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李瓚翌日去王太妃跟前請安,順便說了要去天寶樓聽戲的事。

單敏儀一聽他要出門,立刻麵露不悅,“你想聽戲不妨叫他們來王府便是了。何必要出府?”

“兒子想出去玩玩。”李瓚語氣略帶幽怨,“天天在府裏悶著,實在無趣。”

單敏儀耐著性子勸道:“我也是打你這個歲數過來的,哪能不懂少年人愛玩的心性?我並不是存心想拘著你,隻是擔心你的安危。”

李瓚麵露不解,“青天白日,天平盛世,母親為何總是擔心我出事?再說我總不能一輩子都悶在家裏。”

“你父王和你大哥都出過事,我豈會不擔心你?你這些年雖然養在太後宮裏,可你是我的嫡親骨肉,難道我不關心你的安危嗎?”單敏儀說著說著,眼圈都紅了。

李瓚連忙上前輕撫單太妃的手背,“安遠他們是神機營的高手,日夜不離兒子身邊,請母親寬心,兒子不會有事的。”

單敏儀擦著眼角,輕歎口氣:“太後把你養在宮裏,自然是有原因的。有些話我不便多說,隻告訴你一句話,你時時刻刻要記在心裏。人心難測,君心難測。你自己多想想便明白我的苦心了。”

李瓚依舊是一副不諳世事的輕鬆麵色,無畏道:“兒子進出都有侍衛跟著怕什麽。把天寶樓裏清幹淨,不讓閑雜人等進去,不會有什麽危險。”

單敏儀猶豫了一會兒,勉強答應,“今日先讓安遠帶人把天寶樓的安防布置好了,你明日再去。”

李瓚展顏一笑,“聽戲麽早一日晚一日的也無妨,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氣罷了,那就明日再去吧。”

單敏儀打量著他,“我聽說你昨日留了一位姑娘在府裏?”

李瓚含笑打趣:“母親消息靈通,什麽都瞞不過你。”

單敏儀解釋道:“我並非事事都要管,隻是提醒你一句,府裏可別容留來曆不明的人。”

“那位周姑娘不是什麽來曆不明的人,不僅是國師的弟子,還是晏聽潮的師侄,來府裏是請白夫人替她治傷,在白夫人那裏暫住兩日便回去了。”

單敏儀意有所指道:“因佳宜年歲小,你這婚事拖到現在,可既然已等到她及笄,也不在乎多等半年,千萬可別在成親之前弄出什麽風流事來,讓王府和沈家都臉上無光。”

李瓚一愣,轉瞬笑出聲來,“母親想到哪兒去了。我和這位周姑娘並無兒女私情。”

單敏儀鬆了口氣,笑吟吟道:“那就好。你和佳宜成親後,至少要等生下嫡子之後,再考慮身邊添新人。要給沈家和你嶽父留足顏麵,別讓太後不高興。”

李瓚臉色一紅,低頭窘笑:“請母親放心,一切都聽母親安排。”

單敏儀麵露慈愛地絮叨了幾句,這才放李瓚離去。

走出菩提靜苑,李瓚臉上的乖順天真之色驟然散去。

他解下腰裏的玉佩遞給安遠,“你去一趟庫房。前些日子,晏家家主的丹華鋪開張,本王也忘了備一份賀禮送去。”

安遠忙問:“王爺打算送什麽?管家問起我怎麽回他。”

“你對管家說,本王也不知道送什麽好,讓你在庫房裏仔細挑一挑。”

安遠有些不解,讓他去挑?

李瓚壓低聲道:“每年母親生辰,幾位夫人都會親手抄一份佛經為母親賀壽祈福,你趁著挑東西的機會,把幾位夫人的手稿各找一份帶出來,不要驚動管家,也不要告知任何人。”

安遠領命而去,過了小半個時辰,將三位夫人的手稿呈到李瓚跟前。

李瓚盯著三人的筆跡,慢慢和腦海中強行記住的那幾行字做對比。驗證的結果,和他猜測的一模一樣。他把手稿交給安遠,交代他原封不動地放回去,再把單雪洲叫過來。

單雪洲的宅院和賢王府相距不遠,接到消息便很快趕來。

李瓚笑微微地指著桌上的禮盒,“晏家表哥前幾日救了我的命,他新開了鋪子,麻煩舅舅替我送一份賀禮。”

單雪洲忍不住問道:“殿下可是借他馬車的那天遇了險?”

“舅舅怎麽知道?”

“是那位周姑娘說的。”

“不錯,那天我私自出行,不想讓車夫知道我去往何處,在福壽莊不遠的地方停車步行。等我們回轉的時候,那車夫已經在馬車裏動了手腳,用鐵鏈鎖了車門放火,還給我下了毒。恰好碰見晏表哥和周姑娘,才撿回來一條命。詭異的是,我回來後,發現那車夫根本沒死,死掉的是一個苗神穀地字派的人,他戴著麵具偽裝成車夫。”

單雪洲心驚膽戰地聽完,後怕不已。

“舅舅可知道苗神穀?”

單雪洲遲疑了一下,“知道。”

李瓚平平靜靜看著他,“我和苗神穀從未有過恩怨,更沒有打過交道。你說他們大費周章弄了這麽狠毒的手段來置我於死地,究竟是為了什麽?”

單雪洲道:“我這就派人去查。”

李瓚笑了笑,“算了,舅舅就別插手這事了,萬一查到指使的人是你不想得罪也得罪不起的人,豈不是進退兩難。”

單雪洲麵色冷凝,發誓一般說道:“殿下放心,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危及殿下的安全。”

李瓚點點頭,“沒想到舅舅對我這麽好。”

單雪洲:“單家對我恩重如山,太妃也對我信任有加,我對殿下自然要誓死效忠,永無二心。”

“那舅舅知道我出去做什麽嗎?”李瓚頓了頓,“我去打聽一個叫林香雲的女人。”

單雪洲臉色巨變。

李瓚打量著他,“聽說她是舅舅的妾侍,還生了個孩子,因為難產而一屍兩命。此事可是真的?”

單雪洲手腳發軟,呆呆地看著李瓚。

李瓚微微笑了笑,“舅舅為何不回答?莫非舅舅早就忘了這個女人?”

單雪洲聲音微抖,“這些事你是從哪裏知道的?你為何要打聽她?”

“因為有人給我送來秘密私信,讓我查查她是怎麽死的。”

單雪洲低聲道:“的確是難產而死。”

“那孩子呢?”

單雪洲心虛到不敢抬頭,訥訥道:“也,也一並死了。”

李瓚笑了,“那眼下站在你跟前的是鬼嗎?”

單雪洲大驚失色地看著他。

“我就不妨直說了吧。林香雲的墳墓裏根本沒有嬰兒的屍骨,除了她還有另外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就是接生的穩婆。”

單雪洲驚慌失色地問:“你怎麽知道這些?”

李瓚一看他的表情和語氣,便知道那第二封密信裏寫的都是真的,也不用去查證了。

單雪洲低聲問:“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要殺我。”

李瓚刻意加重了語氣,慢慢道:“如果有人想要我死,舅舅會怎麽做?”

小山對自己受的那點皮外傷壓根沒當回事,倒是白夫人比她還要操心,午後親自替她換藥。

周小山不好意思道:“夫人,我自己來吧。”

白夫人開玩笑道:“我閑著沒事,好不容易有個傷患,讓我練練手吧。”說著,笑吟吟地扯過周小山的手。

小姑娘掌心裏有個淡淡的天字標識,她昨日竟沒留意。

小山敏感地發現白夫人眼中閃過的驚訝,心裏有點奇怪,難道白夫人知道這個標識的意義?不然為何是這個表情?更奇怪的是,白夫人就當是沒看見一樣,一個字沒問,這種態度就越發的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她身在內宅,怎麽會知道苗神穀的事呢?

周小山心裏正琢磨著,聽雪站在外麵,輕聲稟道:“夫人,晏府來人給周姑娘送了一份禮物。”

禮物?周小山一怔,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李美娘,李美娘意味深長地瞪了她一眼。

周小山想起昨夜她的話,神色略窘,謝過白夫人後,便去門口看到底是什麽東西。

聽雪手裏捧著一個長匣。

周小山好奇地問:“這是什麽?”

聽雪笑著搖頭,“奴婢不知,前頭傳話說是晏家家主送給周姑娘的禮物。”

哇,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一向摳門的晏貔貅居然送她禮物!

周小山一頭霧水地接過長匣,回到她暫住的客房,打開一看,匣裏竟然是一條腰帶。

那腰帶精美華麗到了極致,用金絲銀線繡滿了牡丹,對著日光輕輕一晃,一朵朵的牡丹花如同次第綻放一般,流光溢彩,栩栩如真。

周小山一邊驚豔,一邊驚疑,晏貔貅是喝醉了酒,還是得了失心瘋?怎麽突然送她這麽華麗貴重的腰帶,這至少也得五十兩銀子吧!

她拿起腰帶,不由微微一怔,怎麽這麽沉?

仔細一看,腰帶裏另有玄機,與其說是腰帶,不如說是一把劍鞘。藏在腰帶中的軟劍,她見過,是晏聽潮放在尺八中的那把寶劍。

劍身如玉,薄軟如紙,犀利堅韌,削鐵如泥。這把劍在習武之人眼中,勝過稀世珍寶。

周小山越發吃驚,晏聽潮為何要把自己的寶貝送給她?

是因為她受了傷?讓她防身?

一念驟起,心口怦怦直跳,甚至臉上開始發熱。

她坐在窗下,盯著這把劍發了半天的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是萬千柔絲纏住了她的腦子,讓她昏頭昏腦地越想越迷糊。

不行,還是去問個清楚吧。這麽貴重的東西,不能稀裏糊塗地就收下了。

她收起腰帶,合上長匣,對白少瓊說要出去一趟。

白夫人很識相地沒有多問,隻是笑說:“萬一殿下來了,問起姑娘去了何處,我怎麽回複他?”

周小山大大方方說:“夫人,我回天目閣一趟,問問這禮物是怎麽回事,我懷疑是閣主一時糊塗,送錯了地方。”

白夫人忍俊不禁,“難道晏公子也有糊塗的時候?”

周小山正色道:“人有三迷啊。”

白夫人吩咐聽雪,“你去叫人備馬車,送周姑娘回去一趟。”

周小山回到天目閣,晏七迎麵而來,見到她抱著長匣,不由一怔,“你怎麽回來了?公子說你要在王府住幾天,專門叫我把東西給你送去,早知道你要回來,我就不用專門跑一趟了。”

周小山一臉嚴肅地問:“閣主今日沒喝醉吧?”

晏七搖頭,“公子今日壓根沒喝酒。”

小山又問:“閣主有沒有生病,腦子發熱?”

晏七不解地看看她,“公子好好的啊。”

“怎麽,你還咒著我生病?”

晏聽潮一貫行動悄無聲息,突然從屏風後轉出來,語調冷冷的帶著不悅。

周小山一扭臉看見他,不知怎麽回事,心裏就像是揣了一隻小兔子,慌得有點不敢看他的臉,下意識地躲開他眼神。

“閣主突然送我一個貴重禮物,我覺得不對勁。”

晏聽潮一副懶得搭理她的樣子,吩咐晏七,“去給我沏杯茶來。”

周小山小心翼翼地把長匣放在他手邊,“這把劍價值連城,閣主為何要送給我?”

晏聽潮撩起眼皮瞟了她一眼,“你還挺識貨的嗎,知道這把劍價值連城。”

周小山點頭,“對啊,所以我才懷疑閣主是不是喝醉了,或是腦子燒糊塗了,才會把劍送給我。”

“……”

晏聽潮麵沉如水地盯著她,眼神能殺人的話,周小山已經死了十七八回。

周小山素來膽子大,以前在他跟前拍馬屁,嘴皮上認慫,那都是演戲,心裏可從來沒怯過他。

可是這次不一樣,看著他幽沉的一雙眼,她詭異的心裏有點虛,虛到不敢接他的目光,仿佛那眼神裏有些東西,不能輕易觸碰,碰到會炸開一個大坑,她會掉下去。

“閣主為,為什麽要送給我啊。”她磕磕碰碰地問。

“因為不想你死。”晏聽潮冷眉冷眼地回答她。

“那你呢?”她略帶不安地問。

“我又死不了,赤手空拳也能對付百十個人吧。”

小山哦了一聲,“閣主是靠吹……走他們嗎?”

這個狂妄自大的男人,吹牛皮吹得讓人很不爽。

晏聽潮:“……你是在諷刺我吹牛皮嗎?”

小山窘笑,“也不是了。”

晏聽潮挑眉,“怎麽,你擔心我的安危?”

“我,”周小山目光閃躲,嘴皮子卻很麻溜,想都沒想地回答:“我擔心你找我要錢。”

晏聽潮沒好氣道:“你盡可放心,不找你要錢。那天晚上你叫我師叔,找我要禮物,我送你一把木刀,你心裏罵我小氣,我都聽見了。”

“閣主你耳朵好靈呀。”

“你還真罵了?”

周小山不帶怕地回答:“你本來就很小氣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