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也是幹大事的人

暮雲閣。

事關郭家,廷尉府派重兵把守著雲想茶樓,保護凶案現場,離火一直等到了子時才離開定王府。

新婚第三日,為了讓府裏的人不起疑心,夫妻二人依舊同房而眠。

兩人和衣而睡,躺在塌上,四目圓睜,靜靜地望著頭頂的紗帳。

“離火能行嗎?廷尉府派了那麽多人守著。”

“他能溜進禮部,把原本你和白子弗的婚書、名冊都改成我的名字,讓我們的婚事順理成章,更能到謝鬆的藏寶庫中,躲過守衛,躲過裏邊的機關,你說他行不行。”

“本事這麽好的人,跟了你……”戚牽牽雙手緊緊攥著被褥,手指一直摩挲著錦被上的海棠。

這定王府的東西真金貴啊,就連繡花用的都是細軟的銀線,摸在手中軟軟的。

謝謹秋一手撐在頭下,微微轉過頭,看向枕邊人:“怎麽?跟了我,大材小用?”

“我並非此意,而是好奇,手握如此強兵,為何不做些正事?”

戚牽牽的語調平靜,平靜得就好似在給謝謹秋說什麽今日府中發生的趣事一般。

可聽著此話,謝謹秋的心中像是被什麽給揪了一下,半晌沒有回過勁兒來。

“何為正事?”屋內已經熄了燈,但戚牽牽透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如黑曜石般閃爍著光芒,像是給人指引著方向。

謝謹秋的目光柔和了些許,也多了幾分期待,沉下心來聽她說著接下來的話。

“大丈夫定是要建功立業,有一番成就,你可以像定王和世子那樣,征戰沙場,保家衛國,也可以像成王那般打理朝政,協助陛下,又或是像禹王一樣在戶部中勤勤懇懇,兢兢業業。”

聽著戚牽牽娓娓道來,謝謹秋期盼的眸光逐漸變暗,沉眸不語。

原以為她能說些什麽中聽的話來,可不成想,仍舊是豆腐三碗三碗豆腐的那一套。

謝謹秋轉過身去,將被子扯走了大半,背對著戚牽牽,“你就是同他們一樣,覺得我就是一個不務正業的紈絝子弟?”

身上突然一涼,手裏沒了被褥,心底也像是被抽走了依托似的,空落落的。

戚牽牽的目光仍舊停留在曼妙的紗帳上,滿眼的羨慕與不甘,“你心思縝密,猜得出蒞花散之事是我故意而為,且見微知著,考慮周全,當即在茶樓外攔下差點自投羅網的我,還能有條不紊地安排離火去幫我查清此事,有定王府這座靠山,又有離火這麽厲害的下屬,你什麽大事幹不了?並非像他們這般大有成就,但最起碼你能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身旁的人默不作聲,背對著戚牽牽均勻地呼吸著,就像是睡著了似的,沒有一點兒動靜。

戚牽牽見他半天沒有聲音,也翻了個身與之背對而臥,緩緩歎息:“你明明什麽都能做,卻不做不為,我什麽都想做,卻隻能嫁人認命。”

戚牽牽心有不甘,為何謝謹秋連娶妻都可這般任性妄為,而她隻能靠嫁人來躲避阿娘的安排。

如今茶樓出了事,樓中眾人隻能乖乖順從被廷尉府帶走,即將要麵對什麽也猶未可知,哪怕是賠上性命,無論牢裏的她們,還是牢外的戚牽牽,什麽都做不了。

就因為死的是郭相的兒子,廷尉府們說一,阿娘她們就不能說二。

戚牽牽耳邊突然響起逼婚時阿娘說的一句話,“你若不嫁,咱們的茶樓就等著被人踩在腳下,任人羞辱吧”。

原來她若嫁得好,是真的能保全茶樓。

想到此處,戚牽牽緩緩合住雙眸,偷偷落下一滴淚來。

床榻的另一邊,謝謹秋並沒有睡著,聽著戚牽牽說的話,黯淡的眸光,又重新亮了起來。

原來在別人眼中,他也是能成大事的人,並非是上不得台麵的庶子,隻會令家族蒙羞。

八歲那年,母親陳氏因憂思過剩,鬱鬱而終,謝謹秋隻希望在家裏給母親設一個靈堂,像定王妃鬱氏那樣,好讓他祭拜母親。

謝鬆卻是一鞭子將謝謹秋親手給陳氏刻的牌位打成了兩半,厲聲斥罵:“她一個賤籍出身,還想入謝家的宗譜,你個混賬別想把她的牌位跟列祖列宗供在一起!”

謝鬆瞥了一眼牌位上刻的歪七扭八的字樣,又是狠狠一鞭子抽在了謝謹秋的身上:“賤婢生出來的東西就是這般上不得台麵,府上送你去讀書,連字都寫成這副德行,狗爬的都比這好看,你以後能有什麽用,早點死在外邊就好了,別丟了我定王府的臉!”

那兩鞭子,抽爛的不僅僅是一塊牌位,和少年謝謹秋嬌嫩的皮膚。

抽爛的更是他們父子之間的情誼。

一隔已是整整十年。

自此以後,謝鬆討厭什麽謝謹秋便做什麽。

謝鬆一生錚錚鐵骨,戰場上廝殺搏命,最看不上的便是流連煙花酒巷的無用之輩。

謝謹秋就日夜出入風月場所,與花魁廝混,一擲千金,欠下酒錢,就讓酒樓的人到府上來要,當麵打謝鬆的臉。

謝鬆教導謝謹楓要疼愛韓靜兒,勿要府外沾花惹草,府內妻妾成群,將家裏攪得烏煙瘴氣。

謝謹秋便跑去朱鄲府上,將曲婉兒搶來,自己還沒訂下婚事,便先有了孩子,氣得謝鬆半月沒下得了床。

謝鬆此生最瞧不上賤籍出身的女子,不自尊自愛,還要諂媚賠笑,不成體統。

謝謹秋就以三年婚約娶了戚牽牽,一個出身青樓,生父不詳的女子,謝鬆若是知曉,定會氣得半死。

可就是他為了惡心謝鬆才娶進門的女子,竟然說他也是一個能成大事的人,不該這般無作無為。

謝謹秋單手枕著胳膊,細細回想著方才戚牽牽說的每一個字,心中**起陣陣漣漪。

嗅著淡淡的沉香,心底自然而然地平靜了下來。

身後的人平穩地呼吸著,也不知有沒有睡著。

但在那一刻,謝謹秋的心中卻是從未有過的依靠與安然。

暮雲閣的夜真安靜啊,安靜的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也能聽到窗外吹了一夜的風聲。

樹欲止而風不靜,離火未歸,今夜也注定是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