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8

寒風夾著雪粒子飛來打在皮襖上沙沙作響。老張拉拉頭上的羊皮帽子,重新係了係,徹底把兩隻耳朵蓋住。雙手攏在袖中,佝拘著身子朝驛站行去。

兩邊道旁房屋的瓦當上垂下了長短不一的冰梭子。雪粒子一下地便和塵土雨水一起爛成了薄薄一層的稀泥,皮靴子踩在上麵啪啪作響。

這作賤人的天,窩屋裏喝壺暖酒才是正經。看看時辰,老張腳步加快,不多時便已到了驛站。

掀開厚重的棉被簾,一股熱氣衝過來,化開了胡子上積下的小冰碴,水滴落下來,臉上一片水漬。老張上下拍打著掃落雪粒子:“喲,會享受啊!”

驛站的人正圍著屋子中間的火塘喝熱酒,聽到聲音瞧得是老張便有人笑道:“是張大哥來啦?趕緊著喝盅酒暖暖!這天氣!”

老張也不客氣,顯見是與驛站的人早已混得熟了,大步走過去,已有人空處一個位置笑著讓他坐下。

倒了一碗酒仰頭喝盡,老張抹抹嘴笑道:“今兒我起晚了,王爺的事可耽誤不得。東西呢?”

驛丞笑道:“你家王爺倒是怪僻,日日驛馬千裏外巴巴地送白菜!來這兒三年了也不嫌吃得嘴厭!”

老張馬上冷下臉,低聲喝道:“這話也敢胡說!”和藹的神色轉眼變得淩厲起來。

心裏一抖,驛丞趕緊岔開話題,大喊著:“阿四,去給張爺把東西張羅好!”陪笑道:“多飲了兩碗酒,胡話,胡話嗬!”

老張歎了口氣,把他扯到一邊,正色低聲說道:“禍從口出,管好手下,莫要亂開口,我家王爺……”眼神中不知是懼是歎。

驛丞縮了縮脖子,屋子裏火塘升得暖,背上冒出了星星冷汗。

老張翻看阿四遞過來的背簍,厚棉被裏窩著十棵白生生、翠瑩瑩的白菜。

安南郡冬季最少新鮮菜蔬,這十棵白菜每日卻不曾斷過,要算上運輸花費的人工精力,百兩銀子一棵也不為過。

他背起背簍,攏好帽子皮褂,笑著打了聲招呼,埋著頭又走進了寒風裏。

安南城並不大,璃親王府位於東大街上,占去了半條街。和府尹衙門,右翼軍帥府相距都不遠。

璃親王府的後院一片荒蕪,不見絲毫綠意。假山與光著枝丫的樹下積起了冰雪,長長的冰掛懸著簷下,冰雕玉砌。

轉過回廊,內侍小心端著蓋著銀鍋子的托盤急急往廂房走去。行到門外,早有候著的人接過托盤打簾進去。

屋裏升著幾個火盆,溫暖如春。子離穿著棉布的寬袍正在看送來的情報與書信。

每月,京城王府必會送來家書一封。顧天琳字裏行間細細紀錄王府近況,並體貼的詢問子離的身體。

子離看過提筆寫下寥寥數字回了。

拿開顧天琳的家信,他看向書案上的情報。這是宮裏傳來有關皇帝身體狀況的第一百七十四條情報。

兩年中隻有數十條,最近兩月猛的多了起來。

他悵然看向院內,樹上冰掛晶瑩剔透。他腦中便浮現出阿蘿那雙眼睛,心裏隱隱湧上一脈柔情,喃喃自語道:“你究竟去哪兒呢?”

鬆煙小心把托盤裏的菜擺上桌子。輕喚道:“殿下,用膳了。”

子離回過頭來,嘴角那絲淺笑還在:“不知今天的味道如何?”

鬆煙盛了一小碗湯細心送到他麵前:“聞起來很香呢。殿下你嚐嚐。”

子離看看湯色,清亮如水。一勺喝下,鮮香甜美,待到咽下去,卻似喝下一碗苦藥,澀得胃中一陣翻騰。他又動手盛了一碗,再喝下。

鬆煙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回味道合殿下胃口了?”

“不是那個味道,以後不用再做這道菜了!撤了吧。”子離淡淡說道。

鬆煙失望的將湯端走,忍不住拿勺子吃了一口:“真好喝啊!不比李三小姐做的差啊。唉,做了三年的開水白菜,竟無一次讓殿下滿意。我看哪,再花重金聘得名廚,都做不出李三小姐的味道!”

他搖著頭,無奈地將湯撤下。

進了廚房,大廚討好地上前:“殿下還滿意嗎?

鬆煙懶洋洋的將湯碗放下:“殿下說,以後不用再做這道菜了!”

大廚呆了呆,廚房眾人異口同聲:“不用做啦?”

鬆煙抄著雙手道:“終於不用再做了!”

廚房頓時歡呼起來。

“幹什麽這麽高興?嗯?不喜歡給殿下做飯,就卷包走人!”鬆煙發火。

廚房眾人噤若寒蟬。

午膳過後,子離興步直進了院子,鬆煙趕緊地把狐裘披風給他披上。

雪下得更緊,不多時頭頂肩上便積上了一層雪料子。他隨手一拂,不多時又積上了。一絲苦笑帶上臉頰,他喃喃道:“砌下落雪如梅亂,拂了一身還滿。”

他看著冰封琉璃的世界不覺癡了。

鬆煙縮著脖子勸道:“殿下,外麵天寒。當心凍壞了身體。”

子離看到他凍紅的鼻頭,淡笑道:“回屋吧,將京裏來的消息理一理。”

“是!”

書案上一條條消息被鬆煙整理出來,整整齊齊的歸類放好。

子離闔目坐在圈椅上。

鬆煙撿著重要的一條條稟道:“荊州大捷,皇上大喜,上了兩天早朝,突然暈厥,已無法下榻。”

他看了眼子離。

子離緩緩說道:“繼續。”

“一月前宮中傳來消息,陛下進湯藥一碗,隻進流食。今日接到的消息則是:“陛下湯藥未進,粒米未沾。”鬆煙放下手中的消息,輕聲說道:“殿下,皇上怕是……”

“無旨奉召,不回京。”子離喃喃說著,兩眼無神地望著,“鬆煙。我想回京看望父皇。盼著有道旨意召我回京。可是我又不想看到這樣的旨意。”

鬆煙擔憂地說道:“殿下,如果不趕回去,小的擔心,擔心怕是再也難見皇上一麵了。”

子離的手指摳著扶手,問道:“朝中有何動向?”

鬆煙繼續看著朝中傳來的消息:“顧相寫信來道,今年南方無災。殿下,南方無災,可是這半年來,安南右翼軍的軍餉糧草難以按時到達。兵部總以南方戰事推脫,催急了便道已運至路上。軍餉糧草已經遲到兩個月了。顧相信裏還說,如今兵部尚書抱病。朝中軍務皆由太尉定奪。”

子離歎了口氣道:“父皇病重,王家已經開始準備扶太子登基。現在已經在防備右翼軍了。”

鬆煙單膝跪下,堅定地說道:“殿下,下決心吧!咱們趕回京城去!”

子離搖了搖頭道:“沒有萬全之策,回去等於自投羅網。王太尉不會縱虎歸山的。再等等吧。”

鬆煙急道:“你還在等什麽啊,殿下!”

子離靜靜地說道:“我在等皇叔的消息。我相信皇叔,他絕對會坐視王家獨攬朝綱的。”

皇帝躺在榻上,臉色蠟黃,一層蒙蒙的青氣籠罩在他臉上。他閉著眼睛,陷入半昏迷中。手卻勾著安清王的袍角,嘴皮輕輕地蠕動,似乎想要說什麽。

安清王坐在榻前的錦凳上,望著和自己一起長大的皇帝,心裏浮起了一層悲傷。

“王爺?”太醫躬著身,低聲詢問著安清王。

“下針!皇上有話對我說。”安清王吩咐道。

太醫取出金針,小心的紮向皇帝。

片刻之後,皇帝似從夢中醒轉,看清楚安清王的臉,欣慰地笑了笑:“皇兄。”

安清王握住了他的手,看著他:“皇上,時間不多。有什麽吩咐,你但說無妨。”

皇帝眼睛黯然:“朕性情溫和,做了一世太平皇帝。隻看錯了一人,便讓朝廷陷入了外戚專權的境地。朕也曾想過罷黜太子。一來鑒兒也無大錯,他也是我的兒子。二來王家不肯答應。王太尉掌管了全國軍權這麽多年,忠心於王氏的軍隊一旦起兵,國將大亂。我怕這幾百年的基業毀在我的手中!”

安清王安慰地說道:“臣會助太子清除外戚勢力。保他做一世清明聖主。”

皇帝搖了搖頭,似下定了決心,堅定地說道:“如果太子選妃時皇後不力主太尉之女倒也罷了。我若離世,兩宮皇後都為王家之女,我著實不安。若無外戚,太子倒也能做個守成之君。可如今,他不是那兩個女人的對手啊。遲早會淪為王氏的傀儡。”

安清王小心問道:“皇上的意思是……”

“朕決定傳位給四皇子劉緋。太子,便讓他做一世富貴散人吧。”皇帝哆嗦著手,從枕下摸索出一把鑰匙遞給了安清王:“還記得小時候咱們貪玩,常去山頂皇陵嗎?”

安清王露出一絲笑容:“總會被守陵人發現,將我們扔出去。”

“隻有那裏,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曆代皇帝隻有兩次機會進皇陵。登基之後一次,離世之後一次。你有先帝禦賜的赤龍令,我將密詔托付給了守陵人。憑著赤龍令,你就可以拿到我的詔書。皇兄,為了我劉氏一族。你,你……”皇帝劇烈的咳嗽。

安清王跪下說道:“皇上放心。”

皇帝緩和下來,輕歎一聲:“如果你當初繼承了皇位,想必便不會有這等局麵了。”

安清王搖搖頭:“皇上此言差矣。我脾氣暴烈,不是做皇帝的料。倒是皇兄隱忍溫和,大度從容,寧國才會富足安康。父皇當初目光犀利,早已瞧出我的弱點。所以才賜給我赤龍令。讓我立誓效忠皇上。”

皇帝強撐著說道:“朕若去了。一切就拜托皇兄了!”

他強打精神交代完,心頭一鬆,再次暈厥過去。

安清王召來太醫吩咐道:“我不管你用虎狼之藥之好,用別的辦法也好。無論如何,都要保住皇上的性命!”

太醫瞅著皇上臉上那層黯淡的青灰之氣,為難地看著安清王:“王爺,最多半個月……”

安清王默然。給皇上磕了頭。

才出皇帝寢宮,遠遠就看到皇後的鸞轎正往寢宮行來。安清王回頭睃了眼殿外侍候的內侍們,避開了皇後,從另一條路離開了。

大山環抱擋去了東北方的冷空氣,西北風吹到京城已放柔了腳步。是以,京城在冬季還能見著綠樹。隻是在寒風中,這些樹也長得不太精神而已。

車馬進了城,相府侍衛家臣護著青蘿的車轎往相府行去。阿蘿這才又喚道:“劉英!”

“小姐有何吩咐?”劉英行到轎前問道。

“到京城了,解藥呢?”

劉英臉一紅,從懷中摸出個玉盒,雙手奉上解藥。

轎簾一掀,小玉似嗔似惱地瞟了他一眼,接過了盒子遞給阿蘿低聲埋怨道:“他心裏隻忠於他那家少爺!活該被姑娘捉弄!”

“算了吧,我還沒想跑呢。以後再收拾他們!”阿蘿吞下藥,一股熱氣散發到四肢,力氣慢慢恢複。

“姑娘,回了相府,老爺會不會……”小玉有些擔心。

回相府,老爺會怎樣?阿蘿淡定地想,他不是老淚縱橫就是和藹可親,我不是劉玨這個平南王定下的王妃嘛。他不待我好點怎麽成?她眼珠一轉,低聲對小玉說著主意。

小玉眼睛慢慢開始放光,臉上飛起興奮的紅暈。

車轎緩緩停在相府門口。阿蘿下車時抬頭看了看相府高懸的牌匾,一絲笑意掛在臉上。

早有家仆跑進內堂報訊。李相與眾夫人在正廳等候她多時了。

李相由衷地佩服起家裏的這個三小姐,逃婚不說,隔了兩年還能把安清王世子。哦,不,是平南王迷得神魂顛倒。

前些日子阿蘿在荊州被找到的消息傳回京之後。安清王邀他過府。

安清王戎馬一生,性子直得很,吹胡子瞪眼罵他:“快快把你女兒畫像送來一觀,看看是什麽樣的人讓我家的臭小子迷成那樣!千萬不要說長得像你!”

李相哭笑不得:“小女無畫像,人嘛倒是隨了她娘。”

怕是安清王也等得心急了吧?沒想到家裏三個女兒,最不受待見的三丫頭要嫁的人家最合自己的心意。將來不管太子與四皇子誰登基為帝,安清王的皇叔地位卻是動搖不了的,阿蘿嫁過去,相府可保無虞。隻是七姨娘出了家未免遺憾。但李相想,隻要阿蘿肯回府做自己的女兒,肯嫁給平南王。別的他也懶得計較了。

李相笑嗬嗬地坐在堂內等候阿蘿。眾夫人也伸長了脖子,不知道這個逃婚離府兩年的三小姐會以什麽樣的麵貌出現。

正想著,堂外傳來喧嘩聲,眾侍衛伴著兩條纖細的身影走近。

小玉扶著阿蘿小心邁過門檻。一進屋,小玉往地上一跪,號啕大哭:“老爺啊!夫人一心禮佛,竟出了家去!小玉沒能照顧好夫人啊!”

阿蘿盈盈拜倒,眼睛一紅:“爹!阿蘿不肖,貪玩還拐了母親去。結果留她一人在庵裏長伴青燈!”

李相和眾夫人看呆了眼。這個美人是阿蘿?

阿蘿今日一身素衣,釵環未飾,脂粉不沾。像冬日飄落於梅花上的新雪,清新美麗。

兩人跪在堂前哭得淒慘,眾夫人也不免歎氣,拭淚。

這人一走,倒是沒有了嫉恨與怨氣。如今三小姐成了相府平衡朝廷勢力的重要砝碼,隻能心疼,得罪不得,不待李相開口,已鶯鶯燕燕圍了上來小心扶起兩人,又是一番別後思念。

大夫人笑道:“回來就好。知道你還是願意住,便把棠園收拾出來了。你這就去瞧瞧吧。”

李相慈愛地笑道:“回家便好,回家便好。”

目光一轉,卻轉到了劉英身上。

劉英微笑抱拳道:“小的劉英,從前是安清王府的烏衣騎,現已從烏衣騎除名。我家少爺令小的給三小姐做親衛。日後還望相爺照拂。”

用烏衣騎死士做阿蘿的親衛?看來平南王對她是上心之極了。李相嗬嗬一笑:“我這個寶貝女兒以後就有勞閣下了。我這就讓相府護院總管給你收拾間屋子,缺什麽少什麽,盡管開口便是。相府以後也是你的家了。”

劉英笑道:“王爺已有嚴令,貼身護衛三小姐。雖然後院不方便出入,但王爺的命令屬下不敢違背。還請相爺在棠園外隨意找間屋子就好。”

他深深地看了眼李相,目光之中頗有別的意思。

李相恍然大悟,心裏直誇平南王想得周到。有他的人守著,阿蘿還能跑到那兒去?就算她又逃婚,也不是自己的責任了,便答應下來。

等到劉英與小玉先帶了行李去了棠園。李相笑嗬嗬撫著胡子對阿蘿道:“阿蘿啊,真是女大十八變啊!沒想到你出落得這般漂亮,為父真是老懷大慰!”

阿蘿使勁揉紅了眼睛,溫柔地說道:“女兒任性貪玩跑出家門,讓爹記掛了。好在平南王收留,這才平安回府。”

她心裏暗笑,扮父慈女肖有什麽難?我這次回來還指望吃光花光你的老本呢。

李相仔細看阿蘿素淨的打扮,歎道:“在外哪有在家好啊。瞧瞧,相府的小姐怎麽能穿著打扮這樣寒磣!夫人啊,你替阿蘿好生張羅著,新置些衣裳,重新打些頭麵首飾。”

大夫人笑道:“這是當然。東宮遣人來問過好幾次了。青蕾很想念你,囑咐你回府後便進宮去看她。”

阿蘿暗道,來得可真快啊!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就要四處赴約了。她臉上溫柔地笑著答應道:“兩年未見大姐,阿蘿也想念得很呢。”

正在這時,小廝送進來一張請柬。李相打開看了看,嗬嗬笑道:“阿蘿啊,你先去休息吧,明日安清王請你過府赴宴。”

安清王?劉玨的老爹?阿蘿想笑,自己真成塊寶了,屁股還沒坐熱乎呢,就忙著四處亮相。聽聞這個安清王脾氣可不小,能得先皇赤龍令保皇室平安,掌右冀軍打到了夏國都城,他會是什麽樣的人呢?劉玨說他老爹癡情,隻娶了王妃一個。

“不管他是什麽樣的人。劉玨,你就等著我收服了你老爹,你再後悔把我打包送回來吧。”阿蘿對見安清王充滿了好奇。

棠園沒變。那棵海棠還傲立院中。屋裏的擺設煥然一新,新放置了不少貴重物品,不難看出李相討好的心思。

劉英看到天井裏那棵海棠愣了愣,瞧了瞧阿蘿,心道,原來如此。也不肯避嫌,自行搬入了東廂房。

小玉追著他罵:“哪有大男人住女人院子的?不害臊”

劉玨笑嘻嘻地說:“少爺早有吩咐,我不得離開三小姐半步。有我保護,這院子蒼蠅都別想飛進來。”

阿蘿見他倆打罵,隻是笑了笑。

她住回了原來的房間,小玉住她隔壁。七夫人的房間她沒動。劉英住的是以前張媽的房間,棠園還空了兩間。她笑道:“劉英住在棠院也行。估計明天會有很多蒼蠅,你記著都給姑娘我趕出去。”

劉英心中不安,很多蒼蠅?難道三小姐還沒捉弄夠他?一張臉便苦了起來。

小玉咯咯直笑,不懷好意地盯著劉英直瞅。

阿蘿推開房門走了進去,猛然看到矮幾上放著一張琴。仔細一瞧,正是在太子東宮彈《廣陵散》時用過的那張琴。

她不由得蹙眉,這是誰送來的呢?青蕾嗎?不像。若是王燕回送來,她必有討好拉攏之意,她在暗示她知道自己代替青蕾彈奏秋水的秘密了嗎?若是太子送來的呢?太子送自己琴是什麽意思?思來想去,阿蘿都想不明白。

她坐馬車坐得骨頭都酸了,拋掉了所有的猜測,舒服的倒在**睡了。明日她一定要好好會會劉玨的老爹安清王。

一大早,阿蘿就被外麵嘰嘰喳喳的聲音吵醒了。

從荊州到京城,一直趕路,坐馬車坐得人想無聊想吐。好不容易舒舒服服睡著新床單蓋著新被褥一夜無夢,卻有人一大早來撓人清夢。阿蘿鬱悶得把被子蓋到了頭上。

聲音隔著被子鑽進她耳朵裏。她仔細一聽,有大夫人的丫頭、五姨娘的婢女,好像還有三姨娘的人,還有前來要給自己量衣裳的。阿蘿伸伸懶腰,深吸一口氣,一聲嬌吒:“一大早那來的蒼蠅嗡嗡的,劉英!”

院子裏劉英和小玉正頭疼地看著一堆女人捧了五花八門的東西吵著要見阿蘿。

劉英猛的聽到阿蘿的呼聲,他苦笑著想,的確是一群蒼蠅。他刷的抖出明晃晃的劍,黑了臉瞪眼低喝:“吵醒了我家主子!你們擔待得起嗎?!”

聲音戛然而止。

這才對了嘛,還當自己是從前的受氣包?阿蘿瞟了瞟沙漏,時辰還早,又懶懶的窩回了被窩裏。

一群丫頭婆子嚇得不敢吭聲,捧著禮物又不敢離開。劉英忍住笑,將劍回了鞘,對小玉使了個眼色。

小玉滿臉堆笑:“各位姐姐各位嬸子,我們三小姐早晨有起床氣。你們別著急,一個一個來。我一個個地收。”

大夫人的丫頭小心看了眼劉英,捧上一個首飾盒,輕聲道:“我家夫人說,說讓三小姐打扮貴氣點,這是送來的首飾。”

“嗯,我代三小姐謝大夫人費心準備這麽貴重的禮物了!嗯,三小姐早吩咐過了,各位夫人的美意一定要全部收下,還要好生謝謝。”小玉打開看看,珠光寶氣啊,值錢貨。

“我,我回大夫人去。”小丫頭一溜煙跑了。

片刻工夫,小玉三下五除二處理完,拔腿就跑去找阿蘿:“姑娘,送來了好多值錢漂亮的禮物啊!”

阿蘿掀開被子起床:“都走啦?走,數銀子去。”

阿蘿散著頭發披著件寬袍和小玉進了堂屋。

兩個人興奮的東翻西看,阿蘿嗬嗬笑道:“好,一件都不還,全是我們的啦!小玉,喜歡那樣拿那樣,不方便用就全換了銀票去!”

小玉脆生生地答應。

劉英在門口瞧了一眼就迅速轉過去背去:“她咋不梳妝就跑出房間了?這副德行?不知道少爺喜歡她哪一點。”

阿蘿回頭看到劉英,衝他招手:“劉英,你過來。喜歡那樣拿那樣,不方便用就全換了銀票!”

劉英嚇了一跳,她怎生不避嫌?劉英硬邦邦地回道:“劉英多謝小姐賞賜。”

見他那模樣,阿蘿忍俊不禁。她挑了些素淨的布料珠寶出來往劉英麵前一放:“這些全換了銀票找人給我娘送去。記住哦,你家少爺把你給我了,現在我就是你的主子。你要是背著我成天給他打小報告,就是不忠!明白?”

說罷和小玉抱著喜歡的東西笑嗬嗬地走了。

劉英怔了半天,看著滿屋子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東西,苦著臉一一收拾好。他還沒反應過來。阿蘿現在變成他的新主子了。

阿蘿坐在鏡前,小玉給她梳著頭,她笑眯眯地問道:“姑娘,今天去安清王府,你想打扮成什麽樣?”

這個安清王會是什麽樣的人呢?阿蘿在心裏盤算著,不好說,反正不是個簡單人物。“低調,不知道就先低調,簡單一點。對了,你把劉英叫來,我差點忘了,可以問他。”

劉英站在阿蘿麵前不卑不亢:“王爺是個好人!”

“完啦?”阿蘿不滿。就這點情報?她眼睛瞪著劉英:“別忘了,要是我不拿下劉玨他爹,哦,要是安清王不喜歡我,你家少爺夾在中間可怎麽辦哪?”

阿蘿笑容可掬地看著劉英,心想,我就不信你沒有更多的情報。

劉英本來想為難一下阿蘿。他一路上被她整得喘不過氣來。要不容易得個機會她有求於自己,一聽阿蘿的話態度又軟了:“老王爺喜歡釣魚,喜歡美食,喜歡飲酒。哦,還喜歡惡整少爺。少爺越生氣,他越開心。”

“怎麽整你家少爺的?”阿蘿來了興趣。

“試試少爺的武功,考考少爺的策論。就是……考考少爺這些唄。”劉英打死不肯說安清王寵著暗夜,劉玨吃醋遇到的各種糗事。見阿蘿滿臉不信,便哭喪著臉說道,“小姐,你就別再為難我了。如果被少爺知道,我會被他活活掐死!”

阿蘿淺淺一笑:“我也不為難你。不過呢。你現在跟了我就最好早點忘了你那家少爺。否則,就不要跟著我了!”

劉英“撲通”一聲跪下,堅定地回道:“劉英已是三小姐親衛,平南王與我再無幹係!這條命都是三小姐的,你若不信可隨時取了去!”

阿蘿哭笑不得,心裏又感動。她笑道:“既是我的人,我就命你好好待小玉,對她好,就是對我盡忠,你可做得到?”

劉英的臉霎時紅得似要滴出血來,眼睛不敢看小玉,偷笑道:“劉英遵命。”

阿蘿穿了件銀藍繡花的窄袖短襦,下麵是白色的裙子,結了條辮子。

臨行前李相和眾夫人左看右看,總覺得她這身打扮幹淨利落,卻有點不男不女的。

阿蘿心想,今天去了安清王府沒準是要下廚做菜的,不打扮利索點怎麽行?她今日得了許多首飾,長辮子上點綴著顆顆明珠,襯得黑發散發著淡淡珠光,極其美麗。

大夫人心有點疼,她的珠項鏈咋給拆散了做成頭飾呢?她還想著阿蘿用完還她呢,不由自主道:“阿蘿啊,我送去的珠鏈……”

“謝謝母親的珠鏈,阿蘿特別喜歡。二姐出嫁時,你都沒舍得給呢,卻送了阿蘿。母親待我真好!”

大夫人訕笑兩聲不吭聲了。

出了府門,阿蘿才笑出聲來。大夫人閉了嘴,那幾位姨娘的東西就更別想收回去了。

她得意地想,回到京城,不用當廚子賺錢子。王府宮裏溜達一圈,她也會攢下很多銀子的。

安清王在府內坐立不安。他非常想見見阿蘿。好奇得心直癢癢。“臭小子喜歡的究竟是什麽樣的姑娘?他的眼光一定沒有我高!”

對於和李相聯姻並不是他所樂見的。他討厭李相這個人。再加上李相將長女嫁給了太子,李相就成了堅定不移的太子黨。

太子的性情往好了說叫溫文爾雅,往差了說叫優柔寡斷。做守成之君無妨。然而太子的母族和妻族都是王氏。

王氏獨攬朝綱。不除王氏,安清王便不會支持太子登基。所以安清王並不願意劉玨和李相的女兒扯上關係。如果李家三小姐姐妹情深,劉玨成了東宮良媛的妹夫,做起事來多少有些不方便。

他特意吩咐劉玨將左翼軍收攏拿捏死。劉玨眼下是沒有時間回京城的。可劉玨卻巴巴地緊著烏衣騎玄組高手親送密信,千叮囑萬求懇要他照顧好這位三小姐。還把從小侍候他的劉英送給了李三小姐做親衛。

“這臭小子喜歡上一個逃婚也不願嫁他的女子,將來他有的苦吃嘍!”安清王幸災樂禍的感歎了句。

不見見相府三小姐,他委實不安。

“如果李三小姐和她爹是一路貨色,我打死都不會讓臭小姐。哼哼,老夫有的是辦法讓這門親事黃了!”

阿蘿自若地進了安清王府,侍從引著她進了花廳。

小玉和劉英緊隨其後。

劉英目不斜視,他在王府長了二十幾年,這裏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卻記住了自己的新身份,現在他的主子是阿蘿。

安清王大馬金刀坐著。阿蘿一進來他就瞪圓了眼睛:“臭小子眼光不錯,真是個美人兒!”

他上下打量著阿蘿,見她沒有尋常閨秀的扭捏,穿著打扮很清爽也不小氣。大大方方地行了禮便微笑地站著。心裏就有了幾分喜歡。

他看到了劉英。

劉英趕緊請安:“劉英給王爺請安!”

他行過禮便站起立在阿蘿身後。

安清王想,我拿劉英開刀就行,哼了一聲道:“主子沒發話,你就起來了?才出府多久啊?就把王府的規矩忘得幹幹淨淨了?”

說得劉英麵紅耳赤,訥訥說不出話來。

阿蘿想,好啊,殺雞給猴看啊,她也不惱,微笑道:“他若再視你為主子,便是對我不忠。平南王是您教出來的,難道他說話不算數?”

這丫頭好膽識啊,敢和他較勁?還一板子打到老子頭上?子不教,父之過?劉玨說話不算話,那不是在說他?安清王心裏暗暗讚歎,眉毛一豎道:“算了算了。反正你不是我王府的人了,我懶得教訓你。”

劉英抱拳鞠躬:“謝王爺!”

“謝我幹什麽?我是給李三小姐麵子。”安清王換了副笑臉:“丫頭,坐!”

阿蘿坐下,揚起笑臉看著他。安清王和劉玨有幾分相似,她突然發現,不僅劉玨,子離和太子都有一點相似,鼻子都很挺拔。都是棱角分明的嘴。安清王看上去威嚴,一雙眼睛極其溫和,他和劉玨一樣都是心地很好的人嗎?突聽到安清王問她:“看夠了嗎?說說你眼中我是什麽樣的人?”

阿蘿臉一紅:“對不住啊王爺。我知道這樣看著你很無禮。但是我一直好奇平南王有個怎麽樣的爹!”

阿蘿的坦白與嬌憨讓安清王添了幾分好感。或許兒子也喜歡不造作的她吧。“哦?你看了本王許久,你看出本王是什麽樣的了?”

阿蘿暗想,是不是因為對劉玨有好感,所以來了安清王府沒了那麽多防備與心眼呢?她自然對安清王有了親近的好感。她自然而然地說道:“你是好人!”

“此話怎講?”

阿蘿笑眯眯地大拍馬屁:“平南王很好啊。他心地善良,待我也好。他這麽好,當然是您教得好。”

“本王在戰場殺人如麻也是好人?”

阿蘿奇怪地看他一眼道:“王爺戰場殺的是敵人,上無愧於君,下無愧於百姓。不殺敵軍,讓敵軍侵犯我國,傷我百姓,那不叫好人,叫罪人!”

這馬屁拍得舒服極了,安清王眉開眼笑:“除了好人,還看出本王什麽了?”

“王爺很狡猾!”

劉英一聽愣住了,這個三小姐!剛才還拍馬屁呢,現在怎麽換詞了?

“你存了心想瞧瞧你兒子看中我什麽了。套我話來著,不是嗎?”

安清王胡子一翹:“這麽說你不怕本王發火?”

馬屁啊,要繼續拍。阿蘿笑語嫣然:“我怕得很呢。但是王爺是什麽樣的人?如果我撒謊胡說,王爺一眼就識破了。不過,說實話也不打緊,王爺一看就是心胸寬廣之人,絕對不會和個小丫頭計較的,對吧?”

安清王嗬嗬笑道:“丫頭很會說話啊。還看出什麽了嗎?”

“王爺還是個小人!”阿蘿麵不改色。

劉英一聽,冷汗嘩地流了下來,這個三小姐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安清王一聽,火大,怎麽越說越不中聽?他沉著臉道:“你說本王是小人?!”

阿蘿笑眯眯地問道:“王爺眼中何為小人?”

“奸宄、狡詐、狹隘、自私!諂媚之徒!”

阿蘿笑道:“這是王爺眼中的小人。說的是那種獻媚之餘還能保持十二個時辰沾沾自喜的人。這種人除了令人不齒之外,還對他心生憎惡。但也是種本事啊。王爺就沒有這種本事,想做這種小人都不行。”

安清王感覺有點順耳了,臉色柔和起來。

阿蘿又道:“我說的小人卻是另一種。以王為君,以君為父,食君之祿,思君之憂。相對於君之大,我們則小。”

安清王沉思起來,阿蘿繼而說道:“相對於魚,水就是它的家。相對於鳥兒,天空就是它的世界。人活於世,這個世界就是我們的空間。我們不可能凡事都能隨心所欲。就隻能變自己變小。在王府,王爺為大。進了宮,王爺為小。但小人也是大丈夫,處身立世,有所為也有所不為!”

她臉上放出光華:“我們每個人心裏都有著一片寬廣的世界。可是我們每個人都是相對的小人。隻要活得坦坦****,行事光明磊落!縱為小人,又如何?”

劉英長舒一口氣,目光尊敬地望向阿蘿。如果說以前是因為少爺愛慕與命令叫他跟了阿蘿,這番小人說卻深切打動了他。有誰不想做人,並且體體麵麵地做人呢?生活艱辛、顛沛流離讓人不得不寄人籬下。做個小人。但是這不妨礙有顆坦**的大丈夫胸懷!他情不自禁地又直了直腰。

安清王震驚地看著阿蘿,十八歲的丫頭,立在廳堂中光彩四溢,那雙眼睛坦白真誠!是啊,都是小人兒,都在為自己為親人爭取一個更大的空間罷了,有如此見地,兒子倒真沒瞧錯人。他哈哈大笑起來:“乖丫頭,嘴真甜。可是本王卻想尋個會做菜的兒媳。”

阿蘿笑眯眯地說道:“王爺喜歡吃什麽樣的菜?”

安清王狡猾地說道:“本王喜歡吃好吃的菜。”

阿蘿眨巴著眼道:“有人口重,有人口淡。有人嗜辣,有人愛甜。王爺喜歡哪種口味?”

安清王說道:“肉!本王無肉不歡!”

阿蘿瞧著他胖胖的身軀抿嘴笑道:“不知王爺還有什麽特別的要求?”

安清王拍拍肚子歎了口氣道:“禦醫說本王要少吃肉。可是本王又饞肉味。最好不用肉,又能吃到肉。”

阿蘿樂了:“王爺可否遣人領我去府上廚房?”

安清王指著劉英道:“你帶三小姐去吧。”

沒用多少時間,四菜一湯便端上了桌。

“白菜素鴨,一品幹鍋素肉,四味素釀香茹,十方素醬肉,湯是蘿卜湯。主食是香茹素餡餃子。”

熱氣騰騰擺上了。安清王嗅了嗅,食指大動。他迫不及待地夾一片素鴨嚼了。眉眼頓時像綻開的花。緊接著下箸不停。直到菜盤一掃而空。再盛了碗蘿卜湯喝了,露出愜意的表情。

阿蘿得意地看著他,輕聲問道:“王爺,明天還想不想我下廚做菜啊?”

安清王兩眼放光,巴巴地望著她:“有肉味,還是素了點。有沒有真的肉,卻可以不讓本王再長肥的?”

“魚,兔子,麋子,野鴿子,斑鳩,蛇,田雞,麻雀……隻有你想不到,沒有做不出來的!王爺知道千風樓吧?”

“知道啊!本王去吃素席還要排隊,還好本王不愛吃素!”

“原來的大廚就是我啊!”

“啊?是你?”

安清王驚詫地看著阿蘿,哈哈大笑:“臭小子娶到寶了。以後本王有口福了。丫頭,明天你再來王府做菜給本王吃吧!想要什麽食材,我這就吩咐他們準備去。”

“不成啊王爺。我才到京城,我大姐就催著我進宮。我就怕進了宮,她硬要留我,我就沒辦法出宮了。”阿蘿故作煩惱狀,清亮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安清王。

要的可不就是你這句話。你老現在可是我的大靠山!阿蘿竊笑不已。她笑眯眯地許諾道:“隻要東宮不會成天來煩我。王爺隻要想吃,阿蘿就下廚做。”

好個聰明的丫頭,竟把本王祭出去當她的靠山。安清王,眼睛眨了眨眼睛,笑道:“聽說你當初逃婚差點把那臭小子氣瘋了?”

阿蘿也眨眨眼:“後來聽他說王府家傳淵源,一生隻娶一個妻子,覺得還不錯。”

“你就看上他這丁點了?”安清王有些不屑。

“錯,我才不是看上他這丁點呢。”阿蘿搖搖頭否認。

“哦?還有什麽?”

阿蘿瞬間露出一個極燦爛的笑容:“我還看上他能說會道、對我情深一片,最最關鍵是他不僅是平南王,還有個像你這麽有權有勢又能幹的老狐狸老爹啊!有兩個王爺給我當靠山,這等便宜事誰不想啊!”

安清王嗬嗬大笑起來:“本王就喜歡你這性子!”突然一拍腦門道:“差點完了,臭小子好像還給你帶了封信,走,瞧瞧去!”

阿蘿心裏一甜,臉上卻滿不在乎:“不瞧!”

安清王滿是興味地瞧著她,阿蘿臉上浮出一抹暈紅,露出一股羞態。“怎麽?是害羞了?你來見我怎不見你害羞?”

阿蘿撇嘴說道:“我還沒決定要嫁他呢,我幹嗎要回他信?讓他著急去!”

“嗬嗬!好,就讓他著急!”她有不凡的見解,有穩如山嶽的大氣,嬌柔處教人想憐,堅定時嘖嘖稱歎。這等奇女子,別說臭小子,他打心眼兒裏喜歡得很。

“還是瞧瞧吧!”阿蘿眼睛一轉起了新的主意。

安清王笑著帶她進了書房,遞過一封信柬。

阿蘿拆開一看,裏麵寫道:“還在生氣否?”信裏壓了一朵海棠花。

阿蘿看看安清王,狡黠一笑:“王爺,我們商量商量怎生回信他氣死他好不好?”

安清王童心一起,心想,臭小子,瞞著我定親,還好是個我喜歡的,不然,非氣死我不可。他嘿嘿笑道:“你說怎生回?”

阿蘿想了想道:“相府三小姐親自上門退親,奇恥大辱!再提親事,老子打斷你的腿!”

安清王一愣,嘴裂開大笑:“好!就這樣!等臭小子回來好生求我!”

阿蘿輕輕笑道伸出手指要拉鉤:“這是我倆的秘密哦!”

笑著伸出手指與她拉鉤為盟,安清王突道:“聽說你和四皇子早就相識?不會是在千風樓認識的吧?”

既然安清王知道,阿蘿便坦白地說道:“是啊,當時我在千風樓做廚子。他正巧定了桌素席。”

安清王頗有深意地看著她,神神秘秘地說道:“四皇子去了安南兩年,每餐飯桌上都少不了一道開水白菜!阿蘿的手藝實在高,吃過一次便忘不了啊!”

她無法去做子離的妾室。是她不夠愛他吧?哪怕她能回答得委婉一些,子離也不會那樣難過。可是她隻想著斬斷所有的情愫,他,隻是單純的兄長而已。

阿蘿脫口問道:“子離在安南過得好嗎?”

安清王捋著胡子笑道:“好啊,皇上很想念他。說不定明天一道旨意召他回京侍疾呢。哦,還有一件事,我挺擔心我家臭小子的。皇上讓他接掌左翼軍的帥印。左翼軍的將領大部分是王太尉的親信。如今皇上纏綿病榻,王太尉生怕軍權旁落,防我家臭小子跟防賊似的。”

阿蘿暗暗嘀咕:“跟我說這些什麽意思嘛。一會兒說子離,一會兒說劉玨。”她滿頭霧水,似乎猜到點什麽,可明明安清王什麽都沒有說。

安清王拿著寫給劉玨的回信又大聲念了一遍:“相府三小姐親自上門退親,奇恥大辱!再提親事,老子打斷你的腿!”

他一邊念著,一邊瞅著阿蘿。

阿蘿心咯噔一下,試探地問道:“明日我進宮探望姐姐,王爺有沒有想要叮囑阿蘿的?”

“這個,不是給那臭小子寫信說你上門退親了嘛,總得把戲做足,臭小子才不會起疑心,對吧?子離也不容易啊,一去安南兩年。王妃就獨自守在冷清的王府裏兩年。子離是為誰吃的開水白菜啊?你又為什麽逃婚?你想想,有心人會怎麽猜測?”安清王誘哄道。

安清王的意思是,自己和劉玨扯不上關係,心裏愛慕著子離。那麽劉玨和子離就有奪妻之恨,絕不可能站在子離這方。寧國就兩個皇子,不支持子離,劉玨就會是堅定的太子黨。哪怕不偏不斜,東宮也會放心。

安清王是為了不讓王太尉對付才接了左翼軍帥印的劉玨嗎?阿蘿懷疑地看著他,心頭突然一跳。難道安清王是想讓子離和太子爭位?

也許,這隻老狐狸還沒打定主意,隻想著先把能控製的權利捏在手中,將來遊刃有餘。

“我爹知道我來退親,會打死我的。”阿蘿似笑非笑地望著安清王。

這麽一宣揚,自己日子就不好過了。退親,意味著安清王就不能在明麵上保自己。如果相信子離和自己之間有情,東宮防備忌憚著子離,會怎麽對付自己?阿蘿記得清楚,青蕾恨不得讓她死。她歎了口氣,安清王這棵大樹還沒靠多久,他就要把她推到旋渦裏去了。

是信任她,還是根本不把她的性命放在眼裏?安清王就認定了自己,一定會同情他的話,照他說的辦?

安清王定定地看著她說道:“阿蘿,允之既然認定了你。你就是安清王府的人。你如果不想陪著允之,我不勉強你。也不會讓你爹為難你。”

“我很怕死的……”阿蘿嘟起了嘴。

是啊,就這樣把她推進旋渦裏是有些殘忍。安清王眼中不禁露出一絲不舍。忍不住提點道:“退親哪有這麽容易?不喜歡卻是有的,我家那臭小子那裏配得上你!”

似是而非是吧?阿蘿恍然大悟,瞪著安清王道:“你真是隻老狐狸!連自己兒子都要算計進去!瞞著他說喜歡子離,你兒子又衝動,別一氣之下把我掐死了!”

“他不生氣,東宮如何肯對他放心?不過,你這麽乖,本王怎麽舍得讓他對你發脾氣呢?萬事有我呢!”安清王見阿蘿答應,拍著胸脯打保票。

阿蘿扯看他的衣袖撒嬌,討價還價:“如果我爹罵我打我,我受不了說不準會再逃跑。可是我又沒地方去。你要準備一幢什麽別苑啊山莊啊可以讓我藏身!還有啊,如果太子他們給臉色瞧,我心裏憋著氣,隻能上街買東西發泄,可是我沒有銀子呢!”

安清王的臉色精彩之極,心疼地看著阿蘿把厚厚的銀票理直氣壯的揣進荷包裏,笑眯眯地和他行禮告辭。

出府時,安清王想了想又遞給了阿蘿三枚煙花:“若是心情不好,放放煙花,看著看著,心情就好了!”

荊州常樂酒家烏衣騎放出的那種信號煙花?好東西啊!阿蘿笑著接下,眼睛裏閃動著狐狸般的光彩:“一個人看煙花總是寂寞。我最喜歡有人陪著看了。熱鬧對吧?”

離開安清王府,阿蘿知道用不了多久,京城就不會再平靜下去。既然自己注定不能離開這個旋渦,那她就把水攪得再渾點。

“劉玨,你家老頭子不折不扣就是隻老狐狸。你千萬不要怪我,我也是被他逼的!”阿蘿喃喃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