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再無歲月可回首

待到所有的事情都暫告一段落,時間已漸漸步入3月中旬,B市終於一掃冬日的陰霾,迎來陽光明媚的初春。

原本,按照徐沂的打算,這時就可以休假了。然而一個演習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陸指從此批參加培訓的學員選取了二十人空降此次演習的藍軍陣營,作為藍軍特別分隊在大漠與紅軍鏖戰半個多月。演習結束,又接連開了好幾天的總結大會。等到徐沂的休假申請終於被陸指批準時,清明小長假都快過了。

離校這天,徐沂一大早就起來了,收拾了行李,匆匆坐車離開了陸指。回到家裏時才不過早晨8點,宋可如和徐建恒剛剛吃過早飯,聽到有人敲門,見進來的人是他還稍稍吃了一驚。

“吃過早飯了嗎?”宋可如問他。

“還沒。”徐沂摘下帽子掛到一旁,掃視了下客廳,問道,“恬恬呢?”

“還沒起呢,昨晚腿抽筋了沒睡好,今早就沒叫她,讓她多睡一會兒吧。”說著她橫了兒子一眼,“說起來也得怪你,惹得你媳婦這幾天心情不好。”

徐沂低頭一笑,也顧不上吃飯了,就說:“我去看看她。”

他步伐輕快地上了樓,輕聲輕腳地推開了門,原是想著不要吵到褚恬睡覺,結果卻不想看到了令他太陽穴猛跳的一幕。褚恬已經起床了,洗漱完畢正坐在**換衣服,渾身上下隻穿了文胸和底褲。

褚恬看到這人的時候還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連忙拿衣服擋在胸前,臉色漲紅道:“你!你出去!”

徐沂此刻心髒也跳得有些快,他輕咳了兩聲,說:“我不看,行不行?”說著轉過了身,“好了叫我。”

要不是行動不方便,褚恬簡直想咬他一口再把他踢出去。忿忿地瞪他一眼,低下頭繼續穿衣服。

背對著老婆,聽著身後傳來的窸窸窣窣的穿衣聲,素了大半年的徐沂多少有點心癢癢。等了好久都沒聽她叫他,徐沂是真的有點站不住了,回頭一看,發現她還在費勁地捧著肚子穿褲子。

徐沂啞然失笑,走了過去,拍了拍她的手:“鬆開,我來給你穿。”

褚恬扭捏著不要,隻是她的力氣哪裏拗得過徐沂,他扣住她的手,單手輕輕往上一拉,就把褲子給她穿上了,最後還摸了摸她肚子。褚恬感覺到了,往後一躲,被把搭在腰後的手給製止住了。

“躲什麽?”他聲音低到喑啞。

“要你管。”

她瞪他一眼,色厲內荏的樣子像極了嬌嗔。徐沂看得眼一熱,當下就低頭吻住了她,含住她柔軟的舌尖慢慢吮吻。不得不說,這樣中間隔著七個多月大孩子,接吻姿勢有些怪異,好在徐沂個子高,這樣也能俯下身吻她,也不用她太費力。

一通長吻過後,兩個人都壓抑著喘著氣。徐沂更是體會到了什麽叫自作自受,要不是顧及褚恬的肚子,簡直就想直接把她揉進懷裏。

作為一個快當媽的人,褚恬多少還是有些羞恥心的,她推了推他,不滿地說:“當著孩子的麵,你注意點,好不好?”

“下次注意。”薄唇在她的頸邊流連,徐沂含糊不清地保證。

下次,又是下次!她信他才有鬼!

在房間裏耳鬢廝磨了快一個小時,兩個人下樓吃飯。飯桌上,徐沂告訴了褚恬他今天正式開始休假的消息。結果褚恬隻瞥了他一眼,又繼續津津有味地吃著小籠包。

徐沂還以為她心裏在生他的氣,看她吃得滿手油,十分殷勤地抽了張紙給她擦了擦手。其實褚恬是已經等得沒脾氣了,從結婚起就盼著他休假, 盼了一年多,一直等到了懷孕五個月,現在別說出去玩兒了,就是想補辦個婚禮都不成。一想到這些,褚恬什麽心情都沒了。反觀徐沂呢,他現在好像整個人都卸下了重擔一樣,愈發顯得如沐春風。兩相比較之下,大肚婆褚恬不禁有些沮喪。

為了平衡一下二人之間的落差,在接下來休假的日子裏,褚恬充分使用了孕婦的特權,變著花樣使喚徐沂,吃飯穿衣、按摩腿腳和聊天解悶等事事俱全。而徐沂也知道自己在老婆懷孕初期沒出什麽力,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假期,簡直就是鉚足了勁兒地伺候她,毫無怨言,保證做到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一天夜裏,徐沂睡得正好,突然被褚恬叫醒,說是想喝她在因闌尾炎住院的時候他從外麵給她買回來的海鮮粥,用她的話說,是“想喝得不得了,想喝得睡不著”。徐沂一聽,套上衣服拿上車鑰匙就下樓了,摸著黑走到一樓,正巧碰見起夜的宋可如,可把她嚇了一跳,沒好聲氣地問他大晚上的不睡想幹什麽。

徐沂此刻也清醒了,對著母親笑了笑:“出去買點東西。”

這麽晚出門買東西,那肯定就是恬恬要的了,估計還是吃的。宋可如也是生過孩子的人,知道孕婦禁不起餓,就囑咐了他快去快回。回到房間,就把這事給徐建恒說了。

徐建恒一聽就笑了:“你以前總是嫌這小子不聽話,那是沒能製伏他的人,現在不就好了!這就叫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宋可如也笑:“這才剛開始呢,等孩子生下來,徐沂才有得折騰。”

徐建恒十分悠閑地歎息一聲:“我可不嫌折騰,我隻嫌生一個孩子少呢。”

宋可如斜他一眼:“好像我嫌似的。”

夫妻二人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去,睡著之後沒過多久,徐沂就把海鮮粥買回來了。回到房間一看,褚恬正翹著兩條白嫩修長的大腿百無聊賴地等著。放下粥碗,徐沂立刻撈過來一條羽絨被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褚恬猶在掙紮:“熱!”

徐沂拍了她屁股一下:“我也熱。”

褚恬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也不敢亂來了,隻是略顯委屈地嘟囔了句:“還人民解放軍呢,一點都禁不起**。”

徐沂把她圈在懷裏吻了下,把粥碗端過來送到了她的麵前。褚恬兩眼放光,用勺子挖了一口送進嘴裏,立刻發出享受的歡呼。徐沂看著她,簡直有些哭笑不得。

“真這麽好吃嗎?”他問。

褚恬使勁點了點頭:“你要不要嚐嚐?”

“你吃吧,你住院那會兒我已經吃夠了。”徐沂笑。

“你當時不是還說這是五星級飯店打包的外賣嗎?五星級的你都吃不下?”

“再好的東西,多了也要膩的。”

“是嗎?”褚恬斜覷他一眼,“那我呢,你會不會膩?”因為懷孕而身材略略走形的女人,總是特別在意這個問題。

徐沂聽了,格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才低低開口:“吃都吃不成,我上哪兒膩去?”語氣低沉入骨,聽得褚恬感覺渾身像過了電,不由得打了幾個戰。這反應讓徐沂十分愉悅,枕著她的肩膀就笑了出來。

褚恬有點惱羞成怒了,漆黑的夜裏,隻聽她嬌嗔地罵了一句:“討厭!”

慢慢的,二人越來越享受假期這種悠閑相伴的狀態了。托徐沂的福,有他在,褚恬出門逛街方便多了,偶爾也會約著朋友一起,讓徐沂當司機。

作為閨中密友,馮驍驍經常陪她一起逛街,幾次下來,這位單身朋友被這對經常秀恩愛的夫妻傷得不輕。尤其看著她曾經仰慕的男神被人使喚得團團轉還毫無怨言的時候,她由衷地感到心碎。

“哎,好男人都有主了,我這輩子是沒什麽指望了。”

褚恬正在挑衣服,聽到她這話忍不住笑了:“我讓徐沂給你介紹一個怎麽樣?”

“真的?”馮驍驍睜大眼睛,一臉興奮。

“真的。”褚恬點點頭,“然後你就可以和我一起掰著指頭數他們還有幾天就回來了。”

對哦,嫁給軍人就是這點不好。設想下未來一個人的日子,馮驍驍退卻了,隻是看著不遠處靠著欄杆站著、毫無不耐地等待著她們的徐沂,她又覺得如果等待的是這樣一個人的話,也算是值得的。

她把這個想法告訴了褚恬,褚恬笑著問:“為什麽?”

“因為在能陪伴你的時候,他簡直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連同他整個人都給你啊!”

這話說得有些誇張了,但褚恬知道,她已得到的,就是最好的了。想到這,她回頭看了徐沂一眼,正巧他同時也望了過來,二人相視一笑,羨煞旁人。

隻是,假期終歸是有限的。隨著徐沂歸隊的日子臨近,褚恬陷入了一種莫名的心慌之中,一是徐沂要走,更多是因為距離預產期也越來越近了。這些天,家裏所有人都避免談及到這些話題了,但褚恬還是不免會想。她渴望擁有屬於自己的孩子,但也知道生孩子有風險。不說那些發生概率為萬分之一千分之一的了,就光疼這一樣,她就怕自己承受不了。

如此胡思亂想的後果,是她有一晚做噩夢了,從夢中哭著醒了過來,驚得徐沂直問她怎麽了。

褚恬抽噎著說:“我夢到自己生了孩子之後變得又胖又醜,你不喜歡我了,還跟別的女人走了。”說到這兒她就來氣了,“就是上回在陸指見到的那個圍著你打轉的女軍官!”

徐沂何其無辜,但也知道現在不是辯解的時候,他靜下心來,安撫她:“老話說了,夢跟事實都是相反的,怕什麽?”

“可是風險是有的啊,變胖變醜也就算了,萬一我難產了怎麽辦,萬一我——”

徐沂趕緊堵住她的嘴,不讓她說下去。

“大半夜的胡說八道!”徐沂忍不住訓斥了她一句,但最終還是克製住了脾氣,“不會的,你生孩子的時候我一定會陪著你,爸媽也都會在,不會讓你有半點危險。哪怕孩子沒了,也不會讓你有任何閃失。”

褚恬也看出徐沂是生氣了,氣得都口不擇言了。什麽叫孩子沒了?孩子怎麽會沒了?不過她這會兒倒也鎮定下來了,知道剛剛那是夢,也知道是自己過分焦慮才做的這夢。她擦幹眼淚,又躺了回去。

徐沂也鬆了口氣,躺下之後將她攬在了自己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她,聽著心跳聲漸漸平緩,呼吸聲慢慢拉長,以為她快要睡著的時候,突然聽到她說:“徐沂,你知道之前為什麽我沒有跟著你去醫院看孟凡姐嗎?”

徐沂困頓的神經一下子驚醒,他睜開眼,借著壁燈發出的昏黃亮光看她,不明白她為什麽忽然提起這個。

褚恬也沒等他回答,自顧自地說:“那是因為我不願意看見你為別的女人操心,哪怕是你把她當嫂子也不行。”這也是她為什麽主動提起孟凡的病,主動把家裏的錢拿出來讓他送給孟玉和,因為她不想他在知道後為那邊費心費神,卻又瞞著她。她怕心裏硌硬。

徐沂有一瞬的失神,繼而卻恍然大悟。他抱著她,聲音在夜裏格外低沉清透:“所以,我剛休假回來時你生我氣,也是因為這個?”

褚恬覺得他簡直神了,羞惱地掙脫他的懷抱,半撐起身:“不行嗎?那天你看完孟凡姐就回部隊了,不知道我正在家擔心地等著嗎?你是打了電話,可你當時急著趕任務,電話裏能說幾句?更別提還得遵守什麽保密原則,讓我一等就是大半個多月,我連你什麽心情都不知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又借著任務躲避什麽,就像你之前躲我一樣。我能不多想嗎?”

徐沂簡直有些後悔提及這個話題,他直起身,想給她找件衣服披上,褚恬揮手拒絕了。凝視著她倔強的側臉,他低低歎息了一聲,扳正她的臉說:“知道是多想,為什麽還要想?”

“那我怎麽知道?”褚恬忍不住吼他一句,眼窩一熱,她氣不過地捶了徐沂肩膀一下,“明知故問,你就是看我好欺負是不是?”

徐沂隻靜靜地看著她,任由她捶打,等到她漸漸沒了力氣,才伸手將她抱住,任憑她如何推搡都不鬆開,牢牢地抱在懷裏。

“恬恬,”他親吻她柔軟的長發,“我愛你!”

臨分別前還吵架,是以前的褚恬極力避免的一件事。然而沒想到,這一次的結果卻出乎她的意料。不得不說,“我愛你”這三個字無比神奇,自那之後,褚恬自覺心情好了許多,心中的惶恐和不安也漸漸被撫平。

後來,表姐塗曉聽說了這事,就忍不住笑她女人就是好哄:“男人說到底也就一張嘴,哄得你為他任勞任怨。聽聽就得了,千萬別當真。”

褚恬一邊用皮鼓逗著小豆豆,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你也不怕姐夫聽見這話傷心?”

塗曉極不優雅地翻了個白眼:“現在操心孩子還來不及,誰顧得上他呀?”

想想也是,有了孩子之後可不就是這樣嗎?不過褚恬現在倒不覺得怕了,反倒有些小得意,反正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既小小發泄了不滿,又順帶提點了下他,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從表姐家出來之後,褚恬又坐車去了公司。她在距離臨產期還有一個月的時候就回家休息了,今天去公司是打算把工作交接一下。

懷孕到了她這個階段,說實話已經有些疲乏了,滿腦子隻盼著趕緊卸貨。相比之下,家裏人卻緊張了許多。雖然一應待產事宜都已安排妥當,兩位長輩也不能完全放心,隨著臨產期臨近,宋可如還搬到她房間跟她一起睡。偏偏宋可如睡眠極輕,褚恬夜裏有點動靜她都要醒來,害得褚恬都不好意思起夜了,隻是身為孕婦,哪裏忍得住?還有就是徐沂,基本上每天打一個電話過來問她和孩子的情況,接得褚恬都不耐煩了。幸好這兩天他們去野外拉練,她才得以擁有片刻的清靜。

不多時,公司就到了。司機先下來給她打開了車門,然後伸出手扶著她下車。褚恬撐著他的手,捧著肚子小心翼翼地邁下一隻腿。幸虧這輛車的底盤低,否則還真不好下。褚恬剛一站穩,就感覺到肚子動了一下,隱隱約約有些疼。她愣了一下,用手撫了撫肚子,似乎又恢複了正常。

司機察覺到她的表情不對勁,連忙問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褚恬搖了搖頭,道了聲謝,正要往前走,肚子又疼了一下。這下兩個人可都不敢大意了,司機問她:“要不改天再來吧,今天先回家?”

褚恬也覺得現在走一步都吃力,她點點頭,重新坐回了車裏。司機滿腦袋都是汗地往回開,結果最讓人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陣痛一次比一次強烈,褚恬的手牢牢地抓住扶手,突然感覺腿間濕漉漉的一片。她驚得臉色發白,用盡全身力氣對司機說:“去醫院!”

接到司機的通知,徐建恒夫妻二人和小姑傅毓寧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醫院。

三人趕到的時候,褚恬正躺在一個單間裏,彼時一次陣痛剛過,她有氣無力地躺在**,長發早已被汗水濕透。看到長輩進來,她強撐著笑了下。

宋可如看她痛得臉色發白,心疼得不得了。為了讓她涼快點,她把褚恬的頭發撥到了腦後,低頭輕聲問她:“餓不餓?吃點東西吧!”

褚恬現在一點東西也吃不下,可也怕真要生了一點力氣也沒有,就吃了兩塊巧克力。之後隱隱約約又疼了起來,褚恬沒忍住,就哭了出來。宋可如的眼眶也跟著紅了,把護士叫過來問了下情況,做了次內檢發現宮口才開了一指,有得等呢。

沒辦法,傅毓寧安慰著褚恬:“寶貝,再忍忍。”

褚恬想說自己真的一點也忍不了了,這比殺了她感覺還難受。隻是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趁著陣痛的間歇,她問:“徐沂呢,給他打電話沒?”

眾人這才想起徐沂來,趕緊出去給他打電話,一直沒有人接,隻好轉撥值班室,值班員保證等大部隊回來了一定通知徐沂。褚恬聽到這個消息,剛忍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委屈極了。

一整個下午,褚恬都在一波又一波的陣痛中度過。就這樣熬,熬到晚上10點多,熬到褚恬覺得自己就像是溺在水中,再不讓她生就快沒命了,醫生才宣布開了三指,可以送產房了。

產房在樓下,褚恬疼得走不了,得坐輪椅下去。剛出了待產室的門,就見徐沂從遠處跑了過來,一間間病房地張望著。他接到消息直接就過來了,身上穿的是拉練時的野戰作訓服,在野地裏摸爬滾打過滿身泥濘,很是狼狽。他看見褚恬,一伸手想把她抱住,被護士給攔住了,隻能握住她的手。

“恬恬,”他的手很有勁,聲音卻在顫抖,“沒事,恬恬,我在這兒。”

褚恬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深深望了徐沂一眼,豆大的淚珠一顆顆往下掉。

徐沂一直將她送到了產房前,原本想跟著進去,被醫生勸住了,因為他來得這麽匆忙,連消毒都來不及做。更別提他現在還情緒起伏如此劇烈,不能保證給產婦帶來正麵引導。

徐沂隻好等在產房外,從產房門關上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提起來了,在長椅上坐也坐不安穩,時不時起身來回走動,晃得母親宋可如心煩,直喊他坐下。然而剛坐下,就聽見產房裏褚恬的喊聲,撕心裂肺的,聽得他險些腿軟。這一刻他特別想做點什麽,可卻沒一樣能幫得上的,整個人隻能如同困獸一般無處發泄,最後隻能俯下身,雙臂撐在膝上,牢牢地抱住了頭。

傅毓寧見狀,小聲安慰他:“沒事的,醫生說胎位正,羊水足,順產肯定沒問題。”

徐沂沒有說話,在這忙亂的深夜裏,腦子已湧起許多個念頭:以後再也不生孩子了,再也不讓她經受這樣的痛,再也不跟她吵架,再也不跟她生氣。同時又閃過無數個畫麵,第一次在農場相見,她第一次向他表白,還有那個在四川的隆冬雪夜,她在他懷裏無聲的哭泣……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再無曾經的歲月可回憶,一道響亮的啼哭聲從產房裏傳了出來,眾人麻木的神經尚未反應過來,就有護士出來報喜:生了,母子平安。

這六個字讓眾人欣喜不已。產房的門已經打開了,宋可如先人一步進去了,傅毓寧原本也想跟著進去,回頭一看發現徐沂仍僵坐在原地。

她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還愣著?恬恬生了。”

徐沂像是才聽到這個消息,他眨了下眼,慢慢地站了起來。小姑傅毓寧在一旁看著,伸手扶了他一把。

“還行嗎?”她問。

徐沂沒說話,推開了她的手,繼續往前走。腿卻因為久坐發麻,邁出時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待他扶著牆壁站穩時,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番外之白日夢

孟凡第一次去部隊探親,是在大一寒假的時候。

她是在沈陽讀的大學,入了冬的奉天城已經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場雪,偏巧學校暖氣出了問題,一直燒不熱又修不好。不少同學因此感冒發燒,校醫院裏總是人滿為患,學校迫於壓力將考試的時間提前了兩周。

孟凡接到班委訂票通知的時候,有一刻的猶豫。就在前一晚,她接到了徐洹的電話。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快一個月沒有聯係了,以至於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她差點哭了出來。電話那頭的他似乎是倦極了,聲音比往日低沉,他叮囑她許多,直到熄燈才掛掉電話。

打完電話,孟凡躺在**,難以入眠。

她跟徐洹已經將近半年沒有見麵了。這是自認識以來,二人第一次分別這麽久。他們是上初中的時候認識的,做了三年同桌後一起考入了同一所高中,繼續做了一年的同班同學,到了高二分班的時候,二人一個選文、一個選理,才算分開。不過,也就是在那個分班的夏天,一天下了課二人一起回家的晚上,徐洹突然對她說:“孟凡,我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

毫無征兆,她被嚇了一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徐洹卻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說不急,他等著她。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要結婚了,穿著漂亮的婚紗,挽著父親越過一道道花門。而等在盡頭的新郎聽到了腳步聲,緩緩轉過了身。至此,她才終於看清新郎的樣子。居然是徐洹!

驚醒之後,孟凡再也睡不著了。看著窗外漸漸泛白的天色,她給徐洹發了個短信,簡短的隻有一個字:“好!”

自那之後,兩個人就在一起了。她從未想過他們會分開,上大學也要在一個城市、同一個學校。她一直抱著這樣的想法,直到高考後,徐洹去了空軍飛行學院。

收回飄遠的思緒,孟凡長長地出了口氣,做了個決定。

考完試的當天,孟凡從班委那裏取來了訂好的車票,提著前一晚就收拾好的行李,去了火車站。她買的是夜間的臥鋪車票,由於是第一次一個人坐火車,她睡得並不踏實,到了後半夜才沉沉睡去。淩晨6點多,她被乘務員叫醒,說是馬上就要到站了。

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致,孟凡尚有些怔忪。等看到碩大的站牌時,才回過神來。她到了,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隻因為一個人。火車放慢了速度,緩行在鐵軌上。看著月台上穿著厚重的行人,孟凡似乎也感受到了這個城市的寒冷,她瞬間清醒了過來,深吸了一口氣,將行李箱取了下來,準備下車。

火車站是一如既往的人流如潮、熙熙攘攘。穿行在人群中,孟凡才想起來自己睡醒後還沒洗臉。她一驚,連忙拖著行李去了火車站的衛生間。擰開水龍頭的一刹那,感受到那冰涼刺骨的水溫,孟凡上下牙忍不住打戰。然而她還是咬牙忍住了,匆匆刷了牙、洗了臉,看著鏡子裏那張幹淨清秀的臉龐,她心裏終於感覺到一點鬆快。

出了火車站,孟凡問了許多人才坐上去空軍飛行學院的車。中途轉了兩趟車,到時已經10點多了。她提著行李,看著空軍飛行學院氣勢恢宏的大門和兩旁站崗的哨兵,踟躕了下,上了前。毫無意外地,她被攔住了,被請進了值班室。

一位年輕的少尉接待了她,問她要找誰。孟凡隻報出了徐洹的名字,對於少尉其他的問題,諸如在哪個學院哪個區隊,一問三不知。麵對少尉的無奈,孟凡有些羞愧。

打徐洹的手機打不通,不得已之下,少尉挨個打給各個學院,好在最後還是找到了,卻得知他被派去出公差,得吃過午飯才能回來了。放下電話,少尉有些遺憾地看著孟凡,告訴她,無人接領,他不能隨意放她進去。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孟凡才意識到自己此次前來的決定做得有多倉促多欠考慮。怎麽就忘了,他讀的可是軍校,不是一般學校可比,怎能說見就見。一時間,孟凡心裏沮喪極了。

然而既然來了,就得見他一麵。打定主意,孟凡就在門口等著,這一等就是兩個多小時。值班的少尉多次請她進去等,都被她謝絕了。來往的人那麽多,她不想坐在裏麵影響他工作。但在寒風中等待的時間越長,就越有了懲罰和賭氣的意味。不知是對誰,對她,還是對徐洹。

等了不知有多久,在她懷疑再這麽等下去自己就要變成冰雕的時候,徐洹來了。他穿著一身作訓服,一臉焦灼地向她跑來。

看到他,孟凡的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而徐洹則是異常驚喜,他看著這個站在他麵前的女孩子,掐了自己好幾下,才確定這不是夢,孟凡來看他了!

自從知道他被空軍飛行學院錄取,兩個人大吵了一架之後,孟凡就沒主動找過他。每次都是他主動貼上去,這半年來寥寥聯係的幾次也都是他打電話給她。他曾一度認為這段戀情就要維係不下去了,鉚足了勁兒爭取,正是疲憊不堪之際,她來看他了!

徐洹此刻的心情用狂喜來形容也不為過,如果不是穿著這身軍裝,門口又有這麽多人,他真想抱起她來狂親幾口。壓抑住心頭的激動,他帶著她去了學校裏麵一個軍嫂開的小飯店吃飯。

他先是給她倒了杯熱水,之後又點了一桌子的菜給她吃,點好了菜催了好幾遍讓老板快點上,回過頭一看,卻發現孟凡在哭。

她哭得很安靜,捧著杯子默默地掉著眼淚,卻讓徐洹瞬間慌了神。他一邊手忙腳亂地給她擦著眼淚,一邊問她怎麽了。孟凡卻哭得更厲害了,許久,才哽咽出聲:“你說你,為什麽要來當兵,我想見你都不行……”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抱怨當兵這件事,徐洹聽著,既覺得心酸,又覺得欣慰。她能這麽說,代表著她已經接受這件事了。此刻再說什麽都是多餘的,他隻是抱著她,為她拭去眼角的淚。

這一次探親,雖然開始得倉促,但結局還算得上圓滿。那天下午,徐洹帶著她在校園裏逛了逛,形影不離的陪伴,讓孟凡心情好了許多。到了晚上,他又帶她去隊長家吃了頓晚飯。

這頓晚飯,來了好多人,都是徐洹同宿舍的。隊長嘴上嫌棄這幾個十九二十歲的大小夥子兩手空空隻帶著一張嘴來,但還是笑眯眯地吩咐家屬多準備一些菜。他看孟凡的眼神尤其和藹,她也是後來才從徐洹那裏知道,是這個隊長給門崗打了電話,她才得以進來。

麵對一群尚且陌生的人,孟凡本能地有些怯,其他人因為她在場也有些放不開。後來還是隊長破例允許他們喝了些酒,黃湯下肚,大家的話就多了起來,起哄架秧子地調侃徐洹。而徐洹就坐在她旁邊靜靜地聽著,護著她不讓別人灌酒,唇邊始終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在他的身邊,孟凡隻覺得安心。

當晚,她住進了招待所。也是隊長的安排,他親自送他們過去,在離開前交代徐洹一定要準時歸隊。孟凡也知道,自己這次不請自來給徐洹帶來了多大的麻煩,所以就沒有刻意留他。而徐洹卻不急著走,他躺在床的另一側陪著她,兩個人安靜地不說一句話,到了熄燈前半個小時,他才起身,輕手輕腳地離開。

在他走後,孟凡睜開了眼。雙手撫過他躺過的一側,腦子裏浮現出一幀幀過往的畫麵。從初一他做了她同桌起,一點一點,到了現在。她突然發現,在過去這並不長的十九年裏,他是除了父親以外,她生命中分量最重的男人。現在,就因為他的選擇偏離了她的預期,她就要放棄他嗎?

這個問題在過去的半年裏她問過自己許多次,尤其是在她想念他卻又聯係不上他的時候,她動搖了很多次。然而每一次她都給不了自己肯定的答案,如今見了他,她知道自己更加做不到。

她不再是個任性的小女孩兒了,她還記得在初一開學時自我介紹,他站在講台上用洪亮的聲音告訴全班同學,他的人生理想是當一名飛行員,有朝一日能夠開上我們自己的戰鬥機,翱翔藍天。這樣的話他後來很少提,她也就以為他隻是說說而已,直到拿到他的錄取通知書,她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從未放棄。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自己想要的從不放棄,包括他的理想,包括她。

第二天中午,孟凡坐火車離開了。徐洹請了假,送她去了火車站,又買了站台票,直接將她送到了月台。

火車晚點了十幾分鍾,眾人就隻好站在那裏等著。天色陰沉,陸陸續續地開始飄著雪粒子,徐洹從包裏取出圍巾,一圈一圈地給孟凡圍上。孟凡就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眼圈變紅。

在一起這麽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表露出這樣的情緒,連昨天見到她的時候都沒有這樣。孟凡有心想笑,但還是忍住了。

忍住鼻尖的酸澀,她踮起腳,親了他一下。徐洹這才看了她一眼,幽黑的雙眸裏透著羞澀。

“我丟人了?”他握起她的手貼住自己的臉頰,“不過這是在你麵前,我不怕。”

她終於還是笑了:“嗯,我不嘲笑你。”用力捂了捂他的臉,她聲音溫柔地說,“徐洹,好好努力吧,當個好兵。”

聽到這話,徐洹的眼眶又微微濕潤,沙啞著嗓音說:“我還以為你是來跟我說分手的,所以一直不敢問你。”

“如果真是這樣呢?”她承認,她真的有過這樣的想法。在過去的半年裏,她也不是沒了解過嫁給一個軍人、一個空軍飛行員會過怎樣一種生活。而且,這次“探親”,她更是體會到了這其中的苦,這還隻是剛開始,她甚至不敢想象以後會是怎樣。

徐洹也沉默了,許久才抬起頭,泛紅著雙眼,抬起孟凡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去。他吻得不得章法,卻又固執決絕。到最後,倒是孟凡忍不住哭了,在他懷裏泣不成聲。

“凡凡,”他開口,字字敲在她的心上,“沒有如果,我也不會放棄。”

帶著這樣低而有力的十個字,孟凡坐上了返家的火車。

鳴笛聲響起的那一刻,因為不舍,她忍不住哭了出來。哭久了,她便慢慢地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要結婚了,穿著漂亮的婚紗,挽著父親走過一道道花門。而等在盡頭的新郎聽到了腳步聲,轉過了身。那是徐洹,他對著她微笑,帶著一生的承諾,緩緩向她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