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生命中的一束微光

B市。

3月初的天氣,尚未回暖,縱使陽光高照,也擋不住透骨的冷意。褚恬一下車,就立刻緊了緊外衣,幹燥的寒風迎麵而來,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嫂子,東西給您搬到幾樓?”

年輕的士兵緊跟著跳下軍卡,指著車上一堆東西問道。

“四樓。”

她甜甜一笑,笑得士兵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跑開了。

褚恬抬頭看了看四樓的那扇玻璃窗,深藍色的窗簾緊緊地合著,上麵安靜地覆著一個喜字。那紅色鋪滿了整個窗戶,濃烈而張揚,讓人看了由衷地感到滿足。

整棟房子有些舊了,樓道很是狹窄,戰士們搬著東西艱難地前行。褚恬提著小件的東西跟在後麵,抬頭眺望了下前進緩慢的隊伍,終於有點懊惱了。

她想起兩天前徐沂打電話來安排搬家的事,那時他因為帶兵在外拉練趕不回來,所以隻能安排手下幾個兵。問到她需要幾個人時,褚恬本來就有點生氣,直接撂下狠話:“越多越好,而且還得長得帥!”

徐沂聞言,難得沉默了下。隔天就給她撥來了六七個兵,個個都是細腰翹臀大長腿,這下輪到褚恬驚呆了。

以前也沒發現他這麽好說話啊!褚恬瞪著烏黑閃亮的大眼睛,跟筆直站成一溜的兵麵麵相覷,一時有些氣惱。

現在褚恬終於明白什麽叫自作自受了。這些個個180cm+身高的兵,在這棟老式樓房裏,根本發揮不出水平來,因為空間太有限了。

東西都搬到房間裏之後,褚恬想請那幾個兵在外麵館子吃頓便飯。可是沒一個人敢應下來,躥上軍卡就趕緊跑。褚恬悻悻地回了家。

家裏是一團糟,雖然大件差不多都擺放到位了,但是剩下那些零碎的東西也夠她收拾一陣子的。她現在終於明白了,搬家的的確確是個大工程,尤其是在家裏男人缺席的時候。

微歎一口氣,褚恬環視一周,將頭發鬆鬆挽起,換了身居家服,埋頭開始收拾東西。收拾到一半的時候,她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褚恬趕忙從一堆雜物中扒出自己的手機來,拿起一看,是好友何筱打過來的。

看著屏幕上跳躍著的名字,褚恬心裏竟微微有些失落。她搖搖頭,趕走這些負麵的情緒,接通了電話。

“恬恬,是我,笑笑。”

“聽出來了,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

那邊笑了笑,聲音十分柔和地問:“什麽時候回B市啊?都等你好久了。”

“這個呀——”褚恬翹起唇角,“可能還得過幾個月吧。”

“什麽?”何筱的聲音一下子吊得老高。

褚恬咯咯笑了。“逗你玩兒呢。”她說,“我已經回來了,正在忙搬家的事。”

那邊何筱又被她驚著了:“已經回來了?在哪兒?我去見你!”

“別!”褚恬回頭看了眼家裏的爛攤子,“我剛搬到徐沂的房子裏,家裏還沒收拾好呢,咱們約在外麵見吧。”

褚恬是四川人,大學考來了B市。

在北方上大學這四年,唯一一個稱得上好朋友的人就是何筱了。二人從大一認識,大學四年形影不離,如孿生姊妹一般,畢業之後又同時通過公考考入了B市一家基管中心。二人一起上了一年的班,直到去年末,褚恬辭職回家照顧病重的母親。

二人約在了之前一起工作時常去的那家咖啡廳,褚恬自己開車,提前一刻鍾到了。點了兩杯摩卡,咖啡剛端上來,她就看見穿著一件米色風衣的何筱推開門,板著臉直直地向她走來。

褚恬眯著眼,微微一笑,那神情煞是明豔動人。

“來了。”她晃晃翹起的小腿,聲音甜美地跟好友打著招呼。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筱一肚子的氣在看見她那張招人的笑臉後都發不出來了,隻得狠狠地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呀,還知道回來!”

褚恬捂著額頭驚呼一聲:“這麽長時間沒見麵,就不能對我溫柔點?”

“不能!”何筱斜睥她一眼。

褚恬故作委屈地撇撇嘴:“虧我還給你帶四川臘腸了呢!”說著將一個紙袋子遞了過去。

何筱看了眼那滿滿一袋子臘腸,毫不客氣地收了。“別以為拿這個賄賂我就能蒙混過關,三個月!褚恬,三個月!知不知道我擔心死了!”說著眼圈就紅了。

褚恬看著她,心裏也不好受。

去年末接到母親舊病複發的消息,她一開始以為不是很嚴重,隻請了兩周的假回家。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她應接不暇,焦頭爛額。偏偏單位這邊一直催她回去,褚恬沒有辦法,狠下心把工作辭掉了,專心在醫院照顧母親,處理一個個爛攤子。

事後想一想,如果沒有徐沂的求婚,那段日子,真稱得上是她這二十多年來最為黑暗消沉的時光了。

“還有,你跟徐沂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說結婚就結婚了?”

何筱的聲音將她喚回神,褚恬眨一眨眼,微微一笑:“就那麽結了唄。”

這叫什麽答案,何筱表示嚴重不滿。

“不然還能怎樣?”褚恬隨手攪著咖啡,“他都求婚了,你覺得看著他那張臉,我能幹出來拒絕這麽不人道的事嗎?”

“……”何筱抽抽嘴角,“可真講究!”

褚恬微笑。這才是真正的好友,不是逼迫她,而是理解她。明白她有些事不是不願意說,而是說不出口。

“對了。”褚恬攪動著湯匙,“忘了問你,你跟程勉的婚期定在什麽時候了?”

程勉,是好友何筱的男友,同時也是徐沂的戰友。二人是一前一後進的B軍區某集團軍T師師屬偵察營,一個任連長,一個任指導員。二人資曆相近,性格互補,可以說是工作的好搭檔,生活上的好兄弟,直到前段時間,徐沂被調離T師,到A師一個裝甲團任職。

“5月末。”何筱說,神情有些遺憾,“本來,我還想著我們能一起辦場婚禮。”

褚恬輕輕淺淺地笑了下:“沒關係。你可以讓程連長悠著點,到時候我們一起懷孕生孩子。”

何筱瞪了她一眼。

見過好友,褚恬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看到亂糟糟的家裏時心情也沒那麽差了。她鼓起勁兒又收拾了一會兒,直到淩晨兩點,才匆匆衝了個熱水澡,連頭發都沒來得及吹,就爬上了床。

漆黑的夜裏,隻聽得見她輕巧均勻的呼吸聲,像是睡著了。忽而,放在床頭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褚恬唰地一下睜開了眼睛,幾乎從**彈跳而起。然而拿到手裏一看,才發現是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隨口嘟囔了句“破機子”,褚恬開始翻箱倒櫃地找充電器。等到重新開機,手機提示她有兩個未接電話,點開一看,全都是徐沂打過來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多。那時候她正在忙著收拾東西,手機一回家就隨手扔到一旁了。現在已經淩晨兩點半了,想必他早已睡下。

仰躺著盯著手機發了會兒呆,褚恬決定不打擾他了。還有一條未讀短信,是好友何筱發過來的,說她明天有時間,過來幫她收拾東西。

褚恬真是愛死這個善良的女人了,她趕緊回複:“真的?”

五分鍾後,收到何筱的回複:“假的。”

褚恬挑了下眉毛,有點來勁:“這麽晚了還沒睡?不會是程勉在家吧?”

短信發出去,她都能想象出何筱的臉得紅成什麽樣。

想著何筱估計是不會再回複她了,褚恬狡黠地笑了下之後,又開始有些無聊了。隻是,趴在**好不容易有了點睡意之後,她的手機突然響了。屏幕上跳躍著兩個字:徐沂。

手機響了好一會兒,褚恬才慢悠悠地接起。

徐沂的聲音從那邊傳來:“睡著了?”刻意壓低的聲音,帶有幾分沙啞,經由電話傳來時像是過了電,聽得她耳朵有種微癢的感覺。

褚恬盡量忽略這奇怪的感覺,頭埋在枕頭裏,悶悶地不答反問:“怎麽這麽晚打電話過來?”

徐沂低而平靜地說:“我剛剛接了個電話。”

“……”他說的跟她問的有什麽因果關係嗎?

“說有人大半夜不睡覺,發短信打擾他老婆。”

這個程勉!

褚恬一骨碌從**爬起來,咬緊後槽牙:“我又不是故意的,隻是順手回了個短信。”

那調戲人老婆也是順手了?

他問,稍稍帶點笑意:“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

“剛收拾完東西,這就睡了。”

“那吃過晚飯沒?”

“吃了,在外麵吃的。家裏連氣都沒有,怎麽做飯?”她向來心直口快,很少顧及別人的感受,這話一說出口,才感到有些不對。

果然,徐沂沉默了下,說:“是我走得太急,沒安排好。”

他是上個月剛剛調到A師所屬的裝甲團。

A師是一支有著光榮傳統的老部隊,抗戰時期隸屬四野一個王牌軍,打了大大小小無數個勝仗,剛猛英勇,新中國成立之後又在抗美援朝等戰爭中表現突出。在注重血統和榮譽的解放軍部隊中,它有著難以撼動的地位。

自然,王牌部隊的紀律也是出了名的嚴,從接到命令到到崗任職,隻給了徐沂三天的時間。交接工作都來不及,更別提什麽抽時間開個歡送會或者回趟家了。到了新部隊,背包都不用放,直接上車野外拉練去了。得虧徐指導員的脾氣是出了名的隨和淡定,否則這樣幾天之內連軸轉,嘴角不起燎泡才怪。

褚恬當然也是清楚的,想到這點心馬上就軟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今天回來的時候看門的老大爺給了我張名片,說打那個電話就有人把氣送過來了。”

這麽快就跟看門老大爺混熟了?

徐沂終於有點放心了,他說:“那好。你早點休息,過兩天我就回去了。”

“嗯。”

掛斷電話,褚恬半跪在那裏發了好一會兒呆,才重新趴了回去。手指觸及柔軟的床被,每個關節都伸展開來,像是渾身的經絡突然被打通了一樣,她感覺舒服得不得了。

一整天的勞累與疲乏,似乎就這樣被安撫了。

花了一周時間,褚恬才將家裏全部收拾好。

換了部分家具,重貼了牆紙,一掃之前冷硬的色調,看上去十分舒適宜居。男主人徐沂還沒回來,因為拉練結束之後,他突然又被指派了別的任務。褚恬早就有心理準備了,她認識他有一年之久,早就清楚他的工作性質。當然,褚恬這陣子也沒時間糾結,她正忙著找工作。

之前她在B市基管中心工作,後來辭掉了。一是為了更好地在老家照顧病重的母親,二是覺得那兒的工作著實沒勁。現在老家那邊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她重新回到B市,首要的一件事,除了搬家就是找工作。

這幾天一邊忙著搬家,一邊忙著在網上投簡曆。出乎意料的是,有好幾家公司都通知她去麵試,褚恬細心準備了一番,麵試進行得很順利,她拿到了兩家公司的offer。褚恬在何筱麵前那是好生高興了一番,二人細細研究了下,敲定了一家名為西汀的電子公司。

周一,是褚恬上班的第一天,她一早就醒了。

洗漱過後,她坐在梳妝台前化妝。算起來,她已經有三個月沒好好化過妝了,睫毛膏已經半幹,眼線筆也不知道被她扔到哪裏去了。褚恬泄氣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及肩的長發已經很久沒有打理了,摸起來十分毛燥。皮膚因為長時間精神不濟以及缺乏護理,狀態也很糟,額頭上還冒出了一個痘痘。

縱使很容易被別人說成花瓶,但這張臉還是很讓褚恬引以為傲的。現在再看,褚恬隻覺得有些可怕,她簡直越來越不像個女人了!她甚至微微有些慶幸,幸虧徐沂太忙回不來,否則看到她這副樣子的話——

渾身一個激靈,褚恬不敢再往下想。

女人的直覺覺醒之後,褚恬重新選了化妝品,又利用下班時間做了幾次SPA,甚至還迷上了海淘。也因為此,她在新公司交到了第一個朋友——馮驍驍。

二人同屬一個部門,也在同一個辦公室,因而每次馮驍驍下去取快遞的時候,看見褚恬的,會一同幫她拿上來。久而久之,二人就熟了,經常湊一起交流海淘心得。

這天中午,二人一同去公司的食堂吃飯。褚恬擰開一瓶蘇打水遞給馮驍驍,發現她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怎麽了?”她問。

“恬恬,我能問你個問題嗎?”馮驍驍看著她,“你爸媽有沒有催你去相親啊?”

褚恬險些被喝進去的一口水噎住,咳嗽了幾聲才緩過來:“怎麽,你爸媽催你了?”

“是啊。”馮驍驍愁眉苦臉,“我才二十五歲好不好,這就讓我去相親了,好像我嫁不出去一樣!”

褚恬看著她,隻覺得這場景萬分熟悉,連說過的話,都那樣相似。

“去吧。”

“啊?”馮驍驍一臉剛認識她的模樣看著她。

“天下的父母都這樣,所以你不要嫌他們愛操心。”她笑了笑,“你可以這樣想啊,有父母催總比沒有的好。”

“說得也有道理。”馮驍驍哀歎一口氣,“那我就去見見好了。”

看著馮驍驍不情不願答應下來的樣子,褚恬突然想到了以前的自己。她之前也像馮驍驍這樣不懂事,在母親催著相親的時候耍盡脾氣,自以為自由自在最好,卻不知讓母親擔心多久。哪怕,就這樣敷衍一下呢?

“對了,恬恬,你有男朋友沒?”過了一會兒,馮驍驍突然又問。

褚恬不明所以地抬頭看她,嘴角還粘著米粒:“怎麽了?”

“沒什麽啦。”馮驍驍撓撓頭,“我一個朋友在項目部,他說他有個同事對你有好感,可又不好意思當麵問你,所以拜托我——”

“馮驍驍。”褚恬眯起眼睛看她,那意思是你自己還不願意相親呢,怎麽好意思把我往火坑裏推?

“你別多想啊!”馮驍驍連忙擺手,“就是想約你出來見個麵,可以先當普通朋友處處嘛!”

看她緊張起來,褚恬在心裏就樂開了,可麵上依舊維持淡定。“怎麽辦呢?咱倆關係這麽好,按理說我應該給你個麵子。可是——”

“可是什麽?”馮驍驍睜大眼睛看著她。

“我呢——”褚恬拉長音調,好像有意吊著她一般,“結婚了!”

“什麽,你婚了?”馮驍驍不受控製地尖叫出聲,引得整個餐廳的人都向她們這桌看來。

褚恬略顯無奈地抽抽嘴角。這效果真是出乎意料地好,這下整個公司的人都知道了。

整個下午,馮驍驍都像受了刺激一般,看到她時嘴裏就三個字:結婚了。

褚恬特別不能理解:“我看著這麽不像結了婚的人嗎?”

“不像!”馮驍驍幽幽地說,“你看看你自己,上班的時候自己開車來回,平常周末的時候都是跟我們這幫未婚女人們廝混,連看個愛情電影都要叫我陪,從來不見你提起你男人,甚至連桌子上都不擺張合照,你說這像是已婚女人幹的事嗎?”

經她這麽一提醒,褚恬發現自己活得真的跟單身的時候沒什麽兩樣。可是,這能怪她嗎?麵對馮驍驍嫌棄的眼神,褚恬想了想,說:“可我確實結婚了,不騙你。”

馮驍驍扭頭就走,褚恬好笑地叫住她:“你幹什麽去啊?”

馮驍驍頭也不回扔給她兩個字:“相親!”馮驍驍這刺激是受大發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褚恬忍不住樂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準備收拾收拾東西,下班回家。手機屏幕突然亮了,有電話進來,褚恬拿起一看,正是她們剛剛談論的話題的男主角——徐沂。此時此刻,褚恬格外不想接他的電話。可看著手機鍥而不舍地響著,她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喂?”

“是我。”徐沂的聲音從那頭傳來,“你在家嗎?”

“我在公司,正要下班,怎麽了?”

“沒什麽事。”徐沂說,“我從團裏出來了,正在等車,等會兒就到家。”之前他走得急,忘記配鑰匙,家裏所有的鑰匙都在褚恬手裏,如果她不在家,那他是進不了門的。

那頭的背景嘈雜得很,他還在說著什麽,可褚恬完全聽不清了,滿腦子隻有那六個字——等會兒就到家。

她愣了下,拎起包就往外走:“你在哪兒?”

“城東車站,在等車。”

“你在那兒等著我,我去接你。”

徐沂想說不用,可她先他一步掛了電話,之後匆忙去車庫取車。

周五的傍晚,B市一如既往地堵。尤其是褚恬工作的西汀公司位於高新區,是各大公司的集結地,來往車輛尤其多。褚恬費了點兒時間才從車流中開出一條路來,等開到車站,已經是四十分鍾以後的事了。

褚恬減慢速度,一邊注意著路況,一邊尋找著19路站牌,那是徐沂回城時常坐的一條公交線。因為城東車站是B市一個重要的交通樞紐,匯集了大量從郊區趕往市裏的人,19路站牌前擠滿了人。褚恬找得有些費勁,剛想打電話給徐沂問清他的實際方位,不經意地一抬頭,卻在正前偏東的方向,看到了一個軍綠色的身影。

他就站在那裏,隔著一條馬路,向她看來。大簷帽的帽簷壓得稍低,遮住了他大半張臉,而且距離又是這樣遠,褚恬甚至看不太清楚他的樣子。可是看著那樣挺拔筆直的身姿,褚恬直覺那一定是他。

許是認出了她的車子,那人腳步微動,好像是要往這邊走。褚恬正要開動車子,一輛車從她麵前開過,她眼疾手快地又踩下刹車。差一點,就要撞上了!

車裏的人伸出手來,送了她枚中指。褚恬氣得要命,可並不占理,畢竟前方是紅燈。手機同時也進來一條短信,她點開來看,是徐沂發過來的:過了紅燈一直往前開,我在第一個十字路口右拐五十米的地方等你,那裏人少,回家也順路。

確實是徐沂,這麽說他剛剛都看見了?褚恬不禁有些懊惱。

等到可以通行時,褚恬開得小心翼翼,然而在快要到達十字路口拐彎處的時候,一輛電動車忽然從她車前繞了過去,與她的車擦剮了下。

電動車主停了下來,回過頭來一臉凶神惡煞地罵了句:“怎麽開的車?長眼沒長眼?”

褚恬憋著氣,不理他,卻沒想到那車主堵了上來。褚恬被迫停車,幾乎忍不住要爆粗口了。這都叫什麽事!她不就是想來接個人嗎?

褚恬降下半個車窗,戴上墨鏡,探出頭去:“你的車停那兒是怎麽回事?趕緊給我挪開!”

這個不如剛剛那個人好對付,明顯是來碰瓷兒的。那電動車主看清開車的是個女人,更肆無忌憚了:“我他媽還想知道是怎麽回事呢?你長眼沒?下來看看你把我這電動車撞什麽樣了?

褚恬打量了下他那車,又舊又破,誰知道用了多少年了?現在想賴她頭上,門兒都沒有!

“你挪不挪?不挪別怪我從你車上碾過去,讓它死無全屍!”

“嘿你這個女人!”那人顯然也沒料到褚恬這麽決絕,罵罵咧咧地還在說著什麽,見褚恬做出一副即將發動汽車的樣子,他貿然撲將上來。

褚恬一驚,連忙向上搖窗戶。就在雙方糾纏不清之際,一道低沉卻清晰的聲音透過車玻璃飄了進來:“怎麽回事?”

褚恬猛地抬頭,看見一身齊整軍裝的徐沂。

她有些惶然地看著他,而徐沂卻隻看了她一眼。確認她沒事,便轉開了視線。他看著麵前這個長相有點猥瑣的男人,眉頭微微一蹙:“有事說事,你這樣扒著別人的車像什麽樣?”

電動車主看著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穿軍裝的,一時有點懵。

徐沂回過身,看見了那輛擋道的電動車,直覺想要將它移開,隻是還沒來得及伸手,那車主已經搶先一步跑上前,騎上車跑了。之後似是有些不放心,還不住回頭看。徐沂微怔:跑什麽?他這還沒說什麽呢。

褚恬愣了下,忍不住有些氣憤。敢情是看人下菜啊,這是看她好欺負是吧?

徐沂回過神,就看見褚恬這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她不下車,也不跟他說話,明顯正在較勁,卻不知是針對誰。他環顧了下左右,繞過車前,來到駕駛位這一側,敲了敲褚恬的窗戶。

褚恬更鬱悶了,直接上車不行嗎?她隔著玻璃抬頭看他,用眼神示意他上車。

徐沂像是沒看見,又敲了兩下窗戶。褚恬怒,唰唰兩下降下車窗:“你想幹嗎?”

徐沂神色平靜地問:“剛剛怎麽回事?”

“能有什麽事,就是碰瓷唄。”她有點含糊地回答道。

“你又跟人擦剮上了?”他神情嚴肅。

“哪有!我本來開車開得好好的,是他非趕這點時間繞到我前頭去的。是他闖紅燈在先好不好,都怪這個路口沒有交警!”褚恬看著他一言不發的樣子,竟微微有些緊張,“你到底上不上車呀?”

徐沂臉色緊繃:“坐到副駕駛上去,車我來開。”

褚恬正在氣頭上,怎麽可能會答應:“這是我的車!”

徐沂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坐過去。”

看他理直氣壯成這樣,褚恬有點抓狂,這到底是誰接誰啊?她就不該自告奮勇來這一趟!

徐沂不說話,就看著她。二人僵持了有兩三分鍾,褚恬猛地將車窗搖上。徐沂透過車窗看過去,發現她拿著包,不情不願地挪到了副駕駛位。

這算是服軟了。眉梢微揚,徐沂打開車門,上了車。

被奪了權的某人心有不甘:好像你很會開車一樣。估計開車次數還沒我多吧?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徐沂說:“我是很少開這樣的車。”

“那你還敢碰?”褚恬斜睥著他。

徐指導員沒好氣地嗬一聲:“總不會比坦克還難開。”

褚恬:“……”

服氣!

冷靜下來之後,褚恬有些懊惱。

自從他先她一步從四川回到B市之後,他們二人已經足足有兩個月沒有見麵了。原本她是滿心期待的,所以在接到徐沂的電話時才會什麽都不想就要過來接他。她太清楚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本來從這郊區開往他們那兒的車就不多,而徐沂又是那種逢座就讓的人,絕對會一路站到家的。

然而誰想到會是這樣。在這之前她已經有兩年的駕齡了,很少出現今天這樣的狀況。像剛剛那樣,如果不是她及時刹車,那兩輛車鐵定是要撞上了。

想想是有些後怕。估計他也是怕她開過來之後不好停車,再出點什麽事,所以才讓她一直開到十字路口的拐彎處。哪裏料到會橫衝直撞出來一輛電動車——

簡直不能想了!褚恬扭頭看著窗外。

徐沂安靜地開著車,偶爾側頭看褚恬,發現她一直對著窗外,便知道她還在鬧別扭。說起來,他剛剛確實是生氣了。他知道她一直以來都是開車上班的,今天親眼得見她開車的樣子,竟然感到了緊張。這真是前所未有。

“以後坐地鐵上班吧,沒有什麽急事的話,就盡量少開車出去。”徐沂打破沉默。

有完沒完啦?褚恬強忍住這句話,低哼一聲:“徐指導員你常年生活在郊區,哪裏曉得我們這些上班族的痛苦。坐地鐵?沒擠死就不錯了。”

徐指導員表情未曾有變:“那麽多人坐地鐵上班,也沒見報上說有人被擠死。”

褚恬憤憤瞪他一眼:“我嬌氣,行了吧?”

徐沂聞言看了過來,又轉過頭去,輕輕笑了下。

“你笑什麽?”褚恬抱著包,不解地看著他。

“沒什麽。”徐沂笑著說。

回來的路上他還在想,見到她的第一麵應該說些什麽。領證後不到二十天他就回部隊了,兩個月後第一次見,他心情可以說是很複雜的。可不知怎麽,剛剛那一刻,突然一切都平息了下來。

回過神,見褚恬表情古怪地看著他,徐沂清咳了下,轉而問:“今天晚上吃什麽?”

這話題轉移得可太不高明了,然而褚恬忍住了吐槽:“有什麽你就吃什麽。”

徐指導員適時地閉嘴。

回到家裏,徐沂脫下外套就去看冰箱。冷凍室裏有不少食物,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至於冷藏室——徐沂打開一看,除了一格放了牛奶和一點蔬菜之外,其他放的全是麵膜和化妝品。

褚恬從他身後經過,看他略顯僵直的背影,心情莫名好轉。她點了點他的肩膀:“想好做什麽了嗎?”

徐沂回頭看她一眼,心情有點複雜。他在冰箱前站立片刻,解開軍襯的領扣,表情平靜地走開了。

“你幹什麽去?”褚恬問道。

“先洗個澡。順便思考下,在現有條件下,做頓什麽樣的晚飯比較好。”

褚恬微微吐了吐舌頭,又不是做滿漢全席,還得事先沐浴焚香啊?她彎下腰,取出食材,悄悄溜進了廚房。

不可否認,家裏多了一個人,感覺確實不一樣了,到哪兒都是擺脫不了的女人氣息。隻是不知,他家這女人什麽時候能多一點生活氣息?徐沂看著浴室洗漱台上擺的化妝品,又想想那一冷藏室的麵膜,覺得自己對她的期望還是太高。

洗完澡,他對著鏡子整理著裝。一個多月的野外生活讓他比之前曬黑了不少,皮膚也粗糙了許多,如果讓老部隊的人看到他這副樣子,估計再也沒人敢誇他這張臉了,也虧她一眼能認出自己來。

徐沂摸摸下巴有些紮人的胡楂兒,剛將刮胡刀取出來,浴室的燈“啪”地一下滅了。停電了,他剛意識到這一點,就聽見一道尖叫聲響起。

他迅速套上衣服走了出去,一股嗆人的油煙味撲鼻而來。徐沂快步進了廚房,隻聽見鍋裏劈裏啪啦不知道什麽東西在響,他立刻關掉了煤氣灶,回身去找褚恬。隻見她正蹲在地上,雙手捂著雙眼。

徐沂語氣有些急促地問:“怎麽了?是不是油濺進眼睛裏了?”

褚恬抓住他的手,慢慢地站了起來。盡管她強自鎮定,可徐沂看得出來,她還是有些緊張。

“沒事。”她搖頭,“我,我就是眼睛突然看不見了。”

“看不見了?”徐沂蹙起眉頭。

褚恬睜大眼睛看著他,在這充斥著油煙的房間裏,看上去十分朦朧。徐沂扶著她去了客廳,將她安置在沙發上,轉身去找蠟燭。

褚恬察覺到他走開了,一時有些著急:“你去哪兒?”

徐沂沒說話,他點燃一根蠟燭,放到了褚恬麵前,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現在能看見嗎?”

褚恬迷茫地搖了搖頭。

徐沂心一緊,隔了幾秒,看著褚恬無神的大眼睛,他打定主意:“我們去醫院。”

褚恬一愣:“不用那麽麻煩啊,一會兒就好了。”

正在穿外套的徐沂頓住。

褚恬昂起頭:“這段時間都是這樣,突然黑下來的時候會有幾分鍾看不見東西,過一會兒就好了。”

徐沂沒說話,像是在思考。

“我早就去過醫院了,醫生檢查說沒有什麽大問題,補點維生素A就可以了。”褚恬怕他再生氣,連忙解釋說,“我沒告訴你嗎?我記得我說過啊!”

然而,徐沂確實不知道。他隻隱約記得有一次,她對他提及說感覺有點不舒服,而他那時剛結束拉練,忙得分身乏術,根本來不及細問,隻囑咐她及時去醫院。現在想來,可能就是那個時候。

“現在好點啦。”褚恬又說,“我能模模糊糊看見你了。”她衝他晃晃手。

“行了,”徐沂拉住她的手,“能看見就好。”

看著睜著眼睛依舊愣怔的她,他頓了頓,才說:“你在這坐會兒,晚飯我來做。”

這頓就著燭光吃完的晚飯,事後想想其實還是挺浪漫的。

男主角徐沂從做飯到洗碗全盤包攬了,之後打電話給門崗,問清楚了停電原因。是電路出了故障,導致大麵積停電,正在一一排查,誰也不知具體何時能修好。

掛斷電話,徐沂看向褚恬,她的眼睛已經恢複過來了,正舒適地半躺在沙發上吃切好的水果。完全沒有剛剛那一副臉色蒼白的樣子,甚至還頗有點享受。

他挨著她坐了下來,清了清嗓,說:“趁這幾天我休假有空,陪你再去醫院檢查一下。”

“不用。”她果斷拒絕,“徐指導員你想約我出去也不要選醫院這種地方吧?而且我已經快好了。”

他刻意無視她的調笑:“那之前怎麽會出現這個問題?”

“壓力太大吧。”她說,“你看我又要搬家又要找工作的,你又不幫忙。”

徐沂其實還是很愧疚的,但是麵對句句戳他痛處戳得很開心的褚恬,他更多的感覺是這女人還真是會聊天啊!

“褚恬。”他側過身,叫了聲她的名字,卻感覺她渾身都僵住了,“怎麽?”

“你的手——”

褚恬聲音有些怪,徐沂低下頭,借著微弱的燭光,發現自己的手壓在了她的雙腿上。他很快意識到自己不小心做出的這個動作有點曖昧,然而還沒等他有所反應,褚恬“唰”地一下坐了起來,順帶著將雙腿從他手下抽了出來。

“挺熱的,我去洗個澡。”

丟下這句話,褚恬立馬閃身進了衛生間。隨著“啪”的一聲關門聲,房間裏的燈也亮了起來,來電了。

徐沂眯了眯眼,看著亮堂的屋子,頓時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老天爺,他心虛個什麽勁兒,他剛剛僅僅隻是突然來了興致,想跟她談下以後生活的安排而已。

徐沂失笑,發現滿腦子政治教育和黨政軍建設的自己,麵對褚恬這樣思想覺悟低的,還真是無從下手。

當晚,二人早早地就睡了。

徐沂是累的,本來從部隊裏出來就身心俱疲,還折騰了一下午加一個晚上,褚恬洗完澡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臥室的**睡著了。

褚恬坐在床邊,心情竟然有些複雜。她剛剛在浴室洗澡的時候發現這個月的例假來了,算一算日子,竟然提前了三四天。她先鬆了一口氣,繼而卻是有些悵然。

因為是突然接到他要回家這個消息,褚恬根本來不及緊張或是矜持,接到人之後——又是那樣混亂的場麵。所以在今晚徐沂不小心碰到她身體的時候,她反應有些過激。但這並不代表她不想啊,老天爺是不是領會錯她的意思了?

細細一算,他們同床共枕的天數並不多。至於親密接觸,更是僅僅隻有一兩次。所以,她還是很期待的好不好!都怪這天殺的大姨媽!

褚恬看著睡著的徐沂,有種想把他從**踢下去的衝動——怎麽能毫無障礙地睡得這麽熟啊!泄氣地在**躺了一會兒,她才慢慢睡著。

一夜好眠。第二天鬧鍾響了好久,才把褚恬從深度睡眠中喚醒。昨晚入睡前她特意定了個早一點的鬧鍾,想起來準備早飯,結果醒來的時候發現床一側已經空了,摸上去是冰涼的。顯然,徐指導員在部隊裏培養出來的生物鍾比她的鬧鍾還要早。

她穿好衣服,去衛生間洗漱的時候正好碰到徐沂從外麵回來。眼見他手裏提了好幾袋的東西,褚恬不無詫異地問:“超市這麽早就開門了?”

徐沂將東西放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潤過嗓子之後說:“我去的早市。”

褚恬一臉茫然:“這附近還有早市?”

徐沂瞧她一眼:“搬過來一個月了,你不知道?”

褚恬沉默了十幾秒,轉身進了衛生間。

徐沂原本以為她在逗他,這下真有點相信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玻璃水杯,他忍不住搖頭一笑。

仔細地梳洗過後,褚恬給自己化了個淡妝。不得不說女人有時候還是很膚淺的,看著鏡子裏自己的妝容,褚恬一掃昨晚的惆悵,心情好了起來。

就在她磨蹭這工夫,徐沂已經將早飯準備好了。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人出來,他隻好敲門提醒道:“好了沒?一會兒牛奶該涼了。”

“好了。”褚恬推開門從裏麵走了出來,一身整齊的套裝配上精致的妝容,十分利落和幹練。徐沂之前很少見她這副打扮,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你們上班都要化妝?”徐沂說著,遞過來一片塗了果醬的麵包。

“這叫以良好的精神麵貌開始新一天的工作。”褚恬咬了一大口麵包,又嚐了下徐指導員煎出來的雞蛋,味道還挺不錯。

“可以了。”徐沂說。

褚恬不解地看他一眼:“什麽可以了?”

隻聽他慢悠悠地補充:“你的精神麵貌已經很不錯了,不要化太濃的妝,都是化學添加劑,用多了對皮膚不好。”說完這話,就見褚恬看著他的表情有些古怪,他不由得反問,“怎麽,我說得不對?”

褚恬回過味了,她繼續吃早飯,但眼角眉梢都飛揚了起來:“徐指導員請放心,我可從來不化濃妝的,我這就是氣色好。”

她指了指自己的臉。養護了一月有餘,她已經恢複了之前的好氣色,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唇色鮮紅得基本不用上唇彩。有這麽好的底子在,稍微打理一下,就是個活脫脫的美人。為這張臉,不知道招來多少羨慕和是非。

褚恬以前是不在意,仗著年輕懶得打理,這在別人看來根本就是暴殄天物。都說女人過了二十五歲就開始走下坡路了,褚恬也是這兩年開始有了危機感,抓緊了對皮膚的護理和保養。現在看來,效果不錯嘛。

徐沂盯著眼前這個水頭很足的美人,微微笑了。剛認識那會兒,她的種種行為都給他一種她是個厚臉皮姑娘的感覺,可現在卻發現,如果她真要認真追一個男人,沒多少人能抵得住這巨大的**。

今天是周五,褚恬還得去上班。從昨夜起就一直在下雨,此刻雨勢減小了。褚恬看著外麵,猶豫了下,決定乘地鐵上班。

徐沂聽了,些微詫異:“我送你上班吧。”反正他是休假,也沒事做。

卻不想褚恬一口拒絕了:“不用了,我自己去。”

“你不是嫌擠?”

“可我不想公司的人看見你啊!”褚恬邊換鞋邊說。

這個理由是徐沂沒有預料到的,他微怔了下,沒再堅持。

臨出門前,褚恬問徐沂:“你今天有安排嗎?”

“隨便逛逛。”徐沂今天換了身便裝,整個人比穿軍裝的時候柔和了許多。

“也好。”褚恬突然發現找個會做飯的軍人老公的好處了,一來不用擔心他餓著,二來有軍紀管著,不用擔心他胡來。想起什麽,她回過身問:“對了,都沒來得及問,你這次休假幾天?”

“請了十天。”

“找個時間去趟你家吧。”結婚之前她就跟徐沂的父母,也就是她的公婆見過一麵,而且還來去匆匆的。雖然當時是事出有因,且公婆都表示了理解,但是禮數上終究是有欠缺,得找個機會補回來才是。

看得出來她是很認真地在考慮這個問題,徐沂想了想,說:“以後再找機會吧。這段時間正是公司生意忙的時候,你去了他們也騰不出時間見你。”

徐沂站在窗口目送褚恬下了樓,綿綿細雨中,越好襯出她窈窕的身姿。出了會兒神,轉過身環視了下四周,驀然發現整個家裏都靜了下來,像是回到之前他一個人獨住的時候。

從昨晚等車起一直到剛剛送走褚恬,除了睡覺的那幾個鍾頭,他一刻也沒閑下來。這種忙跟在部隊的忙碌不一樣。在部隊的時候,什麽時候該幹什麽都很清楚,忙碌起來也掐著點。而現在呢,完全是無意識的、無準備的。

徐沂想想,不由得笑了。他是沒料到,這回到家了還得保持四級戰備的警惕性,因為褚恬這姑娘的突發狀況實在是太多。不過這樣也好,生活總不至於太無趣。

習慣性地整理完內務,徐沂開著車出門了,他打算在B市逛逛。恰逢上班的時點,來往的車輛很多,他不緊不慢地開著車子穿行其中。習慣了軍號的生活,這樣漫無目的地開車讓他隱約有種焦灼感,這就跟上軍校之後第一次外出的感受是一樣的,仿佛與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等紅燈的時候,徐沂透過後視鏡打量了下自己的便裝打扮,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扭。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事可做了,正準備盤算一下的時候,手機進了條短信,是褚恬發來的。

褚恬:“逛的時候買什麽都可以,但是千萬別買衣服啊!”

徐沂挑眉,回複道:“為什麽?”

褚小姐的回複絲毫不留情麵:“因為我不相信直男的審美。”

徐沂:“……”

這理由,讓身為直男的他有些難以反駁。念頭隻好就此打消,徐沂繼續開著車溜。駛過十字路口的時候,一座大樓上方懸掛的廣告引起了他的注意。隨意瞥了一眼,他便收回了視線,表情平靜地開了一會兒車,等到又遇到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他突然打起了轉向燈,改變了方向。

車子最終停在一棟大廈前。徐沂下車,抬頭仰望了下眼前這棟高聳入雲的宏偉建築,放慢腳步,推門而入。

這棟大廈坐落於高新區,整棟樓都屬於一家名為正恒的通信技術公司。這裏可以說是整個高新區的核心位置所在,它同時也代表著國內通信行業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算起來,徐沂有近兩年的時間沒有來過這裏了,看看門口停著的車子和來往如織、西裝革履的人群,記憶中的場景早已變了模樣,唯有一點可以肯定,公司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

也許是他的左右張望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大廈一層配備的保安向他走了過來,要看他的證件。徐沂摸出軍官證,遞了過去。正恒長期與軍方保持著合作關係,所以保安以為他是軍隊裏派來談生意的人,徐沂解釋了下:“我隻是來找人的。”

徐沂想了想,笑道:“不用了,我想他今天應該沒來。”

徐沂收回軍官證,打算離開。轉身的一刹那,卻正好與一個人打了個照麵,他不由頓住腳步。那人顯然也沒料到能在這兒看見他,愣了下。

二人這樣對視著,倒是跟在那人身後的一個中年男人率先反應了過來,笑著說道:“老徐,這不是你兒子嗎?”

說這話的人,是徐沂認識多年的叔叔。他微微一笑,向他打了個招呼:“張叔叔,好久不見。”之後看著那人道,“爸。”

那人嗯一聲,轉身對一旁的人說:“老張你們先上去吧,我那兒有好茶,我先跟他聊聊。”

老張哈哈一笑:“行,你們先聊。徐沂啊,聽說你結婚了,有時間帶你媳婦上我們家來玩。”

徐沂笑著說好。

目送身後那一幫人離開,那人——徐建恒收回目光,看著麵前這個衣著普通的年輕人,他的小兒子。

“我就不請你上去坐了,就去一樓大廳的休息室,我有話跟你說。”

“正好。”徐沂說,“我也覺得上去麻煩,而且還浪費您的時間。”

父子倆之間說話一向是這個調調,徐建恒早見怪不怪了,他甚至都懶得讓前台送兩杯溫水進來,反正他們之間聊天的時間不會超過十分鍾。徐沂坐在靠門的一個轉椅上,打量了下這間會議室的裝潢,他敢打賭,這裏麵用的全是隔音效果極佳的材料,他的父親就是這樣謹慎的一個人。

“什麽時候回來的?”徐建恒坐在他對麵,低聲問。

“昨天晚上剛到家。”

“家?哪個家?”

這個問法可有點不像老頭子的作風,他一般不會在談話一開始的時候就輕易泄露情緒,可現在他還是刺了他一下。徐沂笑了下,語調很是平穩:“東郊的那套老房子,離我們團裏比較近,回那兒方便。”

“那你老婆呢?”徐建恒問,“她還在四川?”

“回來了,也是剛回來沒多久。”

“沒多久是多久?”

“一兩周吧。”他刻意撒了個謊,主要是不想讓父母,尤其是父親因為知道他們的兒媳婦回來這麽久都沒有上過門而有所介懷。他其實心裏很清楚,褚恬是很想上門拜訪的,她雖然有點嬌氣,但該有的禮數還是有的。她特意等他,大概是因為她心裏對他的家庭也存有一定的懼意吧。

“一兩周?”徐建恒挑挑眉,“那我一個月前見的是誰?”

徐沂看著他:“什麽意思?”

徐建恒靠向椅背,整個人放鬆了許多:“一個月前,我在公司裏看見了她。大概是來麵試的,那段時間公司正在招人。小姑娘表現不錯,人事部本來打算錄她,後來讓我給否掉了。”

徐沂終於皺了皺眉:“想不到,招聘一個小員工,還需要您親自過問。”

徐沂也跟著起身,往外走:“還是等等再說。”

徐建恒停住腳步,扭頭看他:“什麽叫等等再說?”

“您忘了?上一次見麵,也就是我跟褚恬決定領證的時候,您老給了我一巴掌。”徐沂的眼中閃著好笑的亮光,可說出來的話,卻不那麽客氣,“那一巴掌可把她嚇得不輕,哪還敢輕易上您家的門。”

“你——”徐建恒眼睛一橫,就要發火,意識到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才勉強壓抑住了火氣,“你給我滾!”

徐沂笑了笑,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並不介意地大步離開了。

徐建恒看著兒子那瀟灑的背影,老半天才平息了剛剛被激起的怒火,輕罵出聲:“渾小子。”

因為老公回來,褚恬從大早起心情就很好。鑒於她這人的情緒很外露,滿麵春光,別人不想注意也難。

自從知道褚恬已婚這個事實之後,公司裏跟她搭訕的男人就少了一半。馮驍驍知道後忍不住感歎男人就是這麽現實,而褚恬卻著實鬆了一口氣。

馮驍驍昨晚相親去了,今天一來就跟褚恬吐槽:“恬恬,你能想象到那個男的極品到什麽地步嗎?他竟然問如果跟我結婚了,我家裏能不能幫他解決B市戶口!老天爺,他把我們家當民政局嗎?”

褚恬一邊躲著她噴過來的口水一邊收拾桌子:“管戶口的,是公安局吧?”

“我管他什麽局!”馮驍驍杏眼睜圓,“現在人都怎麽了?”

褚恬嗯一聲,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這個言情小說看多了、對愛情抱有近乎天真的幻想的女孩兒。

馮驍驍抱怨一番,拉住褚恬,問:“你家那位怎麽樣?不會問這種破事吧?”

褚恬想了想,然後笑得很不好意思:“我倆的情況是,他是本地人,我是外地人。”所以要問的話,應該也是她來問吧。

馮驍驍仰天一聲長嘯:“恬恬你真是好命啊,現在敢舍出本去娶外地人的本地人已經不多了。”

褚恬在心裏附和了句:那是唄,誰讓她家老公不是一般人。

二人聊完天,正巧部長老劉開完早會回來,把她們二人叫進了辦公室。看見馮驍驍愁眉苦臉的,他忍不住打趣:“行了,別愁了,要是嫁不出去,留給我兒子當媳婦得了。”

馮驍驍抽抽嘴角:“頭兒,別這麽不講究,您兒子今年才四歲半。”

老劉笑了笑,請她們二人坐下:“是這麽個情況,咱們公司每年新入職的員工都有為期一周的軍訓,今年咱們部就你們兩個人,所以下去你們倆準備下,下周正式開始。”

這消息對二人來說堪稱晴天霹靂。

馮驍驍瞪大眼睛:“頭兒,沒搞錯吧,都這時候了還軍什麽訓啊!”

褚恬也消化了一會兒才接受:“為什麽會安排軍訓啊?”

對於褚恬這樣的美女,老劉的耐心總是更多一些:“公司慣例,一來是因為咱們老總是軍人退伍,喜歡搞部隊那一套。二來,也是給咱們這平凡的生活添點樂趣嘛。”

添點麻煩還差不多!二人悶悶不樂地回到辦公室,受到一眾同事同情中帶點幸災樂禍的目光的洗禮,看來之前他們沒少經受軍訓的摧殘。

一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男同事說:“說起來,我還是挺懷念軍訓那七天的,雖說站軍姿走正步五公裏挺折磨人的,但是能摸到槍啊!哎,你們說,我要不要跟頭兒申請下,再訓一回啊?”

馮驍驍翻了個白眼,送他個“滾”字,惹得眾人又是一陣樂嗬。

“恬恬,怎麽辦呀?”馮驍驍捧著臉湊到褚恬身邊,“我從小到大就特怵軍訓。”

褚恬微歎一聲:“我也正發愁呢。倒不是怕軍訓,隻是安排得太不是時候了。”

“你有事?”

“也沒什麽。”褚恬煩躁地抓抓頭發,“就是我老公回來了。”

“啊?難道你跟你老公還不在一個地方?”

“是啊!”褚恬撇撇嘴,“他當兵呢,營區離咱們這兒有兩三小時車程那麽遠,平時回來一趟不方便。”

“當兵的?”馮驍驍眼睛一亮,“真是當兵的?”

褚恬被她這突來的興奮表情嚇了一跳,又被她那語氣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怎麽?我就那麽不像軍嫂啊?”

“像!當然像!”馮驍驍終於明白為什麽褚恬一已婚婦女平時看起來那麽像單身的了,原來是軍嫂啊,她抓住褚恬胳膊,“恬恬,能不能讓我見見你老公啊?”

褚恬眯眼看她:“你別不懷好意啊,又不是猴子,見什麽見!”

“我好奇嘛。”馮驍驍笑眯眯看她,“我就想知道是什麽樣的男人能收服得了你這樣的女人。才不是不懷好意呢,純粹是因為你啊!”

褚恬還是打定主意不動搖:“不行,萬一被公司其他人看見了,又該嚼舌頭了。”別說她自戀,從小到大,她可是沒少吃過人美是非多的虧。

“你怕看啊!”馮驍驍覺得好笑,“讓他們說去,要是你老公氣場強大,還怕鎮不住他們,到時候看他們還好意思說!依我看,你就該大大方方的。再說了,你這樣藏著掖著,要是讓你老公知道了該怎麽想?該不會覺得你是因為怕他拿不出手才不讓同事們見的吧?”

“我怎麽會這麽想!”褚恬急急地說,說完發現自己上道了,她斜眼瞧著馮驍驍,“小同誌,看不出來嘛,挺會做思想工作的。”

“那是!”馮驍驍一臉得意。

褚恬還是沒有答應,隻是有些猶豫了。她想起今天早上臨出門前他說要送她的話,而她的回絕又是那麽幹脆。該不會,徐沂真以為她是怕他拿不出手吧?老天爺,這可太冤了,她可是一向最垂涎他的“美色”的!她隻是,不想讓她的私生活成為別人的談資而已。更何況,徐沂還是個軍人,所以她也要格外注意影響才是。

那邊接得很快,聲音有一絲沙啞:“恬恬,什麽事?”

他叫她恬恬!褚恬頓時覺得自己心跳加速了不止一點半點,她抑製住這股悸動,問徐沂:“你在哪兒?”

“我在外麵。”他說。

“沒買衣服吧?”

“……”他像是笑了下,“首長已經明令禁止了,我怎麽還敢擅自行動?”

褚恬被他逗笑了:“我是想到時候陪你一起買,你要相信女人的眼光嘛。”

“我相信。”他輕聲說,“怎麽這個時候打電話,有事嗎?”

“也沒什麽事。”她咬咬唇,望著窗外的小雨,有些猶豫地說,“你晚上能來接我下班嗎?”

他幾乎毫不意外,嗯了聲:“改主意了?”

“是啊,我相信你。”她近乎低喃地說,“相信你能鎮得住。”

這下他是真笑了,輕輕幾聲,聽上去特別悅耳。

“好,我去接你。”

掛斷電話,徐沂下了車。此刻小雨暫歇,他攏了攏外套,步入眼前這家醫院。

作為B市有名的一家三級甲等醫院,軍區總院不論何時都人滿為患。徐沂跨過人群擁擠的大廳,直接去了住院部。他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盡管次數並不頻繁,但對這裏也算得上熟悉了。

他上了十樓,來到一間病房前。房門掩著,徐沂敲了兩聲,見無人回應便輕輕地推開門進去。裏麵沒有人。

徐沂悄聲退出門外,抽身往護士站走的時候,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人迎麵而來,二人打了個照麵,那人正在揭口罩,看見他愣了下,萬分驚喜道:“徐沂!”

來人是他的高中同學,方哲。B市醫科大學畢業,現在在這家醫院當主治醫師。看見老同學,徐沂也很高興:“又見麵了。”

“怎麽有空來視察工作了?”方哲打趣道。

徐沂笑了笑:“沒什麽,順路過來看看。”

方哲明顯不信他的說辭:“是來看孟凡的吧?不過她現在應該不在病房。”說著,他帶著他往外走,“這段時間她不喜歡待在屋子裏,可能是天氣越來越熱了,她嫌悶。”

“不該再送她到醫院來。”沉默了下,徐沂說道,話裏話外聽不出任何情緒。

“你說這話我可不愛聽,精神疾病就不是病了?”方哲微微一笑,“再說了,她現在身體狀況不太好,還是待在這裏好一些。”

“怎麽回事?”

“除了她腦子裏的毛病,還有糖尿病引起的血液感染。這個月以來總是斷斷續續地發燒,肌肉酸軟無力,也就是這兩天,才慢慢好轉一些。”方哲說,“說來也奇怪,體溫燒到一定程度,她的神智倒比往常更清醒一些。”

說著,二人來到了軍區總院住院部後的小花園。徐沂停住腳步,看著坐在不遠處草坪中央那個小亭子裏的人。而孟凡正背對著他,原本齊腰長發被剪成及肩短發,穿了一身寬大的病號服。有看護在喂她吃東西,時不時用手帕給她擦下嘴角。

孟凡一直很安靜,也很配合。直到一架飛機從高空飛過,她聽見響聲,猛地一起身,差點兒打翻護理手中的碗。孟凡隻瞥了一眼,接著就要走出去,看護自然想攔住她。可孟凡不聽,執拗地就要往外走。

她在那裏站了兩三分鍾,飛機早就飛過了,連同留在空中的那道痕跡也消失了。之後看護再勸,她就肯回來了,像是什麽也沒發生,坐在那裏繼續吃飯。

這一切徐沂全看在眼裏,他低聲問方哲:“剛剛過去的那架飛機是戰鬥機?”

方哲用一種“這個問題你竟然來問我”的眼神看著徐沂:“近期我軍動靜很大,時不時有飛機從頭頂飛過,不論白天黑夜。”

徐沂沒理會他的調侃,注視著不遠處的孟凡,問:“她一直這樣嗎?對飛機的聲響這麽敏感?”

“白天還好一些,晚上躺在**,一旦聽到一點點,哪怕是疑似的聲響,她都要鬧的。看護如果攔得緊了,她還會哭。說真的,搞得我現在對我軍的意見也很大。”

說著他笑了起來,可看徐沂,仍是一臉平靜的表情。他用胳膊碰了碰徐沂:“要過去看看她嗎?”

徐沂側過身,給出他意料之中的答案:“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