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自首難道也是鬧著玩的

聖劍是院長,他有個毛病,遇到棘手的事兒愛在院子裏溜達。

愛在院子裏溜達也不打緊,關鍵是誰碰上了誰倒黴。

剛來時,他背著手在院子溜達,大美女邱玲玲就倒黴。想進步,就從屋裏端出一條板凳,對聖院長說,還是坐一會兒吧,老是溜達,多累!聖院長扭過頭,白了一眼,走了。

那次溜達是因為兒子人托,他拿不定主意。邱玲玲尷尬一次,自我解嘲說,完了。果然被自己說中,年終評比,優秀被拿掉了,原因:太幼稚!

聖院長又一次在院子裏溜達,是在中午,太陽老高,有點熱,小馬憋在辦公室,想出去尿尿,又不敢出去,探頭探腦,院長沒有走的意思,他就偷偷閃了門縫,躡手躡腳溜走了。這一下,乂被瞅見了,聖院長很生氣,讓人立即把小馬找來,罵道,你看你,賊頭賊腦,哪像個工作人員?!害得小馬到現在連對象也沒找到。

據說那次是因為聖院長感冒了,又不想吃藥,也不想打點滴,就在院子溜.達溜達,曬曬太陽,冒冒汗。

還有一次更玄乎。

老百姓說法院的辦公樓建在他們的地界上,常年不盡一點義務,找院長收保護費,爭吵半天。聖院長說,讓我想想,讓我想想。群眾總算勸走了,他端著茶杯,憋一肚子氣在那溜達,碰巧副院長方世文回來,他就喊:老方,你說說,群眾要錢,該給不該給?

方世文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反問,法院給群眾錢,什麽錢?

聖劍當時就訓:你,你看你,還是副院長!這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糊塗蛋!訓過,拂袖而去。

到年終,上級考核,方世文平調到臨縣工作。老婆轉不去,鬧了個天各一方,老方總是哼,罵:曹操倒黴遇蔣幹,我他媽的倒黴死了。

太陽剛落山,西邊的紫霞還沒有褪盡,雲層魔鬼似的張著嘴,似乎在嘲笑。

我外調回來,想到辦公室去,離法院還有一百米左右,抬頭看到聖院長。他背著手,低著頭,在溜達。咯噔,我心裏一緊,準備開溜,但是晚了:他停下了腳步,向我招手。嚇得我心枰枰跳。

咋辦,咋辦,咋辦呀?我下意識想起烏鴉嘴邱玲玲,大家不叫她名字,直接叫她“幽靈”。她會預測,曾對我說,頭,下次倒黴可要臨到你了!我惴惴不安,躊躇一下,還是硬著頭皮去。心裏盤算,要是問,我就把外調的情況匯報匯報。

到大門口,院長看到我,停住腳步。他先開口,問我,回來了?

還好,看來心情不錯。

聖院長個頭不高,矮胖,眼睛特嚇人,顯得既威嚴又詭異,仿佛啥都能看透。兩朵眉毛堆起,陰森森的,像掃把。完蛋了,幽靈算對了,今天我就要做浮塵了。不過.看他臉色紅撲撲的,像喝酒了,也許是個例外。心存僥幸,我擠出微笑,回答:回來了。聖院長,您晚上沒應酬?

嗯,他沒有直接回答,卻問,小任,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見你在這兒,想跟您匯報呢。

別急,別急,來了好,來了好,我先跟你說一件事情。

又說事情!我心裏打鼓,覺得他在院子裏**悠,似乎是在等我。才走幾天,能有啥鳥事?但是,我還是裝著十分恭敬,趕緊到了他麵前,恭敬地問,有啥事呀?

他加快了步子,我跟在後麵,像個尾巴。

你還記得古水鎮殺人案嗎?

我心想,果然有事。殺人案?那一定是顧應龍那個案件了。這個案子,我知道,但是我沒有回答。他見我跟在後麵沒有回答,扭過頭,板著臉說,是老案子了。上麵雖然糊弄過去了,但留下的疑點太多,搞得十分被動。你知道,公安局、檢察院和我們,去年都沒有評上獎,還挨了批。

我說.聖院長,那案子是公安局辦理的,結論是自殺,跟我們有啥幹係?

怎麽沒有幹係?

我趕緊扛二蛋:縣裏批評,市院表彰,有譜,說不定院長您馬上高升呢。

他站住問,聽到風聲了?

沒有,我猜的。

亂彈琴!他說,不過嘛,聽說公安局的王天亮副局長要提升了。

我問,到哪?

聽說,隻是聽說,今晚就是他請客。

哦,王天亮要當局長了?

還沒有,哪能那快?考核了,還要公示,然後才任命,但是,這個階段最危險,也最讓人焦急,就像黎明前。

我說,聽說不見得穩當。

他說,我看是“穩”字加個“當”。

喔,要是那樣,他從縣副局長到市副局長,雖都是副職,但隔著一級,真不簡單。

聖院長說,我也正納悶兒,王天亮這大能耐,你知道他在市裏夠著誰了?

我說,像這樣提拔,要麽有過硬的成績,要麽名氣太大,要麽有硬靠。聖劍像自言自語:論工作,他分管刑偵,兩年很平淡,要說破案,震動最大的是那群小孩子打架案,都是中學生,打群架,還把一個學生的腳趾砍掉四個,最後定性為涉黑。但那案子十分簡單,再說了,也不是他一個人的成績,看來,還是上麵有人。

我說,王天亮是部隊轉業的,說不定老首長在上麵,就像您,要是提拔到市裏、省裏,您能忘了我們這些“狗腿子”嗎?

也是,他有點高興,對我說,不過我聽張局長(公安局一把手)說,省廳有一位領導,是從法院過去的,說起來我也認識。

要是那樣安排,那張局長呢?

張局長?聖院長說,他已經享受副處了。今晚他也參加了,還為王局長拉票,對我們說,弟兄,此時最關鍵,大家幫忙政法機關一家子,要講團結。他一說,我想起我們法院了,你記得去年汪副院長提拔,就有人告,老汪就沒有提上去。上級有規定,凡是有問題沒搞清楚,暫緩。你想,機會能有多少?錯過了就錯過了。今年市裏考核,老汪因為年齡超了排除在外。

我說,真不公平。

咋不公平?他皺眉說,問題沒有弄清楚怎麽提拔?

院長沒有批評我還跟我探討,看來我算是幸運兒,心想還是早走為好,我說,聖院長,您呢散步,我還沒吃飯……至於工作,等他不散步時再說。

沒想到他把手擺擺說,還有顧應龍的案子,你冇什麽看法?

我一聽就說,院長,雖說命案必破,但是,任何事情都有個例外。

剛說完,他火了,狠狠瞪了我一眼,說,你是什麽?刑庭庭長,怎麽能說這樣的混賬話?

我大氣沒敢出,看看天,忽然覺得那一片紅霞沒有了,黑暗的夜色臨近,濃濃的烏雲,似乎壓得我喘不過氣,我隻好跟在他身後,像個罪犯。

他見我沒頂嘴,語氣緩和了,說,說不定案子就要告破了!

我一陣狂喜,但是又有所疑惑,心想,新鮮,怎麽會呢?

他看到我瞪大眼睛,問,你不相信嗎?

我沒有回答,也不敢回答,看著他。

他出了一口氣,對我說:其實,你不相信也難怪,就連我也不相信。

怎麽回事?我問,院長,案子真的告破了?

我說告破了嗎?幼稚!我說的是有可能。有可能,你知道嗎?

此時,我的心情十分複雜,心想你散個吊步子見人就訓,你也拿不掉我,我也不圖進步,你奈我何?人無欲則剛,我也就不客氣,憤憤地說,倒黴就倒黴,案子奇怪,連你也奇怪。

嗯,他大笑說,對,算你說對了。案子奇怪,事情更加奇怪。上午古水鎮麥穎來自首,下午公安局王天亮邀我喝喜酒,還真對上了。還有,在這個時候,你說咋辦?要是再把案子翻出來,那是王天亮親辦的,結論是自殺。不管是對是錯,嘿嘿,危險喲……

我沒吱聲。

他又說,難道麥穎知道王天亮要提拔?

也有可能,我說。

麥穎跟他有仇?

不會吧?我說。

那怎麽在這個時候出來自首?

麥穎,自首!……我在心裏反複嘀咕。

他看到我沉默不語,盯視了一下說,你,你怎麽啦?

我說,就跟天方夜譚似的,是真的嗎?

所以我說奇怪喲,他說,是呀,我也想不通呀,就說當時吧,在水簾洞一個多月居然沒人發現。那是什麽地方?是娛樂場所,進進出出,人來人往,居然沒人發現。我到現在也想不通。顧應龍自殺的房間就沒有人進去過?還有,他妻子一個月也沒有打電話詢問?不說一個堂堂大老板,就是一個小要飯的,或者說是精神病人也不至於呀,為什麽呢?

看來聖院長對案子懷疑。我說,院長,您當時不也是專案組領導,您不知道?

知道,他說,這些疑問,結論倒十分合理。工作人員以為顧去省城了,因為他愛人在那學習。剛結婚不久,還在度蜜月。麥穎說因為一件小事跟顧鬧翻,打電話又不接,也在賭氣。更奇怪的是現場調査,也沒發現什麽異常。

我說,當時熱天,屍體腐爛程度較高,很多鑒定都不能做。

聖院長說,也不全是,DNA鑒定就是在省裏做的。還有刀柄上的指紋,好像也沒有動過。我到省裏去見到聖處長,跟我是一家子,他對我說,我看案件的疑問。

我說,麥穎來自首,不就說明您的懷疑是正確的嗎?

不不不,他擺手說,事情不是那麽簡單,你想,麥穎能是真正的凶手嗎?

我愕然!

他看著我不說話,在那兒呆呆發愣,停了幾秒鍾又問,假設是凶手,那麽她為什麽要殺顧呢?為了財產顯然不成立,難道還有別的目的?但是,不論哪種目的,她現在為什麽又來自首呢?

疑竇重重,我作為刑庭庭長,心裏明白,沒有不可能的事情。我問院長,材料呢?

是自首的材料?

嗯。

在你那辦公室裏,聖院長說,材料並不重要,主要是我們沒有偵查權。這樣一來,不交公安局就得交檢察院,不管哪種,處理起來都是個難題。

我說,按法律規定,沒有罪證,不能立案,這樣一來,有兩種辦法可行:一是勸麥穎到公安機關自首;二是先摸一下情況,掌握證據,再決定立案還是移交檢察院。

不妥不妥,他連連擺手說,你想,沒有不透風的牆,麥穎來自首,王能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問起來怎麽解釋?那樣會產生矛盾。再說了,在王天亮要提拔的骨節眼上,這樣做……不了解的還以為我們是故意的,傻蛋呀?

我還不知道麥穎的真實意圖,但是她來自首,肯定有原因。不管啥原因,我擔心一旦泄露,在社會上會引起震動。而從聖院長所說的情況看,他會希望暫時保密,我的擔心也是多餘的。我現在最急的是想看看材料,所以,趁他思考的當口,我說,要不……

你晚上……算了,才回來,洗洗,明天再說。

我趕忙說,晚上閑著也是閑著,看看唄。

也好,你看看,她來自首說什麽,也有個判斷。他看著我說,你說,這事兒跟縣裏匯報嗎?

我說,院長,你這事兒還跟縣裏匯報?你不說王天亮要提拔,要是他知道了咋辦?

不匯報?我懷疑書記早就知道此事了!你想想,一位美女鎮長來自首,書記能不知道?說不定就是那個的主意呢。匯報一下,趟趟,避免被動。

是呀,走去走來也沒有想好,跟你說,你也沒有好的辦法。

其實,我心裏明鏡似的,事情就發展到這一步,必須立案偵破,至於我們法院,可以直接推掉。但是,院長的意思,還是聽領導的,所以,我沒說,我說到另一個話題。我說,麥鎮長自首就成了嫌疑犯,傳開了,不管是真是假,對她都不好。

哈哈,院長笑著說,肯定有影響,但是,影響也隻是暫時的,主要是王天亮那兒不知道咋辦。

我說,任何事情都有水落石出的時候,王那兒,還是拖一拖。

也隻有如此。他似乎輕鬆了,順便問了一句:麥穎為啥要自首呢?我說,你沒當麵詢問?

問這幹嗎?聖院長說,即使問,她能告訴你嗎?就是告訴你,你相信嗎?

我腦子有點亂,因為我跟聖院長的談話,建立在假設的基礎上,你想,要是麥穎沒殺顧應龍,她為啥要自首?那隻能說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她發現了什麽,懷疑是他殺。但是,要是這種情況,為什麽她不直接到公安局或檢察院自首呢?說明還是沒有足夠的證據,僅僅是懷疑。第二種可能,那就是她精神失常。我知道,她跟老顧結婚之後,兩個人相處得很好,老顧突然死了,她陷人痛苦當中。想到這兒,我問,麥穎自首,人呢?

院長說,回去了。

回去了?那怎麽能行呢?按規定,她是不能回去的呀?

院長笑笑說,規定,那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有點茫然,心想,院長不是這樣呀,就說,要是她跑了,誰負責?要是她跑了,她還來自首嗎?你想想,這裏麵肯定有問題。他笑笑說,再說了,她是女鎮長,一是關係比較複雜,二是情況特殊,三是這個女人不簡單……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心裏有矛盾,一時拿不定主意。我跟著散步,一直在思考,難道她是為了掩蓋什麽?還是另有打算?

麥穎是古水鎮鎮長,她的前夫李國慶是縣水利局副局長,跟我、跟顧應龍都是同學,雖說麥穎與李國慶協議離婚,跟顧應龍結婚那也是經過法律認可的,但是社會上閑言碎語頗多,說什麽的都有。有人說,她是破貨,隻有那張臉還幹淨。也有人說,她與顧結婚,是她愛錢,還是錢好。邱玲玲當時開玩笑說,我看是個陰謀!果然,結婚不到半年,顧應龍死了,是邱玲玲會算,還是—種巧合?

顧應龍死了,當時結論是自殺,公安局也不是麥穎家開的,公安局作出結論,你也沒法懷疑。於是人們又懷疑是李國慶殺的,說什麽,這是一場陰謀婚姻。

假如,我說的是假如,假如是他殺,那這個人一定不簡單!要麽,顧應龍真是自殺!

我問院長,當時麥穎來,您當麵嗎?

院長說,等於當麵。我在監護室看屏幕。

我又說,那,她自首,有錄音嗎?

都錄音了,還錄像了。院長說過,看看天,已經馬虎影了,我不知道他的表情,隻聽到聲音:那好吧,你去吃點飯,跟小馬一起聽一聽錄音,看看筆錄,是否立案,明天再說。

我問,院長,麥鎮長,您讓她什麽時候過來?

他說,我去跟書記匯報,看縣委啥態度,書記要說傳喚,到時候也不遲。我又問,那,這事兒,她那鎮劉書記知道嗎?

院長說,不知道知道不。

正說著,他手機響了,掏出一看,連連向我擺手,那意思讓我不要作聲,然後裝著十分恭敬地問,喂,我是聖劍,陳書記啊,您有什麽指示?

隻聽那頭說,你吃了嗎?

他趕緊說,吃了。

陳書記說,有時間你過來一趟。

他說,有,有,我馬上就去。

說著,向我招手。我會意,跑到大門外要通了司機的電話:你快來,聖院長有事。說過,回到他跟前,他已通過電話,正在揮手揩汗。

聖院長,陳書記找你,什麽事情?

還能有啥事情,麥穎的事情唄。

麥穎的事情,陳書記怎麽會知道呢?

聖院長反問,怎麽不會?

我說,您告訴陳書記了?

我還沒有見,怎麽說?再說了我還沒有想好怎麽匯報呢。

陳書記怎麽知道呢?看來我們院裏一定有內鬼!

也不見得。

那是誰呢?我有點迷惑。

不論是誰,書記知道了,他要是問,你說,我該怎麽匯報?

我說,實事求是,有一說一。

他說,知道,但是,我就是搞不懂麥穎為啥要自首,弄不清她的真實意圖,我怎麽匯報?

我說,您就說,還得核實。

不,得聽聽書記的,聖院長說,要是他追問我的看法,我就說,也許是真的,要不她怎麽來自首?

我問,您為啥這樣說呢?

聖院長說,你看,我分析給你聽,顧應龍的案子,結論確實存在諸多疑問,麥穎當時沉浸在悲痛之中,也沒有人比她聰明。但是,麥穎畢竟不簡單,悲痛過去一個月,她就覺得顧應龍不應該是自殺,就找到王天亮,說明情況。可是王天亮聽了以後,對她說,你隻是懷疑,又沒有證據,你叫我怎麽給你立案呢?要重新立案偵査,不是那麽容易。隨後,她又找到檢察院謝院長,老謝很客氣,聽完後,跟她長談。老謝說,聽起來,你說的在理,但是,分析起來就站不住腳,不說其他,作案現場沒有任何證據,你叫王局長咋辦?案件已經結論,他還能把自己的結論推翻?一句話,沒有立案理由。麥穎說,那你說我該怎麽辦?老謝狡猾,跟他說,從谘詢的角度看,你找找司法局或法院,看看他們什麽看法。麥穎又找到我,說明理由,當時,她很真誠,對我說,應龍死了,是自殺,怎麽可能呢?應龍跟我結婚才多長時間,他還每天早上起床鍛煉身體,怎麽可能自殺呢?再說了,我當董事長,很不順利,公司人員複雜,這一階段,有許多事我看不懂,弄不明白,我懷疑,應龍一定是得罪人了。我聽到之後,感到震驚,對麥穎說,這些你都跟哪些人說過?她說,四大班子領導、你,公安局、檢察院,都說過。我一下子驚呆了,心想,這個麥穎,真不知道怎麽說,思考半天我才說,有些事情能說,有些事情不能說,我想,我也沒有辦法,不過,我建議你找找陳書記談談。

我問,她找陳書記了嗎?

找了,聖院長說,陳書記當時跟我說的一樣,讓她不要亂找。還跟她說,最近他發現縣裏有些方麵不正常,這種不正常,可能還要發生一些事情,叫她找我談談。

我說,看來,陳書記很信任你。

那是,聖院長說,在市委大院,他家跟我家緊鄰。

其實,我知道,陳書記跟聖院長遠親,好像聖矮一輩。但是,聖院長從來不說,瞞得很緊。我說,有這層關係,我想很好說。

他看看表,說,時間來不及了,你呢,吃點飯,我走了。

我說,那好,院長,有什麽發現我明天再向您匯報。

嗯,他算是回答。

此時,車也到了,他鑽進車裏,往縣委大院去。

我懶得回家,也懶得馬上到辦公室,等他走後,我也在大院裏學著轉悠,心不能平靜。我想,打電話問麥穎肯定不合適,還是打個電話問問李國慶。這還是睡覺了?看看表,剛好八點。不會,我知道,這個時間,李國慶才進人夜生活。我又撥打手機,這回通了,聽一聽,還是沒人接。怎麽回事?一定是這個狗東西喝酒沒聽見。我心想,你和麥穎雖已離婚,但畢竟是同學。再說了,一曰夫妻百日恩,有過一段風雨同舟的路程,就那麽絕情,連她自首也漠不關心嗎?這個狗東西李國慶確實不是東西,好像沒事一樣,整天就知道泡酒吧泡網吧,喝酒打牌玩女人,要不,就是頭尖的跟錐子樣,到處借錢。上次我與王天亮在一起,他還說,李國慶跟你同學?

我說是的。

他說,你看他那個熊樣,哪像個副局長,大冷天穿個袍子,也沒有拉鏈,前麵一掖,頭縮著,眼睛眯細著,就像瞌睡沒睡好。頭也不洗,味道難聞死了。

我說,王局長,你見到他了?

他說,嗨,別說了,打個小牌,一會兒就說沒錢了,向我借錢,我不是舍不得,你想牌桌上誰借錢?我斜眼看看,那個可憐相,心一熱就借他五千,到現在也沒有還我。

我說,王局長,他跟麥穎離婚以後,也沒有找到合適的,還是單身。你想,單身男人會生活嗎?

王天亮說,要不是考慮到他是麥鎮長的前夫,我就不跟他玩,惡心!他見我不吱聲,又說,不過嘛.這個人挺老實的,最近又找了我幾次,我對他說,那錢不要了。他笑笑說,王局長你放心,等我有錢了立馬還你。我說,嗨,都是兄弟,區區那點兒小錢算什麽?

回想王天亮說的話,我真不想再多打電話了。最後一次吧!誰知這下撥通了,裏麵有歌聲,十分熱鬧,像在酒吧裏,嗡嗡響。

有一位小姐,嗲聲嗲氣問,誰呀?

李國慶說,是你問的嗎?滾你媽的蛋,朋友來的!說過,就“喂”。

我罵道,李國慶,你整天醉生夢死,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沒想到他說,老同學,什麽鳥事,就說吧,沒關係。

我忍了忍,還是說了,我說,國慶,你知道嗎?你他媽的享受,麥穎到法院自首了!

他哈哈大笑,對著電話罵,你他媽的瘋子,瘋子,任瘋子!我能不知道你的,你要說什麽我都相信,要是她,我懶得跟你說。她已經跟我沒瓜葛了,讓她去自首吧。不過嘛,你他媽的任瘋子,你要是做夢想她呢,我也不怪你。別難過,過幾天,我去看你,我請客,你埋單!去你媽的頭,別孟浪了!我承認我想麥穎,我愛她,但是,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也有老婆了,俺家老婆還來自首。自首,你懂嗎?她說她殺了顧應龍。

那邊一下子沒了聲音,隻聽小姐說,討厭,膽小鬼。

我問,國慶,你聽到嗎?

隻聽那邊電話裏罵道,去你媽的,見鬼去吧!

說過,掛了。

今天怎麽了,我怎麽打這個電話呢?掛了電話,有點後悔,想著走著,到了王燕辦的“一枝花酒樓”。這個瘋子,就知道給人起外號,自己瘋子,還說人家是瘋子。我想他不僅是瘋子,還是個醋壇子,說實話,他這一壇醋,我確實“稀罕”!但是,我心裏還是放不下,得去吃飯,吃過飯我要看看錄像,了解一下再說。

坐在飯桌上,王燕問我,哥,來一杯啤酒吧?

我看看王燕。今天比原來靚多了。已近暮秋,還穿著短衣,短皮褂內套一件絲綢短衫,皮鞋發光。脖子圍了一條白色暗花的絲綢圍巾,在燈光下泛著魚鱗色,顯得楚楚動人。

我是這裏的常客,庭裏的來客都安排到這裏,同時我還幫王燕拉來不少客戶,一年下來,她隨隨便便也賺個缽滿。我也不需要什麽,隻需要她的漂亮,隻需要她在我麵前晃來晃去,隻需要累了時在這裏小憩。要是這樣,我就知足,感到舒服,好像她就是我的了。其實不然。也許這就是男人的奴性,也是男人可悲的地方,但是王燕也給我自信。我對王燕說,其實世界上就兩個人,男人和女人,男人活著就是為了女人。王燕會甜甜地說,哥,俺活著就是為俺哥你。這話說了好幾次,每次聽了我都心裏一熱,真想為她死一次,心想,要是沒有家,沒有老婆,說不定我當時就暈了,就會變成菜牛,做出傻事。

我說,王燕,才八點,你這裏怎麽這麽冷清?

她說,我看見你跟聖院長在那說話,知道你還沒有吃飯,等著呢。

我激動,就多看了幾眼,問,你要是能陪著,我就喝酒。

好咧,她說,大大方方坐到我對麵,讓服務員上了兩瓶紅酒。

我說,燕,你知道,我是不喝紅酒的。

她挪到我跟前,小聲說,哥,你知道嗎?你的習慣得改,紅酒保護心髒!

一股清香送人我的鼻孔,我有點情不自禁,欣賞著說,你今天真美!好,哥就聽你的。

她笑了,腮邊陷下一個淺淺的酒窩,輕輕地把酒打開,端到我麵前,對我說,哥,你嚐嚐。

我說,燕,哥晚上還有任務,不能多喝。

什麽任務?晚上上班的少呀?

今天特殊。

那好,你走幾天,我都沒有見到你,說實話還有點那個。來,隻喝兩瓶,我們一人一瓶,今天沒客人,我就陪你。

我不知道說什麽好,盯著瞧,我知道這個女人不僅長得漂亮,而且很會來事。我的工作她從來不問,我說了她也當沒聽到。相愛的男女之間不能談錢,一談錢就完了,這點她做得很好。喝著,想著,看著,兩杯下肚,我的眼前有點模糊,覺得我麵前坐著的不是王燕,是麥穎!現在說夢中情人已經俗套了,但是在我們那輩兒中確實有夢中情人。夢中情人也許是想得到但是又不可能,那隻有在夢中見一見,要是這樣解釋,我說不出口。我常想,有了夢中情人跟沒有夢中情人是有區別的。區別在於前者有理想、有情趣,後者就沒有詩意,失去的一定是一生的浪漫。不管別人怎麽說,我常常自責,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我怎麽能把麥穎當我夢中的情人呢?我有妻子還有孩子,要是那樣想不就對不起家庭嗎?但是,我知道,我已經失去了一些權利,我隻能在夢中把那些東西找回。雖然有點酸楚,但我很滿足。

男人很奇怪,尤其是結了婚的男人更奇怪。就像一隻風箏,想飛,但是,當你飛到一定程度時,有一根線就會把你拉回。這根線就是家庭。有多少次,我就想,麥穎,麥穎,我多麽愛你呀,但是,我跟麥穎,沒戲。因為我結婚了,有了家庭,家庭那根線會把我的思想從幾百米的高空拉下來,摔得心痛。我不敢,確實不敢。

在這一點上,我就佩服顧應龍。這個家夥,也是有家庭的,但是,他就能大張嘴說:愛,指名道姓說愛麥穎,像做廣告,全世界都知道,他不以為恥,還以為榮。這點就不簡單。不說男人的那點自尊,就是女人,長久了也討厭,但是,他不在乎,仍然我行我素。他怎麽就能把自己身後的那條線掙斷,毅然地放飛呢?想到他,不得不讓我想到李國慶。這個李國慶,不知道怎麽評價他。你說他是糊塗蛋吧,當初,麥穎怎麽就選擇了他呢?這不說明麥穎看人沒眼光嗎?想起來了,就說在鄉鎮工作,就是因為她看人不準才導致了很多問題。在麥穎的眼裏,顧應龍就是孬種,但是,她最後嫁給了顧應龍,還被顧應龍的感情征服了。這點,也是我深深愛著麥穎的地方。對一個女人來講,聰明也許不是女人的專利,但是聰明的女人更加可愛。麥穎是聰明還是愚蠢?很難說,因為她是女人,又是漂亮的女人,也許在所有男人眼裏,她是聰明的,但是在所有女人眼裏,她又是愚蠢的。她長得漂亮,可是,這麽漂亮的女人卻在男人圈裏拚打,你說她是做做樣子吧,也不是。有時,她做出來的事情,令許多人難以相信,難道這些是因為她有一個不平凡的家庭嗎?