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惡人被磨

轉眼到了除夕,豔陽好天,蘇雲興衝衝的拿著剪紙去給了張嬤嬤和紅姑,回來的時候看見有一處院子裏有人在招呼她。

蘇雲看過去,竟然是半月未見的若兒。

如今的她褪下粗布麻衣,換上了錦衣珠釵,施了粉黛,身後跟著兩個丫鬟,看樣子倒真像個富麗堂皇的小娘子。

“若兒。”蘇雲走了進去,袖子裏還放著謝潤羽和自己的剪畫。“你找我?”

若兒輕佻的笑了笑,手指攪著胸前的一縷長發,“這不是二公子院兒裏的紅人麽?半月沒見,怎麽還是這幅窮酸樣子?”

蘇雲看了一眼自己,頭上除了一支銀釵,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傍身的物什,和雜物房的浣衣嬤嬤一般。

料想到不善,蘇雲想要離開,若兒使了個眼色,兩個跟蘇雲一樣大的小丫頭擋在了她麵前,一把推倒了她。

掌心被擦爛了,蘇雲倒是沒覺得多疼,就是袖子裏的兩個紙人被扯壞纏在一起,還沾染上了自己的血。

蘇雲還沒來得及起來,若兒就走上前來委下身子,一隻手抬起蘇雲的下巴,好像是因為發現蘇雲雖年齡小,但模樣不錯,她緊了緊手上的力氣。

“我可得好好謝謝你,把侍奉大公子的機會讓給我……隻是你讓就讓了,何必還要天天勾著大公子?”

蘇雲不明白若兒指的是什麽,她一言不發的看著若兒。

“大公子可從沒在誰麵前一直念叨過誰。”

若兒伺候了大公子幾日,正是得寵之時,但謝潤楓在她麵前問過兩次關於蘇雲的事情。

若兒怕因為蘇雲,自己很快就會失勢。

那些靠近大公子的,多半都是這樣,賭自己會有所不同,賭自己會長留在他身旁,所以決不允許出現影響自己得寵之人。

蘇雲知道謝潤楓還沒對自己死心,若兒也定是為了這件事,她懶得解釋,直截了當道:“若我再不回去,二公子就會尋來,到時候你和我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拿二公子嚇唬我?你真當二公子拿你當個什麽東西了?”若兒湊近蘇雲,輕聲道:“那日你讓我進去伺候二位公子,我可親耳聽到,你不過就是二公子的棋子罷了。”

蘇雲自然知道,從她被抬為侍妾的第一天就知道。

但若兒以為會見到她落魄失魂的震驚,可蘇雲麵不改色,隻是冷冷的看著自己,那眼神直望到她心裏,不知道是不是跟著謝潤羽的原因,蘇雲神情裏也有一絲隨他一般的冷情。

若兒心裏有些發怵,隨即惱羞成怒,下一刻就甩出一個耳光。

蘇雲被打的偏過臉,麵頰上火辣辣的疼。

“破了你的相,我看你還拿什麽勾引大公子!”

若兒已經為了爭寵什麽都顧不得了。

說著,兩個小丫頭就上前來摁住蘇雲,蘇雲掙脫不開,若兒從桌子上拿起一把小刀,寒光畢現,她笑的病態,蘇雲這下才有些慌了。

這是個吃人的時代,可為何連同是自己一般卑賤的女子也想吃人,蘇雲想不明白。

臉不能毀,蘇雲一把甩開兩個丫頭,護住腦袋,拳打腳踢雨點一般落了下來。

挨打這事兒蘇雲擅長,當乞丐時沒少被打,這幾個小丫頭拳頭也不算重,蘇雲忍著一聲都沒吭。

等從若兒手裏跑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蘇雲惦念著玉清小築的那位笑麵虎,怕自己不在他又犯病,急急忙忙趕回去,走的太快摔了一跤,本就流血的手擦進雪地裏,又疼又冰。

那兩個紙人也早就成了碎片,可蘇雲舍不得扔,那是剪了兩個晚上廢了多少紅紙才成的,她舍不得就這樣扔掉。

蘇雲爬起來,偌大的謝府,到了除夕還是死一般寂靜,她抬眼看天,月離自己好遠。

張嬤嬤身體愈發的差,若是她沒了,世上就沒一個疼自個兒的人了。

蘇雲忽然有些想哭。

謝潤羽從下午就沒再聽到院子裏有歡脫的腳步,問了紅姑才知道蘇雲去看張嬤嬤了,可也不該兩個時辰都還沒回來。

謝潤羽微微皺眉,那小丫頭不會有這麽大膽子。

別的丫鬟端上一杯茶,謝潤羽捧著沒喝,隻是那茶味剛飄進了鼻子,他就又放回了原位。

好不容易**出個會泡茶的,想喝一口人卻找不到。

“小雲兒還沒回來?”

“回公子,回來了,隻是進了屋子沒再出來。”

謝潤羽抬起眸子,按理說他的人,謝府識相點的都不敢碰。

蘇雲剛把一身汙垢的衣服褪下來,門就被一把推開,她急忙拿衣服遮住自己轉過身。

屋裏沒點燈,隻有一點月光傾斜進來的亮,蘇雲回頭看見的是一身黑衣的謝潤羽,一雙眸子黑的發亮。

“公子……”

謝潤羽借著月光瞥到了一眼蘇雲的肩膀,光潔白皙,仿佛比月亮還亮。

謝潤羽呼吸輕了輕,急忙垂下眸子,“把衣服穿上。”

蘇雲戰戰兢兢的套上幹淨的白衫,摸索著點上燈,燭火漸明,照亮了她的麵孔。

謝潤羽徑直走進屋子,坐在桌前,這才看向火燭前的蘇雲,嘴角一塊青腫,發絲淩亂。

“誰弄得?”謝潤羽的語氣忽現寒意。

蘇雲垂下頭:“我自己摔的。”

“你覺得我有那麽蠢麽?”

“是……大公子……房裏的若兒,爭執了幾句就動了手。”蘇雲心裏覺得還好護住了臉,傷都在身上。

若是讓謝潤羽知道了前因後果……蘇雲倒不是慈悲心泛濫,她隻是擔心牽扯了大公子和二公子之間的關係,免不得又將自己推上風口浪尖,況且謝潤羽知道又能怎麽樣,像若兒所說,自己什麽也不算。

謝潤羽知道她在騙自己,她這樣貪生怕死的笨丫頭,整日看著嬉皮笑臉,實則機靈著,怎麽會跑去招惹大哥的女人。

她不告訴自己是不信自己還是防著自己。

他微微不悅,可看到桌子上放著的破碎的剪紙,上麵還沾染著深褐色的血跡,謝潤羽心裏積鬱的火氣頓時又泄氣一般。

“還打了你哪裏?”

蘇雲搖搖頭,笑道:“奴婢不疼,沒事的。”

總之比你上月把我丟給那幾個家丁打的輕多了——蘇雲這樣想。

謝潤羽好像聽見了她的心裏話,眸光深沉的看著她,蘇雲嚇得心裏麵把謝潤羽恭恭敬敬的誇了一遍。

謝潤羽最後走了,一出門,屋外的月光就纏在了他身上,背影清冷極了。

——

大年初一,蘇雲一大早早起要去伺候謝潤羽,卻被丫鬟告知,大公子吩咐她在屋子裏休養。

蘇雲一愣,不知主子又犯了什麽毛病。

她不想休養,擱在上一世沒斷手的時候,她會和一同乞討的小叫花子們一起撿茶館燃剩的爆竹,再去討一些酒樓吃剩的飯菜,也迎個新歲。

還有娘親沒過世之時,還會包餃子給她。

蘇雲有些想吃餃子。

她鑽進廚房,冷清清的沒一個人。

謝潤羽正在下棋,有人敲門,他收起心緒,門外傳來一聲輕諾的聲音:“公子。”

是蘇雲。

他推開門,外麵飄了一點雪,蘇雲頭上也落了一層。

她手裏提著食盒,兩個圓溜溜的眼睛看著自己,嘴角還有一絲青瘀。

“不好好養著,跑出來做什麽?”

蘇雲明媚一笑,舉起食盒,“公子,吃餃子麽?”

謝潤羽一愣。

從母親去世之後,玉清小築再沒過半點煙火氣,謝潤羽刹那間都沒回過神來。

蘇雲心裏犯著嘀咕,餃子包多了,給紅姑和張嬤嬤還有其他姐妹分完還剩這麽多,她餓大的,可不願浪費糧食,所以不知道公子願不願意吃。

“進來吧。”

謝潤羽的意思是願意吃了。

蘇雲高興的提著食盒進去,取出熱騰騰的餃子,將筷子擺好,坐等謝潤羽品嚐。

其實心底還是希望謝潤羽覺得好吃。

謝潤羽剛拿起筷子,外麵忽然傳來嘈雜的聲音。

“他們在忙些什麽?”蘇雲有些好奇的看出去,發現一群家丁在往一間屋子裏搬著什麽東西。

那間屋子……是謝潤羽傳聞來折磨人的屋子,蘇雲第一次來玉清小築,就是在那間屋子見到的謝潤羽。

蘇雲偷偷看了一眼麵不改色的謝潤羽,坐在那裏,像是謫仙一般。

“沒做什麽。”謝潤羽夾起一個餃子,那餃子包的形狀歪歪扭扭,但好說味道不錯。

“公子,味道如何?”

謝潤羽的神情淡漠如平常,“不難吃。”

不難吃就是好吃……蘇雲心裏有些高興。

外麵的人還在搬著什麽,蘇雲不曉得緣由,但知道謝潤羽風平浪靜下也能憋著壞。

到了深夜,她才知道謝潤羽騰那間屋子做什麽。

她隻看見若兒腿軟的跪在地上被幾個人抬了進去,便被紅姑強迫的帶回了房間,讓她別多管閑事湊熱鬧。

殊不知,那屋子裏的人就是為了蘇雲。

謝潤羽氣定神閑的坐在椅子上,把玩著桌子上一團破碎的紅紙,少年的麵容上,沉著不該有的陰沉。

若兒跪在地上,神情惶恐至極。

“這屋子幾個月沒來過人了,你倒是開了例。”

若兒聽到這如同鬼魅一般的聲音,嚇得渾身發抖,如墜冰窟,不由分說的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的磕頭。

“二公子饒命!二公子饒命……饒了我……”

“饒?饒你什麽?”

“我……我不該動蘇雲……我不該……”她還在磕頭,額頭上滲出鮮血,順著磚縫和曾經的血漬混在一起。

若兒這一刻什麽都不敢再妄想了,她隻想活著……她在謝潤楓把自己二話不說送還給謝潤羽的時候才明白,一個女人在他們心裏是有多輕賤,永遠不要奢想能在他們心裏留下什麽。

現在,隻求能活著……

“你都動了小雲兒哪裏?”

若兒一愣,磕頭的動作也一頓,顫顫巍巍的不知該怎麽回答。

“實話實說,本公子不會拿你怎麽樣。”

若兒這一刻糊塗到不知該不該相信謝潤羽,隻是覺得這就是救命稻草,於是實話實說:“我們想破了她的臉,她護的緊,我們哪裏都打了……二公子,二公子!不是我動的手,是大公子送我的丫頭,我沒動手……”

若兒哭的泣不成聲,額頭上流的血讓半張臉都紅了,身上的華服沾滿了鮮血和泥汙。

謝潤羽不想去看,旁邊的家丁知曉了他的意思,上前按住若兒,扒下她的衣服,另一個家丁從架子上取下鞭子。

那鞭子上鑲嵌著鋒利的碎刃,是謝潤羽讓人特製的,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

若兒還沒來得及掙脫,一鞭子生生落了下來,若兒慘叫一聲,鞭子又生生甩了起來,碎刃生生的釘在皮膚裏又掀起皮肉,鞭子浸過鹽水,幾乎讓人痛不欲生。

若兒整個人在地上痛到扭曲,想要去抓謝潤羽的衣角。

謝潤羽雲淡風輕的開口:“我說過不動你,但沒說他們不動你,我這個人厭惡之一,就是不知深淺妄想攀龍附鳳的女人。”

他起身抖抖衣服,便要離開,臨走時丟下一句:“賞她十鞭子,人就是你們的了。”

幾個家丁聽完來了興趣,下手的鞭子也輕了許多,盡量打在已經傷過的地方,以免傷到其他地方。若兒模樣生的不錯,皮膚白皙細嫩,柔若無骨,這些家丁心底都肮髒陰鬱,不知壓抑了多少邪念,若兒知道自己是活不了了。

翌日,大年初二。

除玉清小築外其他地方,都是走親串門,鞭炮齊鳴,好不熱鬧。

蘇雲閑不住,一早起來就為謝潤羽烹茶。

蘇雲手笨,心思又馬虎,什麽都學的不大好,唯有這泡茶的技藝是她的擅長,不僅是謝府一直傳承的技法,這之中還參雜了蘇雲自己琢磨出來的訣竅,泡出來的茶稠滑細膩、香氣清芬。

隻是她一推開門,就看見幾個家丁拖著抬著什麽往院兒外走去,蘇雲怔愣著看著,待他們走近之後才發現,那是草席子卷著的一具死屍,血從席子裏滲出來,滴了一路,將腳下的雪都染了個紅。

一個家丁腳一滑,席子摔在地上,裏麵滾出來一個血肉模糊,渾身**的女人,蘇雲一眼就認出來那是若兒。

屍體好巧不巧麵朝著蘇雲,血跡斑斑的臉上死不瞑目的眼睛泛著怨恨,直直的望了過來,仿佛就是在看蘇雲。

蘇雲嚇得腿軟後退,忽然撞到了什麽,一股幹木香味湧入鼻腔,一轉身,是謝潤羽。

下一刻,蘇雲就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