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段九尊慣來滿口謊言,但這番話發自肺腑。
晏聽潮默然不語,心裏浮起一些不解,他大哥服用過紅倀,為何死的時候是四十歲?看來這種活不過三十八歲的宿命並非絕對,還有破解之法。
段九尊發完了感慨,很無恥地又補上一句,“說起來咱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戰傀的事,無論你大哥有沒有參與,都難脫幹係。”
晏聽潮絲毫不懼,冷冷一笑道:“穀主想拉天目閣下水,我看還是省省吧。李琨和我大哥都已不在人世,想誣告我大哥和戰傀有關係簡直在做夢!無憑無據,空口白牙的就靠一張嘴亂咬,你當聖上那麽好糊弄的?”
段九尊尷尬地摸了摸胡子,“帝王之心,我等庶民也無法揣摩,不過曆朝曆代都不缺那些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人的案子。天目閣和苗神穀也曾來往密切,晏公子還在苗神穀住過五年。若真的查起來,恐怕晏公子也會卷入其中,還請晏公子三思。”
“我三思個屁!”
晏聽潮被勾起火氣,不留情麵地嘲諷起來,“我看段穀主才應該三思,好好想想怎麽全身而退,保住全家大小的性命。你們段氏先祖好不容易找到的這個地方苟存殘喘,若是毀在穀主的手裏,隻怕穀主死了也無顏見各位列祖列宗吧。”
段九尊漲紅了臉,“正因如此,我才讓倉朱離開苗神穀,萬一賢王府的事發作出來,還可以保住穀中百姓。”
保住百姓?真是可笑。老狐狸隻想保住自己偏安一隅的尊主地位,即便是小小的苗神穀也依舊可以擁有權力和財富。
晏聽潮繼續冷嘲熱諷,“穀主若真的想要保住苗神穀,早就該斷了和賢王府的聯係。你當初上了賢王府的船,是妄想有朝一日,老賢王登基能讓南詔複國。結果老賢王沒當上皇帝,李琨又短命死了,南詔複國成了一個笑話,穀主難道還抱著幻想?”
段九尊搖頭,“這個我早就不做美夢了。”
“既然如此,那賢王府還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呢?那就是銀子了。穀主舍不得單雪洲陸海商行的銀子。”
段九尊麵露尷尬,訕訕道:“苗神穀和外頭打交道做生意的並非隻有陸海商行。”
晏聽潮譏誚地笑了笑:“這穀中物資匱乏,想維持穀中百姓豐衣足食的生活,還有段氏一族的富貴日子,全靠陸海商行給苗神穀提供了大筆銀兩。所以段穀主寧願冒著風險也不舍得下船。可惜啊,倉朱兩次行刺李瓚都沒有得手,這位小賢王機敏過人,已經有了防備,翌日一定會好好清算這筆賬。穀主等到了那個時候再想下船,可就來不及了。”
段九尊並不是沒想過這些,隻是舍不得眼前的利益。
他素來能屈能伸,立刻做出一副請教的樣子,問道:“晏公子有何高見?”
晏聽潮毫不諱言,“我沒什麽高見。及早斷掉和陸海商行的交易還能保命。繼續放縱倉然和單雪洲勾連那就死得快點。”
段九尊沒有接話,那可是苗神穀最大的一筆收入。若是少了這筆錢……
晏聽潮知道他舍不得,冷冷道:“單太妃機關算盡,可擋不住天命。李琨早逝,李瓚襲爵,她不可能再有翻盤的機會。我奉勸穀主早做打算,別等李瓚找到你頭上來,那就晚了。”
段九尊點了點頭,“容我考慮考慮。”
晏聽潮臉色一沉,“穀主慢慢考慮吧,我言盡於此。”
眼看他轉身要走,段九尊連忙攔住他,“晏公子,你挾持倉然是作何打算?”
晏聽潮直言不諱道:“我知道這麽多秘密,擔心無法離開苗神穀,拿倉然做個護身符。我若是死在苗神穀,就讓天目閣的人把倉然交給李瓚。”
段九尊一聽就慌了,忙賠著笑道:“晏公子多慮了,我怎麽會害你呢。”
晏聽潮冷冷淡淡地瞟他一眼,“那很難說。段穀主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我不得不防。”
段九尊當即舉手發誓,“我絕無謀害晏公子之心,天地可鑒。”
“穀主發誓也沒用,沒有離開苗神穀之前,我不會放了倉然。還有,”晏聽潮抬手指了指金穀大門口的石獸,“那是眉山的手筆。明日的比試,就算段穀主在抽簽上做手腳,在櫃子上做記號,他都一定會贏。”
段九尊臉色微變,“晏公子怎麽知道他一定能贏。”
晏聽潮傲慢地笑了笑,語氣帶著漫不經心的威脅,“你若是不信,那就走著瞧。”
段九尊此刻已經不得不信了,最關鍵的是,倉然在晏聽潮手上,萬一這他真的把人交給天以帶回金陵,後果不堪設想。
“晏公子究竟想要什麽,不妨直說,一切都好商議。”
老狐狸終於肯上套了,晏聽潮也不再拿喬,“段穀主,我來時就對你說過,我要你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紅倀和麻藥,還有陸海商行和苗神穀銀貨交易的一冊賬本。”
段九尊立刻道:“那有什麽賬本?”
晏聽潮冷笑:“段穀主就別瞎扯了,長老閣的鑰匙是七瓣蓮花,至少四把鑰匙才能開啟庫房大門,就是為了防止一人單獨進長老閣,獨吞財物,篡改賬目。大到朝廷小到商鋪都有賬可循。穀中進項支出,銀兩儲備,長老和穀主的花銷用度,這些難道都靠穀主一張嘴去說,一個腦子去記?”
段九尊語塞,思量片刻問道:“晏公子要這個做什麽?”
“就算當下能安然無恙離開苗神穀,來日方長,我擔心穀主日後會害我。所以手裏得有個東西,讓穀主不敢輕舉妄動。你放心,這東西放在我手裏,隻是用來自保而已。我不會讓任何人知曉。國師那裏,我也會替你周旋掩蓋。”
“這,”段九尊猶豫不決。
晏聽潮摸摸下頜,“作為交換,我可以讓眉山輸給地字派,讓地字派依舊掌控長老閣。”
段九尊難以置信,“當真?”
晏聽潮笑了,“段穀主,你除了相信我,沒有別的路。”
段九尊思前想後,最終咬了咬牙,“好,我答應你。明日在議事堂,我帶著東西過來,隻要眉山輸了,我便把東西給你。”
晏聽潮點頭,“好,一言為定。”
段九尊又急問:“晏公子何時放了倉然?”
“等我離開苗神穀,自然就放他回來。”
“此話當真?”
晏聽潮橫他一眼,“我留著倉然幹嗎?吃喝拉撒的都要費錢。老子的錢也不是大風吹來的。”
他懶散地緊了緊狐裘,“穀主應該也知道。我這個人不愛操心,更不愛管閑事,賢王府和苗神穀之間的勾當關我屁事,我隻想安安生生地數錢過日子,烏七八糟的事,我一點不想沾手。我拿你這些東西,不過是為了自保,以免不知不覺就被人下毒,誰知道除了百日憂,還有沒有什麽千日憂,老子還想活一百歲呢。”
段九尊立刻賭咒發誓,“請晏公子放心,我絕對不會……”
話未說完,晏聽潮抬手打斷他:“我不放心。”
段九尊:“……”
晏聽潮談成交易,懶得和他囉唆,轉身下了石橋。
段九尊撤走了金穀內的衛兵,眾人鬆了口氣。
天以立刻問起晏聽潮,倉然挾持安庭究竟是怎麽回事。
晏聽潮微微一笑,“我故意反著說的,實際上是我挾持了倉然,交給安庭帶了出去。萬一段九尊對我們不利,可把倉然當作人質。”
天以怒目一瞪,“他敢!”
晏聽潮:“國師小看了他的膽量和臉皮。他為了阻攔天字派進長老閣,什麽招數都會用上。昨日阿寧和倉然的第二關比試,段九尊在櫃子上塗抹了藥粉,阿寧取了什麽毒,倉然一看便知。所以我才臨時起意,想要拿倉然做個人質,以防他再施出什麽陰損的招數來對付我們。”
天以氣結,“這老不死的。”
晏聽潮微笑,“反正我們手裏有個人質防備著老狐狸坑害我們,也沒有什麽壞處。等我們安全離開了苗神穀,再把倉然放回來。”
天以有點難以相信,“他就這麽認了?”
晏聽潮點頭:“他也隻能認了。”
天以暢快地笑了笑,“這樣也好。地字派也不是隻有倉然一個弟子。”
天玄點頭,“就看眉山明日能否贏了比試,成敗在此一舉。”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周小山靜候一旁也沒插上話,抱著雙臂不聲不響地盯著晏聽潮,看他怎麽忽悠人。
晏聽潮應付完天以和天玄,對周小山遞了個眼色,示意她上樓再說。
周小山跟著他上了三樓,關上房門就不客氣地哼了一聲:“你昨夜挾持倉然為何不和我商量?”
晏聽潮的反應叫她很沒脾氣。
他目露柔光地望著她,“我怕你擔心。”
周小山板著一張臉,本來是要算賬的,一句話撲麵而來,仿若被春水澆了一臉,火星都澆滅了不說,還窘了個紅臉,差點沒衝口說出:誰擔心你啊!
她張了張口又咽了回去,沒他臉皮厚,說不出口。
晏聽潮解釋:“再說,我也是睡到半夜臨時想到的,不好意思去吵醒你。”
我信你才怪!
小山翻了個白眼,“你對國師沒有說實話吧?你和老狐狸聊了那麽久,不會隻說了一件事。”
晏聽潮笑:“我家阿寧真聰明。”
小山又窘了個紅臉,心說誰是你家的。
“我和段九尊做了一筆交易。讓他把賢王府私養死士的證據給我,我讓眉山明日輸掉比試,長老閣依舊交由地字派掌控。”
周小山急了,差點沒跳起來,“為何要輸掉比試?贏了比試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進長老閣啊!”
晏聽潮噓了一聲,出其不意地捏了一下她的嘴唇,“小聲點。”
小山臉騰的一下紅了。
晏聽潮正色道:“你和眉山來苗神穀真正的目的,並不是來當長老,而是要進長老閣找到賢王府私養死士的證據和戰傀的秘密。”
周小山點點頭,不錯。
“如果天字派進入長老閣,苗神穀所有的秘密都會被天以知道,段九尊即便拚個魚死網破也不會讓這些東西落入天以的手裏,進而被聖上知曉。逼急了他就會炸掉長老閣的庫房,即便眉山贏了又如何,你拿不到證據,豈不是白來一趟?”
的確是這個道理,周小山遲疑了一下,低聲問:“這些事你瞞著國師?”
“一旦告訴天以,這件事就沒那麽簡單了,也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
晏聽潮蹙了蹙眉,“我倒是很想把這事揭開,可這件事牽扯很多無辜的人。苗神穀的百姓,陸海商行,懷善堂,杏林藥鋪,甚至天目閣。所以,暫時不能讓天以知道這些。”
周小山沉吟片刻,“那如果眉山叔不願意輸呢?”
“他來苗神穀的目的就是幫你,你既然已經拿到了你想要的,他也不會在乎這個長老位。”
“你這麽肯定?”
“一個被苗神穀遺棄的人,這個地方有何留戀。”
周小山吃驚道:“難道他是重蓮長老的兒子?”
“他的真名應該叫段流,重五爺是他外公。”
周小山恍然道:“難怪了,他說自己從小被外公采用特殊的方法鍛造成了百毒不侵的體質。原來他外公就是重五爺。”
晏聽潮略一沉吟,“他應該就是你幹娘提過的那個唯一逃脫的戰傀。毒殺戰傀的藥來自苗神穀,他因為百毒不侵而逃過一劫。”
周小山又吃驚又不解,“他為什麽要去做戰傀?”
晏聽潮歎道:“也許他想借用紅倀來提升內力,成為強者。”
當初因為資質愚鈍而被拋棄穀外自生自滅的段流,想必比尋常人更想成為強者,證明自己。
“紅倀是什麽東西?”
“苗神穀特有的一種奇草,名叫紅倀,服用後能提升內力,隻是血管內如有滾漿湧動,脹痛無比,隻有戰傀那種體質的人,因為沒有痛覺才能耐受這種痛苦。”
小山恍然:“難怪戰傀可以以一敵百,本來沒有痛感就比尋常人更為驍勇善戰,加上服用紅倀,更是如虎添翼。”
“但服過紅倀後,皮膚會幹裂出血,血管漸漸爆裂,最終吐血而亡,沒人活過三十八歲。”
“我明白了。服用紅倀後,手腳開裂皮膚流血,所以才會用到香雪膏。你大哥利用香雪膏秘密跟蹤單雪洲,發現扁舟島,畫下了那幅地圖。”
晏聽潮點頭,“或許,你娘就被關在扁舟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