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嫁給一個軍人

因為顧淮越突來的“求婚”,嚴真這個難得的清閑周末是徹底毀了。

看著鏡子裏濃厚的一對黑眼圈,嚴真止不住地哀歎。洗漱完畢,又仔仔細細地化了一層妝,今天是周一,她要早起去辦公室收拾東西交接工作。

到學校的時候才七點一刻,偌大的校園還沉浸在寂靜之中,鮮有人聲。嚴真緩步走進辦公室。屬於她的東西其實不多,隻不過她想早一點到,趁著沒人的時候把東西帶走,也免尷尬。

原以為東西並不多,可沒想到零零碎碎的竟也裝了大半個箱子。嚴真呼一口氣,抱起箱子向圖書館走去。已經有學生和老師陸陸續續地進門,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小嚴!”不遠處有人喊她,她一抬頭,看見了年級主任萬蕊。

萬蕊下了自行車招呼她:“箱子沉不沉?放在我車後座,我幫你推過去。”

嚴真微笑著推托,可是終究抵不過萬蕊的熱情。

“圖書館那邊的常主任你也見過了吧?人還是不錯的,而且他跟我老頭子熟,我會拜托他多關照你的。”

“謝謝您,萬主任。”嚴真感激道。

萬主任卻搖了搖頭:“以前我勸你去考教師證,去評職稱,總以為你有了這些,就不至於在學校立不穩腳跟,現在看來,也不是那麽回事。”說著她頓了一下:“不過,有總比沒有強,隻要小嚴你肯努力,前景不比他們差。”

“圖書館挺好的。”嚴真輕聲說,“工作清閑,還可以讀讀書。”

“那也不能這麽隨遇而安!”萬主任說,“我看過你的簡曆,說句在這兒不愛聽的話,我覺得教書都虧了你了。以後你有更好的工作了,我可是百分之百支持你跳槽。”

圖書館上午九點才開門,她們來得早,館裏沒有多少人。

送走了萬蕊,嚴真一個人在辦公室裏坐定。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燦爛得讓她有些睜不開眼睛。周末冒雨赴約她有些感冒,回去倒頭便睡,醒來也忘記了吃藥,直到現在腦袋還暈乎乎的,仿似還在夢中。

萬主任話中有話她不是不明白,隻是事已至此,再去追究那許多也沒用了。館裏的同事陸陸續續都來了,周五那天圖書館裏剛剛送來一大批少兒讀物,今天他們的全部工作就是把這些書全部分門別類地整理好,方便小朋友們閱讀。這一忙,就忙到了中午。

“第一天上崗就這麽敬業,別告訴我你準備在圖書館安營紮寨了。”中午的時候去食堂吃飯,遇到好友王穎。麵對這樣的調侃,嚴真隻是淡淡一笑。王穎算是她在這個學校唯一的好友了,之前聽說她要調到圖書館還很為她憤懣不平。

“我這叫幹一行愛一行。”

“吹吧你。”王穎嗤笑一聲,卻也不好再說了,“對了,那個代替你的新老師,第一天到校就講公開課,有模有樣的,聲音還挺柔,逗得小朋友們一樂一樂的。”

“那不挺好?”

“挺好?”王穎被她這事不關己的態度噎了一口,剛想說些什麽,視線一抬,眼睛頓時亮了,“嘿,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不,人來了。”

嚴真也能感到餐廳的氛圍瞬間變得非常微妙,她不緊不慢地咽下口中的食物,順著眾人的視線向後看去,隻是一瞬,她就覺得眼前一亮。

沈孟嬌紅著臉站在餐廳門口感受著眾人的注視,由於第一天來還未來得及換上學校發的製服,她就穿了一條簡約大方的白裙子,垂直光滑如黑色錦緞的頭發柔順地貼在背後,她不好意思地攏了攏頭發,向裏麵走來。

“小姑娘長得漂亮,第一天來就收了不少人心啊。而且聽說這姑娘的家世極好,就連嫁了高幹的李老師在她麵前說話都小心翼翼的,嘖嘖嘖。”王穎歎了三聲,一看嚴真卻發現她在發呆,伸出五指在她麵前晃了晃,“嘿,小真,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聽著呢。”她回了神,笑了笑。

“請問我能坐這裏嗎?”柔軟大方的聲音。

嚴真一抬眸,脊背忽然僵直。沈孟嬌端著餐盤在她們麵前微微彎腰,含笑的樣子很是漂亮,王穎也是一愣。還是嚴真最先反應過來,拉著自己的餐盤向裏麵挪了一個位子,對沈孟嬌說:“坐下吧。現在大家都來吃飯,不好找位子。”

後半句像是解釋給王穎聽的,王穎癟一癟嘴,給沈孟嬌讓了位置。

“沈老師中午不回家呀?”王穎問道。

“下午第一節還有課,我剛來,想借這個時間備備課。”沈孟嬌說著,小口小口地吃著餐盤裏的飯。

“沒想到沈老師還挺下工夫的嘛。”王穎說,說完就見嚴真瞪了她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沈孟嬌倒是不在乎,笑了笑說:“我剛來,還需要努力。”

“你家裏不反對你當老師嗎?”努力無視某人的警告,王穎繼續問。

沈孟嬌有些不解。

嚴真見勢不對,急忙攔住王穎不讓她再問。而沈孟嬌卻似恍悟般地笑了笑:“我家裏不會幹涉我的工作,我願意做什麽就做什麽。而且,我來這裏不光是為了當老師。”說完她嬌羞一笑,兩頰透紅,明豔豔地動人。

嚴真拿筷子的雙手頓時僵在了那裏。

這飯她也吃不下去了,匆匆扒了幾口,就扯著王穎離開了食堂。剛出食堂門,王穎就忍不住吐槽沈孟嬌:“典型就是嬌養在家中的小公主,不知道世道險惡。”

嚴真隻是靜靜地聽著,沒說話。

“哎呀,小真,你的手怎麽這麽涼啊?”碰到她的手,王穎嚇了一跳。

嚴真笑笑,有些恍惚地開口:“沒事,可能是天氣有點冷,我衣服穿得少了。”

“那就去多買幾件,你也別老省著了。”王穎關切地說道,“咱們這些升鬥小民,賺著點緊巴巴的工資,真不比那些有錢有勢的人,要什麽有什麽,就是你要天上的星星,也有人上趕著給你摘下來。”

“你羨慕了?”

“說實話,還真是。要是有這樣一個人給我求婚,我說不定立馬就嫁了。”王穎說完,自嘲地一笑,“你說,我是不是太現實了?”

嚴真輕輕一笑,沒有說話。

不是王穎太過現實,而是婚姻本身就無法讓人太過理想。

回到辦公室,她桌子上的座機剛好響起來。嚴真走過去接了電話,是李老師。“嚴真,你奶奶剛才打辦公室電話找你,說你手機打不通。你還沒告訴你奶奶你調到圖書館了?”

嚴真心一提,急忙掛掉電話,給奶奶撥過去。電話接通得很快,嚴真試探地問:“奶奶,您找我有事嗎?”

那頭奶奶沉默幾秒,說:“你工作換了?聽你同事說,你調到圖書館去看書去了?不當老師了?”

一連三問,嚴真才知道奶奶有些動氣:“奶奶,你聽我說。”

“不用說了!”老人家斬釘截鐵,絲毫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我之前怎麽跟你說的?”

“我、我怕您擔心。而且,而且這份工作挺好……”嚴真還沒說完,奶奶就掛斷了電話。對著嘟嘟嘟的話筒,她頓感無力。

一個下午嚴真都有些焦慮不安,好在上午書已經全部整理好,她向常主任請了假,匆匆趕了回去。

正是下午三四點的時候,陽光帶來的暖氣正慢慢消散。嚴真在樓下停好了車子便上了樓。她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門,沒有人來應門。又敲了三下,還是沒有人來開門。嚴真頓時心一沉,拿出鑰匙開門。

房間裏空****的,嚴真掃視了一圈發現奶奶不在就去敲對門李嫂的門。看著一臉焦急的她,李嫂也跟著急:“沒有啊,中午的時候還見著你奶奶了,說是要睡一覺,我就回來了。現在不在啊?”

嚴真顧不得跟她多說,拿了鑰匙就去奶奶常去的幾個地方找,一一尋過,卻都是無功而返。眼見著天都黑了,她在房間內走來走去,更加著急。

“小真啊,你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麽了?”

嚴真簡單地說了一下換工作的事,李嫂頓時就笑了:“嗨,這能跟你生多大的氣呀?別著急,咱找找去啊。”

是呀,能跟她生多大的氣呀。嚴真默默地想著,忽然想起了什麽,拿起東西就向外走。

“你去哪兒?”李嫂問。

“我去學校看看。”嚴真一邊換鞋一邊答,“麻煩您在這兒等等,奶奶回來了您給我手機上來個電話。”

“哎,好。”

李嫂應著,看著那個急急忙忙衝出去的身影,慢慢地搖了搖頭。

從奶奶中午打的那通電話裏嚴真就有不好的預感,她現在就生怕奶奶一氣之下到學校來找領導。學校門口管得很嚴,一般沒有工作證件的外來人員都需要打電話讓人來領,現在她又不在,到時候奶奶再跟門口的老大爺吵起來,那可就糟了!這麽一想,嚴真騎車子的速度立刻又加快了幾分。

果然如她所料,奶奶確實去了學校,可等她到學校時發現設想中的場景並沒有上演,因為奶奶旁邊還站著一個人,那挺拔修長的身姿,即使離得遠嚴真也能認出來是誰。顧淮越,他怎麽在這裏?

她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可奶奶一眼就看見了她,忙把她拉了過來:“你去哪兒了?打你手機也打不通!”

嚴真看了眼手機,果然有一個未接,是在她騎著車子來學校的路上打來的。看號碼,用的應該是顧淮越的手機。她看了眼顧淮越,問:“你怎麽在這兒?”按理說學校可是早放學了,接孩子也不是這個點吧?

顧淮越挑挑眉:“路過。”

他剛去市直醫院看了師裏的病號,回來的時候看見老人家在學校門外徘徊著,於是他便下了車。誰知這兩人是一個賽一個地強,老大爺越不讓進,老人家越是要進,無奈之下,他隻好打電話給嚴真。

“正好,你過來了,你快帶我進去找你們學校領導去!快點!”奶奶一把把她拽了過來,扯著她就往學校裏麵走。

嚴真趕忙攔住了她,不讓她胡來:“奶奶,您找我們領導幹什麽呀?”

“我得問問他,憑什麽我孫女幹得好好的就給換了?圖書館,圖書館能幹什麽呀?整天擺弄那幾本書?”

嚴真無奈,可又不能跟奶奶來硬的:“不是您想的那樣,圖書館裏麵的學問也大著呢。再說,不是學校硬逼著我過去的,是我同意了的。”

聽她這麽說奶奶頓時就急了:“你怎麽就同意了,我說你是軟柿子啊,任別人捏來捏去的?”

嚴真很不想在顧淮越麵前提及這樣的私事,那會讓她覺得難堪,所以她隻有暫時用說謊的方法來穩住奶奶:“不會待很久的,等下學期協調出來崗位我就能調回去了。”

“真的?”

“真的。”嚴真保證著,奶奶依舊是半信半疑,趁著她動搖的工夫,嚴真趕緊說,“好了,先回家吧,天都黑了。”

顧淮越在這個時候適時地插上了話:“我送你們。”

嚴真直覺地要拒絕,可奶奶先她一步跨上了他的車,嚴真就是再不情願也無可奈何。

她瞥了顧淮越一眼,跟著上了車。

這一次顧淮越這個好人做得很徹底,不僅把車開進了小區,還直接把她們送到了樓上。

奶奶一高興,就把他讓進了門。她對著嚴真依舊是沒好臉,一進屋就對她說:“別傻站著啊,人家幫這麽一個大忙,還不知道給人倒杯水呀?”

顧淮越一聽就說不麻煩了並且準備起身離開,不料嚴真伸手攔住了他,她說:“你坐。”說著就去倒了杯水,還恭恭敬敬地端到了他麵前。顧淮越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多少有些不自在。

奶奶對著顧淮越微笑:“可謝謝你了,這都幫第二次忙了吧?我這孫女也不懂事,不知道請你到家裏來坐坐,早該謝你了。”

顧淮越語氣謙和地說:“這是小事,您不用放在心上。”

奶奶很滿意他的態度,眯眼笑了笑,看到嚴真,又忍不住歎口氣:“唉,我這孫女就是傻,在外麵老實巴交的,任人欺負。以為我整天待在家裏就什麽也不知道啊,圖書館那地方幹的就是賣力氣的活兒,沒什麽用!”

顧淮越略微沉吟了下,沒在老人家氣頭上接話。而嚴真也一直默默地貼著牆角而站,像是犯了錯誤被罰站的學生。自從回來之後,她就一直保持這種低沉的狀態,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奶奶揮了揮手,似是不打算說這個話題了,她問顧淮越:“吃飯了沒?要不留在家裏吃飯吧?”說著就要招呼嚴真去做飯。

顧淮越看了嚴真一眼,忙說:“不用了,家裏已經做好飯了,我先回去了。”他隨意找了一個借口,搪塞了過去。

奶奶遺憾地點了點頭,又對嚴真說:“小真,你送送去。”

嚴真默默地走出家門,顧淮越隻得苦笑跟上,眼見她越走越快,顧淮越隻得開口喊她:“嚴真。”

嚴真慢了下來,站在他車門前,一副恭送他離開的表情。等他走近了,才低著頭說了句謝謝,幾乎微不可聞。

顧淮越眯了眯眼,說:“嚴真,我這個忙,是不是幫錯了?”

說完他看著她,而她依舊低頭沉默著,就在他以為等不來答案準備開車上門離開的時候,嚴真忽然開口喚住了他:“顧淮越。”

他偏過頭,看向她。她已抬起頭,讓他詫異的是,她看向他的那雙眼睛在街燈的照射下異常明亮。他凝視了她幾秒,很快回過神:“怎麽了?”

嚴真暗暗地深吸一口氣,開口道:“你還記得那天你說的話嗎?”

這種事情,他怎麽可能忘記得那麽快:“那天是我唐突了,所以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恍若未聞,隻是看著他,棕色的眼眸裏仿佛糅雜了很多複雜的情緒,他一眼無法看透。

“你還記得就好。”她說,“找個時間領證吧。”

他一怔,原本平淡無波的眼眸瞬間掀起一絲漣漪:“你說什麽?”

“我說,”嚴真一字一頓說道,“我答應,嫁給你。”

顧淮越這次聽得很清楚,他遲疑了一下,想說些什麽,卻被嚴真搶先接過話頭:“你不願意?”

“不是,你先聽我說……”

他伸出手想說些什麽,可卻再次被嚴真飛快地打斷:“領證時間你來定,我隨時有空。”

顧淮越愣怔地站在原地,直到砰的一聲關門聲從樓上傳來,他才驟然回過神來,動了動唇角,勾起一絲苦笑。

嚴真失眠了,整整一夜。

躺在**,睜大著眼睛看著窗外灑進來的月光,她毫無睡意。腦海裏全是顧淮越那種麵無表情的臉,任憑她怎麽折騰都趕不走。好不容易睡著了,結果竟然做起了一場又一場的噩夢,乍然而醒時,嚴真撫著自己的胸口,那裏跳得飛快。

好不容易理順了呼吸,嚴真看著透過窗簾射進來的天光,暗歎一聲自作孽不可活,翻身下了床。

“怎麽起這麽早?”向來早起的奶奶有些詫異地看著她。

“嗯,睡不著了。”她隨手紮著頭發,看著奶奶一臉的關切,猶豫了再三,開口道:“奶奶你去客廳坐一下好嗎,我有話跟你說。”

“說什麽事?”奶奶挨著沙發坐下,“是你的工作?”

“不是的,奶奶。”嚴真柔聲打斷奶奶的話,低頭說道,“我要談的是我的個人問題。”

昨晚睡不著時便想了許久,現在麵對奶奶,她也能說出口了。

奶奶頓感意外:“個、個人問題?你也開始考慮個人問題了?”

嚴真失笑,卻還是點了點頭:“嗯。”

得到肯定答複的奶奶有些不敢相信:“別是隨便找一個人來糊弄我吧?”她點了點嚴真的額頭:“這種事你可是有前科。”

“這次不是了。” 這次您一定會滿意,她在心裏小聲說。

整個上午嚴真都心不在焉。工作計劃攤開在桌子上,她卻幾乎一眼都未看進去,因為隻要稍微一走神她就能回想到昨晚,想到昨晚她說的那些話,然後緊接著又是一陣心煩意亂。

“嚴姐,電話響了。”對麵的小劉笑嘻嘻地提醒她一聲,她才發現自己又發呆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通了電話,是顧淮越。

嚴真努力穩住語氣:“有事嗎?”

“昨晚的事。”他的語氣很平靜,仿佛說的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我想問問,你是認真的嗎?”

嚴真心一慌:“當然,我不會開這種玩笑。”

顧淮越沒有料到她會回答得這麽快又這麽肯定,靜了一瞬,才說:“那就好。”

聽他說出“好”這個字,嚴真終於鬆了一口氣。可沒過多久,她又聽到他說:“既然如此的話,那就安排一下,正式見見彼此的長輩吧。正好今晚有空,我來接你去我家,如何?”

“這、這麽快?”嚴真一驚。

“我馬上要回部隊了,所以必須在這幾天把事情定下來。”師裏已經開始作準備為下一季度演習製訂訓練計劃了,他得盡快趕回去。見她不說話,他不由得放緩了語氣:“不方便嗎?或者,你還需要想想?”

“不是的。”嚴真幾乎是奪口而出,咬了咬唇,她說,“我晚上六點下班。”

掛了電話,嚴真還有些茫然。雖然昨晚是她先提出來的,可他進入角色明顯比她要快。怎麽可能呢?明明昨晚他被自己嗆得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看來,到底是她低估他了。不過這樣也好,她本來也沒打算給自己留有後悔的餘地。

傍晚六點,顧淮越準時過來接她。

這不是兩人第一次見麵,可在嚴真看來卻比哪一次都要尷尬。而他仿似渾然不覺,靜靜地等她上車,還為她打開了車門。

“謝謝。”嚴真說道,有些不自在。

他淡淡看她一眼:“不客氣。”

天氣漸漸冷了下來,傍晚六點天色已黑,車子慢慢滑入主幹道,漸次有街燈照進車窗。嚴真想起臨下班前給奶奶打的那個電話,她告訴她晚上有個約會,估計要晚回家。奶奶自然是興奮不已,連連囑咐她找個時間一定要帶回家讓她見見。她應下了,似是被奶奶那種情緒傳染,掛了電話之後她感到些許輕鬆。

事實上,自從上午接了他那通電話之後,她已不像昨晚那樣心神不定了。也許他的話是對的,也許這樣也不錯。嚴真這樣安慰自己。

距離顧園還有一條街,紅燈亮時,顧淮越減慢了車速停在那裏。嚴真坐著,忽然想起了什麽,頓時輕呼了一聲。

“怎麽了?”

嚴真看著他,眼睛裏有些沮喪:“我把買給伯父伯母的禮物忘在辦公室了。”中午吃午飯的時候,她請了一個小時的假,專門來到距離學校不遠的一家超市買了一些見麵禮,雖不成敬意,但到底還是花了她不少錢的。

顧淮越沉默幾秒,微勾了勾唇角。紅燈已過,他快速地將車開了過去。不消一會兒,就到了顧園門口,將車子停好,他替她打開車門:“嚴真,不用緊張。”

嚴真不禁眨了眨眼。她這是——緊張?

偌大的院子空****的,大廳敞亮,想必都等在了裏麵。雖然之前來過一次,但是那一次畢竟是以“朋友”的身份,這次將有所不同。這一次,她將換一個身份走進這個家庭。廳門忽然打開,一個粉紅色的身影從裏麵飄了出來,伴隨著輕柔的嗓音:“二哥回來啦?咦?還有嚴老師?”

嚴真認識她,是顧淮越弟弟顧淮寧的老婆梁和,性格很柔軟隨和的一個女人。她微微一笑,算是問好,更多的留給顧淮越去解釋。

顧淮越看了梁和一眼,又越過她向廳內看去,李琬和張嫂忙忙碌碌準備晚餐的身影一眼望見,本是一頓極平和的晚餐,隻是現在看來,卻是不大可能了。“和和,老爺子今晚回家嗎?”

“回的。”梁和笑嘻嘻地說,“今兒下午淮寧陪著他去醫院看了一個老戰友,走之前交代說會回來的,我準備去門口看看。”

“嗯,那就好。”他偏過頭,微微攬了攬嚴真的肩膀,“進門吧。”

嚴真略微有些不自在地應了一聲。梁和看著他們一陣驚訝,指了指嚴真的背影,看著顧淮越,得到了這樣一句答案:“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很顯然,比梁和更為吃驚的另有其人。

顧淮越和嚴真進門時顧老太太剛從廚房走出來,一抬頭看見他們兩人並排而立時,手裏端著的精致菜盤差點脫手。顧淮越眼疾手快,接了過來。

“淮越,這、這是?”李琬顧不上擦手,直直地看著嚴真。

“這是嚴真,難道您忘了?”說著他把菜放上桌。

“不、不是?”李琬抓住顧淮越的衣袖,有些不敢相信,“你把媽弄糊塗了,你帶她回來是?”

看著母親有些驚訝有些期盼又有些難以置信的眼神,他又看了眼嚴真,她安靜地站在那裏,含羞一笑,而且很容易看出來,她還有些緊張。回過頭,他拍拍母親的肩膀:“先入座吧,等老爺子回來我們再談。”

嚴真走過來,輕輕喊了一聲:“伯母。”

那隱隱約約露出的羞怯讓李琬心頭頓時一喜。難道,前幾天那一頓罵把兒子給罵開竅了?真的就是這個姑娘了?

她連忙哎哎兩聲,把嚴真引到飯桌旁安排她入座,老爺子打電話說會稍微晚一會兒回家,大家索性就先吃飯,不等他們了。

可以看出,李琬今晚比平時要活躍得多,她不停地用筷子給嚴真夾菜,看著堆成小山的碗,嚴真有些為難。梁和撲哧一聲笑:“媽,小心把嚴老師撐著了。”

這才算為她解了圍。李琬放下筷子,看著梁和說:“和和,你吃完了趕緊給淮寧打個電話,讓他別帶著你爸到處亂兜,趕緊回家。就說你哥有事要談。”

“不用著急。”眼見著母親高興過頭了,顧淮越連忙阻止,“我們有時間。”

他或許還不能完全理解母親李琬的心情,對於她這個大兒子,她真是不能要求太高,能給你帶個女人回來那簡直就是天大的喜訊啊,你說這好不容易帶回來一個吧,她心裏也踏實不了,就怕一眨眼,這人又沒了,心裏是又驚又喜又患得患失。

外麵響起了喇叭聲,嚴真放下筷子,一回頭,正好看見剛剛進廳的顧長誌和顧淮寧。上一次雖說是來祝壽,但是嚴真與這位老將軍麵對麵的機會卻不多,恐怕他對自己的印象也不會很深。

果然,顧長誌看見嚴真的時候跟李琬是一模一樣的反應。而跟在他身後的顧淮寧則是挑了挑眉,一副淡然的模樣。

“伯父,您好。”嚴真微微彎腰,向顧老爺子鞠了一躬。顧老爺子嗯了一聲,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逡巡著。

“爸,你要是沒事,就跟媽一塊兒去客廳吧,我和嚴真有事跟你們說。”還未待顧長誌問出口,顧淮越率先說道。

顧長誌將外套遞給梁和,深深看了他們一眼,心裏頓時明白了幾分。先斬後奏,這一招他的兒子們倒是用得比他熟。

“說吧。”端著剛剛沏好的一杯茶,顧長誌說道,可剛說完,就被李琬瞪了一眼:“都回家了還擺什麽架子?”

顧老將軍沒理她,隻是看向顧淮越。

“也沒什麽大事。”對著父親,顧淮越保持著標準的坐姿,表情卻是放鬆的,“我今天帶嚴真過來,就是想,讓你們見見未來的兒媳婦。”

“哦?”雖有料到,但是顧長誌還是吃了一驚,他原以為那又是兒子帶回家敷衍他們二老的。嚴真也是第一次聽到他這麽直接地說出自己的身份,微微怔了一下。隻有李琬表情是輕鬆的,甚至可以說是喜上眉梢。

“考慮清楚了?”顧長誌沒表態,隻是徐徐問。

顧淮越望了嚴真一眼,見她沒低下頭,無反對之意,便說:“考慮清楚了,而且在回部隊之前我們想把事情定下來。”

這次顧家二老都微微蹙起了眉:“這麽急?”

“也不是著急,我本來時間就不是很多。”顧淮越說著,同時心裏也明白,縱使老爺子什麽事都不管,老太太恐怕也早把嚴真的底細都摸清楚了。因為他幾乎從未主動往家裏帶過女人,這次主動一回,老太太必然相當重視。

果然,老太太首先鬆了口,對老爺子說:“算了,兒子想通了,你還幹涉做什麽?還有那些個程序,你在旁邊幫襯一下不就拿下了嗎?”

“胡鬧!”顧老爺子一聲嗬斥,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敢發話。老將軍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壓著怒氣,“就算你再著急,也不能這麽不清不楚地同意。你兒子什麽心思我不清楚還是你不清楚?要是耽誤了人家姑娘有你後悔的。一個不夠還要來兩個?”

李琬吃了癟,張了張嘴不敢再多言。訓完李琬,老爺子看向顧淮越:“你,起立,跟我上書房去。”

“顧伯父。”沉默了許久的嚴真,忽然在此時開口了。她先是一笑,“您不用擔心。”

她站起來,與顧淮越並列而站,她感覺這個時候他需要她的支持:“我不用管他是什麽心思,隻要知道,我們是最合適的就好。”

嚴真告訴自己,既然已經決定,她當然不能退縮。他們不是最合適的嗎?當然是。理由嗎?他已經給過她了。

顧長誌沉默了片刻,似是在觀察她。那種眼神是經曆過歲月打磨和洗禮的,銳利、獨到且洞察人心。隻是一瞥,便能威懾許多人。而對麵前這個女人,不,在他麵前她還是個女孩,他看不到謊言與敷衍。她的眼神與她的言語一樣,容易讓人相信。

想了想他開口,聲音經過剛剛一番動氣已然有些沙啞,到底他是老了:“姑娘,這是你的決定?”

嚴真點點頭。顧長誌又看了她幾秒,而後看了看顧淮越,末了微歎了一口氣:“好吧。”

說完他轉身,向樓上走去,還未走幾步,又偏過頭來:“既然已經決定,那快就快一點吧。”

嚴真鬆了一口氣,看著顧淮越,淡淡一笑。塵埃落定,終於。

嚴真的到來,讓李琬格外高興,拉著她的手說了許多悄悄話才放她回去。走出顧家大門的時候嚴真忽然想起什麽,向四周張望了一圈:“怎麽不見珈銘?”

顧淮越跟在身後,停了一會兒,才答:“這幾天他住外婆家。”

臉上剛漾起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不過很快陰霾一掃,她說:“送我回家吧。”

“嚴真。”顧淮越突然喚她,抓住了她的小臂。說實話,她剛剛讓他也跟著驚訝了一把,所以,有些問題他真得好好問問:“我想知道,你為什麽又忽然答應了?”

她凝視著他,臉上帶笑:“理由我剛剛不都說過了嗎?”

“我相信還有其他理由。”他語氣篤定。

眼眸微微一轉,她笑答:“其實你那天的理由我好好想了一下,覺得很有道理。你在外地當兵,我們相對都很自由。而且不管怎麽說,對你對我的家庭這都算個喜訊。還有就是珈銘,我很喜歡他。”說完她看著他,目光坦誠:“或許,現在的你,需要想一想?”

這在他看來有十足的挑釁意味,顧淮越沉默了幾秒,隨後微微一笑:“怎麽會?”

這一晚,嚴真終於能夠睡著了,雖然並不踏實,卻總比徹夜失眠來得好。

第二天是被奶奶叫起的,奶奶笑她:“這麽大一個人了,怎麽還總是睡懶覺,快起來,看看客廳誰來了。”

能讓奶奶高興至此的人還真不多,難不成是C市鄉下的那些親戚來了?嚴真迷迷糊糊的,整了整睡衣,一邊束頭發一邊向外走去。

剛跨出屋門,呆住了。

隻見一身軍裝的顧淮越在沙發邊正襟危坐,旁邊還擺放了幾個精裝的禮品盒。看見她這副尊容,也隻是淡定地向她點了點頭。

還是奶奶將她喚回神:“瞧我這傻孫女,快去洗漱洗漱。”

嚴真紅著臉鑽進衛生間,腦子裏一直盤算怎麽這麽早就在家裏看見這人了。草草洗了一把,她急忙走出去。奶奶正在廚房盛粥,看樣子是準備讓顧淮越在家裏吃早飯。她連忙快走幾步,低聲問:“怎麽來這麽早?”

顧淮越淡淡看她一眼,又低頭看了下腕表:“已經快十點了。”

嚴真頓時語塞,昨天他們約好的時間就是十點鍾,這下她沒話說了。奶奶將粥盛了出來,又拌了一些小菜端了上來。誘人的色澤,濃鬱的香味,隻是嚴真今早注定有些食不下咽了,比昨晚的那頓飯還難熬。奶奶樂嗬嗬地招呼著顧淮越:“小顧,吃過早飯了嗎?來嚐嚐我的手藝吧。”

雖說粥好熬,可要熬出來好粥,還真要下一番工夫,早年嚴真的爺爺胃不好,奶奶便總替他熬精致的小米粥養胃,而且不管條件如何,還總有小菜配粥喝。長年累月,奶奶的手藝便練了出來。

嚴真卻有些難為情:“奶奶,您這是讓人家吃哪頓?”

奶奶橫她一眼,顧淮越淡淡地笑了,很捧奶奶的場,說:“多吃一餐也無妨。”

吃過早飯,嚴真迅速地奪過了碗,她怕他興致一來把碗也給洗了,這樣她不就徹底臉麵掃地了嘛。奶奶本身對他印象就好,不用他再表現了。

客廳裏,顧淮越禮貌地將見麵禮奉上,雖然包裝精致,但是卻都不是特別貴重的東西。他或許懂得一點這個女孩的心思,太過精巧或貴重的,她應該不喜歡。

奶奶歡喜道:“來都來了,還帶什麽禮物。”

“一些養生品,您放心用,對身體有好處。”這些都是家裏二老用過的牌子,不然他是不會輕易送的。

奶奶看看他,又看看嚴真:“你們這是,有話對我說?”

嚴真嗯了一聲,瞬間又有些坐立不安了:“您還記得昨天早上我跟您說過的話嗎?”

那哪能忘啊?奶奶眼睛一亮,瞄了眼顧淮越,說:“你說的那個人就是小顧?”

嚴真點點頭,奶奶也就認真地打量起顧淮越來:“你們是早就認識了?”

這話是問嚴真的,她看顧淮越一眼,說:“他是我學生的家長,從我帶這個班開始就算認識了,不過最近才考慮進一步交往的。”

她這應該不算說謊吧,按理說如果他不是次次都缺席家長會的話,她應該很早就能認識他了。

“進一步,進到哪一步?”

奶奶急切地問著,嚴真把這個問題丟給了顧淮越。隻見他麵色沉靜地說:“我們準備結婚。”

“這麽快?”奶奶睜大了眼睛。

對於這一反應,嚴真和顧淮越自然是早有準備。顧淮越看了嚴真一眼,唇角微微勾起:“身為珈銘的班主任,嚴真身上有很多我欣賞的東西,我家人也對她非常滿意,再加上我的時間不算多,所以我想,早點定下來也好。當然,如果奶奶您覺得太快,我們可以再相處一段時間看看。”

聽完這句話,嚴真對他是由衷佩服。不愧為參謀長,具體“敵人”具體分析的戰術運用太靈活了。

奶奶皺了皺眉,問嚴真:“你怎麽不早告訴我?那天在醫院我問你你還不承認。”

“不是告訴您說最近才考慮進一步交往的嘛。”嚴真說著,似是有些害羞,“想等確定了再告訴您。”

奶奶又一次認真地打量著顧淮越,她之前就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不錯,現在再看,更是有了越看越滿意的感覺。可婚姻大事她還是得把把關,這麽想著,她斂起笑容看向嚴真:“小真啊,家裏沒菜了,你出去買點去。”

嚴真瞬間無奈了:“奶奶,清場也不是您這個清法啊。”

奶奶瞪她一眼:“快去。”

沒辦法了,她隻好拿起錢包向外走去,臨走前瞥了顧淮越一眼,他向她點了點頭,眉目間似有點笑意。

目送著她離去,奶奶回過頭來,看向顧淮越,眼神中有難得一見的嚴肅:“我們談談吧。”

顧淮越看向麵前這位老人,點了點頭。

天氣不錯,菜市場裏人不少。淹沒在人群中,嚴真走過一個又一個攤位,不知道買些什麽好。其實她心裏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可是轉念一想,他已經是三十四的人了,比她強了不知道多少倍,這個小場麵,他是絕對能撐下來的,不比昨天的她。

嚴真一邊揀著菜一邊笑道:“她忙著呢。”說到這裏她的臉竟然驀地一熱,好在大嬸在忙著稱菜收錢,也沒在意,隻埋著頭說:“讓她得空了出來轉轉。”

“嗯。”應了一聲,接過菜,嚴真趕緊轉身離去,內心不住低聲嘀咕,真是要命了。

回到家裏一開門,那兩人像是約好了,都坐在沙發邊上喝茶。嚴真一邊換鞋一邊覷他們一眼,瞧不出什麽端倪。奶奶看她拎回來的菜,笑著說:“小顧中午留下來吧,嚐嚐我孫女的手藝。”

顧淮越看她一眼。“不了。”他淡淡一笑,說,“來日方長。”

好一個來日方長,讓奶奶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線了,嚴真是打心底裏佩服他這種哄老人的手藝。

“奶奶,您保重身體,我改日再來看您。”

“哎,好好好。”奶奶應著,又推了推在一旁傻站著的嚴真,“去,送送小顧。”

她算是徹底沒了地位,隻能哀怨地看顧淮越一眼:“走吧。”這一次是她跟在他後麵,對於她缺席一小時的談話,嚴真實在是無法不好奇:“我奶奶,對你說了什麽嗎?”

顧淮越微微偏了偏頭:“說了,但是我答應了奶奶要保密。”

嚴真頓時無語,好半晌,才說:“我們隻領證,先不舉行婚禮,怎麽樣?”

“哦?”顧淮越微沉吟。

嚴真心裏打著小鼓,可是他看著她的目光並不太銳利,這給了她一點說出來的勇氣。這個問題她想了很久:“我想,我們可以先領證。婚禮的事可以放一放,因為本身你的時間就很緊,而且,而且還有珈銘和我的奶奶。我想,他們還需要適應的時間,舉行婚禮的話,有點突然了。”說完,她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平和。

顧淮越心情倒是有些複雜,不得不說,她考慮得很周全,周全到他幾乎要感謝她。他想起剛才她的奶奶說的一句話:“小真這孩子,雖然不大愛說話,卻是個實心眼,有些愛犯傻。有時候吧她跟你犯軸,你得隨著她性子來,要是錯了,到時候醒悟過來,就會跟你道歉了。有一點我不會說錯,她選中的人她就會看重,看重了就會認真對待。所以,你也得好好待她。”

來日方長,他們是真的來日方長了,所以他不可能一直要她來讓步。“我知道了。”收回神,他說,“我父母這邊你不用擔心。”

“嗯?”他答應得太快,嚴真猶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看著她,說:“就按你的意思來吧。”

嚴真鬆口氣,微微一笑。

兩家一同意,接下來的事情似乎就簡單多了。

嚴真不清楚顧淮越是怎麽說服顧家二老的,反正她再去的時候,李琬和顧老將軍都沒談婚禮,隻是簡單交代了一些事。嚴真能夠看出來,他們在刻意地縱容她。

嚴真多少還是有些意外的,奶奶說:“怎麽著我也得給自己孫女撐撐場麵吧。”

她的家人不多了,在乎她的也不多了。嚴真眼眶一熱,拖長聲調喊了聲奶奶,鮮少地帶有一絲撒嬌的意味。奶奶哭笑不得地看她一眼,順了順她的長發,低聲問:“小真,小顧還有一個兒子吧?”

嚴真怔了一下,低下頭:“嗯,我知道。”她知道的,也不比奶奶多。

奶奶歎口氣,說:“不管怎麽說,我都希望你幸福。”

聽了奶奶的話,她微微一動,將頭枕在了奶奶的肩膀上:“奶奶,我知道。”

“算了,我信他。”

“嗯?”

奶奶笑了笑:“他說他會好好對你的,我信他,也信他那身軍裝。不過哪天他要是欺負你了,我準替你出氣。”

嚴真失笑出聲,隨即有眼淚悄悄流出。

軍婚的程序要複雜許多,嚴真原本以為還要等上一段時間才能領到結婚證。可沒想到,三天以後,顧淮越就打來了電話。

“有空的話出來一下吧,”他說,“我們去一趟民政局,如果有需要還要去一趟你家裏。”

嚴真頓時有些驚訝:“手續都全了?”前天她剛剛因為要政審填了一些調查表,沒想到今天就可以直接去拿證。

顧淮越低低嗯了一聲:“我馬上就到學校了,你出來吧。”

掛了電話,嚴真怔了一會兒才忙站起身。走到門口的時候想起什麽又折了回來,脫了工作服,對著鏡子確認自己妝容得體之後才快步向外走去。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顧淮越已經到了,正站在車前等著她,身姿筆直。與他的鎮定相比,嚴真倒顯得有些不自在。看著那一身嶄新的軍裝,嚴真隻將視線落在領花以下,不會再往上了。

對此,顧淮越倒並不是很在意,他為她打開車門:“上車吧。”

“好。”嚴真淡淡答道,埋頭上了車。

因為不是交通高峰期,所以路上車輛不算多,車子很快就開到了民政局。

嚴真的手抓著外套,等她反應過來時,那一片已經起了褶皺。說不緊張是假的,可是問她緊張什麽,她也不清楚。車子已經安穩地停進了停車位,顧淮越率先下了車,替她打開了車門,嚴真咬了咬唇,下車。

拾級而上,民政局的大門近在咫尺。走在最前麵的顧淮越忽然停了下來,他微一偏頭,正好對上嚴真抬起的雙眸。

他的眼神平淡如水,此刻的動作卻不符合他以往雷厲風行的作風。

“我們進去?”他問她。

嚴真凝視他幾秒,點了點頭:“好。”

今天的人並不多,在辦公大廳裏,嚴真看到兩對男女從裏麵走了出來,第一對喜氣洋洋地出來了,臉上的笑容可媲美手中那個紅本的耀眼,另一對則是苦大仇深的模樣。這樣極端的反差讓她覺得有些感慨,看來,幸福與不幸從來都是一線之隔。

嚴真連忙搖了搖頭:“沒事。”

顧淮越看著她的表情,沒再多言。

東西齊全,手續就辦得很快。看著兩本熱騰騰新鮮出爐的紅色結婚證,嚴真從心底鬆了一口氣。當著顧淮越的麵,她掀開看了看印在裏麵的照片。照片裏他們兩人的表情是一模一樣的平靜。細看之下,她還帶了點笑意。莫名的,嚴真撲哧一笑。

“怎麽了?”顧淮越問。

“我隻是想起我父親說過的一句話。”在他的直視下,嚴真有些臉紅地說,“他說,在他們那個年代,照得最好的照片就是貼在結婚證上的這張。”

顧淮越聽了微微一笑,其實她不知道,這張照片,也是他照得最好的一張。

領完證的第一頓飯是在顧家吃的。

客廳裏,李琬拿著一本結婚證仔細端詳著。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看來這個她強烈要求大兒子休的假果然沒白休。另一本則拿在梁和的手裏,她小聲嘀咕:“速度比我們還快。”

看著兩人,嚴真低頭輕輕一笑。

“嚴……二嫂,你也跟著一起去B市嗎?”

梁和忽然問道,嚴真和李琬俱是一怔,還是李琬先反應過來,嗔怪她道:“好好叫,什麽嚴二嫂,不許掛姓。”

梁和吐吐舌頭,看向嚴真:“嫂子,你去B市嗎?”眼中有殷切盼望之意。三零二團部離A師並不遠,若是嚴真去了,她倆還真能做個伴。

嚴真是從未想過要去B市的,眼下忽然被梁和提出來,她不知道怎麽說比較合適。為她解圍的是李琬:“小真就先不去了,珈銘還在這裏上學,你正好是珈銘的老師,留在這裏照顧他也方便。而且淮越總是跑這兒跑那兒的,你去了也難免寂寞。”說完,她試探著問了一句:“怎麽樣,小真?”

嚴真笑了笑,點頭稱好,心裏也鬆了一口氣。

這一頓飯吃得自然是熱鬧非凡,將近十二點的時候顧淮越才起身送嚴真回家。

既然是喜事,難免就要喝一些酒。嚴真酒量不濟,多喝了幾杯,熬到現在已經有了些醉意。顧淮越照顧到她的狀況,特意將車速放得很慢。車窗半降,有涼風吹進來,嚴真頓時就清醒了許多。

“謝謝你。”看見不遠處住宅區亮著的燈,嚴真輕聲說道。

“沒事。”

顧淮越說著,將車子停在小區門口。隻是還未待嚴真開門下車,顧淮越又叫住了她:“先等一下。”說著一本結婚證和一串鑰匙被遞了過來,嚴真遲疑了一下,接了過來。

“我以為伯母要收起來的。”李琬可是把兩本結婚證寶貝得不行。

“媽讓我交給你。”

“嗯。”嚴真低下頭,笑了下,“珈銘還沒回家嗎?”

“回,明天就把他接回來了。”他說,“每月總要去外婆家住幾天,已經習慣了。”

“嗯,明天早晨六點的飛機,不用來送。”

他說得直接,嚴真頓時有些無語。她把玩著手中的鑰匙:“這是哪裏的鑰匙?”

顧淮越看了一眼,說:“我C市套房子,不大,兩居室,但是足夠你和奶奶住了。”條件要比她現在住的房子好許多。

她一頓,直覺著拒絕了:“我不能要。”

“拿著吧,老爺子希望你拿著。”飯前,顧老將軍把他叫進書房,一陣密談之後,交代了他這件事情。其實老爺子不說,他也準備這樣做了。顧老將軍的原話是這樣的:“人家肯把一個黃花大閨女嫁給你,已經是你的福氣了,用多少錢都換不來的福氣,要懂得惜福。”

“我不能要。”嚴真堅決道,“房子我自己會買,我不是因為這才跟你結婚的。”

“我知道,老爺子也知道。但是他已經把你當做顧家人了,他不會允許你一個人去負擔一套房子。”顧淮越頓了頓,說,“我也不會。”

“顧淮越,我……”

“珈銘也喜歡那裏。”他忽然說,偏過頭,對上她帶些惱意又帶些驚訝的眼神,“他也喜歡那裏,所以拿著吧。”

對視良久,嚴真終於妥協,為了他的孩子。

“還有一樣東西。”

顧淮越開口,嚴真頓時頭大了:“還有?”

她的模樣讓他頓了一下,而後唇角微彎了個弧度,遞過來另一本結婚證,嚴真詫異地看著他。他直視著她:“我覺得這樣公平些,這份婚姻的長短,由你來決定。”

嚴真沉默了片刻,伸出手,緩緩接了過來:“好。”

其實她心裏清楚,她的主動權並沒有比他多到哪裏去。像是掛在懸崖上的一條繩子,她抓住這一頭,他在那一頭,剪斷任何一方,對方都會墜落下去。隻是盡管如此,他還是把剪斷繩子的權利交給了她,那她是不是就不能辜負這樣的好意?

嚴真笑,望著遠遠離去的車影。天氣完全冷下來了,嚴真握緊手中的兩本結婚證,隻感覺到一股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