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又是一年春好處
就這樣,春節過後,春,在悄無聲息中,慢慢降臨。
最先開的,是屋後一株玉蘭,潔白的花瓣好似剔透的白玉,又似天邊飄**的浮雲。然後是次第的各色花朵,李老爺這處宅子因是消夏賞景之用,故多種了觀賞的花卉。一時間,綠柳初綻、杏李爭芬,桃花吐豔,灼灼其華,蓁蓁吐豔。真真是“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春色美景。
羲赫在開春時便憑著劉公子的舉薦信順利地在村前學堂裏謀到了先生的職位,如此日日天蒙蒙亮時起身,到傍晚方才回來。不過每半月學堂會休息兩天,這兩日裏,我們便會攜手登高,或者到安陽城去逛一逛。但是大多數時候,還是待在家中,洗衣劈柴,吟詩作畫,倒也樂得其中。
徐老板在年後隻交托給我一樣活計,便是繡出一架“百花爭豔”圖來,據說是城中某位大老爺特別指定的,報酬自然也不菲。同時還有各色上等的絲線,我皆用房前屋後的香花熏染出淡淡清香,這才細細繡起來。
因為隻有這一個活計,日子便簡單起來。每日羲赫用過早飯去學堂教書,我將屋裏屋外收拾好後,便會坐在軒窗前,仔細地理順各色絲線,然後一針針繡在雪白的生絹上。而最重要的事,似乎就是在千百種色彩中選出最合適的顏色,然後按照心中所想,繡出一朵朵豔色來。
金英翠萼的迎春、纖纖鋪翠的合歡、灼灼其華的碧桃、擢擢菰葉的秀荷、沾衣欲濕的杏花、綠葉芳根的金桂、粉蕊金絲的芍藥、攢星綠蒂的玫瑰、楚腰束素的玉蘭、疑映綺霞的紫藤、國色仙姿的杜鵑、馥馥幽香的蘭花……
一針一線,用盡了心思。羲赫每每站在繡架前,都要忍不住“嘖嘖”稱讚繡藝的巧奪天工。我深知,這樣一件繡品,若是放在宮中也是難得,不過若是巨賈之家,有這樣的一件繡品也不足為奇。畢竟,頂尖的繡娘,也並非隻能為宮中製作繡品的。
“百花爭豔”繡好後,還要在山泉水中洗一遍。這日,正好羲赫休息,我便帶了繡好的生絹到屋前的小河裏清洗。
清透的水中映出一個女子,玉顏光潤,氣若幽蘭,氣息恬淡悠閑非常。尤一雙眼睛,璀璨如星,靈動如珠,輕舞飛揚。
這樣的神采似是很久之前曾經見到,那還是在入宮之前,在淩府中,單純而快樂,好似最純潔的一汪清泉,沒有半點雜質。入了宮,即使是最初的日子,隻有自己,卻因著那紅牆深深,心意沉沉,失了靈秀。
羲赫在身後不遠處劈柴,“哐哐”聲一聲聲傳來,在寂靜的山穀中回響,更襯出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的境界了。
我淺淺笑開去,目光落在了水邊一株白玉蘭上,手上浣洗的動作慢了下來。
“在想什麽?”羲赫不知何時走到我的身邊,凝視著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微微搖了頭,“沒想什麽,隻是看著這春色,不由就沉醉其中了。”
羲赫笑了笑,手中不知何時變出一隻玉蘭,新摘的,還帶著清晨未消的露珠。他一彎腰,就將那玉蘭別在了我鬆散挽起的發髻上。
自從出了宮,我幾乎很少戴任何的珠玉首飾,除卻大的節日,平日裏都是挽一個圓髻,用木釵固定,再包一塊藍底碎花的頭巾,是完全的村婦裝扮。
此時沒有戴頭巾,臨水照影,水中人明麗的容貌更甚頭上那嬌嫩的花朵。羲赫怔怔看了我很久,目光中情意深深,柔情點點,好似星辰臨落,又似春光倒映在瀲瀲湖光中。
我小心地不去在意,用手攏了攏發髻掩飾心中細小的漣漪。
繡品在幾次過水之後更加細軟,而圖上的色彩也更加明豔。我又用香花反複熏著,在碧蓮到黃嬸家那日,這一幅“百花爭豔”便是能聞到淡淡繁花的幽香來。
這一日,碧蓮和張大哥回了黃嬸家,黃嬸自然做了許多好吃的,也提早喚了我與羲赫。我見碧蓮穿著我之前送給她的桃色上裳,配了那條鬆花色的裙子,在這明媚春日裏,仿若嬌花般明豔動人。見到我她十分高興,迫不及待地讓我看她這一身衣服。
“謝娘,這一身可是讓我在安陽城那些達官家眷中露了臉了。”她盈盈笑著:“不過我按照你的囑咐,沒有告訴任何人我認得繡娘,隻說是友人從江南之地帶來的。”
我笑應道:“你若喜歡,得空了,我再繡一身給你。年前得了一匹淡粉色的料子,做成裙子最好看呢。你也很襯那顏色。”
其實那淡粉的緞子,是劉公子送來的,我隻將其他幾匹青色、藍色裁成男裝給了羲赫,另外的幾匹女子所用的,卻全部收在了樟木箱子中。
“不必不必,我知道這繡活最費眼睛。對了,這次來,許老板特意讓我問問你,上次他托付你的繡品繡好了嗎?說是那家催著要呢。”
我點點頭,將手中包裹好的繡品交給碧蓮,她小心地收好。這才與我一起去廚間給黃嬸幫忙。
晚上吃飯時,張大哥與羲赫閑聊著安陽城中流傳的事。張大哥夾一著青菜道:“還真讓你說中了,果然是派了孟將軍到西南駐守。”
碧蓮湊過去:“孟將軍?是上次敗仗的孟將軍?皇上怎麽會派一個敗將去呢?”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麽,孟將軍可是麗妃娘娘的父親。麗妃娘娘可是很得寵的呢,在皇上耳邊吹吹枕頭風,自然就好辦了啊。”張大哥道。
羲赫與我皆一怔,彼此互看一眼,卻不做聲。
“原來是皇妃的爹,難怪。”碧蓮嘖嘖道:“看來進宮就是好,吃穿哪裏是我們百姓可比。家裏又能沾光。我說城中那些老爺家的女兒們怎麽一個個趕著想進宮呢。”
我盛了碗湯遞給黃嬸,那邊羲赫淡淡道:“這件事估計跟麗妃沒什麽關係,畢竟皇上是明主,不會任人唯親。恐怕皇上是想讓孟將軍戴罪立功吧。這樣他一定會拚力去保邊境安定的。”
“劉師爺也是這樣說的。”張大哥朝羲赫笑道:“他托我帶問你和謝娘好。說最近事多,改日去看你們。”
羲赫抱拳:“幫我多謝劉公子。”
碧蓮湊道我身邊說:“謝娘,你可不知道,城裏李老爺、吳大人家的女兒們,就是上次咱們在許記綢緞莊見到的那兩位小姐,可是一下子就過了初選呢。”
“初選?什麽初選?”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今年春秀啊。”碧蓮看了我一眼,驚訝道:“你不知道嗎?今年是三年一度的選秀啊。”
我這才想起來,壓住心中泛起的苦澀,笑了笑道:“我一鄉野婦人,確實不知道。你說上次那兩位小姐都選中了?”我回憶了李小姐和吳小姐的容貌,點了點頭:“那兩位小姐確實很美,選中也是應該的。”
“可不是呢。另外安陽城中還選中了五名女子,今年可是比往年多呢。”碧蓮喝一口湯繼續道:“她們進京再選之前會有一次賞花會,到時你和我去看看可好?”碧蓮滿臉都是興奮之色。
我看一眼羲赫,他正與張大哥聊著邊關戰事,看起來神色略有凝重。便沒有問他的意見,隻跟碧蓮說我想想。
五日後碧蓮又來,帶了許老板這一次的繡活兒,是幾件夏衣,因為入夏還早,因此不著急。另有幾十方帕子,約定一個月交。碧蓮一邊陪我翻撿著料子,一邊無意道:“謝娘,上次你繡的那幅《百花爭豔》可真是美。我送去那天正好買家來了,打開看時還有花香,可把許老板和買家樂壞了。”她衝我神秘地眨眨眼:“你可知 是誰家訂的?”
我隻顧看著手中幾方淺碧色的帕子,琢磨著是繡海棠春睡還是繁梨,便隨口道:“看許老板給的工錢,想來要價不低,如果是安陽城中的買家,自然逃不過那幾個大戶。若是外來的,我就猜不到了。”
“謝娘你真聰明,是李老爺訂的呢。說是帶給李小姐進宮用。”碧蓮拿起一件煙霞色羅裙:“這個顏色真漂亮,謝娘你打算繡什麽呢?”
我卻被“進宮”二字駭住,手一顫,帕子如風中落葉一般飄在地上。
“碧蓮,你剛才……”我的聲音帶了微微的顫抖:“剛才你說,是要做什麽用?”
“你繡活那麽好,那些帕子啊裙子啊全被李老爺和吳大人包下了。所以李老爺才悄悄托許老板請你繡一幅繡屏的,就是為了讓李小姐在宮中能夠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啊。”
我的麵色一定如清霜般蒼白,碧蓮抬頭時嚇了一跳:“謝娘,你怎麽了?”
我穩了心神:“沒什麽,在想花樣,手鬆了。”然後努力掩飾內心的不安,看一眼碧蓮手上的羅裙:“這個我打算繡上吉祥如意雲紋。”
“會不會太簡單了呢?”碧蓮盯著手中的裙子道:“這料子這樣美。”
我幾乎是心不在焉地看一眼,頓了頓才道:“就是因為這個色彩已經十分漂亮,若是再繡繁複的花紋,反而會掩蓋住,那時就可惜了。”我從繡架上取過一叢銀色絲線在裙上比一比:“這個顏色就最好。”心卻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碧蓮莞爾一笑:“果然還是謝娘好眼光。”
我含了如淺淡梨花般的笑容點了點頭,好似隨口般問道:“可知那些小姐何時入京呢?”
“一個月後。”碧蓮答道。
我心中盤算了下,若是一個月後進宮,待選完,在禮教所**好,可以侍奉君王,也要兩個月,無論李小姐能否最終入宮,我都得做長遠的打算。這樣一想,黃家村就不再是安身之地了。
但是麵上卻不能顯出來,這也要與羲赫從長計議。畢竟,若是離開,房產姑且不論,去哪裏,怎麽去,都要好好合計。
如此便寧下心神,這邊碧蓮又在央求我與她一同去看那賞花會,隻想一睹即將入宮備選的佳麗的模樣。
我想著兩月內便要與她分別,從此以後恐不會再見,心中難免不舍,便答應了。
晚上羲赫從學堂回來,我將飯菜一一端上桌,然後斟酌著如何跟他講白日裏聽到的事。
“薇兒,我有事跟你商量。”羲赫端起碗,卻又放下,眉頭微鎖道。
我正想著如何說比較合適,被他的話驚了一跳,手中的湯灑出來,落在手背上,我低低“啊”了一聲,羲赫連忙過來,拉過我的手就輕輕吹起來。
“怎麽搞的?這樣不小心!”羲赫連連責怪地說道。
我低頭看手背上浮起的點點紅色,痛感傳來,但卻有微溫的氣息撫拂上。我抽回手,“一點燙,沒什麽的。”捋一捋鬢邊的碎發,看著羲赫問道:“你方才說有什麽事要跟我講?”
“我打算去西南一趟。”羲赫遲疑了許久才說道。
我被他的話嚇了一跳:“西南?你去西南做什麽?”
羲赫苦惱地揉揉額頭,帶了歉疚的眼神看著我:“薇兒,我……我實在不能放心……”
他話未開始說,我便明白他的心思。孟翰之雖是老將,但是卻急功近利,又因資曆比朝中年輕一輩的將領多,年輕時又可謂常勝將軍,故而心高氣傲,這樣的人,其實並不適合做守軍之將。
“可是,你去西南,又能怎樣?”我歎一口氣問道。
“皇上既然派了孟將軍,自然是已經知道你不會再回宮中,以你我對他的了解,他絕不是能輕易接受之人。一定會有所動作。”
羲赫抬頭望我一眼,眼中有淡淡驚詫。
我繼續道:“你此時去,以何身份?又打算做什麽事呢?”
羲赫單手支頤,帶了些許無可奈何的淺淡笑意道:“我從張大哥那裏打聽到,此次孟將軍身邊的副將,是一直跟隨我的副將何晟,我打算先去西南看看形勢,若孟將軍能夠一切安排好,自然最好。但是若是出任何紕漏,我可暗中聯係到何晟,他在軍中威望不小,也可給孟將軍有用的建議。”
“皇帝一定會給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解釋不是你去鎮守西南的原因,讓你的舊部接受。如果你突兀地出現,還是暗中出現,想來得給那何晟一個理由。無論你如何說,都一定會引發一些麻煩。”我低頭轉著手中天青色的茶杯,淡淡道。
“我隻給何晟建議,另外,我相信何晟不會拿國家安危玩笑。”羲赫為我的茶杯添上熱茶:“這點你大可放心。”
我不做聲,看著杯中茶水微微泛起的水暈,終於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放不下與生俱來的責任。”我的笑容淡薄如一線浮雲:“你想去,我自不會攔你,也不會怪你。但是我要跟你一起去。”
反正遲早都得離開這個地方,至於去哪裏,我並不在乎,隻要與他一起便好。
“我不能帶你。”羲赫痛苦地閉了眼睛,旋即睜開:“西南戰場太過凶險,我此行又一定會隱匿行蹤,必然十分艱苦。所以我不能帶你去。你若遭到任何凶險,我如何能原諒自己?”羲赫的目光如磐,聲音中也是不容置疑的堅決。
“可是你獨自去西南,我又如何放心。就如同你所講,那邊凶險……”我擔憂道。
羲赫走到我身邊,手指點在我的唇上,“不要擔心我,多少次從鬼門關都闖過來了。更何況這次隻是去觀察一下戰況,又不是上戰場。”
他的唇落在我額上,又轉到耳畔,他的呼吸軟軟拂在我耳廓上,帶起微癢的感覺。
“別擔心,怎樣我都會回來。我答應過你和二哥,我要守護你一輩子。”
我心中雖然不舍,也略有薄怨,但我知道,西南的安定在他心中分量有多重。那是他生來便賦予的職責,即使他拋棄了身份,但是血液裏的責任令他無法袖手旁觀。我理解他,所以不能強求他。
心中軟下來,李家小姐進宮之事被我擱在腦後。更何況,我想著,即使她入選,能認出那繡屏是我繡的人,宮中寥寥無幾,無非蕙菊、皓月和沈羲遙。蕙菊素來謹慎,雖認為我在蓬島瑤台上,但應該不會說,皓月自幼伴我長大,是我最信任的人,應該也不會說。
至於沈羲遙,若他發現,必然得有幾個條件。一來這李家小姐得寵,能夠得寵到皇帝會去她的宮室。二來,她會將這屏風擺出,並且在醒目位置。三來,沈羲遙會仔細觀察,然後認出是我的繡工。
可是,首先,李家小姐商賈出身,即使入宮也是低階,承恩需在杏花春館,皇帝更不可能屈尊去掖廷。其次,入宮時女子能帶進宮中的東西有限製。入宮之後,大部分擺設皆是內務府置辦好的,妃嬪也不會輕易更改,宮中的好東西數不勝數,我這繡屏在其中便算不得珍品,自然被擺出的機會也少之又少。再次,我在宮中繡過的東西並不多,且不是全力繡就。沈羲遙應該不會仔細去觀察我的繡功。同時,他也不會對低階嬪妃宮中的東西感興趣。
據我所知,傳聞中,他隻對柳妃家人送進宮中的一架箏感興趣過,再無其他。而那時柳妃風頭正盛,那箏據說也不是凡品,皇帝擅音律,愛屋及烏也很正常。繡品,卻從未聽說過沈羲遙特別喜歡過。
由此,因那繡屏沈羲遙能發現我的蹤跡,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想到這裏,我便沒有跟羲赫提起這件事。不過待他回來,我還是要找一個理由,與他離開這裏,最終,我們還是要去江南那處我夢中的地方的。
如此便打點行裝,又向學堂告假,再安排好一些雜事,五日後,羲赫便離開了,說好,三個月內回來。
羲赫一走,我便住在了黃嬸家。對黃嬸隻說羲赫回去家鄉看看,是否還有親人健在,我們也好了卻心頭的憂慮。黃嬸自然是願意我陪她住的,如此日子便也過得平靜祥和。
這一日,碧蓮從安陽來,興衝衝地告訴我,三日後便是那個“賞花會”,並邀我去安陽住幾日。我想著反正也是無事,再加上黃嬸也攛掇我去看看,便簡單收拾了幾件替換衣裳,與她去了安陽。
張大哥年後升了職,做了官衙的侍衛首領,據碧蓮說,張大哥之所以能升職,也是多靠了劉公子的暗中幫忙,因此他們全家十分感激。他們家一個月前在劉公子的幫忙下,尋到一處簡單小巧的院落,如此便不用和其他幾戶合用一個院子。
這院子是最簡單的四合院,隻有一進,北屋有左右兩個廂房,其他皆是兩房的設置。北屋自然是堂屋,中間是會客之所,擺了一套水曲柳的坐榻,左邊是她夫妻二人的臥室,右邊用來吃飯。東西兩邊的屋子是預備用來給孩子住的,此時東邊收拾出來做客房。西邊是碧蓮的繡房,同時裏屋儲藏東西用。南邊屋子是廚房和下人的居所。不過此時隻有一個老媽子做飯打掃,倒也夠了。
我被安排住在東屋,房子雖不大,但是處處幹淨整潔,住起來十分舒服。
當晚吃過飯,碧蓮便拉我進了她臥房,從衣櫥裏拿出一件件衣服給我看,要我幫她挑一件明日賞花會穿的。我們在仔細挑選了許久,終於選定一套青緞掐花對襟外裳配緋紫馬麵裙,碧蓮穿上這身衣服,襯得人如一株搖曳的紫羅蘭,明麗而動人。碧蓮穿上後十分喜愛,直說自己不會搭配,又為難自己不擅梳妝,我看她對那賞花會充滿期待,便自告奮勇地說次日為她打扮。她千分高興萬分感謝,又與我絮絮說了會兒話,這才放我回房中休息。
次日清早她早早起身,便喚我過去。我心中好奇,隻是一個賞花會,而且主角是那些待選的秀女,為何碧蓮如此上心。於是一麵為她梳一個近香髻,一麵不在意地說道:“碧蓮姐姐今日興致很好啊,不知那賞花會有什麽特別的樂趣,講給妹妹聽聽,免得妹妹到時給姐姐丟麵。”
碧蓮看我一眼,不由微微皺眉:“謝娘待會兒還換衣裳嗎?”
我搖搖頭,看身上一件家常木蘭青蝶戀花的緞裳,是十分清簡的樣式,雖然樸素,但是卻比我在家中穿得好多了。
“姐姐,這件不好麽?”我問道,同時從首飾盒中選一對景泰藍青玉耳墜,在她鬢邊一比。
“這件會不會太過簡單?今日除了那些秀女,還有城中一些世家或者官吏的夫人小姐,大家都會隆重打扮的。”碧蓮道。
我心中明白她為何如此大費周折。想來張大哥升遷之後,碧蓮接觸到的人也都不是原來村中農婦,或者平民中的婦人。而那些商賈官吏的家眷,不用為生計發愁,若無什麽喜好,每日裏便隻是在衣著打扮上上心和暗中攀比了。
如此也不難理解碧蓮今日這般重視的原因。我還未出閣時,也曾聽過好友吳薇向我描述她們那些小姐相聚時的情景,大家都是帶了比試的心,細細打扮,生怕被別人比下去。在宮中,那些妃子們就更不用說,表麵上一團和氣,其實暗中較勁,畢竟,能留住皇帝的目光,首先,得是美貌啊。
“謝娘,你若沒有帶什麽衣服,我那些你選一件。昨日不是有一件玉色的襦裙你也說好看,不如就穿那件吧。我這些首飾,你也選著帶幾樣。”碧蓮對著銅鏡描一雙黛眉,對我道。
我微微笑著,卻拒絕了她的好意,“不用了,姐姐。我這樣一身覺得還好。我也就是去湊個熱鬧,與那些夫人都不認識,隻要姐姐不覺得我給姐姐丟了麵子,便好了。”
碧蓮從鏡中看了看我,見我挽了一個圓髻,插一根扁銀釵,再無其他,輕輕歎一聲,從首飾盒中拿出一支雙蝶銀簪遞給我,“我倒是不會覺得你不好,隻是那些夫人們,都是些看人下菜碟的。我是怕你穿的簡單,她們會怠慢你。”
我看一眼銀簪,對碧蓮感激地笑笑:“我不過一個村婦,她們能看得起我才是奇怪。我也不在意那些。”然後看看銅鏡中的碧蓮,想了想道:“我覺得,還是那根燒藍鑲金花鈿更合適。”
碧蓮聽了我的建議,將頭上的發簪換了換,然後便與我乘了馬車到了安陽南城一處園林之中。
這處園林名叫“醉春池”,是前朝一位知府的私宅,後變為城中人遊玩之所。
醉春池以一泓池水為中心,環池三麵皆為曲廊亭榭。園中遍植四季花卉,置有長廊、雲牆和樓閣,高低錯落,迤邐相連。又有花圃水榭、石橋漏窗,小巧玲瓏。縱觀醉春池,直覺其山石清池相映、廊軒曲徑相襯,曲欄橫檻、回廊曲徑,古色古香。
這一日,因是秀女的齊聚,自然不是隨便人等可進入的。官衙派出侍衛把守在園外,隻有拿到帖子之人,才可入內。
我們到達時,園外的空地上已停了許多馬車,時在中春,陽和方起,正適合遊園觀景。待進得園中,隻見百花盛開、佳人如雲,聲聲燕語明如翦,嚦嚦鶯歌溜的圓。
碧蓮整一整身上的裙子,又正一正鬢邊一朵杜鵑花,帶了略略緊張的情緒問我:“謝娘,我這一身,可還好?”
我看向那花叢中明豔的人影,那些杭綢、蘇緞的料子上滿是精細的繡花,一件件精致的花鈿步搖襯得一張張精心修飾的麵龐,好似這春日裏嫋娜的晴絲一般,真真讓人看花了眼。
這樣精美的日子,已經離我太遠太遠。那些花團錦簇的背後,誰又能看出那晴空下的陰鷙呢?
碧蓮卻是一臉神往。我點點頭:“非常美呢!”說著便牽了她的手,向那百花深處走去了。
眾人大多聚在花開最盛的地方,那裏搭出一個九層的花架子,上麵錯落地擺了菖蒲、劍蘭、矮牽牛、水仙、芍藥、蝴蝶蘭、風信子等等。又有栽在大甕中的丁香、杜鵑、山茶等擺在一旁,春色如許,自然亂花漸欲迷人眼。
我不由想起大婚前最後一次入宮,那是冬日,禦花園中卻以彩絹紮出各色花朵,襯了梅的香氣,不是春日,更似春日。那次,我看見了他的背影,不過此時我卻相信,那個人,是羲赫。
“謝娘,在想什麽?你看那邊那株薔薇開得多好。“碧蓮興衝衝拉我去看,我收回心思,隨她一同去了。
是一架三層的薔薇,極美。枝葉葳蕤、柔條嫩蕊、濃香馥鬱。再襯得旁邊一池瀲灩,真真是“水晶簾洞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我正與碧蓮看著,身後傳來一陣香風,接著有低低笑語聲傳來。
“哎呀,這不是張統領家的嘛。”那聲音略有尖細,帶了淡淡不屑。
碧蓮回頭,麵色變了變,但還是含笑道:“原來是黃夫人啊。好久不見呢。”
我抬頭看一眼,隻見一位婦人,二十幾許的模樣,生得倒周正,隻是略顯消瘦。穿一件魏紫百花盛放的百褶裙,上麵是一件淺一色蝴蝶翩飛的錦襖。隻是魏紫顏色深而莊重,若是以銀絲繡疏疏的花紋便十分大氣,此時繡了繁複多彩的百花,卻是顯得流俗了。
黃夫人卻沒有回碧蓮,而是轉頭對身後幾位婦人言笑道:“看看張家的,就是不一樣。這丈夫才升職幾天啊,就忘了自己出身,以為和我們一般,能夠格參加這次的賞花會了呢。”
“人家小門小戶,沒見過世麵,自然什麽都要出來看看的,這有什麽奇怪呢。”黃夫人身邊一位粉衫的女子掩口道:“隻是不知知府大人放著黃夫人的弟弟不用,怎麽會提拔她丈夫,真是不知道使了什麽手段呢。”
我見碧蓮臉色發白,雙手絞著帕子,眼中蘊出淚來,十分委屈。便知她之前在這群安陽高門女眷的集會中,過得並不好。可是還沒有曆練到寵辱皆不顯在臉上,一點譏諷的話,自然會使她十分難過了。
我看一眼那邊黃夫人略帶得意的臉,輕輕拉一下碧蓮的手,悄聲道:“不要管她們,我們看我們的。”
“哎呀,這是哪裏來的啊?”黃夫人目光從我身上輕輕一帶,重點落在我的衣飾之上,頓時眼中鄙薄之色更濃,拿了帕子扇了扇,皺了眉道:“我怎麽問道一股子酸味。”說著掩了鼻。
旁邊一個緋色襦裙的女子看一看四周:“奇怪,這裏都是花,如何來的酸味?”
那粉衫女子也皺起眉,瞟一眼我身上與她們相比顯得粗陋的裙子,“哼”了一聲:“徐夫人沒聞到?這是窮酸味。”
“真是奇怪了,怎麽什麽人都能進來了!”黃夫人偏了頭去:“那些即將入選的小姐們,馬上就要錦衣玉食,如何能見得這樣粗陋的東西,也不怕汙了貴人們的眼。”
“人家丈夫是負責這次戍衛的首領,放進來幾個貧民,也是正常。”粉衫女子道。
“真是玩忽職守。”黃夫人下了一個結論,狠狠剜一眼碧蓮:“你們最好躲遠遠的,不要讓那些貴人看到,省得驚嚇了,到時治你丈夫的罪。”
碧蓮滿麵通紅,可是卻怒不敢言。我看一眼那邊妄自得意的黃夫人,知她是借我來指桑罵槐。但聽她的話,想來是張大哥搶了她弟弟的職位,由此才不滿的吧。
我低低笑笑,這樣沉不住氣又仗勢欺人的女人,實在不值得與其計較。
“碧蓮,既然黃夫人覺得你我會驚了那些貴人,不如我們去那邊觀景吧。”我朝黃夫人淺淺一笑,仿佛她之前所說完全沒有聽到一般,又微微頷首:“黃夫人,我們先過去那邊了,還望幾位夫人盡興。”
黃夫人一愣,旋即將目光落在我身上。這一下不要緊,她眼中頓時放出異樣神色,一抹明顯的驚訝浮在眼中。
我卻裝作不見,隻拉了碧蓮向湖邊走去。
湖邊,我折一枝瑞香花遞給碧蓮,柔和笑道:“姐姐還在為剛才她們所說氣惱?”
“難道謝娘不氣?她憑什麽說我?就因為她出身好,便可以隨意侮辱我們?”碧蓮憤憤道。
我搖搖頭:“姐姐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何必動氣呢?”
“可是我受不得她說我們,我丈夫是憑本事得的統領的差事,她弟弟武藝雖也好,可是好賭,在衙役們麵前又仗著自己出身好,總覺得高人一等,大家都不喜歡。沒有得到統領的位置,也是活該。”碧蓮將手中花擲在一旁,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
我抽出帕子為她拭了拭眼淚:“姐姐,別氣了。”
“謝娘,我知道自己出身貧家,如今過上好日子,想讓她們接納我。謝娘,你不知道,那些豪門的生活是多麽令人豔羨,所以不能明白我被她們排擠的那種心情。”
我盯了身旁一叢金邊瑞香,卻不語。豪門生活?還有誰能比我更懂得呢?而那種得到不想失去,想讓別人認可的,宮中哪個受寵的妃嬪不是如此,尤其是那些門第稍稍差一些的女子?
我重新摘一朵瑞香遞到碧蓮麵前:“姐姐聞一聞這花,香氣淡雅。凡事不能心急。你越是表現得熱切,反而讓她們覺得你沒有見過,會更加嘲笑你的。”
我頓了頓:“其實,就算從前沒有見過,如今見了,又何必驚訝呢?這世間的富貴,就好似這園中百花,一叢更甚一叢。可是,誰又敢說這裏的花是最美的呢?”
我將瑞香花別在她衣襟上:“在安陽,也許她們確實拔尖,可是放到富庶的蘇杭之地,或者京中,這點富貴,又算得了什麽呢?”
我想她可能並不懂我的意思,便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比下去何時是個頭?隻要自己過得開心,便好了。”
碧蓮點點頭:“謝娘,我知道了。其實她們也不過隻能在這城中威風罷了。待有一日去了更繁華的地方,一定也會有人向她們對你我那樣,還報給她們的。我又何必傷心呢?反而辜負了這樣的美景。”
我握了她的手,細細瞧了瞧,她眼中雖仍有怨懟,心中肯定還有不平,但是總是平靜許多了。
“謝娘,這是什麽花?”碧蓮指著我別在她衣襟上的瑞香問道:“真好看。”
我看一眼那金黃色葉緣、紅色花蕾、白色花瓣的花朵道:“這是金邊瑞香,是瑞香花中最佳的品種。俗話說‘牡丹花國色天香,瑞香花金邊最良’,就是它了。”
“謝娘懂得可真多呢。”碧蓮笑道:“謝娘會作詩嗎?”
我搖搖頭:“並不擅長。”
“那也很好了!哪像我,什麽都不會。”碧蓮眼中閃過一絲哀怨,我知她心中的自卑感又要作祟,忙道:“人各有長,碧蓮何必拿自己的短處與別人的長處比呢?”
“這位姐姐說得對。人各有長。”一個嬌柔的聲音傳來,便有“叮叮”之聲,是鞋上一對金鈴。
碧蓮回頭,忙躬身道:“給陳小姐問安。”
我便也福一福身,看眼前女子,一襲淡粉紅浮白綾紋的交領直裾亮盈盈貼在身上,與其他女子們不同,她的裙上沒有什麽繁複的繡花,隻是最簡單的流雲紋。再看麵容,遠山藏黛的眉,繁星微點的眸,濯濯光華,刹那流轉。我心中也不免驚歎:真真豔麗不可方物。
“謝娘,這是陳佐領家的長女,也是這次備選的秀女呢。”碧蓮向我解釋道。
我再望一眼陳秀女,輕輕點了點頭,這女子容貌上乘,比我之前看到的吳大人的女兒和李老爺女兒不相上下,但是氣質卻更勝一籌。隻是選秀不是單選容貌,還要看家世和性情才華。聽碧蓮說她是佐領之女,門第自然不算差。
“兩位多禮了。”陳秀女虛扶一把,然後對我道:“剛剛聽這位姐姐說,會作詩,我也很喜歡,不知可否賜教呢?”
我的笑如同池塘裏的淡淡漣漪:“不敢在陳小姐麵前賣弄。何況我一介村婦,會做的,也不過打油詩而已了。”之後便不再說話,隻將頭低下去。
“真是可惜。”陳秀女撇撇嘴:“兩位姐姐為何不去那邊花開最美的地方呢?大家都在那邊,幾位秀女們也都到齊了呢。”
“不知陳小姐為何來此呢?”我問道。
“那邊人太多,都圍著吳小姐聽她彈琴,我便出來了。”陳秀女麵上是淡淡的自傲,仿若自語道:“彈琴誰還不會了。”
“琴音雖美,若是配上歌聲,想來會更令人著迷呢。”我淡淡笑道,看著陳秀女。
“唱歌?”陳秀女似乎並未輕視我的話:“倒是個好主意呢。”
碧蓮悄悄對我道:“今日的賞花會,似乎宮中也有嬤嬤來,所以這幾個秀女們都在暗中比試著呢。”
我心中一驚,宮中的嬤嬤!忙四下看了看,果然見到兩個著了宮女服飾的半老女人隱在一旁。我暗中細細看了看,腦中並沒有印象,想來是負責采選的嬤嬤,一般不會在內宮中見到,何況以她們的等級,並不能直視高階的妃嬪,心中略略放下些,而此時我的裝扮,更不會引得誰的注意。卻也在想著能如何盡早離開。
“可惜沒有新詞,占不得頭籌。”陳秀女言語中不無遺憾。
我低頭拂弄了下衣襟上一叢絲線流蘇,仿若自語般念了幾句,那邊陳秀女眼中一亮,朝我微微一笑,便向那人群最盛處走去了。
不久有渺渺歌聲傳來,清若黃鸝出穀:“梅殘玉靨香猶在,柳破金梢眼未開。東風和氣滿樓台,桃杏拆,宜唱喜春來。”
碧蓮聽得呆了半晌才讚歎道:“這陳秀女的歌聲真好聽,看來今年的秀女們個個都十分出色呢。”
我卻不語。其實陳秀女的聲音確實不錯,隻是卻重技巧,不重感情,若是在宮中,就不顯得特別了。但是能有此技藝,一旦選在君王身邊,也是能夠引起他的注意吧。
“謝娘,我們也過去吧。那邊人多,想來黃夫人不會再為難我們了。”碧蓮對我道。
我小心看一眼那幾個嬤嬤,低了頭跟上碧蓮的腳步。
“陳秀女的歌聲真是動聽啊。”
“可不是,那詞也很好,真是難得的才女。”
“陳秀女長得也很漂亮呢。那幾個宮裏來的嬤嬤可是看了好幾眼。看來這次入選的機會很大啊。”
“佐領家的女兒,出身也算高貴呢。看來陳佐領要騰達了。”
……
“謝娘,你也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帶了十分的驚喜。
我忙望向聲音的來處,隻見劉公子的正妻李氏,身邊還有幾位夫人一起。
“我剛剛還想著這樣的美景你沒來真可惜。卻不想看到了你。”她打量了我一番:“怎麽穿得如此簡單。上次我送你的衣服,難道不合適嗎?”
我搖搖頭:“夫人送我的衣服非常美麗,隻是謝娘一介村婦,襯不起那樣的華服。想著等到節日穿上才不辜負了呢。”
“今日也是重要的日子啊。城中幾位備選的秀女都在,大家誰不是打扮的美豔?”李氏道。
我含了一抹謙和的笑容道:“謝娘沒見過什麽世麵,自然不曉得。希望沒有給夫人和碧蓮姐姐丟了麵子。”
李氏忙寬慰道:“這怎麽說,誰也沒規定要穿華服不是。隻是大家心裏都是這樣想的而已。”
之後攜了我的手,也不顧周圍幾位夫人詫異的目光,拉著我便向先前那花架子走去。
李氏一麵走一麵小聲道:“等下她們要在這裏作詩會呢。謝娘可得幫幫我。”
我一怔,旋即想到,這些夫人小姐們在一起,可不就是互相暗中較勁麽。於是點頭微笑:“夫人放心。”
不久薔薇花架下擺了座椅茶點之類,中間是幾張大桌,上有筆墨紙硯。
先是秀女中的吳小姐、李小姐和陳小姐上前,各選了一邊,看著滿園春色沉吟半晌,才一個個執了筆在紙上慢慢寫起來。
李氏與其他幾位夫人站在薔薇花下,我大眼看去,還有含韻和另兩個偏房身影。
吳小姐先作好,站在一邊等另兩位。陳小姐隨後,李小姐次之。
“這次秀女中隻有這三位小姐通些文墨,其他認得字就很不錯了。”碧蓮道。
我略有些驚訝,卻是為了李老爺的女兒。按說商賈之家的女子能夠應選,也是今年才有。若不是入宮,恐怕民間女子還是以“無才”為德的。卻沒想到李老爺會讓女兒學習詩詞。
“李小姐竟然也會,真是出乎意料。”我低低道
“李老爺的小妾也是前幾年才給他添了個兒子,李小姐是正房太太所出,又是長女,李老爺之前想將她培養成能接手家中生意之人,所以學了這些。如今李小姐常幫李老爺料理家中賬務之類呢。”碧蓮看我發出疑問,便解釋道。
我這才明白地點點頭:“難怪。隻是不知道詩詞作得好不好。”
三位小姐都作完後,便坐在花下,一張張俏麗麵容襯在薔薇花中,更顯得嬌媚。
李小姐作:“萬樹千朵花,新開一夜風。滿園深淺色,照在綠波中。”作為商賈家的女子,能做出這樣的詩來,已屬難得。
吳小姐作:“東風隨春歸,發我枝上花。花落時欲暮,見此令人嗟。”
陳小姐作得最妙,“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傳語風光共流轉,暫時相賞莫相違。”十分風流婉轉,也正是沈羲遙會喜歡的。
“謝娘,怎麽辦?”李氏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悄聲道。
“夫人怕什麽?”我問道。
“要當眾作詩,這可如何是好?”她正說著,那邊吳小姐道:“幾位夫人也來試試,你們的才情在安陽也是不錯的。”說著飲一口手中的茶:“然後我們一起點評。”
幾位夫人躍躍欲試地上前,李氏緊張地看我一眼,我朝她笑笑,下巴點一點那邊的薔薇花:“夫人,薔薇有刺,若是傷了手可不好了。”
李氏隨即明白過來,朝我感激一笑便上前去了。
幾位夫人的詩才自然與幾位秀女比不得,一個個或拂垂柳,或望丁香,一時都沒有下筆。
李氏走到薔薇花前,好似是要折一朵花來引發遐思,卻忘記花上有刺,“哎呀”痛呼一聲,有侍女忙上前去看,又是一聲驚呼:“哎呀夫人,都見血了。”
我隱下唇邊一抹深藏的笑意,靜靜低頭站在一邊,不引人注意。
“這可怎麽辦,不能執筆了。”李氏做出一副惋惜模樣:“我還是在一邊等待幾位夫人們的佳作吧。”她的眼中卻是歡喜的。
“無妨的,姐姐,妹妹來替姐姐書寫便好。”含韻的臉色有一股子窺破的神采,上前道。
周圍幾位夫人也帶了看好戲的表情望向這邊。看來,劉公子兩位夫人不和是眾所周知的了。
李氏為難地朝我望一眼,正欲拒絕。我無奈上前道:“二夫人身懷六甲,不宜久站,還是我來替大夫人執筆吧。”
說著與李氏走到桌前,其他幾位夫人已經開始慢慢寫了。我用耳語對李氏:“夫人等下裝作在我耳邊說話便好。”
李氏點點頭,俯身過來。
我略一思索,便在紙上飛快地寫道:“低樹詎勝葉,輕香增自通。發萼初攢此,餘采尚霏紅。新花對白日,故蕊逐行風。參差不俱曜,誰肯盼微叢?”
李氏看了紙上的詩句,眼中閃過一層驚喜,望向我的目光更多了一份欽佩。我看著紙上的字,是刻意改變字體所作,想來不會因幾位秀女入宮被發覺而有疑。
其他幾位夫人也做好了詩詞,大家便圍上去一一品評。我跟碧蓮說自己需去方便,便退出人群,朝花木葺靡處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