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裴大人(二)

裴洛城像是早已料到了結果,隻輕道了一句“知道了”,回頭又望了望尚在昏迷之中的江陵,眸中的似有說不清的情緒。

她形容憔悴,麵色微黃,很難把現在的她和當年那個清秀靈動的小姑娘聯係在一起。

他心下一陣懊惱,應該再早一點把她從江家那個火坑裏接出來,也不至於多受這麽多的罪!

一旁的小婢女似乎看出了大人的心事,趕緊把江陵攬到自己懷裏,“大人有事,隻管放心去,有瀾悅在,保證讓江姑娘盡快好起來!”

這丫頭是他精心挑選過的,自然可以信賴。

回到上京不過短短一年,他步步為營,每一步都走在他的籌謀之內,如若不是有人告知他江陵的近況十分不好,興許他還要再遲一些接回江陵,因為跟在他身邊興許日後會遇到更大的危險。

裴洛城沉吟片刻,毅然轉身下了馬車。

那名叫做柏葉的扈從迅速走到裴洛城身邊,輕聲道:“大人英明,設下這樣一局,那人果然上鉤了。”

“現關在何處?”

“刑部大獄人多眼雜,為免消息泄露,屬下把他暫扣在南郊城外一處曾被武侯廢棄的大營內。”

“可是刑部中的小吏?”

“大人怎麽知道!那人姓閻,亭長出身,就是他匿名舉報韓大人的侄子韓林根本不是在大獄中被毒鼠咬死,而是詐死出獄。”

這時,不遠處傳來渺渺鍾聲,和著昏黃的天空,聽起來分外沉鬱,蒼涼……裴洛城波瀾不驚地遙望著遠處開元寺內高聳的塔樓,眉宇間藏著一抹濃濃的化不開的心事。

“曾被他匿名舉報的柴掌固,可是曾與此人有過恩怨?”

柏葉怔了一下,眼光忽而放亮,“大人說的正是!刑部另有一名叫做張合的主事,原是閻亭長副手,二人曾因一些矛盾大打出手,這張合投機取巧不知在閻亭長麵前吹了什麽風,如今搖身一變竟成了刑部主事,位子在亭長之上,這閻亭長心裏自然不服。大人是如何知曉他們有過恩怨的?”

說著,柏葉已經令牽過一匹棗紅色彪壯大馬,把韁繩遞給了裴洛城。

“這世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世道不公則人心不穩,許多的利益紛爭皆由此起……”

說著,他接過韁繩,利落踩蹬上馬,撥轉馬頭,雙腿用力一夾,朝南城方向揚鞭馳騁而去,很快便淹沒在凡塵人海之中。

裴洛城一行人帶著江陵離開後,江子郡夫妻一直站在大門口目送,直到他們出了烏衣巷巷口。

寧氏像是突然回過味來,“不對呀,老爺,江陵就這麽被他們帶走了?帶去哪裏?什麽時候給我們送回來……”

江子郡卻是眉尖一挑,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喲,夫人什麽時候變得如此關心陵兒了,”

寧氏狠狠剜了他一眼,“不行,我得去問問這位小裴大人,憑什麽把人帶走!”

江子郡一把將她拉住,不無嘲諷道:“你可拉倒吧,還憑什麽!你可知他是何人?他想要的人你也敢攔,我看你當真是活膩歪了!”

寧氏翻了個白眼,雖然臉上不服,可說出去的話口氣卻弱了許多,“那又怎樣,再大的官兒他也得講理不是,這麽個大活人怎麽說帶走就帶走了呢!”

江子郡橫眼望向身邊這位,眼中充滿鄙夷,“還不服氣!你覺得一位堂堂朝廷四品大員,皇帝麵前炙手可熱的紅人會親自帶人到自己的部屬家中拿人嗎,你可曾見過這樣奇聞異事!”

“……什麽意思?”寧氏眨了眨,看向江子郡。

“你呀,就是看著精明,居然還沒想明白!小裴大人方才一進門的時候,不就早已把此事說清楚了嘛!”

江子郡雙手一合,“啪”地一聲,“私事,私事!還能是什麽意思,小裴大人不過是尋了個借口把陵兒帶走了唄!”

說完,江子郡遙望著他們方才離開時的方向,露出一絲欣慰笑來,小聲呢喃了一句,“這丫頭有福啊!”

嘴上這麽說,心裏卻仍留有一絲疑惑,不知裴大人是何時看上他的這個侄女。

寧氏臉色赫然一沉,邁出門檻的一隻腳慢慢收了回來,猶猶疑疑道:“那,他就這麽把人帶走了,我們蓉琪可怎麽辦,林家要的嫁妝可要怎麽辦,卓家那邊石婆子已經牽了頭,人家還等著咱們要一個說法呢!”

“哎呀,夫人哪,”江子郡一臉作難,“在蓉琪的親事上,你怎麽就這麽軸還想不通呢,咱們家和林家的門庭懸殊太大,這都不是高攀,這是登天哪!你也不想想,從咱們這樣人家嫁出去的女兒,嫁到伯爵府那樣人家,那能有好日子過嗎!”

“平日裏你把琪兒慣得上了天,這些我都看在眼裏,畢竟咱們就這兩個寶貝女兒,我就不說什麽了。你若是真心為琪兒著想,就該好生勸勸她。咱們小富即安,找個與咱們家門楣相近的人家,安生過日子不好嗎!”

“況且,那林仲卿還是個姨娘所出的,在林家本就不受重視,上頭還有四個嫡出哥哥,一個賽一個出類拔萃,這次科舉林仲卿連個榜單都沒上,夫人究竟看上他哪一點啊!”

寧氏不以為然,“……當初我千方百計把琪兒送進翰宸書院,就是為了她能結識更多青年才俊,日後嫁個如意郎君,怎的,就許你親侄女傍上小裴大人,我自己個兒的姑娘憑什麽就不能嫁個好人家!”

“那不一樣——”

“怎就不一樣,我就覺得林仲卿挺好的,相貌好,家世好,有見識,嘴也甜!每次來咱們家都是夫人長夫人短,從沒輕視我們是小門小戶出身。”

說著,她大概是又想到了江陵,輕哼了一聲,“小裴大人又如何,任他再是皇帝或是什麽丞相身邊的紅人,不過是無家世無背景,靠著科考爬上來的學子罷了,日後一朝落了難,指定這日子過的還不如我們呢!”

江子郡狠狠瞪了她一眼,滿臉寫滿了不屑,“真是婦人之見,寒門學子怎麽了,你夫君我不就是寒門出身,怎得,你如今連我也瞧不上了是不是?”

寧氏氣呼呼地不再發一言。

江子郡斜眼看她,寧氏性子吃軟不吃硬,他隻好慢言開導,“我方才說的話,夫人還是好好考慮一下,你與其把寶押在林家那個庶子身上,倒不如押在這位小裴大人身上,”

寧氏愣了愣,轉目看向夫君,見他鄭重點了頭。

“夫人可還記得,兩個月前,秦鍾勾連京城護衛軍犯上作亂一事?

“當然記得,”

“那次叛亂朝廷沒有發一兵一卒,隻派了一個使者前往叛軍營區,這場叛亂便解決了。夫人可知是誰的功勞?正是這位小裴大人,他自告前往叛軍營區,身邊隻帶了一個扈從,三言兩語便化解了這場危機,如今皇帝陛下和孫相兩邊都在拉攏他,即便是我們刑部尚書竇大人對他都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寧氏一時語噎,再也說不出話來。

“如今我們刑部大小事宜竇大人全權委托給小裴大人,裴大人幼子被殺一事也是交由小裴大人查處,這小裴大人到上京才多久啊短短一年,年紀輕輕便委此重任,日後還得了!”

說完,江子郡甩了甩袖口,便欲離去。

“老爺去哪兒?”

江子郡橫看了寧氏一眼,“沒聽方才大人說什麽嗎?”說完,頭也不回丟下幾個字,“去衙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