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相見時難別亦難2

“我看李家小姐恐怕也就是走一遭。畢竟吳小姐是官家千金,地位要高呢。”

“那不見得,李小姐的美貌在安陽可是第一,皇帝會喜歡的。”

“可是她是商人家的女兒,商人在大羲的地位又不高,怎麽能和官家女子相比。更何況全國美貌之人多了去了,她也不算最美啊。”

“今年第一次允許商家的女子參選,一定會選幾個以顯皇室對商賈的重視。”我淡淡一笑,柔聲道。

李氏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謝娘說得對呢。”她停了停道:“更何況商賈之女自然比官家女子闊綽,想來李老爺一定也打點了不少。”

“可不是,最近安陽城裏的好東西都被她們挑去了。”一個夫人應和道。

“聽說她們在許記綢緞莊得到兩件十分精美的裙子,很難得的呢。”另一個夫人忙道。

“李小姐那條我見了,真的是非常美麗啊!”之前一直為李小姐說話的夫人道:“蓮青色雖然重了些,但是正好襯得上麵的桃花嬌豔極了。李小姐又長得富貴,穿上實在漂亮得很呢。”

“吳小姐那件紫色的更漂亮,上麵的葡萄好似真的一樣,襯得她膚色如白玉一般。”之前那位一直貶低李小姐的夫人道:“而且吳小姐配了紫晶葡萄簪子,穿上更是風華無限呢。”

“可惜我沒有見到。”李氏惋惜地說:“也不知那樣的裙子,是否還有呢。”

“不如明日我們一同去許記看看?”一位夫人建議道:“正好我還想買一件年下穿的衣服。”

其他紛紛應和,我卻不言語。

“謝娘,要不要一起去?”李氏問道。

“劉夫人,許記的衣服都那麽貴,謝娘去了也是白去啊。”

“不過去也無妨,當開開眼好了。”一位夫人掩口笑道。

我朝她們微微一笑:“我就不去了。那樣的衣衫,若幾位夫人買了,給謝娘飽飽眼福便好了。”

“薇兒,你在這裏嗎?”花園口傳來羲赫的聲音。幾位夫人聽見有男聲,連忙打起手中紈扇遮去麵龐。

“謝郎,我在。”我說這向幾位夫人微微失禮:“幾位夫人,我的丈夫尋來,請容我先告辭。”

“哎呀,張夫人也在。難得難得。”

我正欲走,卻見劉公子朗聲對其中一位夫人道,說著與羲赫走了進來。

羲赫這日穿了一件墨藍色凹斜紋的長袍,僅在領子袖口處以銀線繡了千葉紋,是我前段日子新為他縫製的。這樣一件簡單的袍子,卻顯得他輕袍緩帶,修眉俊眼,神采端然。他笑意款款,目光濯濯,眉間一分儒雅氣,仿若春風化雨一般。

我聽見那幾位夫人發出低低的讚歎之聲,望向我的目光多了幾分豔羨。待看清我之後,又發出驚歎。

我不言語,隻是看這走來的羲赫微笑。他亦回報我,並且輕微地點點頭,我知,他已托劉公子安排好了。

“夫人,你們在賞梅?可有佳作?”劉公子望這李氏的目光與昨日稍有不同。然後又對羲赫道:“這幾株雖然不曾修剪,但卻是老梅,到也是難得,這才邀你來看看。”

羲赫點點頭:“確實不同,香氣更甚。”

李氏為難地看一眼我,我輕輕一笑:“方才夫人正好作了一首,十分精妙。”說著,想到她們妻妾間的相爭,便吟道:“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猶餘雪霜態,未肯十分紅。”

李氏畢竟讀過書,待聽完也是一怔,知道我在安慰她。但若這詩歸在她名上,便是作為正妻的大度與容忍,想來劉公子也是樂見的。

其他幾位夫人也是慢慢咀嚼著這詩,她們自然知道之前李氏並未作詩,但是當下也不好點破,便都是迎合地笑著:“劉夫人的詩確實好呢。”

劉公子聽完也是喜不自勝:“昨夜你那首便不錯,今日更是有所進益。我聽書童說,你讓他找些古籍來讀,若是有哪裏不懂,大可來問我。”

李氏聞言喜上眉梢,麵容都嬌豔起來,她柔軟了腰身:“謝過夫君。”

之後劉公子與其他幾位夫人談笑,想來是十分熟悉的。

羲赫看我,眼中是明了。我走到一株梅樹下,折一支梅花在手中輕輕聞著。他隨我走過去,悄聲道:“昨夜劉夫人那首‘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是你作的吧。”

我輕言道:“我們日後少不了與劉公子他們打交道,我與他夫人相熟,也是應該。”之後又唏噓道:“我看著她們,便想到後宮那些女子間的相互傾軋,卻在麵上還要做出一團和氣。我已脫身,她們卻還不得,也不願。我幫一幫李氏,算做幫一個原來的自己,也是盡一盡我的心意了。”

“薇兒,不要再去想從前了,好麽?”羲赫的手拉住我。

我朝他粲然一笑:“放心,我從來都不願記起那些過往的。”

落日在西邊天際掛著,有凜凜寒風吹來,我攏了攏披風,看著那邊招呼大家去用晚飯的李氏,露出一個同情的笑來。

晚飯後,劉公子約羲赫作畫。我們有求於他,隻好應了。李氏自然是要跟去的,我想了想,也同去了。

既是梅花開放的時節,作畫自然是畫梅。

羲赫的畫工得大羲名家指點,自然不俗。此時簡單幾筆勾勒出一幅墨梅來。劉公子那邊,以粉彩畫了一樹紅梅。

我看著那樹紅梅,突然想到,入宮前,三哥也是為我畫了一幅紅梅折枝圖,卻在我入宮前半年裏,突然不見了。不過,這些都是屬於淩雪薇的過去,我便不再想了。

“薇兒,你來看看。”羲赫喚我。

我上前,隻見畫上是幾株梅樹,枝頭上點點梅朵,另畫了飄零的梅花在空白處。我覷一眼那邊正交談的劉公子極其夫人,見他們沒有注意這邊,便取了筆,在羲赫的畫上寫下“不信試看千萬樹,東風吹落便是春。”之後朝他一笑,將筆交到他手中。

心中湧起溫暖,這便是我曾經向往的生活。與心愛之人添香並立觀書畫,看步月隨影踏蒼苔。兩情相悅,如刀斷水分不開。不用去擔憂有人分去那個人對我的寵愛。

如今,在劉公子的這間書房之中,我看著羲赫俊逸的身影,覺得我的夢,似乎是成真了,雖然,那樣不真實。

許是感受到我的目光,羲赫朝我一笑,將筆丟進荷花樣筆洗中,如尋常人家的公子般,選了細的狼毫筆,慢慢畫著細節來。

我卻湧上不安。這裏,不是我們的家,眼前的一切,好似虛幻。我再望一眼那邊的劉公子夫婦,他們夫唱婦隨,若是沒有那些妾室,也許會更加美滿吧。

一室寧靜被突來的嬌俏笑聲打破。我見李氏微微皺了眉,再望向門口,隻見含韻捧了幾枝梅花進來,脫下鬥篷,裏麵一色櫻子紅碎梅花的綃紗對襟,底下是月白色水紋綾波襇裙,橫挽一支梅花銀珠長簪,極是嫵媚婉約。

“我那碎月軒裏的梅花開了,我見開得正好,便折了幾枝給夫君拿來。”她巧笑著,說完才向我們見了禮。

“不想謝公子你們也在,是否打擾了呢?”她微笑道。

羲赫擺擺手,劉公子道:“我約了謝兄弟在這裏畫梅,你也來看看。”

含韻看一眼劉公子身邊的李氏,卻不上前。“夫君既在畫梅,含韻不懂畫,不如為夫君彈一曲?”

李氏帶了和煦的笑意:“你有身孕,還是好生休息的好。”

“無妨的,不過彈奏一曲。夫君也是極愛我的琵琶的。”

她看了看四下,卻隻有一把古箏,不由露出為難的神色。

我想了想上前:“二夫人既然有孕,還是不便勞累。不過若是有琴音相伴,自然更加風雅。不如我彈奏一曲,請二夫人點評?”

劉公子驚訝道:“謝娘也會彈琴?”

我笑笑:“皮毛而已。”說著看了看羲赫:“隻是謝郎喜歡,我便學了學。”

言罷鼓琴瑟,啟朱唇,盈盈唱道:“清晨凝雪彩,新候變庭梅。樹愛春榮遍,窗驚曙色催。寒江添粉壁,積潤履青苔。分明六出瑞,隱映幾枝開。聞笛花疑落,揮琴興轉來。曲成非寡和,長使思悠哉。”

曲畢,含韻先拍起手來:“謝娘,你的琴真好,唱得也好。”她說著看向劉公子:“便是牡丹,也比不得謝娘啊。”

我一驚,牡丹?想到自己之前無奈藏身萬春樓,秀荷曾經說過,萬春樓的頭牌,便是牡丹。又反省自己這兩日的表現,實在露了太多,會惹人疑心的。便隻好微笑,不解釋。

劉公子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幾分疑惑,不過羲赫適時地為我解了圍。

“我們原來住的地方,有一位金陵來的琴師,謝娘跟她學了一段時間,她也直誇謝娘有天分呢。”

含韻點點頭:“確實有天分。你的容貌才情,埋沒在鄉野間,實在可惜了。”

我微微一笑:“謝娘並不覺得可惜,我已覓到疼惜我的良人,我的容貌才情,皆是屬於他的。隻要他喜歡,我便心滿意足了。”

羲赫握了我的手:“我與薇兒,隻要能一生廝守便足夠了。”

劉公子點點頭,目光中都是尊重。李氏拿帕子按按眼角,“謝公子與謝娘的感情,真令人羨慕啊。”

含韻也笑了,許是想到自身身世,即使煙花女子,誰不希望覓得良人呢?如今她雖已嫁入劉府,但畢竟是個侍妾,且不被老爺子所喜,也是有遺憾的吧。

夜裏在臥房中,羲赫攬我在懷,我聽著他的心跳,心裏是踏實安穩的。

“薇兒,你不後悔?”他的手撫弄著我的發,輕聲道。

“你總是問我。”我故作不悅。

“可是我怕,如今的生活,和你之前的,實在天壤之別。”

“羲赫,”我坐起身正視著他:“如果這樣講,那麽要問是否後悔的,應該是我。我是被逐出宮的罪人,能保一命已是萬幸。而你……”

羲赫坐起笑了:“好了,好了,我不提了。”說著手上一緊,他的目光灼灼,然後吻上了我的唇。

他的吻那麽灼熱,我亦抱緊,回吻上去。紅燭高照,一室旖旎……

因前一夜睡得晚,次日起身便較以往遲一些。該采買的東西都差不多,遲些起身倒也無妨。這日便與羲赫一同逛了逛安陽,在許記綢緞莊,羲赫執意為我買下一件玉色的緞麵裙子,又買了幾件首飾。

“羽桓,不必這樣破費的。”我微微責怪道。

“我們帶出的銀錢足夠花銷,更何況你做了那麽多繡活。待春日,我便可以去學堂做先生,另有字畫可以寄賣。你便不必勞累了。”

他寬慰地朝我笑著:“所以,你不必那般節省。更何況,明日,你便要見二哥,可不能讓他覺得我怠慢了你啊。”

次日一早便起身梳妝。換上那條玉色裙子,前一晚,我又以五色絲線在裙上繡出層層綺紋,這樣一來,這間裙子堪比我在淩府時的穿著了,內裏襯了吳棉,是靚麗的裝扮。坐在妝台前挽一個如意髻,羲赫拿了一支碧玉花枝金步搖,認真地在我發間比了一比,才鄭重地為我插在髻上。

我在李氏和含韻拿來的首飾中選了幾枚花鈿,對著鏡子仔細戴好,鏡中人與在黃家村的那個謝娘完全不同,卻也不是在紫禁城中那個雍容華貴的皇後。鏡中人,與淩府的淩小姐略異,是一副出嫁的新婦模樣,眉梢眼角都是幸福甜蜜。

想來,這該是父兄們,曾經期望見到的模樣吧。畢竟,他們沒有人願意我進宮去的。

“我們走吧。先到慶瑞街上的酒家裏,可以從窗戶望到二哥。晚上劉大人會設宴,到時我們一起去。不過我覺得,最好這中間見一麵。我已請劉兄帶我們到軍隊駐紮的官驛去,他是師爺,這個還是辦得到的。”羲赫換好了衣服對我道。

“你是如何說通劉公子的呢?”我問道。畢竟,輕易人等怎麽可能見到大將軍。

羲赫笑了笑:“我隻說非常仰慕大將軍,希望能夠有機會麵見。劉公子可能以為我想向將軍自薦,便答應想辦法了。”

我道:“那我同去,並不合適啊?”

“無妨的,你隨我便好。”羲赫為我係上披風:“我與劉公子說好了要帶上你的。”

我微微抿了唇,點了點頭,心中卻忐忑起來。

從安陽城門到慶瑞大街的主道已經被官兵隔絕出來,百姓站在街道兩邊翹首盼望,畢竟二哥是赫赫有名的將領,又是宰相次子,馬上會成為駙馬,自然引得眾人的好奇。

我站在醉仙樓三層的包廂窗前,看外麵街道兩邊摩肩接踵,人潮洶湧,這景象我曾經見過,那時,我是百姓圍觀的主角。

劉大哥自然與吳大人一起到安陽城外恭候大軍,羲赫雖與我閑談著,我卻一直心不在焉,總是頻頻心驚,頻頻顧盼,帶了忐忑、期盼。一直緊盯著遠處城門方向,手心都因緊張出了汗來。

突然,一個幹燥的手掌握住了我的手,我抬頭,羲赫給了我一個寧心的笑容。

“快來了,這裏看得會很清楚,不要擔心。晚一點會單獨讓你見他的。”羲赫微微笑著,但是他的笑中,也隱約有些緊張。畢竟,見二哥,我們便要將所有的事都講出來了。那些,不知道二哥他,能否接受呢?

遠處傳來鼎沸之聲,還有人群的歡呼聲。我舉目望去,隻見旌旗獵獵,又有馬蹄得得、鎧甲嘩嘩以及刷刷的腳步聲。

“來了。”羲赫指著一隊緩緩而來的隊伍,正前方,騎在一匹通體俱黑的駿馬上,身著金色鎧甲,麵容如卯日星君般神武的男子,正是二哥。

他的麵上滿是笑容,親切溫和,但渾身卻是令人敬畏的凜然之氣,雄姿英發,玉質風流,引得百姓敬仰不已。

我站在窗前,看他從窗下打馬經過,那樣親切的麵龐與笑容,心中激動起來,淚在眼中打轉。

馬上的二哥突然抬起頭來,朝窗戶這邊無意地掃了一眼,我的心揪起來,“嗵嗵”跳著。我既希望他看見,又不想他看見。

好在,二哥應該隻是無意,我見他又掉了頭,依舊帶了和煦的笑容,向前走去。

我向那個背影伸出手去,手緩緩轉動,我的淚掉下來:“二哥,你還好嗎?”

羲赫攬住我肩膀:“薇兒,等一會兒就能見了。”

我朝他歉意一笑:“我知道,但是,我忍不住。”

待軍隊最後一行士兵消失在視線中,我才與羲赫並肩下了樓去,回到劉府,等待劉公子來帶我們去官驛。

在劉府簡單用了午飯,便見張大哥匆匆而來。

“快跟我走吧,劉師爺在等呢。今日大將軍入城,可是很忙的。”

我攏攏發髻,羲赫為我正了正釵和鈿花,又戴上有輕紗遮麵的幃帽,這才與張大哥去了。

官驛門口兩隊士兵嚴肅地守衛在兩旁。手持寶劍,麵色嚴肅。劉公子已站在門口等我們,滿麵焦急。

“大將軍的一個副軍我認識,請他幫忙,可是好像有些難辦。畢竟……”他為難道:“那邊根本遞不進去話,我本想這晚飯時想辦法帶你們去,可是吳大人也不敢……”

他話音未落,羲赫皺了皺眉:“我們該想到的,將軍自然不會這麽容易見到。”想了想道:“不知劉兄,可有紙筆?”

劉公子一臉詫異與疑惑,但還是帶了我們去了一間偏房。

羲赫在紙上寫下幾個字,折好,“麻煩劉兄想辦法將這個交給將軍。”

“這是?”劉公子翻轉著手上的紙條,看著羲赫的眼中多了警惕。

羲赫淡然一笑:“劉兄別問,改日若是有機會,我親自告訴劉兄。”

劉公子想了想,突然笑道:“你是想向將軍自薦?可是你又不求仕途……”他搖搖頭:“也是,以謝兄弟的才情,窩在安陽,也是委屈了。”

羲赫見他有自己的想法,也不點破,隻是微笑。

劉公子自去了,以他安陽知府首席師爺的身份,若是想見到二哥,還是有機會的。

不久,劉公子來了,身後是兩名全身配甲的士兵。

“大將軍有請。”那兩名士兵十分恭敬。

羲赫麵上浮出清淡笑容,抖一抖袍子,闊步出去了。有那麽一瞬,我仿佛看到裕王羲赫又站在麵前。

劉公子也是一愣,不由就後退一步。羲赫卻轉過身來,笑容是溫和的,“劉兄,一起。”

我緊隨其後,心中十分緊張,隻能低著頭,還好有幃帽的遮擋,但又怕有人認出我來。畢竟這是二哥統帥的軍隊,他的親信中,到過淩府的也不是沒有。

不久便行到一處單獨的院落前,這裏守衛森森,看去比官驛門口的那些人更加精壯。我知道,這裏便是二哥休憩之所了。

剛走到門前,便見二哥匆匆出來,幾步走到羲赫麵前,單膝跪地行禮:“臣鎮西將軍淩鴻翔,參見裕王。王爺千歲。”

“刷刷”,兩排的侍衛收起手中刀劍,又齊齊跪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羲赫無奈一笑,他定是沒有想到,二哥會這樣迎他。但當下也隻能幾步扶起二哥。

“大將軍不必多禮,快請起。”又擺擺手:“都起來吧。”

不過,二哥不知京中情況,而且周圍都是親兵,羲赫畢竟是王爺,該有的禮節,自然不可費。

劉公子幾乎怔在原地。“裕王……你是裕王……那……”他愣愣看向我,二哥這才將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他的語氣中充滿了震驚與不可置信:“你是……”

我站在原地,任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掉落。我緩緩地點頭,微微施了一禮:“見過將軍。”

二哥聽到我的聲音,身子一震,幾步上前:“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看了看四周:“這裏……”

二哥了悟地點了頭,看了周圍侍衛道:“今日之事,若走漏半句風聲者,軍法處置!”他的聲音不容置疑,而這些能在他所住院落外守衛的,必然是他的親兵,僅忠於他的死士。

羲赫看一眼跪在地上微微顫抖的劉公子,親手將其扶起:“劉大哥,希望我的身份,你一輩子也不要說出去。”他雖笑著,可是語氣中卻滿滿都是壓迫。

劉公子一顫,如搗米般點著頭。

“你在外麵等我們。”二哥丟下一句話,同時朝旁邊人使了眼色。一個侍衛上前:“劉師爺,這邊請。”

進到屋中,我剛揭下幃帽,二哥便跪在地上,聲音十分嚴肅而凝重:“臣拜見皇後娘娘。”

我忍住眼角的酸楚,聲音都發起澀來:“哥哥,我……已……”

我說不出話來,隻有眼淚不住地掉下來。

“鴻翔,你先起來吧。”羲赫伸手扶他。

二哥卻跪著不動,“王爺,娘娘,請你們給臣一個解釋。”他每一個字都吐得艱難,透著隱忍。

“哥哥,你起來。我們隻是想來見你一麵,也許,是最後一麵了。”我哽咽著伸手拉他。

可是二哥卻依舊不動:“最後一麵,臣不懂。”

他抬頭看我:“我在前方聽說你有了身孕,歡喜不已,想著回京便可見你。可是,你現在在這裏,你……”他看一眼羲赫:“王爺,您不是應該在宮中休養,然後回去西南的麽?您又如何在此?”

我跪在他對麵,緊緊看著他,目光悲戚。

“薇兒,你怎麽能跪在我麵前?你是皇後,快起來!”二哥厲聲道。

“哥哥,我,已不是皇後了。”我的心跳得厲害,我知道說出這句話會引起多大的反應。可是,我不得不說。

“你說什麽!”二哥額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死死盯著我:“你說,你不是皇後了?你怎麽能不是皇後?”

我淡淡一笑:“我不僅不是皇後了,也不再是淩雪薇了。”

二哥聞言立刻站起來,又一把拉起我,“你說你已不是淩雪薇?那你是誰?誰不讓你做淩雪薇?”

“我也不再是沈羲赫了。”羲赫微笑著:“鴻翔,你別激動,我們慢慢告訴你。”

“哥哥,是薇兒不對。”我垂下頭,一開始便是道歉。

“先不要說孰是孰非,你先告訴我,是怎麽回事?”二哥坐在桌前,似乎已經平複了最初的震驚。但他攥緊的拳頭和始終沒有舒展開的眉頭,表示出他內心並不平靜。

羲赫站在我身後,輕輕攬住我:“薇兒,還是我來說吧。”

我搖搖頭:“羲赫,還是我說吧。”心中掙紮了片刻,終於開了口:“哥哥,我初入宮的情景,你是知道的。皇上並不喜歡我們淩家,因此,大婚之日我連他是什麽樣都沒有見到,就被禁足在了坤寧宮。”

二哥皺著眉點點頭:“委屈你了,薇兒。”

我搖搖頭:“我雖被禁足,但是卻不願待在宮室之中,一次偶然的機會,在煙波亭遇到了羲赫。”

“我們初見時,我對薇兒驚為天人。”羲赫的唇邊蘊涵著笑意:“我以為她不過是後宮哪個未見君麵的妃嬪,雖然不合禮製,但卻忍不住被她吸引。”

我轉頭朝羲赫脈脈一望,他亦用深情的目光望向我。

二哥輕輕咳了一聲,“王爺,你知道,這不應該的。”

羲赫點點頭:“我一直在掙紮,但是,卻總是忍不住。我總想著,她是低等的妃嬪,我可以向皇兄求她來做我的正妃,無論她的出身如何。”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麵上,溫柔如水:“可是我又想,若是我向皇兄求她來,又怕委屈她,又怕皇兄見到她,不願放她離開。正好西南有戰事,我便想,如果我得勝歸來,皇兄給的賞賜我皆不要,隻求一個她,到時,我立下戰功,皇兄應該不會不允了吧。”

“所以王爺你當初主動請纓?”二哥挑挑眉問道,言語中不乏動容。

羲赫笑而不語,我卻十分震驚。原來,原來是羲赫主動要求去西南,即使他知道西南之地貧瘠多瘴氣,戰事也不簡單。但是,還是去了。

“我那時冒險出宮去送了他,但是,卻始終忍住,不告訴他我是誰。”我輕輕道:“我怕我說了,影響他的出戰。卻沒有想過,待他得勝歸來,我該如何。那時隻是想拖下去,總能找到折中的辦法的。”

“可是我卻想快快回來,好向皇兄求娶你呢。”羲赫笑道。

“王爺,你用了四個月平定西南戰事,也是為此?”二哥的目光深深落在羲赫身上:“據我所知,那戰事不易。”

“易不易,都是人心所想。”羲赫說得雲淡風輕:“我能做到的,便會盡力去做。便也沒有覺得不易了。”他看著我道:“更何況,當初我對薇兒承諾,要四個月就回來呢。”

我聽了他的話,心中卻泛起一絲絲苦澀。當他在戰場上拚殺的時候,是否知道,那隻是一個無法達成的願望?

“後來,我得勝歸來,在慶功宴前,得知了薇兒的身份。”羲赫的眸子裏充滿了悲哀與絕望,那是他當時的心境。“那時,我便知道,除非我們都拋棄了各自的身份,不然,是不會在一起的。可是,那些身份,即使我們想要拋棄,又如何能拋得了呢?”

“之後,我無意中遇到了皇帝。”我語氣淡得仿佛什麽都沒有一樣:“他不問我是誰,將我留在蓬島瑤台,給了我寵愛。”我閉上眼,奢華到不真實的仙境在我眼前一一掠過,“可是當我聽說羲赫病重,又如何能安心地接受皇帝的寵愛呢?”我笑了笑:“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麽他知道,我是淩雪薇。”

“皇上當初在後宮中大肆尋找的仙子,就是你吧。”二哥問道。

我點點頭:“那是我送羲赫出征前,為他跳舞的那晚,沒想到在曲徑通幽遇到了他,他將我認為是仙子。”我解釋道。

二哥垂下眼睛,似乎想到了什麽,卻沒有說話。

我繼續道:“後來的事哥哥你也知道,我回到坤寧宮後,恢複了皇後的身份與權力,淩家的勢力也無人可及。”

“難道,皇上待你不好麽?”二哥的眼睛中滿是不解。

我看一眼羲赫,掙紮了下,但還是說出了。

“不,皇上他……他待我很好……”低頭看著手中一盞茶,茶已涼,在手中有冰冷的感覺。抿一口,滿口的苦澀。

“皇上對我,可謂極盡寵愛。甚至當時有孕的柳妃,也無法蓋過我的風頭。”我仿佛在說一個不相幹的人一般:“我是皇後,又是淩家的女兒,自然沒有人敢挑釁我的地位。可是,三千寵愛就是三千炭火,將我焚烤啊!”

“那些外人看來的風光無限,而我,真的就那麽幸福嗎?”我苦笑一聲:“小榮子不滿自己的哥哥被柳妃杖斃,卻將這恨意連帶上了我,不論是柳妃中蠱暗殺我,還是小榮子最後的刺殺令我中毒,都令我幾乎喪命。可是,最令我傷心的,卻不是這些。畢竟,在後宮中生存,必須經曆各種艱險。”

我感激地望一眼羲赫,同時心中也起了層層波瀾,隻是麵上十分平靜:“不過我卻也感謝那次刺殺,讓我知道了羲赫對我的心意。”

羲赫握了我的手:“那是我該做的,薇兒。”

二哥的目光久久落在我與羲赫交握的手上,眉微微挑了挑,卻沒有說什麽。

“你說,最令你傷心的,不是那些,那是什麽?”片刻後,二哥一雙虎目牢牢盯著我,羲赫也不解地看著我。

我深深吸一口氣,雖然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一定會讓二哥震驚並且暴怒,但是,我卻還是要說。

“父親的死,並不是病重。”我輕輕吐了出來,卻似乎用盡全身氣力。

“你說什麽?!”二哥幾乎不能自抑地站起身來,雙眼都充滿了血絲。

父親的去世,因為西南的戰事,他不能回來。我想,沒有辦法見到父親最後一麵,二哥、三哥和母親,應該會引為一生的憾事吧。

我微微點了點頭:“我歸家那晚,李管家告訴我,父親的死,是因為有人下毒。”我閉了眼,那晚的情景再次出現在腦海,我無法克製自己內心的波動,因為孩子的離開,我的恨意,再次湧上來。

“是誰?告訴我,是誰?”二哥雙手緊握成拳,幾乎是吼了出來。

“父親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的聲音幾不可聞。

“薇兒,這話不能亂說。”羲赫臉色一變道。

我搖搖頭:“李管家當晚便投湖死了,而且我想,他不會拿這樣的事來騙我。”我的淚掉了下來:“我也不願這是真的,可是,他以死來證明,我還能如何去懷疑?”

“薇兒,這件事若沒有查明,還是不能妄下定論。”羲赫的語氣中充滿了擔憂,他不時望一眼二哥,畢竟,二哥手中握有軍權,若真為此想做什麽,也不是不可能。而朝中能與二哥相抗衡的將領,無非也就羲赫一人而已。

二哥雙眼通紅,聲音冷得如同凝了冰霜一般:“李管家的死,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一切?”

“鴻翔,你也冷靜。”羲赫站在我與二哥之見,麵色沉重:“以我對皇上的了解,他還不至於做這樣的事。”羲赫深深看一眼我:“你是他心愛之人,他怎麽可能要你傷心?”然後又轉向二哥:“更何況淩相之前已經辭去宰相之位,手中權力全部交還給了皇帝,他沒有理由趕盡殺絕。”

我搖搖頭:“可是他曾親口承認了,他所做的一切。”我用手背拭去淚水:“他親口跟我說,他沒有想到,他收手時,已經來不及了。”

羲赫驚駭地看著我,似乎並不相信我說的話。

我的目光掠過他:“可是二哥,我並不希望你為此去做什麽。”我淺淺一笑:“要做的,我已經做過了。”

二哥看著我:“你做過什麽?”

我垂下眼簾:“父親下葬後,我曾經刺殺過皇帝,隻是沒有成功。”

“薇兒,你!”二哥和羲赫的聲音同時響起。

我沒有給她們說下去的機會,而是繼續道:“我雖使他重傷,但是卻沒有成功。我本想一死了之,可是,他也沒有給我機會。”

“可是皇上沒有遷怒我淩家。”二哥看著我道:“還給了褒獎。”他想了想,似乎明了:“這是補償,而且你有了身孕。”

我點點頭,有搖搖頭:“其實,以我所為,滿門抄斬不足為奇。那些褒獎,皇上說,是為了孩子,可是,我覺得,他有一部分,算是在贖罪吧。”

羲赫看了我一眼,對著二哥道:“其實淩相有一句話說得不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雖然我也沒有辦法接受,但是,這是皇命,無人可擋。”

“難道我們就要坐以待斃麽?”二哥憤怒起來。

“鴻翔,你冷靜。”羲赫的手搭在二哥肩上:“薇兒重傷了皇上,皇上沒有怪罪,已經是開恩了。作為臣子,你我都知道的。至於淩相之死,我覺得,還是有細查的必要。畢竟,皇上後來收手了。而且,他收手時,應該是在知道不會造成淩相死亡的情況下。以太醫院之力,淩相應該會好起來才對。所以,不排除有人借機得益。”

羲赫的聲音十分冷靜,這是我們這些處在事情漩渦之中的人沒有辦法擁有的。其實靜下心來來想一想,也確實如他所說。隻是那時我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沒有辦法去細想。

二哥點了點頭,雖然不情願,但是還是接受了。

“裕王,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你放心,我淩家世代忠良,不會做出忤逆之事的。”二哥平和道:“更何況如今邊境並不安穩,國家更不可能內亂。”二哥笑了笑,笑容中全是無奈:“我還是分得清孰重孰輕的。”

羲赫讚許地點點頭:“我與薇兒已經拋棄身份,但是淩相之死還是有疑點,你回京之後,還是查查比較好。”

二哥點點頭,看向我:“薇兒,你繼續說吧。你為何會出宮,是皇上的意思嗎?”

“是太後的意思。”我繼續道:“我在刺殺皇上之後發現有孕,皇上沒有怪罪我,但是將我囚禁在蓬島瑤台。當然,我知道,他應該也是怕我被其他妃嬪暗害。”

我端起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可是卻不想百密一疏,我想見玲瓏,就是小公主,卻被她的乳母推下湖中,醒來時,孩子就沒了。”我說的雖然簡單,也貌似輕鬆,可是內心深處卻悲傷不能自抑。那是我心尖上的一塊肉,曾經我所有的期待都落在它身上,可是,卻被無情地奪走了。

“小公主的乳母?”二哥的眉頭皺起:“難道又是柳妃?”

我搖搖頭:“現在還不知道。我既已出了宮,便也不會再去查了。”

“我會去查,我不會容忍這樣的事情,哪怕它是曾經發生。然後,為你和我沒出生的外甥,討一個公道。”二哥的聲音充滿堅定。

“我信你,二哥。”我柔聲道,但心卻是疲憊的。

“剩下的,我來說吧。你累了。”羲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那日正好我上島,見到薇兒落水,便救了她起來。在她昏迷之際,趁著四下無人,對她說出了我的愛意。卻被太後聽到。太後自然不會允許這樣的感情存在,再加上她知道薇兒刺殺皇帝的事,便要薇兒出宮。”羲赫說:“那時我已經離島,但是卻放心不下,留了一個心腹在島上,於是便知道了薇兒小產,母後悄悄送她出宮的事。那時,我想,這可能是我今生唯一的機會,能夠與薇兒在一起了。”

羲赫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如水般溫柔,又如磐石般堅定。

“太後和皇上想必不會同意你離宮。”二哥道。

“那是自然。”羲赫微微一笑:“可是我之前說了,若是想做,沒有什麽做不到。”他的語氣雲淡風輕,仿佛在說天氣好不好一般:“我是朝中最有權勢的王爺,也曾經是皇位最大的競爭者。所以,即使皇帝眷顧我信任我,但是,卻也一定視我為一個威脅。起碼,太後是這樣認為的。”他的聲音中有點點無奈與悲哀:“所以,如果我放棄所有,隻願做一個平民,你覺得,太後會不答應嗎?”

二哥一愣:“你,放棄了權勢地位,隻願與薇兒在一起。”聲音中有不可置信與激動。

我笑著看一眼羲赫:“若不是你的堅持,我也不會願意。”

“所以,現在你們在一起了。”二哥緊緊盯著我。

我麵上一紅,但還是點了點頭,迎上二哥的目光:“我知道這不是一個好女子所為,但是,請原諒我吧。”

二哥卻微微笑起來:“你之前說了,你不再是淩雪薇,而王爺也拋棄了身份,那麽,你們是全新的兩個人,為何不能在一起呢?”

我吃驚地看著二哥,不曾想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再看羲赫,他的驚訝也不少於我。旋即我們相視一笑。這次來,不就是為了讓二哥接受我們在一起的事實麽。如今看來,是成功了。

“你們今後打算如何?”二哥問道。

“我們暫時在這附近的黃家村安頓了下來。也許之後會去江南吧。”我回答道。

“去見望舒?”二哥挑挑眉:“不過去他那裏,應該也好。”

我卻搖搖頭:“皇上並不知道我離宮的消息。想來太後應該是告訴他我小產身亡了。但是我覺得,皇上應該不會輕易相信。”

“薇兒若出宮,表麵看起來隻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去西北找你,一個是去江南找淩望舒。這些,皇上也一定想得到的。所以,他一定會派人往這兩個方向去。”羲赫又道。

二哥點點頭:“我這次回京,除了迎娶公主外,皇上應該也是會讓我往西北去了。畢竟之前我也是一直駐守在那裏。最近吐蕃又有些不安定。”

我微微一笑:“皇上一定想不到,我會在這裏。所以……在這裏似乎更加安全。實在不行,我們會去江南某處地方的。”

二哥抿了唇,垂了眼想了想:“需要哥哥做什麽嗎?”

我看一眼羲赫,他上前一步:“我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允許,讓我與薇兒在一起。”說著行了一禮。

二哥似嚇了一跳,忙扶起羲赫彎下的腰:“王爺這樣,折煞我了。”不等羲赫說話又道:“即使你現在拋棄了王爺的身份,可是我最最敬重你的,不是你的身份,卻是你的戰功。因此,你不用拜我,有你在薇兒身邊,我也就放心了。”

二哥說著用帶了溫暖笑意的眼睛看向我:“薇兒,我知道你在宮中也許並不幸福。不是因為皇帝寵愛不寵愛你,而是後宮複雜,不適合你的性子。如今也好,有王爺在身邊,雖然是民間,但是相信你會自由和快樂得多。做哥哥的,自然是希望你幸福。”

我擦擦眼角,點了點頭,卻再不知說什麽。

“鴻翔,我還有一事求你。”羲赫正了神色道。

“王爺,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二哥也嚴肅起來。

二哥的手搭在羲赫肩上:“我保證。”

羲赫點點頭,眼中充滿了感激。

“另外就是,我們此次來,一是為了讓你同意。二是擔心你回宮之後,見不到薇兒心中生疑引出不必要的事情來。”羲赫想了想道:“但是我們在一起的事,想來除了太後之外,再無人知道。皇帝應該不知道我和薇兒彼此的心意的。”

二哥笑道:“我明白的,你放心,我不會讓皇上看出任何破綻。”

“你外麵那些人……”羲赫有些擔憂之前的事。

“那些都是我的死士,不會說出去的。隻是你們同來的那個,你們要注意。”二哥頓了頓道:“我也會給他警示,但是,你們還是不要大意的好。”

羲赫自信一笑:“我相信劉公子不會說出去的。他知道後果。無論是我們還是皇帝,都不會放過一個知道並泄露實情的人。”

羲赫頓了頓道:“更何況,我們不會讓他知道薇兒的身份。”他想了想道:“還請鴻翔幫個忙。就說我是被皇上私下貶黜出宮的,這是國家機密。想來他便不敢說出去了。”

“我會的。不過你們還是要小心,做長久的打算。”二哥對我說。

我點著頭:“二哥放心,我們會過得幸福的。”

“實在有困難,可以來西北找我。畢竟我是西北的將軍,皇帝還是會忌憚幾分的。”二哥的聲音裏有著點點深重。

我起身:“二哥,我知道了。”看了看天色,已不早了:“二哥,我們要回去了。”我的聲音澀起來,因為這次一別,不知何日才能見到。

“薇兒……”二哥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眼中也是不舍。

但是,不論舍得不舍得,我和羲赫,還是要走了。畢竟,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潛在的危險。

“哥哥,”我斂了神色道:“妹妹希望哥哥平安、康健、仕途一帆風順。也提前恭喜哥哥,婚姻美滿。”我說完,深深福下身去,鄭重地行了一禮。

羲赫也拱手一禮:“我希望大將軍能守我邊境不為外敵侵犯,保我國祚安康。”

二哥也斂容,正了正身形,鄭重回禮:“請兩位放心。”

我的淚再次忍不住掉下來,柔了聲音道:“此去一別,不知再見何日。還望哥哥保重!”

“薇兒,你一定要幸福。”二哥一手拉了我的手,又看向羲赫道:“羲赫,我將我的妹妹,就托付給你了。”說完,將我的手,交到了羲赫的手上。

羲赫滿臉的動容之色,看得出他內心的波動。旋即,他穩了心神,凝重而堅定道:“你放心。即使拚上性命,我也會保得薇兒平安,並且,傾我所能,給她幸福。”

終於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了,我低頭,看自己與二哥雙手交握,他的手因常年在外的生活而呈現一種健康的麥色,又因常年的征戰而堅實有力,一層厚繭摩挲著我的手掌,卻帶來溫暖與安定。我貪戀這手上的親切,遲遲不願鬆開,眼淚一滴滴落在二哥的手背上。

我的手上傳來一陣力度,是二哥在極力隱忍這內心的波動。

“薇兒,不哭。哥哥喜歡看你笑。”二哥的聲音也哽咽起來。

我努力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卻終究被淚水衝垮。

“哥哥。”我一頭紮進二哥的懷中,再也忍不住哭起來。似乎所有的委屈與悲憤,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哭吧,哭完了,就好了。就是全新的你了。”二哥摸著我的背,雖然動作有些生硬,但是我卻在他的懷抱中感到血親間才有的踏實與安心。

“薇兒。”另一個溫暖的懷抱將我包圍。我聽見羲赫喃喃的低語:“我會讓你幸福與安心,相信我。”

我在這兩個懷抱中沉醉。卻終於還是忍耐住,輕輕鬆開環抱二哥的手來。

“哥哥。”我擦去臉上的淚水,平複了心情才道:“薇兒該走了。”

二哥背過身去:“你走吧,我不送你了。”

我點點頭,也不管他背對著我,深深地一施禮,然後狠了狠心,戴上幃帽走了出去。

身後,傳來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我卻無法再去顧及了。

當晚我們還是住在了劉府。劉公子在我們離開官驛之後,似乎被二哥單獨叫了進去,卻沒有多長時間。之後他回到劉府,與羲赫在房中交談了許久,然後才出來。出來時,雖然麵上平靜,但是從他微微顫抖的手上看來,他的內心一定受到了十分大的震懾。

“你都告訴他了?”我坐在窗邊,繡手上一個湖水色荷包。

“我隻跟他明確了我的身份,但是沒有說你是誰。畢竟,這不是一般人能夠接受的,並且,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份危險。”

羲赫將我們這幾日采買的東西打成包裹,明日一早我們便要回去黃家村。

“我隻按照之前跟鴻翔說好的那樣跟他說,我因為朝中一些事,隻得離京,這是太後默許的。我想他可能自己給了自己一個解釋。畢竟之前有傳說,說我擁兵自重,你是知道的。”

我點點頭,想來劉公子應該是認為,羲赫是被皇帝暗中貶黜出宮了吧。

“估計鴻翔給了他警示,這是朝廷的機密,他自然不會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險。同時,我在民間,是皇帝默許的,他也不會去官府告發之類的。”羲赫將手中一個包裹紮好:“希望一切都能平靜下來。”

我望望窗外的月色,點了點頭。

“這是繡給二哥的。”我低頭,手上飛針走線:“希望明日能夠交到他手上,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了。”

我點點頭:“希望淩家,能夠如意吉祥。不會因為我的莽撞而受到任何牽連。也希望二哥,不要因為知道的那些事,有任何的逾矩的行為。”

羲赫的神色稍稍沉重起來,但是卻未發一言,隻是將燭台拉近我。

“你放心,畢竟鴻翔在外征戰多年,要是連這點心事都壓不下去,就枉做大將軍這麽多年了。戰場之上,沉著冷靜應對一切,是一個將領必備的資質。”

我淺淺一笑:“我知道,隻是,卻還是會有擔憂啊。”

“不要去想了,薇兒。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平安幸福,便是他們最願意看到的了。”

“嗯,羲赫,我們會幸福的。對嗎?”

羲赫攬過我的肩膀,含了一絲笑意,在我耳邊低語:“你說呢?”

次日清晨我們便回了黃家村,本以為劉公子因為知道了羲赫的身份不會再來,畢竟沒有誰願意惹禍上身。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除夕的前一天,他卻是帶了許多年貨到了黃家村我們所住的“如意居”。

我自然不便露麵,隻是上了茶便出去了。羲赫與他在房中談了約摸一個時辰,他才告辭離開。

“劉公子怎麽來了?”我將晚飯端上桌,問坐在一旁擦拭一把寶劍的羲赫。

“他帶了些東西來,隻說這是送給他的好友謝羽桓的。”羲赫抬頭朝我一笑道。

我看著一邊水曲柳八仙桌上的幾匹上好的錦緞,桌下柳條筐裏臘肉、雞蛋、一些冬日難得見到的新鮮蔬菜,另外還有篾條編織而成的簍子裏那幾隻活雞,以及五六尾鮮魚,揉了揉眉心笑道:“可知他是何意?”

“我想,他是來示好的。”羲赫將手中寶劍遞給我:“這也是他拿來的。這是我曾經用過的一把劍,不過後來隨性賞給了下麵的一個副官。我想,那個人應該就是吳大人的妻弟了。”

我看那寶劍發出泠泠寒光,“他還說什麽了?”

“他說,他認識,並且想與之成為知己好友的,隻有黃家村的謝羽桓,至於其他人,他並不認識,沒見過,也高攀不上。他問我,不知道黃家村的謝羽桓,是否願意將他這樣一個官衙中的師爺視作友人。”羲赫回答道。

我淺淺一笑,從青花湯碗中盛出一碗小米粥來晾著,輕聲道:“想必,黃家村的謝羽桓願意,不是嗎?”

羲赫將寶劍收回劍鞘之中,端起小米粥輕輕吹了吹,笑道:“多一個朋友總是好的。必要時,也許能有幫助。”

羲赫說著將小米粥遞到我手邊:“已經不燙了,喝吧。”

我推給他:“你先喝,我去把菜端來。”

羲赫這才喝了一口,驚訝地看著我道:“這粥裏加了薑絲?”

我在門口停住,回身盈盈一笑:“今早你在後院劈柴,那裏是風口,我見你進屋後聲音略有些沙啞,想來是染了些風寒,就加了些薑進去的。”

我沒再說什麽,而是將下飯的一碟醬瓜和一碟肉幹拿了出來。陪羲赫用完晚飯,將劉公子拿來的東西一一收拾好。尤其是那些活雞和鮮魚,一定得找個好地方保存。

就這樣忙活完,已經月上中天。羲赫在書房裏,我煮了岩茶端進去,見他正在那幅《九九消寒圖》上添著顏色。我便將茶放在他手邊,拿起一旁竹笸裏的衣服縫起來。

其時月色透過窗上的雕花投在青磚地上,是喜鵲登枝、白鹿銜花,都是吉祥的圖案。窗下桌上幾盞黃銅燭台上根根紅燭發出明亮卻不失柔和的光芒,照得一室旖旎。我不時抬頭看一眼書桌前潑墨的羲赫,再低頭為手上的彈花暗紋棉袍收著針腳,之後還要在領口處繡上清雅的鬆枝紋,方才襯出他“淩風知勁節,負雪見貞心”的氣節。

“薇兒,明日便是除夕了。”羲赫沒有停下手中的筆,隨口道。

“嗯,黃嬸說了,讓我們過去一起過除夕。她說我們住在這裏,周圍沒有什麽人家,會冷清。”我在領口處密密繡上鬆針紋樣,淡淡道:“我想,民間的除夕夜一定與從前家中不同,便答應了。”想了想又解釋道:“我看到黃大哥買了煙花爆竹,到時一定漂亮又熱鬧,便答應了。”

羲赫對我一笑,那笑容如同月光一般溫柔,“你喜歡便好。不過民間的除夕,確實與京中不同。雖然不若京中達官皇室那般隆重奢華,但是卻有著十足的年味兒。”

我點點頭:“不過從今以後,我們便可以每年好好體味了。”

羲赫將手中筆擱下,吹了吹書桌上的宣紙,然後才舉起給我看。

“薇兒你看,我畫得可像?”他的語氣中充滿了狡黠。

我抬頭看去,隻見是一副佳人倚梅圖。不過,不同於常見的宮裝或者盛裝麗人倚靠著開滿繁花的梅樹。

羲赫手上這幅畫中的女子,隻是一身簡單的民間家常打扮。一身直裰的襦裙上披一件雙襟,頭發是民間最常見的半翻髻,隻在鬢邊插一朵杜鵑。梅樹上隻有零星幾朵綻放的梅花,但是花苞卻是密密的滿枝杈。那女子手攀著一朵半開的花朵,似在輕輕嗅那花香,但眉目間的淡然,卻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麽。

這女子的麵目雖然隻用寥寥幾筆勾勒,但是卻十分傳神,而且,我一眼便看出,這畫上的女子,是我。

“好端端,畫我做什麽?”我放下手中的針線走上去,細細看著,淺淺笑道:“你可是把我畫美了。”

羲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中的畫,失笑道:“這畫上的女子,又如何及你的萬分之一呢?”

我搖搖頭:“這女子看起來心靜如水,如今的我,卻還做不到。隻這一點,她就比我美。”

我微微閉眼:“之前與二哥的談話,還有你所說的,讓我覺得,也許當初是我太意氣用事了。”說完不等羲赫說話又道:“不過,我現在並不後悔,我已經離開,是要慢慢忘記了。”說著指著畫道:“希望我能盡早完全的忘卻吧。”

羲赫輕輕將我拉入懷中,拍著我的背道:“忘記那些,過我們想要的生活。”

我在他懷中,感到從未有過的舒心與安定。

次日的除夕是在黃嬸家度過的,碧蓮與張大哥也來了。我將之前許老板給的那件桃紅色上裳送給了碧蓮,上麵也繡好了折枝的桃花。碧蓮拿到後十分欣喜,畢竟她沒有想到,我會將之前隨口所說的去認真履行。

夜晚,璀璨的煙花綻放在天幕中,耳邊還有“劈裏啪啦”的爆竹聲響,村中男女老幼快樂的歡呼聲。我與羲赫並肩站在黃嬸的院子中,看煙花在彼此眼中的倒映,還有小小的一個人影,卻深深印刻在心中。

又是新的一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