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飛雲轉流星 世事無常態

第八章 飛雲轉流星 世事無常態

冬去春來,小院兒大門外一顆老楊槐那幹枯的枝杆上,零星的冒出幾點鵝黃,小院兒裏的兩顆果樹早早的探出了嫩芽,地上覆蓋的冰雪也已融化,土地變得鬆軟,透出春的氣息。

自李尚誌進了偏房,就再也沒見他出來。周同倒是每天清晨按時給金雲英問安,母子倆相聚兩個時辰,到了午飯前,便被李尚誌喚了進去。

金雲英吃了丹藥,食量大增,精神頭也比從前好了幾分,對這位年輕的李先生,一心的感激。每天和兒子吃了早飯,母子親昵一陣子,便開始例行的背讀《止若心經》。

周同記憶力一天好似一天,往常八天記不住仨字,最近每過幾天就可以記熟一段。更讓金雲英稱奇的是,兒子竟然可以偶爾自己念出秘籍上的文字,並且,說話的語速比從前慢了,口吃的毛病卻慢慢少了。

金雲英隔三差五到偏房答謝,前幾次李書生還能回應,後來再謝,幹脆不應聲了。金雲英還是照舊,但凡兒子有了長進,必到屋外出言感謝。

前些日子偏房隱隱傳出草藥的味道,金雲英初不為意,到了後來,兒子的身上也發出同樣的草藥味兒。再到後來,偏房的草藥味兒越來越濃,並且經常聽到屋裏嘩嘩的水聲。這李先生足不出戶,哪裏來的草藥,還有這水聲,不像潑灑一海碗半馬勺發出的聲響,怕不是在大水缸裏撲通。

春去夏至,一天,金雲英受了風寒,按照以前記下的方子,帶了從人去藥店抓藥,去了一家,藥店的夥計見了金公主很興奮,叫了掌櫃的親自應承,藥店上下人等都來了問候,忙裏忙外配了藥,最後卻說差了兩味。金雲英很覺得奇怪,這兩味藥草雖然貴重了些,但也一般藥鋪常用必備的,再問才知道,原來藥店前幾天失竊,盜賊轉偷幾味藥,其中就有這兩味。

金雲英無奈,硬是給了藥錢,匆匆忙忙又換了一家。掌櫃的連同夥計一樣的熱情招待,隻是所需的兩味藥還是沒有,問起緣故,同樣遭了賊,失竊的也是同樣的幾味藥草。接連走了三家,全都如此。後走的累了,命男仆再去尋找幾家藥鋪,自己扶著丫鬟回去了。

回到家中,發現堂屋多了一罐冒著熱氣的草藥,陶罐下麵壓了一張粗紙,旁邊羅列了八個紙包,粗紙上麵寫了一行字:季節交替,周夫人受了虛寒,隻可溫補。此藥溫潤,每日一包三次熬煮服用,九日後可痊愈。下方沒有署名。

金雲英自然知道,這藥是偏房那位李書生送的。打開一包查看,包裏麵一份兒竟有二十餘味草藥,其中正有藥鋪失竊的兩種。莫不是李書生偷了藥店?轉念一想,好幾家藥鋪的同樣幾味藥被偷的精光,豈止是一星半點,怕不有幾十麻袋,李書生本事再大,也不能一人將那些草藥帶走。

雖如此想了,金雲英心裏還是有些疑惑。

當天夜裏,金雲英守在自己屋內,趴在窗沿上注視對麵的偏房,直到了後半夜,困意席卷而來,正當半睡半醒之時,聞聽偏房“吱鈕”一聲,慌忙睜大眼睛觀看。

偏房打開了兩扇窗戶,接連飛出兩個超大個的木桶,木桶無聲無息的落在地下,緊接著從窗內躍出一個黑影。黑影背著一個碩大的包裹,轉身關閉窗戶,飛快的拿起木桶,微一屈身,身體拔地而起,飛上屋頂,一個縱躍,沒了身影。

金雲英在屋內屏息觀看,心都幾乎跳出來了,半趟在床上不住輕撫胸口。那黑影雖然穿了一套黑影,但看那身形,與李書生一般無二,必然是他。

平息了心神,金雲英沒了睡意,欲看看李書生什麽時候回來,趴在窗沿,就等李書生回來了。

過了近一個時辰,金雲英隻見偏房窗前一黑,黑影提著兩個冒著熱氣的水桶下來了,身上那碩大的包裹卻沒了。黑影打開窗戶,將兩個熱氣騰騰的水桶一前一後扔了進去,接著縱入,隨即關了窗戶。

金雲英躺在床上一夜沒睡,第二天兒子來到問安,這才強打精神和兒子歡聚。

金雲英問起兒子在屋內做些什麽,周同想了一會兒,隻說自己白天黑夜都是呆在水裏,先生白天一邊教授功課一邊紮針,晚上除了紮針還給自己按摩,再後來就睡著了。

金雲英再問,周同便說沒了,翻開兒子內衣,隻見身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小血孔,仔細查看,頭部的血孔更多,幾乎和發絲一般多了。金雲英心中一痛,眼淚流了出來,周同連忙解釋,“媽媽,不要哭。您不知道,那銀針紮到身上,很舒服,尤其紮在頭上,每次紮到頭上的時候,兒子都感覺腦子裏順暢了很多,學功課很快的,《萬字經》都快學完第二段了。”

周同說話雖然慢了些,但一連貫的講了這麽多話,沒有一句磕巴的,金雲英也是首次聽到。《萬字經》共分十段,每段從易到難一千字,兒子都學會近兩千千字了。金雲英抱著兒子,歡喜的不得了,心中更是感念那位李書生。

至此之後,金雲英便覺得那位李書生很是神秘,總想看看兒子所說的銀針,到底是如何紮在身上的。

一日中午,日頭正濃,烤的小院兒裏熱氣騰騰的,金雲英站在窗外呼喊,這天氣太熱,偏房的門窗還緊閉著,李先生和兒子能不熱嘛,開開門窗,要不出來涼快涼快吧。

金雲英喊了數聲,不見屋裏動靜,忍不住抬腳走到窗下,舔濕一根手指,輕輕搗破窗紙,往裏探看。隻見三間房屋全部打通,連成一個大通間,地下被挖了一個深深的大坑,大坑裏放了一個大水缸,水缸裏泡的正是兒子周同。

周同僅是小小的腦袋露出水麵,頭上布滿了一層細如毫毛的銀針,金雲英看時,兒子正和李先生說些什麽話。

金雲英心裏透涼透涼的,正要仔細辨認那銀針外形,屋內的李先生說話了,“周夫人不可如此,窗戶紙爛了,屋內的藥氣就會外泄,不利於治療周同的病情。”

金雲英急忙回身撤了回去,一顆心砰砰直跳,那李書生隻低頭和兒子交談,看也不看這邊,卻知道自己搗爛了窗紙,果然神奇。

屋內傳來李書生的講話,“周夫人莫怕,這是我家傳絕學,銀針針灸法,加以草藥熏烤,可以破開周同腦域裏的頑竅,逼出陰寒,再以順通,便可功成。隻是,夫人屬陰,怕承受不住這草藥蒸汽外泄的壯陽之氣,今後萬不可這般做了。”

金雲英輕輕躬身,大聲回道:“請先生放心,今後再也不敢了。”

由此,金雲英安心教周同背讀武學秘籍,偏房的事情,再也不去理會,並吩咐兩個貼身丫鬟,今後來回走動,繞過偏房,從另一側進出。

炎炎的夏日終於過去,陣陣秋風徐徐襲來,天氣慢慢變得涼爽。

一日丫鬟稟報,永親王金獅前來探望,金雲英連忙出了大門迎接。進了大門,卻不往後院正堂,而是迎到前院客廳坐下。

金獅此來一是探望侄女身體,二是看看周同的狀況,三來告訴金雲英一個好消息,經金獅多次勸說,大王金牛終於答應,讓周同去初級武館學習,一概費用全都由金獅掏了。

金雲英感激涕零,盈盈拜倒,給叔父磕了頭,行了大禮。

金獅見侄女精氣勝過上次,高興之餘,不免多問了幾句。金雲英不願欺瞞長輩,於是將來給周同治病的李先生大致說了。

金獅大為高興,笑談道:“我怎麽說呢,你親叔父來了,竟然帶到這外人來的客廳裏,原來是騰出內院給周同治病是不是,哈哈……剛才叔父我心裏還在生氣呢,哈哈……來,帶我去看看。”

金雲英再次跪倒,“叔父,雲英答應了李先生,所有人等不可走近東偏房,男人,男人不允許進到內院。”“喔?我兒起來,先。”金獅扶起侄女,眼珠子轉了幾轉,笑道:“我就隻在過廊看看,不進小院兒,行不行啊?”

金雲英猶豫片刻,說道:“叔父說話可要算數!”金獅哈哈一笑,“傻孩兒,你啥時間看我放過空話,違過約定啊?”

金雲英想了想,叔父金獅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無有過虛言,倒也是一言九鼎。再說叔父要求,怎麽說也不好拒絕,隻好迎到內院大門過廊。

金獅看了一會兒,仰著個脖子四處聞聞,忽然跳到院子裏,衝著東偏房說道:“李書生,嗬嗬,你這偷藥的先生,偷了我蒙京城內商鋪上萬斤奇珍藥草,也該出來跟老夫見見麵吧?”

金雲英大驚,心中著急,扯住金獅衣袖就要往外走,“叔父,李先生是在給周同治病,您就別為難他了,咱們先出去說話。”金獅如栽下的樁子一般,任由金雲英拉扯,紋絲不動。“叔父,雲英求你了!”“嗬嗬,閨女莫急,我隻是和李先生見見麵,說說話,完了,我還走,額嗬嗬,誰讓李先生是為了給咱家孩子看病呢。”

過了半茶盅功夫,屋內仍不見動靜,金雲英無論如何哀求,金獅就是不動,非要和屋裏的李先生見上一麵不可。

又過了一茶盅的時間,金獅也按耐不住了,說道:“李先生,你要是不出來,老夫可就要進去冒犯了啊!”侄女緊抓著衣袖不放,隻好提著一步一步的走向房門。

門忽然打開一條細縫,射出一樣事物,隨即關了。金獅輕輕接到手裏,展開一看,倒吸一口涼氣,鬆開金雲英倒頭便拜,“弟子金獅,拜見掌門師伯!”

金雲英看叔父手中事物,一個扁平的玉石牌子,待要細看,叔父收了牌子便給屋裏的磕頭,震驚不已。難道屋裏的那位二十出頭的李先生,真的是天山派的掌門不成?

屋內傳出李先生的講話,“十三師弟快快請起,我忘記拿自己的牌子了,臨來時趕的急,怕遇到同門不好相認,便把師父的帶上了,還請十三師弟不要見怪。”

金獅站起,衝屋內深鞠一躬,和聲道:“原來是六師哥在此,師弟我替侄女雲英母子多謝六師哥下山扶助。”說完又是深鞠一躬。屋內李尚誌道:“咱們都是同門師兄弟,十三師弟不要多禮,我這裏還忙著呢,沒事兒你就回去吧。”

金獅怔怔不走,說道:“六師哥來到蒙京城,卻不來見我,我,我,我好生難過!”李尚誌道:“真的很抱歉,十三師弟可不要多想,下山時師父囑咐,不可打擾本門任何門人弟子,所以,所以就沒去麻煩你!”

金獅大搖其頭,說道:“六師哥寧可自己去偷人家的草藥,也不願到我這裏來,可見與我見外了!”

“哎呀,不是不是!”屋裏的李尚誌實在憋不住了,房門一開,躍了出來,房門隨即關閉。

李尚誌拉住金獅的手說:“十三師弟,咱們同門師兄弟,怎會有二心,你可千萬不要生氣啊。因為事情比較急,我要是去你那裏寒暄,吃吃喝喝過了一天,第二天你再派人四處搜羅又是一天,第三天也未必能到了我的手上,這三四天的功夫就浪費了,所以呢,嘿嘿……”

金獅睜大眼睛看著李尚誌,滿臉的不信。李尚誌輕咳了一聲,接著道:“難道你從前沒聽師祖他老人家說過嘛,事有輕重緩急,為了大義,做一些偷雞摸狗的事情也無妨,再說了,我,我也把身上的所有銀子給了藥鋪了,是不是啊,十三師弟!”

李尚誌嬉皮笑臉的看著金獅,看得金獅發毛,心中懷疑眼前這位還是不是山上學藝時的那位掌門親傳弟子,六師哥。

“六師哥,可是為什麽萬裏迢迢來到這裏,為我家雲英送來‘百煉丹’,又苦心救治外孫周同呢?”

李尚誌麵目一正,連連搖手,說道:“不可說,不可說……”又覺得對不起十三師弟,道:“那個,‘百煉丹’是我自己送的,救治周同是因為,受人之托,真的,十三師弟,師父不讓我說,日後你回到山上,自己問我師父,那個問掌門去吧,啊!”頓了頓又說道:“沒什麽事兒,你回去吧,給周同治病不能耽擱,我這兒什麽都不缺,等我完成一年的囑托,找你喝酒,嗬嗬……”

六師哥也算解釋清楚明白了,開始攆人了,金獅無奈,躬身告辭。

臨走時想到是不是給人家失竊的藥鋪用錢還上,問了給藥鋪放了多少銀子,一聽,差點兒背過氣去。

原來李尚誌就七兩銀子,連一味藥,半斤也買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