,就是入朝為官者。你將一個仵作抬到跟當官的一個地位,安得什麽居心?”

溫鳳嵐覺得好笑,若是她隨口胡說便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求之不得。

可惜她不能。

這話是儒家宗聖曾子說的,她可不敢拿來自居。

“反正你這種人,滿腦子就是想著怎麽爬上高位,奴役百姓。不會明白這種高尚的思想。再送你一句話,什麽才叫讀書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才叫讀書人。”

溫鳳嵐睨了他一眼,隨後將目光投向遠方,“你充其量叫‘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別玷汙讀書人了。”

溫庭仁身子晃了晃,冷氏趕緊上前扶住他,轉頭對溫鳳嵐厲聲道:“你爹可是讀了三十多年的聖賢書,才做到今天這個位置。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麽鬼道理,一個仵作也敢拿來跟你爹相提並論。這話放在家裏說便好,傳到外麵去,人家以為我們丞相府的丫頭都是失心瘋,說話不過腦子。”

溫從碧噙著淚,見話題被溫鳳嵐岔到天邊去,心裏甚是高興。

這樣一來,說不定自己就不用去衙門請人了。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見父親被溫鳳嵐氣得半晌說不出話,走上前去跟冷氏一左一右扶著溫庭仁,“妹妹不像姐姐,能說出這麽多道理。我隻知道,父親在我心裏什麽人也比不了。”

她這話將溫庭仁說得心頭一暖,頻頻點頭。

大女兒的話貌似有大道理。

但二女兒才能說到他心坎裏。

畢竟還是跟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姑娘,知根知底。

他冷目向溫鳳嵐瞧去,語氣重新變得堅硬,“就算你說得再好,我也不會讓從碧去請那仵作。”

“爹——”溫從碧的眼淚一下止不住,奪眶而出。

終究是感性戰勝了理性。

她將頭埋進溫庭仁懷裏,眼角的餘光向溫鳳嵐掃去,嘴角微微咧起。

她擦去了胭脂粉黛,素麵朝天,臉上因為青春的關係,有點點淺淺的痘印。

此刻看著溫鳳嵐,像是在說,你話說得再漂亮又有什麽用?終究我才是父親的心肝寶貝。

一直沒有說話的老夫人突然開口:“你們都不去請,那丁氏的肚皮誰縫?”

冷氏咬了咬牙,小聲道:“實在不行,做幾件寬大的壽服將傷口裹住,看不出來的。”

老夫人不置可否。

溫管家插嘴道:“其實,範仵作走的時候有交代,有他人也能縫傷口。”

“誰??”

老夫人眼睛一亮。

“正是大小姐。”

溫管家說完,將頭一低。

不敢看眾人的眼目光。

他實在是看不下去,就為了這麽一件小事,讓丁氏的肚皮敞開著。

這算某種程度上的死無全屍。

若有陰曹地府,丁氏下去後,會不會被其他人嘲笑。

好歹也是丞相府的姨娘,生前也是指使人幹活,自己歇著的主。

死後竟無人斂屍?

說出去也淒涼。

溫鳳嵐早就暗地裏拿出了縫合傷口的工具,即便溫從碧不去請仵作回來,她也會將丁氏的肚皮縫合回去,隻是她看不慣溫從碧和溫庭仁對待手藝人的態度。

好像手藝人就不會讀書一樣。

豈不知,一門手藝要精絕通頂,也要付出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才能練成。

無論如何,也理應得到尊重。

溫管家又補充道:“範仵作說了,能將切口開得這麽漂亮的,至少有三十年的功力,連他師父都比不了。”

眾人聞言,無不吃驚。

溫庭仁忽然皺起眉頭,臉上寫滿疑惑,“你什麽時候學會醫術的?”

給丁氏剖腹取胎的時候,情況危急,沒來得及問。

如今情況緩和,他想起來了,雖然他自上京趕考,高中狀元,踏入官場後,就沒再回過中陽縣的老家,但平時有跟白氏書信往來。白氏的信上事無巨細都有交待,卻偏偏沒說過溫鳳嵐學醫的事。

她是怎麽習得這一身醫術的?

“什麽時候學會?”

麵對父親的質疑,溫鳳嵐一點不怵。

一個十多年都不回家的人,隨便就能糊弄過去。

她選擇最簡單直接的回應,“跟師父學的。我師父複姓希波,喜歡雲遊四海,在我三歲的時候來到中陽縣,見我和弟弟、母親相依為命,憐我有娘生,沒爹教,便將一身的醫術傳給了我。他教我,將來有一天見到生父的時候,一定要親自問問他,從京城到中陽縣區區三百多裏,為什麽走了那麽多年還沒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