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狼群(二)

看著那一道道飛速逼近的白色魅影,二叔瞄著最近的白狼開了一槍,隨後一邊裝填彈藥一邊急聲吼道:“老三,快挖雪坑,一會我引走狼群,你帶著木森趕緊回去!”

老叔愣了一下,瞪大眼睛看著二叔:“二哥,那你……”

“別管我,趕緊挖,沒了你們,我自有辦法脫身!”

說著話,子彈已經裝填完畢,二叔連著又開了兩槍。隨著兩匹白狼摔進雪堆裏,狼群進攻的速度放慢了許多。老叔也咬著嘴唇用力挖起了腳下積雪,甩開膀子三兩下就挖出一個半米深度的雪坑,接著將我放在雪坑裏,自己也匍匐在了我的上麵。

老叔趴好以後,二叔掄起胳膊將旁邊挖出來的白雪往前一推,直接將老叔也蓋在了下麵。喘了口氣,他沉聲說道:“老三,我要是回不去了,你一定照顧好木森,他是咱們老張家唯一的根!”話畢,忽的從石頭後麵跳了出去,一邊開槍打狼一邊邁開步子往旁邊的山腰上狂奔。

狼群看見狂奔的二叔,下意識鎖定了目標,數不清的白色影子尋著二叔留下來的蹤跡飛奔了過去。二叔憋足了一口氣跑到側邊的山腰上,選了一處最陡的斜坡,踩著雪麵身體半蹲飛速滑了下去。狼群也緊隨其後,從不同的方向和角度向二叔所在的位置靠攏。

我趴在雪坑裏探出半個腦袋,跟老叔一起看著二叔逐漸遠去。當他跳下雪坡之後,兩聲槍響在坡下傳來,之後二叔和狼群都徹底沒了消息。大白山再次恢複了之前的祥和寂靜,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等了半分鍾,老叔從積雪裏猛的爬起來,一把將我摟在肩頭上,以最快的速度踩在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回跑去……

我趴在老叔的肩膀上,顛簸之中能看到在後方山腰上,二叔最初打死的那隻白狼旁邊還站著另一隻狼。那隻狼的毛色通體銀灰,比旁邊的白狼大了不止一圈。它就像一個王者,靜靜的站著雪坡上看著我們離去,麵無表情,目光冷峻。我抬起腦袋,隱約有一種跟它四目相對的感覺,能依稀看到它的額頭上有三道傾斜的爪印疤痕……

老叔一刻都沒有停歇,把我扛在肩膀上沿著來路急速奔走,一直到出了大白山進了獵人村這才停住腳步。將我放在地上,他也跪在旁邊大口喘著粗氣。

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關乎二叔的性命,老叔不敢再瞞著村裏人。拉著我跌跌撞撞的跑到了村長家裏,把前後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村長姓蘇,也是個老獵戶,在獵人村當了一輩子村長,村裏人也喊了一輩子蘇村長,以至於後來都忘了他的本名叫什麽。

聽老叔說完,蘇村長當時就急了,反手先是一巴掌扇了過去,那聲音脆的都震耳朵:“胡鬧!你們這兩個小癟犢子,那狼群是說笑話的麽,還他娘的敢帶著木森一塊去。老張頭要是活著,非得打斷了你倆的狗腿子!”說完他立刻起身出去召集村裏的獵人,套上皮襖背上長槍進山尋二叔。

老叔也想再跟著一塊去,但是還沒等走出門口就讓蘇村長一腳給踹了回來:“還去?沒長心!?給老子跪在屋裏好好反省!等找回了二子,看我怎麽收拾你們!”

蘇村長跟爺爺的關係非常好,體格五大三粗滿臉絡腮胡子,看上去凶神惡煞說話也很有威嚴。他走了以後,老叔就真的乖乖跪在屋裏,低著頭,流眼淚……

我坐在蘇村長家的炕頭上,手裏擺弄著那個木製彈弓,心裏還在天真的琢磨著,家裏的父親怎麽還在睡覺,山上的二叔怎麽還不回來,地上的老叔怎麽還不起來……

蘇村長和村裏幾個打獵的好手進了大白山找二叔,堪比狩獵季時候的規模,這一去就是一天一夜。我在蘇村長家的火炕上躺著睡了一宿,老叔在地上跪著睡了一宿。第二天上午,蘇村長回來了,進屋的時候眼珠子都是紅的,看見仍然跪在地上昏昏欲睡的老叔,忍不住老淚縱橫,扶起來將他摟在了懷裏。

蘇村長什麽都沒說,讓老伴弄了一桌好酒好菜,跟老叔喝了個天昏地暗。從頭至尾,老叔也沒有問過一個字,因為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不是不想問,而是不敢問……

後來我才知道,蘇村長帶著老獵戶們幾乎找遍了整個大白山,就連山頂上容易遇到白熊的地段都去了,可是沒有找到二叔,也沒有遇見狼群。一直到第二天大家的精神頭都不好了,蘇村長沒辦法隻好放棄搜索,帶人退了回來。不是他們不想繼續尋找,寒冬的大白山,常人在外麵一天一夜已經是極致。這個時候都沒有二叔的消息,他就算沒被狼群吃掉,也肯定是活不下去了……

之後蘇村長幫忙安葬了父親,大白山的獵人不講究火葬或者土葬,而是比較少見的雪葬。把屍體埋在大白山下一片常年不化的雪地裏,不設祭祀,不立墓碑。父親曾經跟我解釋過,說身為獵人,在山上轉悠了一輩子,死了以後也要留在山上。說的有文化點,這叫塵歸塵、土歸土。

當時的我對死亡沒有太大的概念,總覺的父親二叔和往常一樣進山打獵了,隻是這次去的時間久了一些,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從那以後,我和老叔相依為命,因為父親和二叔的事情,村裏人對我們都非常照顧。老叔一直沒有娶媳婦,別人問起來就咧嘴笑笑,也不回答。我也不清楚為什麽,隻能自己憑著感覺猜測,可能是他找不到媳婦,也可能是他擔心給我找了老嬸以後,老嬸會對我不好,或者還有其他別的什麽原因……

童年的時光快樂且短暫,十五歲那年,隨著社會時代的發展進步,學習教育成為了至關重要的選擇。老叔雖然一輩子生活在獵人村,卻也從皮毛販子的口中了解到這些。他知道,時代已經變了,讓孩子接受高等教育要比抱著獵槍杆子上山打獵更有出息。於是他拿出了近幾年賣皮子的所有積蓄,把我送到大城市,送進了校園。

我是獵人村唯一一個出來念書的,除了二叔之外,蘇村長以及其他幾個叔叔也不同程度的給予支持。我知道大家的好,也明白大家寄予在我身上的希望。在學校裏直接跳級到初中開始念起,苦讀十年大學畢業,徹底融入到了現代社會的生活,也成為了獵人村曆史上第一個走出來的大學生。

受到家庭影響,我對動物非常了解,也比較喜歡研究各種動物的習性和分布,大學選擇了比較冷門的‘動物科學專業’。畢業以後跑了幾個月工作,投了數不清的簡曆,最後終於在科學院動物研究所裏當了個臨時工。

研究所涉及的範圍很廣,除了動物之外還包括農業、生態、環境和人類健康及其人與自然協調並存等方麵的重大需求和科學問題。資曆老的教授專家一般都坐在實驗室裏研究工作,而我們這些新晉的臨時工則主要負責外出考察,收集各種資料和數據。

幾個月後,一項新的任務派發下來,任務地點是大白山,任務內容是研究那片山脈上四季如冬的獨特氣候。大白山是我的老家,外出多年我正想回去看看,這剛好是個工作生活兩不誤的難得機會,於是主動跟導師申請執行這次研究任務。

負責帶我的導師姓魯,是個滿頭白發的老教授,脾氣和善為人很好,聽說我就是從大白山出來的,立刻就答應下來。還說到時候會親自去到獵人村,看看我的家人和研究進度。

我拍著胸脯讓魯導師放心,拿到任務書以後直接坐上了回家的汽車。

到了獵人村,一切還是以前的模樣,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我踩著積雪一溜小跑,興衝衝的回到家裏,大黃直接就撲了上來,尾巴搖的好像螺旋槳一樣,它的心情跟我一樣開心。

大黃是家裏一條大黃狗的名字,是老叔養的獵狗,不是什麽名貴品種,卻異常通人性。它今年五歲,在老叔的訓練下,身上全都是可以看見的肌肉,牟足了勁跑起來甚至比汽車還要快。這些年我不在家,它就是老叔唯一的夥伴,也是跟老叔配合最默契的老搭檔。

我抱著大黃稀罕了一會,推門正想喊老叔,卻看見一個姑娘正提著暖壺往杯子裏倒水。那姑娘十七八歲,模樣還算俊俏,一身花色棉衣,梳著個長長的大辮子。我有些詫異,轉頭看向裏屋,這才發現老叔正躺在火炕上睡覺,身上厚厚的蓋了三層棉被,睡夢中還忍不住輕聲咳嗽。

愣了幾秒,我試探著問那姑娘:“張國安是我老叔,你……是我老嬸吧?”

那姑娘聽的臉蛋一紅,隨後眉眼一瞪:“張木森,你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是蘇臘梅,歲數不趕你大,咋還能變成你老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