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尾聲)
老何這一病,再加上修養,轉眼就到了年後。
新兵訓練也漸入尾聲,下連工作開始準備。程勉那邊雖又開始忙了起來,但卻不忘時時往何家這邊打個電話問候,比給自己家裏打都要勤。這麽個打法,幾乎讓田女士招架不住。
趁兩人在家的時候,她氣得擰老何耳朵:“你趕緊給我好起來,否則這小子得把咱家電話打爆了!”
老何麵上表示自己十分無辜,可心裏卻十分得意,他看得出來,他這老伴,也快被程家那小子成功策反了。
因為生病,原本定在年前請程勉來家裏吃的那頓飯推遲到年後了。說是看程勉時間,可春節期間要戰備值班,今年輪到程連長,那是壓根兒抽不出來空閑。何家二老是等啊等,等到田女士的耐性都快被磨光了,程勉才逮著休假歸來的徐沂,成功請了個周末假。
前一天正逢元宵節,程勉回基地大院過。趙老師當然知道程勉要去何家的事兒,仔細一想這是兒子第一回正兒八經地上人家的門,怎麽也得準備準備吧。可看兒子一臉淡定的模樣,看不出一點焦急來,問起來也是那一句話:都準備好了,您老甭操心。
得,還顯得她多事了。趙老師索性不管了。
這份氣定神閑一直維持到了第二天早上,等到上了車,離何家的小區越來越近的時候,程勉突然有點心慌了。拿出隨行的杯子猛灌一口水,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何筱就等在小區門口,跟程勉一樣,此時心情有點緊張。看著那輛東風吉普越來越近,她心跳竟有加快的趨勢。
程勉也看見了何筱,迅速將車停好,下車向她走去。何筱瞅著他走近,依然是一身整齊挺括的冬常服,可怎麽感覺有點不對勁呢。何筱就直勾勾地盯著他看,視線落在他肩章上時,就突然明白過來了,頓時就沒好聲氣。
程勉看著何筱的臉色,知道被她發現了,便笑著問:“怎麽樣?”
還好意思問怎麽樣?她簡直沒話說。
“怎麽戴著這樣一副肩章?”明明全身都是一套07式的裝備,到了肩章這裏卻換成了舊式的金黃色軍官硬肩章,難怪她看得別扭。
“我得討好何叔叔。”他左右看了眼肩章,“想來想去,也隻有這身舊式軍裝能引起他的共鳴和好感了。”
何筱有點無語:“那你怎麽不穿全套啊?”
“我自有打算。”程勉輕咳兩聲,攬住何筱的肩膀:“進去吧,不能讓何叔叔和田阿姨久等。”
進了屋,老何笑眯眯地招呼著他落座,像是壓根兒沒瞧見他的肩章一樣。趁這個機會,何筱趕緊扒下來他的外套,掛到了誰也看不見的地方。看著她火燒尾巴的樣子,程勉忍不住彎了嘴角。
他將帶過來的見麵禮一一遞了過去,老何微哂,說來都來了還帶什麽禮。倒是田女士,不吭聲,都收了過去。
程勉笑著說沒什麽。他此番來就是專注討好何家二老的,收了倒好,否則他倒不知要怎麽進行下一步了。
何筱回來之後,四個人麵對麵地坐著,氣氛微微有些尷尬。彼此之間都是太熟悉不過的人了,連見麵時必要的寒暄都省了,此刻都不知道該說什麽。田女士有些坐不住了,站起來去了廚房看看菜。留下三個人,一陣麵麵相覷之後,是會心一笑。
“信看了嗎?”老何突然問。
程勉心領神會,點了點頭:“看了。”他說,“作為回禮,我這裏也有一封信,是給您二老的。”
老何哦一聲,饒有趣味地看著他,接過他遞過來的信封,打開隻瞧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了。
他扯開嗓門喊:“老田,老田,快過來看看程家這小子給咱們寫了什麽。”
田女士小跑著從廚房出來,湊到老何跟前,一看,呆住了。她抬頭看了看程勉,再低下頭去看這封信,眼眶竟驀地紅了。遮掩不及,便調頭回了廚房。
這下就連程勉都懵了。
老何匆忙地笑了下:“你們坐,我進去瞧瞧她。”
何筱回過神,有些氣急敗壞地問程勉:“你寫了什麽呀?”
她拿過那封信,隻見上麵印著一行力透紙背的大字:“我們一致認為,程勉是一個好同誌!”龍飛鳳舞的筆跡,明顯是沈孟川的。
該是生氣的,可何筱讀完這句,竟忍不住笑了,是大笑。
程勉臉上明顯有些掛不住了:“不許笑。”
何筱彎著腰,抬眼看他,眼睛十分清亮:“你以為這招到哪兒都通用啊?”
程勉強撐著:“也不見得沒用,最起碼阿姨有所觸動了。”
何筱瞪他:“是有觸動!都觸動到哭了!”
程連長頓覺十分懊惱。
好在沒多久,田瑛就被老何哄回來了。起初隻瞪了程勉一眼,接下來倒也沒給他難堪。一頓飯就在這樣的氛圍下吃完了,結束之後,田瑛不讓老何動手,叫何筱跟她一起刷碗。
何筱小心翼翼地跟著母親進了廚房,見她沒有說話的打算,她也不敢吭聲。兩人默默地收拾著廚房,一時間隻聽得到水聲。等到何筱刷完最後一個,將碗都要放回去的時候,發現背對著她的田女士扶著爐灶一動不動,隻餘肩膀在輕輕顫抖。
那一刻,何筱感覺心裏像是被針紮了一樣。她扶住田女士的肩膀,輕輕叫了聲:“媽。”
田瑛沒有出聲,隻是肩膀顫動得更厲害了。
何筱心慌得沒底,再開口時聲音帶了哭腔:“媽。”
終是沒有忍住,田瑛轉過頭,靠在女兒肩頭,哭得十分狼狽。她氣不過地捶打著她:“不聽話,你就是不聽話!”
何筱也哭了,淚珠簌簌往下掉,不住地呢喃著:“媽,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呢,不是在後悔跟程勉在一起,而是曾經她為了程勉傷了父母的心,而是現在的他們還沒能力做到讓父母不為他們擔憂。
“我們會好好的,媽。”她說,“你相信我。”
田瑛隻是搖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客廳裏,仍是程勉和老何麵對麵地閑坐著,並不知道廚房的情況。老何要吃藥,程勉便幫他倒水,這些他常在醫院做的事,此刻做來一點也不覺手生。
老何不禁有些感慨,看著杯子裏升騰的熱氣,問道:“程勉,你會一直待我們笑笑好嗎?”
突然的發問,讓程勉怔了下。
老何看著他,淡淡一笑,眼角的皺紋更加明顯了:“我們家就這一個姑娘,讓你用一封信就給拐走了,你可得待她好啊。”
這算是答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和激動從心底湧起,隻是程勉還來不及說話,就被杯子裏**出來的熱水給燙了下。他嘶地吸了一口氣,連忙將杯子放到了茶幾上,老何笑了兩聲,穩穩當當地接過杯子來,去房間取藥。
程勉看著虎口處被燙紅的一片,嘴角卻慢慢地咧開了,映著窗外的陽光,看上去分外燦爛。
過了好一會兒,何筱從廚房出來了,老何適時地說要午休,讓她替他送程勉下樓。
程勉起身告辭,臨出門前突然又被老何叫住了。在他有些訝異的目光裏,老何指了指他的口袋:“這兜裏裝的什麽呀,來了這麽長時間了,也不肯拿出來。”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程勉笑了笑,從兜裏取出來一副肩章和盾牌臂章,標準的07式。
老何接過來握在手裏,細細摩挲:“這07式,就是比我們那會兒的軍裝看著利落和漂亮!”
他召喚程勉向前,親手替他換下了肩膀上的肩章,將臂章也佩戴整齊後,他的視線從帽徽、領花、資曆章和姓名牌前一一掃過,目光有著過來人的溫和與平靜。作為一個當過十幾年兵的人,他對部隊還是充滿留戀的。可是如今時光將他的不甘已經打磨光了,他也終於能夠釋然了。他拍拍程勉的肩膀:“走吧,好好幹。”
程勉抬手敬了個軍禮:“是!”
何筱送程勉下樓,走到小區院子裏的時候,程勉停住腳步,抬起頭,歎了口氣。
“歎什麽氣?”何筱好笑地看著他。
程勉一副惆悵的樣子:“我遺憾啊,你看咱媽今天都沒跟我說幾句話。”
這口改得可夠快的啊,何筱嗔怪地看他一眼:“還不都是因為你自作主張。”
程勉注視到她泛紅的雙眼,不禁問:“眼怎麽回事,哭過了?”
何筱躲開他伸過來的手,沒說話。程勉也大概猜到了,是田女士跟她說了什麽。可她既然不開口,那他也就不問。握住她的手,兩人並肩往前走。
今天是B市在下了那麽多天雪之後難得的好天氣,天高遠闊,萬裏無雲。陽光直直地照下來,曬得何筱有點睜不開眼。她以手扶額,抬起頭看著碧藍的天空。程勉也隨之頓住腳步,側過頭看她,隻見她衝他淺淺一笑。
“你知道,剛才在廚房的時候我媽跟我說什麽嗎?”
“說什麽?”不知道她為何突然提起,程勉有些緊張。
何筱眨了眨眼:“她說,當軍嫂很辛苦,她熬了那麽長時間,不想我跟她一樣。”
此話一針見血,程勉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何筱看著他一下子沉重起來的麵色,有些狡黠地彎起唇角:“可我媽也說,很難再找到像你這麽靠譜的人。”
程勉一頓,拉著她的手掉頭就走。
何筱一驚:“你幹什麽?”
程勉頭也不回地扯著嗓子喊:“領證!”
何筱微愣,而後笑了出來,任由他拉著自己往前走。在明媚的陽光下,她跟著他越走越快,越走越遠。直到走過漫長的冬天,直到春日再臨。
——全文完——
《你的諾言,我的滄海》之婚禮番外
從林芝回來,兩人先回了A師。
嚴真原本以為他是有些事情要處理,然而回到A師的第二天,她午睡還沒起,就聽見了敲門聲。
嚴真睡得迷糊,還以為是顧淮越忘了什麽東西回來取,結果打開門看到門外的人時,她徹底呆住了。來的人,居然是她的婆婆李婉、奶奶以及——小禍害顧珈銘!
看著這些空降的親人,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們——”
李婉笑眯眯地看著她:“小真,我們能進去坐坐嗎?”
嚴真大窘,連忙給他們讓路。
她站在一旁,看著她們一個個地進門,走在最後的顧珈銘腳步慢吞吞的。嚴真久未見他,甚是想念,剛伸出手輕輕地摸了一下他的頭,就被他拍開了。小家夥抬起頭,十分用力地瞪了她一眼,本想表現得有氣勢一些,眼眶卻不爭氣地紅了。
嚴真在心底歎一口氣。她知道,這回把他丟得是夠久的,小家夥有些情緒也正常。她彎下腰,輕輕擦了擦他的眼睛。顧珈銘小朋友卻扭捏上了,難得像他這個年齡的孩子一樣嘟嘴抱怨了句:“不要你擦。”
嚴真笑:“這回是我不好,下次絕不再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小朋友睜著紅紅的眼睛看她,好一會兒哼了一聲,說:“看你表現。”
嚴真失笑,帶著他去衛生間洗了洗臉,出來的時候奶奶和顧老太太已經把東西放好了,正坐在沙發上等著她。
不知怎麽,看兩位長輩的架勢,她有些緊張。在廚房泡了兩杯茶,給她們一人送了一杯之後,她在一旁坐下,有些忐忑地問:“媽,奶奶,你們怎麽突然過來了?”
奶奶隻品著茶,笑眯眯地不說話。顧老太太李婉輕啜了口茶,長出一口氣,抬起頭看她。
“看來,淮越還沒跟你說?”
“說什麽?”嚴真一頭霧水。
“他還真沒告訴你?”李婉笑了出來,“他可是沒從西藏回來之前就給我們打電話了,說回來要辦婚禮呢。”說到這兒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忙起身拉起嚴真上下打量,“聽淮越說,你在林芝崴腳了?怎麽那麽不注意呢,現在好點沒有?”
嚴真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任何話了,滿腦子都是那兩個字:婚禮。她抓住李婉的手,似是有些不相信地問:“淮越真是這麽說的?”
“那還會有假?”一直未出聲的奶奶笑睥她一眼,“你當我千裏迢迢從鄉下過來一趟,就是為了看你啊?”
李婉也摟過顧珈銘,哄他:“珈銘,等婚禮完了你以後可就真不能再叫她老師了,該叫什麽啊?”她指著嚴真說,又把小朋友推到她麵前。
小朋友的情緒還沒緩過來了,他耷拉著腦袋,也不知是害羞還是興致不高。嚴真看著這樣的他,居然就緊張起來了。
“珈銘……”她試圖說些什麽,被一道細如蚊蚋的聲音給打斷了。
“媽媽。”
嚴真睜大眼睛,愣住了:“你叫我什麽?”
“媽媽!”小朋友用響亮的聲音回答她,抬起頭對她嘿嘿一笑。
看著麵前這張胖胖的小臉,嚴真鼻子一酸,眼淚不受控製地就流了下來。
幾個人坐著聊了一會兒,客廳裏的電話突然響了,一接通,是顧淮越打過來的,說是如果奶奶和老太太不累的話,就帶她們來禮堂一趟。
聽到“禮堂”兩個字,嚴真的心猛跳了下。當著兩位長輩的麵也不好跟他多說,掛了電話就問她們願不願去。奶奶和顧老太太當然說好,於是一行人就這麽出發了。
還未走到,遠遠地就能看見顧淮越站在八一禮堂門口的台階下,挺直的身軀猶如高大的白楊樹。嚴真怔忪了下,一瞬間的工夫小禍害顧珈銘已經鬆開了她的手,撒腿歡快地向爸爸顧淮越跑去。
有一陣子沒見兒子了,顧淮越伸手直接將他抱了起來。這下可不得了了,小朋友漲紅著臉跟他爸說:“我是大孩子了!大孩子不用抱!”說著就要下去。
顧淮越看著他掙紮了一會兒,說:“我還以為你多想我,現在連抱抱都不行?”
小朋友糾結了,勉強忍了十幾秒後,迫不及待地對顧淮越說:“好了吧?抱過了吧?”
顧淮越哼一聲,把他放了下來。再抬頭時,嚴真一行人已經走了過來。
顧淮越笑著跟兩位長輩打了個招呼。
奶奶一臉驚喜地抬頭看著禮堂上方碩大的八一軍徽,說:“就是在這個地方辦婚禮啊?也太大了點吧?”
顧老太太就笑:“這是娶咱們小真,再大都不嫌大。”兩位長輩說著,就攜手進去看禮堂的布置了。
嚴真走在最後,等他們都進去了,才走上前。她臉色微紅,不知是害羞還是凍的,微微嗔怪地說:“你怎麽都不提前通知我一聲?”
顧淮越隻笑言:“婚禮再不辦,老太太該跟我拚命了。”
嚴真聽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要是老太太不催,你就沒想著?”
看著她低垂的側臉和顫動的睫毛,顧淮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他攬住她的腰,稍稍拉近了距離,說:“當然不是,是我自己等不及了。”
他是真的等不及了,從地震前聽到她選婚紗的消息,心裏就隱隱期待他們的婚禮,以及她穿上婚紗的樣子。思及此,他深深地凝視住嚴真的雙眼。
嚴真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覺得自己現在麵對他越來越難保持理智了,像個孩子一樣對他全身心的依賴,倒是越活越回去了。這不,這還在外麵呢,她就到他的懷裏麵去了。
微微推開他,嚴真說:“去裏麵看看吧。”
婚禮現場安排在禮堂的二樓大廳。
推開大廳的門,地板正中央鋪著近兩米寬的紅毯,一直延伸至主席台。紅毯兩邊等距豎立著九個一人高的支架,婚禮時會在上麵放置著大捧的百合花,象征著長長久久,百年好合。紅毯兩側,整齊擺放著數十套桌椅,以備招待賓客。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精心布置的小細節,嚴真的視線從上麵一一略過,心髒跳動得厲害。
大概所有女人都是如此,對婚禮有種天生的向往。縱使她已經跟這個男人在一起柴米油鹽地生活了兩年,可一想起自己將要穿著婚紗走過這長長的紅毯握住他的手,心中還是激動得要命。
顧淮越走上前,輕輕撫上她的肩膀:“時間緊急,而且都是戰士們布置的,準備得可能有些倉促,不如外麵的好。不過——”
“可以了。”嚴真轉過身,輕聲說,“我很滿意。”
顧淮越看著她,微笑:“你啊,就是太容易知足了。”遲到兩年的婚禮,他心裏對她一直都有愧疚,如今才算彌補了一點點,她便說好。他甚至希望她貪心一點,因為他想做的還有很多。
嚴真想的卻是另外一個方麵。她知道,其實她願意,顧家可以把整個婚禮辦得盛大無比,可那不是她和顧淮越真正想要的。眼下這個婚禮是簡單了一些,在她看來卻更有意義。那畢竟是在八一軍旗和軍徽下許下的誓言,身為一個軍人,他怎敢輕易背叛?所以在這禮堂結婚,更是他對她的一種保證。她要的就是他的真心,其他的即便沒有,她也不會介意。
當然,嚴真也不是不明白他想補償自己的想法,因而她笑了笑,低聲說:“隻要你以後一直對我好就好了。”說著瞥他一眼,“這可是個考驗,別以為很容易就能做到。”
他懂,他當然懂。他們的時間,畢竟還有那麽長。
婚禮定在了一周後。
時間看似短,卻一點也不趕。在他去震區救災前,家裏老太太已經開始張羅這件事,已經為他們省了一半的事了。在他們還在西藏的時候,顧淮越拿定主意就通知同在C市的弟弟顧淮寧,讓他幫忙準備著婚禮。地點既然定在了八一禮堂,以軍人的效率,這根本算不上什麽難事。到現在可以說萬事已具備,要說有變數,那也隻能出在新郎新娘身上了。
這幾天,陸續有親朋好友過來,A師的招待所一下子住了不少人。師長劉向東壓力倍增,生怕招待不好這些肩上扛星扛麥的長輩們。接觸了幾次才發現,到底是顧參謀長家的親戚,一家子為人低調溫和,平易近人,一點也不難相處。
婚禮的前一天,淮寧的媳婦梁和也趕過來了,此前她一直在家看著孩子。梁和這一次的任務是負責給嚴真化新娘妝,為此她提前幾天就在家開始練了,練到最後還是手生。如今婚禮越來越臨近了,她反倒睡不好了。
這事兒淮寧提起來,大家都樂了。
顧淮寧說:“依我看,嫂子人長得漂亮,化個淡妝就好。也不知道她在一邊緊張什麽。”他說著,笑看了妻子一眼。
梁和沒說話,心裏卻犯起了嘀咕:他們男人才是真不懂,婚禮對一個女人有多重要。
當然,新娘子嚴真也很緊張。
前幾天忙著準備婚禮不覺得,如今到了婚禮的前一晚,終於閑下來的時候,倒是覺得心慌慌的。梁和陪她待在房間裏,不小心碰到她手一下,低呼道:“嫂子,你手怎麽這麽涼?”說著就去摸暖氣。
“沒事。”嚴真把她拉回來,“過一會兒就好了。”
“心慌的?”梁和看著她笑,“剛摸了下,脈搏都跳快了。”
嚴真笑著承認:“是有一點。”她問梁和,“你婚禮前一晚是怎麽度過的?也像我一樣?”
還真差不多,不過相比之下,她當時更多的是茫然吧。梁和吐吐舌,兩人相視一笑。又討論了一會兒明天新娘妝的細節,房門突然從外麵被推開了,顧淮越走了進來。梁和見狀忙閃人,給這對準新郎新娘留下說話的空間。
“累不累?”顧淮越走過來,順手撫了下她的長發,問道。
嚴真搖搖頭,抬頭看他:“你累不累,躺下來休息一會兒吧?”
“還好。”
這麽說著,他還是挨著床沿坐了下來。嚴真往裏麵挪了挪,讓出空間來讓他歇歇腿,在他身邊躺了下來。
房間裏隻開了盞台燈,橙黃的燈光顯得格外溫暖。顧淮越閉目躺了一會兒,緩緩地睜開眼,看向倚在他懷中的嚴真。她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露在外麵的大半張側臉柔和靜謐,隻有濃密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像一把小刷子,掃過他的心間。
顧淮越低下頭,輕吻了下她的眼睛。嚴真雙眼隨之顫動了下,但沒有睜開,反而靠他靠得更緊了。
顧淮越就勢將她抱住,過了好一會兒,低聲說:“嚴真,我兩天前做了個夢。”
嚴真輕輕地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我夢見了自己第一次結婚時的情景。”他說著,輕笑了下,“那時候,應該跟你現在的年齡差不多。”
嚴真抬頭,些微有些詫異。
“那天來了很多人,場麵很混亂,我喝了很多的酒,回到家就躺到**睡著了,半夜醒來的時候,我看見了林珂在哭。”停了下,他又慢慢說道,“我沒有問她為什麽哭,大概是私心以為我問了她也不會說。實際上我很快就睡著了,一覺到了天亮。”
嚴真沉默了片刻,低聲開口:“怎麽突然提起這個?”
“沒什麽。”他說,“我隻是在想,會不會所有的不幸都是有征兆可尋的?”那麽他和林珂的悲劇,或許從他們的婚禮就開始了。
聽他這麽說,嚴真直接脫口而出道:“我們不會這樣的。”
她說的這樣理所當然,顧淮越稍稍愣了一下,一股暖意就湧了上來。從做了那個夢起,他就隱隱有種不安感。而這一切,被她一句話就給撫平了。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我們會很好。”因為他不會,也不允許他們再發生什麽。
這一晚,累了幾天的兩人睡得很沉。第二天被叫醒時,已經早上快七點了。
時間有些趕,眾人都忙作了一團。顧淮越忙中回頭看了一眼睡得有些懵的嚴真一眼,說:“不要緊,今天都是自家人,時間稍微晚一點也沒關係。”
顧老太太就瞪他:“吉時也是你能說了算的?”說著就把他推出了門,讓他去拾掇自己。
嚴真的腦袋猶有些昏沉,洗漱完畢之後就坐被顧老太太催著換衣服,一套繁複的婚紗,折騰了大半個小時才穿到身上。美是真美,尤其是身材高挑的嚴真踩著高跟鞋站起來的時候,身上散發出的耀眼光芒簡直讓人不敢直視。唯有一點不好,當初穿得還合身的婚紗,如今腰間就鬆了些許。
顧老太太為她緊了緊束腰,低聲說:“可不能再瘦了,再瘦就沒型了。”
梁和眨眼道:“媽,這您不用擔心,以後讓我二哥使勁喂我嫂子好吃的,不愁她胖不起來。”
顧老太太這才開懷一笑,點了點她:“可不是嘛,跟你一樣。”
換好衣服,嚴真這才發現顧淮越不見了。問了梁和才知道,他已經去了禮堂,是老太太趕他去的,說婚禮開始之前不準他再見嚴真了。
“老太太還生氣呢,說昨晚就不該睡一起。說二哥老大的人了,連這個理都不懂。”
鏡中的嚴真柔柔一笑,她們不知道,她卻是懂的。昨晚聽他說那些話,才明白他才是最緊張的那一個。可她不怕,她不是林珂,她會好好地一直在他身邊陪著他的。
不一會兒,房門又從外麵被推開了,這回進來的是奶奶。她端著一碗餃子遞到了她的麵前,和藹地說:“小顧走之前吃過了,你也吃一碗吧。”
嚴真說好,伸手去接碗,卻被奶奶給避開了。老人家笑說:“這餃子本該是媽媽來喂的,可你爸和你媽都不在了,就由我代勞了。”說著舀起一個,遞到了她嘴邊。
嚴真咬下半個,慢慢咀嚼著,眼眶也跟著泛紅了。好一會兒才咽下,她抬頭笑著對奶奶說:“真好吃。”
一碗餃子吃到最後,剩下了兩個。吃完之後,由梁和和另外請來的一個化妝師給她打理新娘的造型,嚴真就閉著眼睛任由她們忙活。差不多用了快兩個小時,造型終於做好了,嚴真看了眼鏡子中自己的樣子,濃淡適宜,正是她自己喜歡的樣子。她回頭,微笑著對化妝師和梁和說了聲謝謝。
化妝師最後又對妝容做了些小修小補,結束時,樓下正好響起了車子的喇叭聲。梁和向下看了一眼,回過頭笑著對嚴真說:“嫂子,車隊來了。”
嚴真隻覺得心跳猛地開始加速,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險些沒站穩。一旁的顧老太太伸手扶了她一下,禁不住笑道:“別急,老二馬上就上來。”
這一次來的人大多是兩位新人的長輩和戰友,所以也沒怎麽刁難顧淮越,就放他進門了。所有的儀式順利完成後,在場年齡最大的顧長誌握住兩位新人的手,一向威嚴整肅的臉上顯露出一絲笑意,他說:“你們兩個,是最讓我放心的小輩。別的我不多說,好好生活,就這四個字,給我記住了。聽見沒有?”
嚴真點了點頭,顧淮越則立正敬了個軍禮,朗聲回了句“是”。
在兩位新人出發去禮堂的時候,有人給顧淮越出了個小小的難題,讓他背著新娘下樓。
這大概對所有的軍人來說都不是問題,顧淮越二話不說地彎下了腰,嚴真臉皮子薄,不好意思在所有人麵前趴上他的背,結果就這猶豫的幾秒中,從旁躥出一個小個子,奔到嚴真麵前說:“我來背媽媽!”
顧珈銘小朋友今天穿了一整套的黑色小西服,領口還打了領結,襯得一張圓圓胖胖的臉更加可愛了。看著他踮著腳雀躍的樣子,在場眾人都笑了起來。最後還是小叔顧淮寧把他提溜了回去,輕輕踢了下他屁股:“小蘿卜頭湊什麽熱鬧。”
讓小朋友這麽一鬧,嚴真原本緊張的情緒緩解了不少,她伏在顧淮越的背上,由他親自背下了樓,上了婚車。十分鍾後,整個車隊啟動,緩慢地向前駛去。按照計劃,車隊將繞A師整個大院的外圍行駛一周。
從上車起,嚴真就聽不見別的聲音了,看著窗外迅速倒退的熟悉風景,她耳邊全是自己心跳的咚咚聲。不知何時,她的手被顧淮越握住了。嚴真看了眼前排開車的司機,想抽回來,卻被他握得更緊了。整個過程,兩個人誰也沒說一句話,她的手在他的掌心中慢慢鬆懈,任由他牢牢握著。
車隊最終穩穩地停在了八一禮堂前,顧淮越鬆開了她的手,率先下了車。嚴真捧著花束,透過明淨的車窗向外望去,看見禮堂上方的軍徽在陽光折射下散發著熠熠的光輝,鮮紅的軍旗在風中獵獵飄揚。
不多時,她這一側的車門打開了,顧淮越就站在外麵。他穿著一身嶄新的軍禮服,那肩膀上的三個星如同軍徽一樣耀眼。他微微彎了腰,熟悉的眉眼帶著熟悉的溫和,他向她伸出了手:“準備好了沒?”
他這一問十分鄭重,引得嚴真抬起頭來。
她直直地看著他,仿佛到了現在才有時間認真打量他一般。許久,嚴真微微一笑,握住了他的手。
沒有任何的猶豫,因為她早已準備好了,與他共度這漫長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